一部分学生座位已经就绪，譬如说方棠的座位。 (12)
神。”
徐思齐大概停顿了一秒钟，很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财神又不管考试的事儿——棠棠，这还没到高考呢，你至于吗？”
方棠很严肃。
“我知道他不管考试。这样才好，不用借助他的力量，又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顺带一提。
“……你别告诉林澈。”
徐思齐很义气。
“好，我绝对不说。”
两个人各自奔赴考场。
临别之前，他突然叫住她。
“棠棠。”
“嗯？”
“你现在挺好的。”
“什么？”
“没什么。”
大概就是，有了人气。
不像以前那样，总处于一种冷眼旁观别人的不食人间烟火状态了吧。
徐思齐对她笑了笑，挥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第四考室。
***
学校老师们以最快速度将这一次考试的试卷修改完毕，并且将结果公之于众。
让人大跌眼睛的是，前几次考试都拿了第一的唐放，这次发挥居然失常。
——虽然他的失常，对于其他大部分学生来说，都已经望尘莫及。
但在这种重要考试中的失常，往往伴随着与机会失之交臂的不幸。
譬如说清北的推荐名额。
他拿到的是浙大的推荐名额。
方棠和他分数咬得格外紧。
唐放年级第四，她年级第五。
同样是浙大的名额。
不同的是，唐放今年评了省优学生。
他能保送。
而方棠只能享受加分待遇。
在学校的推荐下，他们的初审毫无意外直接通过。
接着，在12月中进行选拔考试。
就在本市进行，先笔试后面试。
笔试只考了英语数学和物理，难度适中，但是题量极大。
方棠以前的题海学习法就占了便宜。
面试她表现倒是普通，不好不坏，但也能应付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只用一边继续复习，一边进行等待就可以了。
她依旧没放弃自己要考第一名的决心，成天在书海里挣扎。
12月25日，圣诞节，星期六。
学校开恩，给高三的他们放一个下午的假。
方棠照例晚十分钟离开学校，照例一个人回家。
不料，却在梧桐街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
钥匙店的小狗欢乐地摇着尾巴，干枯的梧桐树枝桠间，漏过一柱柱光芒。
林澈背着包，衣服后面的帽子带些绒毛，晒在阳光下看起来十分温暖。
一见到方棠，他就扬起个笑脸。
对她热情地挥了挥手。
方棠直发愣。
眼睛眨巴眨巴。
极为不可置信。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
仔细确认了一下才紧巴巴地问。
“……林澈，你？怎么回来了？”
林澈跟个绝对不会做坏事儿的乖宝宝一样。
连尖尖的虎牙看起来都很正经——也有可能是道貌岸然。
他振振有词。
“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方棠视野往左边移动，仔细思索一番，很确定地否认。
“没有。”
“我明明说了。”
“什么时候？”
他理直气壮。
“给你的短信里。”
有吗？
绝对没有。
方棠没有收到他的短信。
至少最近没有。
她抿了下嘴，用和幼稚园小朋友讲理的目光注视着他。
“哪一条？”
林澈略一抬眉，笑得灿烂可爱。
“上一条。”
上一条……
她歪了歪头，刚想问他，又突然记起来。
刹那醍醐灌顶！
心口异样。
上一条短信，要追溯到接近两个月前。
在他们最后一次通完电话后。
仅仅只有四个字。
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如此简单而温柔的一个理由。
方棠凝视着脚下的菱形花砖，莞尔一笑。
末了，又拉拉他袖子。
“对了，我们先先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林澈反问。
“你想吃什么？”
***
结果最后，两人选定了附近一家香锅店。
林澈坐下时特意看了一圈。
他平时眼睛总是亲切的微微弯着，只有在小心谨慎张望的时候，或者瞪人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原来他眼睛不光很漂亮，也很大。
俊眉大眼。大概形容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确定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后，林澈松了口气。
接着，在方棠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露出做了错事一般的羞涩的表情，非常单纯地请求她。
“那个，棠棠，我回来的事别告诉我爸妈。不然我可能会被……”
他顿了一下。露出“你明白”的眼神，把话补完。
“混合双打。”
方棠又好气又好笑。
“所以，你没告诉他们你要回来？”
“没有。”
“那你住哪儿？”
“什么住哪儿？”
方棠想了下，改口重新问。
“那你什么时候走？”
“一会儿。”
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
“四点钟的飞机，吃完饭过去差不多。我只有今天放假，明天照样上课。”
一会儿？
四点？
方棠愣愣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早上8点的飞机，11点到的。”
她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
早上5点起床，6点到机场，三个小时飞机到这个城市，停留短短一小会儿，再同样地飞回去……
也许飞机以外花费的时间比她的理想数字还要……
她突然顿住。
玻璃窗外是一地冬天的暖阳。
玻璃窗内是夏天的温度。
林澈像小时候一样，把她喜欢吃的大虾都夹给她。
方棠把所有想法全部打回去。混乱的、温暖的、感动的。
这后面还有更多的东西，她不想再去追究。
总归不过那几个字。
刚才已经说过。
“我想你了。”
一整天只是为了这一顿午饭。
把好吃的都给她的午饭。
方棠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林澈你……”
你是笨蛋吗？
她话说了一半，堵在了嗓子眼儿。
到后面，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依然笑着，把话题带开。
“林澈，你知道吗？”
“什么？”
“去年10月我不是去画展了吗？”
“嗯。”
林澈专注听她说话，乖巧地点头，顺势给她碗里夹了块炒乌鱼片。
方棠回想着那时候的情景，空闲的手稍稍托住腮。
“我在画展里看到了一副画。”
“什么画？”
“一副名叫Samoyed的画，S-A-M-0-Y-E-D。”
她在桌子上给他拼了拼。
奇怪的是，迄今为止，她都把这个单词记得异常清楚。
最后方棠形容给他。
“是一幅狗狗的画像。体型很大，纯白色，看起来很漂亮，像小天使一样的狗。不过唯一不好的是，让人觉得它很傻，特别傻，傻透了。”
林澈认真看着她。
他绝对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方棠蓦地对他绽放开一个笑脸。
也很认真。
“林澈，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养一只。”
“一定。”
林澈和那副画一样傻乎乎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笑得像个小天使。
而是慢慢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
“你要养狗？”
非常震惊，难以相信的声音。
方棠对他点点头。
“对。”
他不喜欢？
林澈急了。
“那我怎么办？”
“嗯？”
方棠一愣。
他那句话冒出得太过迅速，太过肃穆，太过紧张。
像是即将被遗弃的可怜，又或者，对同类竞争的不爽。
——明明是她想欺负他，结果被她欺负的人非但没有反抗，反而自己动手帮她欺负了他自己。
这一切都过于突然，倒让当事人傻眼一下。
半晌，方棠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我养狗，和你有什么关系——林澈，你是小狗吗？”
她一笑林澈心情就好，弯着嘴角看了她半天，终于绕出来了。
非常不好意思，却还死鸭子嘴硬地小声辩解。
“谁让你平时老说我是狗，还让我叫你小主人……有那么好笑吗？棠棠，棠棠，方棠同学——”
可方棠心情就是很好。
根本笑得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忍住，叫他。
“林澈。”
“在。”
“你不用那么担心。”
“什么？”还不想承认自己在和小狗争宠的口吻。
方棠特别真诚。
“我保证，它绝不会分走我对你的宠爱。”
“方、棠！”
果然又在欺负他，林澈气急败坏，一字一顿。
喊了她名字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惊醒！
猛地收回咬牙切齿的表情。
想了想，
突然悸动，竟然有点脸红。
我对你的宠爱。
我对你的宠爱……
他在心里偷偷描绘着这几个可爱的字。
忍不住瞥她几眼。
方棠还是那副托腮的悠哉模样，根本没有半点异常。
她好整以暇地品尝美食。
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她刚才说了什么。
就是普通的，把他当成小宠物那样看待了吧……
林澈咳了一声，不死心的暗示。
“方棠同学，这可是你说的。”
“嗯。”
没想到，对方居然认了。
林澈惊喜地瞧着她。
方棠在他扩大的笑意中，对他莞尔一笑，落落大方。
“这是我说的。”
☆、第 62 章（二合一）
这顿午饭短暂而迅速。
总觉得才刚刚动筷子，碗里米饭就已经消失不见。
午后的城市慵懒舒适,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干燥的香气。
放下筷子后, 两个人都没急着走。
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了点什么。
餐厅彩绘墙壁上的时钟一点点流逝, 最后显示——
1:30。
林澈盯着那根分针。
盯了足足一分钟, 等时间走到了1:31, 才说。
“我该走了。”
这里到机场差不多一个小时。
过去两点半，时间刚刚好。
方棠点了点头。
“我……”
“不用送我。”
林澈对她露出一排小白牙，一贯的爽快。
“你回去复习吧。”
如果他没有回来的话，方棠确实是准备在书桌前坐一整天。
高三学生没有节日, 也没有假期。
但林澈……
她用有些犹豫的目光打量他。
林澈将双肩包甩到身后，笑着。
“毕竟我回来后还得……”
他语气缓了下, 挠挠头。
“还得请你帮我补习。欠了半年的课，棠棠，凭我一个人，可能有点困难。”
对于林澈同学来说，这从来都不是难于启齿的事情。
在方棠和男性的小自尊之间选的话, 林澈一定选方棠。
方棠笑了。
“好。”
她欣然接受他给出的台阶。
而且, 并不当成玩笑, 郑重其事地保证。
“我会尽可能让你回去第一名的。林澈同学。”
林澈揉了揉她脑袋。
“那我走了。”
他对她灿烂地挥了挥手, 转身走向出租车。
***
之后的时间，一直在证明高三是何等简单又仓促。
只用沉迷学习就好。
自主招生成绩出来后，童阿姨和老方非常高兴。
虽说不是保送，老方还是洋洋得意地到处炫耀。
“我家棠棠要是学了奥赛，现在已经是浙大学生了。可惜她没学奥赛, 就不能保送……但浙大还是喜欢她，还保证给她降分录取呢！”
自主招生只是一道工序。
经过了老方的嘴，就变得，充满了……人情味。
方棠对这样的表扬感到很尴尬，当然，还有一丢丢开心。
实际上，就算她学了奥赛，也不一定能被浙大录取。
据老李所说，今年浙大对保送生的录取条件十分苛刻，甚至超过了清华北大。
隔壁七中理科班，两个保送清华，两个保送北大，一个浙大也没有。
博喻同样如此。
两个清华，一个北大，谁也没能保送浙大。
这就意味着——
唐放没能通过保送考试。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依然在学校里忙忙碌碌地准备着高考。
关于唐放落选的讨论不是很多。
长江后浪推前浪。
曾经不少学生心中非常响亮的“唐放”这个名字，在几乎脚不沾地的高三之中，渐渐替换成了别的小学弟。
陆之遥、纪亦、林雨潇……
唐放销声匿迹。
而他似乎不准备找回他的场子，扎在书海中，头也不抬。
***
方棠同样扎在书海中，头也不抬。
今年高三期末考试，是市统考。
也是市二诊。
自主招生考试通过的高兴，不能让她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还得继续奋力往上。
再往上。
有天晚上书看了一半，眼睛正有点发晕，听到卧室门轻轻响动了一下。
童阿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往她桌面放上一盒东西。
每天晚上差不多这个时间，童阿姨都会进来一趟。
不过之前，童阿姨往她书桌上放的都是核桃。
——今天却是，一盒核桃牛奶。
见方棠诧异，童阿姨笑着点了点她脑袋。
“你呀，让你吃个核桃，脸都要皱起了。”
“今天不给你吃核桃，你就喝核桃牛奶吧。给你温好了，趁热喝啊。”
方棠难以接受核桃的味道，对核桃乳的容忍度却很高。
她对童阿姨笑了笑，点头。
“谢谢童阿姨。”
“谢什么呢。”
童阿姨轻嗔。
一月的天黑得早。
时间刚过七点，老方尚未回家，城市已经率先进入了灯火辉煌之中。
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声音迅速扩散，有些刺耳。
童阿姨被吓了跳，给方棠递了个“快些把牛奶喝了”的眼色，匆匆走出卧室，关上门，赶到电话边。
甚至顾不得在沙发坐下，先把听筒拎起来。
生怕电话铃声再多响一阵，就会多打扰方棠的学习一些似的。
方棠将吸管插好。
升了个懒腰，舒展舒展四肢，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着窗外休息。
童阿姨打电话的声音很小。
可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进了卧室之中。
很普通的中年女性的声音。
没有一点特色，混进这世界纷纷杂杂的声音当中，立刻就能消失不见。
“你是？晓蓉？……哦哦，是是是，高中同学，记得怎么能不记得了呢，什么，同学会呀，我最近可不一定有空，我家有个高三学生呢。”
话题从高三学生起开，渐渐越走越远。
不自觉就带出了老方的话。
“我家棠棠要是学了奥赛，现在已经是浙大学生了。可惜不学奥赛就不能保送……但浙大还是喜欢她，还保证给她降分录取。”
强压着音调，却难掩骄傲。
方棠在房间里面，颇为无奈地莞尔。
脸烫了烫。
非常不好意思。
接着，听见童阿姨非常温柔地笑着。
“你说我家棠棠？还能是谁？”
她没有一点犹豫。
“我闺女啊。”
我闺女啊。
方棠愣住。
这普通的，毫无特色的嗓音，带来的温暖却是那么特殊。
深冬玻璃上那层霜花反射着屋里的灯光，冰凌凌的，映照出后面的书架。
第二排最左边，放着童阿姨送给她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下面衣柜里，塞满了童阿姨买给她的服装。
方棠鼻子突然很酸。
视线一片模糊。
她揉揉眼里的泪水。
上天很公平。
让她总能遇到很糟糕的事。
又让她总能遇到很好的人。
她这短暂又漫长的未成年时光中，不停诠释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被重男轻女的外婆抛弃。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团聚时光。
爸爸妈妈分裂。
慈祥的奶奶惦记她、挂念她、给她满满的爱。
奶奶去世。
宋景晗带走了她所有的悲痛，引她进入新世界。
宋景晗去了别的城市。
童阿姨又毫无怨言地充当起母亲这个角色。
所有的伤痛，都迫使她长大。
所有的幸福，都治愈她性格。
……
谁不是在高峰低谷中，慢慢变成更加完整的人呢。
***
也许是有了要帮以前的小老师补习这一个信念，方棠在二诊中正常发挥，却有了超常的成绩。
年级1500名以后的学生，一口气跨越500名，叫成绩大幅度上升。
年级500名以内的学生，一口气跨越200名，叫成绩大幅度上升。
年级前五名以内的学生，一口气超过两个人，也叫成绩大幅度上升。
方棠居然考到了年级第二。
班级第一。
而唐放年级第三，班级第二。
高三厮杀这么惨烈，昏天暗地。
除了班上同学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其他学生根本来不及关注，就又被卷进下一次考试的漩涡中。
高三寒假只放两周。
时间快速进入3月，林澈终于回了来。
他欠了半年的课程，没法逍遥，马不停蹄进入紧张的复习之中。
他现在在艺术校区上课，平时神龙见尾不见首。
只有周末到阅览室，能见见面。
方棠遵循了之前的约定，帮他复习。
他俩角色好像反过来了——以前林澈是小老师，方棠是学生。现在方棠是小老师，林澈是学生。
好在林澈起点高。
数理化基本不用太担心，英语也还好，就语文和生物忘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方棠时不时考他一篇课文，或者考考他生物的知识点。
十次里面大概有七次，林澈同学都回答错误。
在方棠的视线逼视下，他根本没机会和她耍宝。
一半是乖巧，一半是灰溜溜。
继续刻苦背诵她给他的必背目录。
这周末照样到阅览室给他复习，进去却看见林澈正翻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单子。
“这是什么？”
方棠把课本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歪头看过去。
正对着她的是“上海戏剧学院”几个字。
林澈把它们都推给她，笑脸一抬，有些小骄傲。
“我复试的成绩。”
方棠一一翻看。
不是每个学校都有音乐剧专业。
所以林澈在各个院校报考的方向也不一样。
但让方棠惊讶的是，他成绩无一例外都很好。
其中甚至还考了两个第一名。
——上戏和中戏。
方棠将那两张成绩单放在最表面，瞧瞧他。
“你想考哪个学校？”
“中戏。”
林澈凑过去，半趴着，看她面前那些单子。
想了想，又说。
“其实我对军艺也蛮感兴趣的。不过他们没有音乐剧专业。”
话到此处，又圆滑又不给人反应时间地问。
“你呢？”
“我啊……”
方棠自上而下瞅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林澈同学显然很忐忑。
大概初中她死活不肯告诉他要在哪里读高中的事儿，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高中就算没在一起读，姑且也还在一个城市。
大学就不一样了，
他们也许会去往天南地北，各奔东西。
方棠把他的成绩单齐好，嘴角弯了弯，笑眯眯的。
“我不像你，收到了这么多学校的成绩单。我只拿到了一个学校的成绩单。”
她托着腮，视线下垂。
觉得趴在她面前，有着墨黑头发、乌黑眼睛的林澈同学，特别像可怜巴巴的狗狗。
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的大男孩。
方棠不紧不慢，拖长了声音。
“浙、江、大、学——”
说完，对他一挑眉，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我怕影响你考试，就没告诉你。你参加初试的时候，我也参加了浙大的自主招生考试。”
吊他胃口地一停。
“并且顺利通过。”
“浙，浙大？”
林澈咬了舌头，磕磕巴巴的。
他那双一睁大就露出几分奶气的笑眼，这会儿充满了纠结。
好半天，慢慢从桌子直上起来，坐端正。
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浙江大学？”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
方棠点点头。
“杭州那个浙江大学？”
方棠露出自己的小虎牙，非常明媚地笑了笑。
“中国只有一个浙江大学。我愿意去考试的，也只有那一个浙江大学。”
她抬起下巴。
与她反应相反，林澈眼皮一点点耷拉下来。
刚刚还是□□点钟朝气蓬勃，带着点小得意的太阳。
这会儿就晴转多云，失去光辉了。
林澈合计了好一会儿。
给了她一个尚在思虑中，好看却干巴巴的笑容。
“浙大，也挺好的……杭州好像和上海离得挺近吧？上戏也有音乐剧专业……”
说到这里，顿了顿。
再开口时，已经拿定主意，重新灿烂。
笑得可爱。
“其实我不一定要去中戏。上戏也挺好……”
方棠打断他。
“林澈。”
“在。”
方棠对他眨了眨眼，保持着自己的那点小坏蛋。
“我是拿了浙江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但谁说我要去浙大了？”
“你不去？”
林澈抬眉睁眼。
每一个动作都生动极了。
方棠指尖轻轻点了点桌子，微笑着吸了口气。
大大方方和他宣布。
“我，准备考清华。”
话音落下，恰逢太阳越过对面那栋居民楼楼顶，阳光骤然洒了他们一桌。
晃荡闪耀。
林澈眼睛里有阳光。
他嘴角第一时间提了提，显然下意识要笑。
却没能笑出来。
他还是那副紧张的模样，一动不动。
小心谨慎。
“那就是说……你要去北京？”
“对。”
林澈傻乎乎看了她半天。
外面一架推车吱吱呀呀经过，他终于被惊醒，笑容一瞬间重新绽放！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这反应让方棠很想笑。
林同学不会掩饰他的在乎。
——不管是言语上，还是表情上。一眼就能看穿。
真可爱。
方棠听见他问。
“棠棠，你喜欢清华？”
方棠点了点头，尔后，又摇头。
“我想去清华，不单单是喜欢。还有，觉得会方便一些。”
“方便？”
“嗯。”
她微微一笑，把成绩单都还给他，不再说话。
方便很多。
至少某个笨蛋，不用再坐上一天的飞机，或者一天的车，只为了一个半小时的“见一面”。
学习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
因为所有的纷争，爱恨情仇，都像毒素一样，被汲收学习养分的身体，一点点排出体内。
刘妍竟然无比喜欢高三。
这是她整个高中以来，最为平静的一年。
唐放也好。
方棠也好。
他们依然不会聊天说话，却不再是被她浓烈的爱憎引导着刻意拒绝。
而是自然而然的。
磨平了相当大一部分的针锋相对。
高考前最后一天的晚自习，所有班级都展开了告别高中的班会。
总是把他们体育课变成自习课，时不时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去谈心，让他们又爱又恨的班主任老李颇具威严地坐在讲台上。
平和而轻描淡写地给他们青春期送别。
没有哪一次的班会比这一次更让人印象深刻。
就连老李的声音都让人动容。
他说。
“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所有人整整齐齐坐在我们班上了。”
这句话一出来，班上静默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足够让人泛起泪光。
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同样的一句话，也能勾起一百种不同的心思。
刘妍出神地盯着黑板。
那上面“告别”两个字，写得格外大。
一刹那便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爱也好，恨也好。
正想到这里，老李同样说。
“……现在你们觉得过不去的，天大的矛盾，以后都会变成你们怀念的一部分。”
他望向窗外操场。
“就像咱们博喻和七中，水火不容。谁都想比过对方，谁都瞧不起对方。”
“可是，等你们以后去另一个城市，博喻的学生也好，七中的学生也好，就变成了让人亲切的老乡。”
“你们也会从现在各种各样的同学关系，变成以后的‘老’同学。”
正因为分别的味道如此浓厚，“现在”正在渐渐变成“曾经”。
所以，那些让自己欢喜过的，痛苦过的，都笼统盖上了一个过期的标签。
过去了。
过去了。
不仅仅是各种各样的感情，还有肆意飞扬的青春。
上课时偷偷传过的纸条。
在整个班所有同学手中辗转过的小说。
被老师扔过的粉笔头。
再也不会出现。
……
老李给他们布置的最后一个作业，是默写全班同学的名字。
以为很轻松的作业，可实际上做起来并不容易。
好多同学的名字明明叫了三年，明明觉得凭惯性就能写出来，可此时此刻却不确定。
宋仕达还是宋士达。
刘昕然还是刘忻然。
陆佳雯还是陆佳文。
写着写着，多了一些啜泣。
情绪是会传染的，刘妍在纸上写出唐放这个名字的时候。
眼睛也微微发红。
她写了唐放。
又在唐放的前排写了方棠。
最后，多列出一个——黄芷薇。
一个空都没留。
你们，再见。
***
晚上只上一节自习，第二节自习要清理考场。
大家纷纷将课桌搬出去。
教室门框那里有个坎儿，方棠搬桌子时没注意，不知怎么的桌角卡在了那里。
她想检查一下，不料还没动手，桌子就被人先一步抬出去。
“谢谢。”
说完发现，帮她挪走桌子的居然是唐放。
她愣了一秒钟，又说声“谢谢”。
唐放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惊讶，耸了耸肩。
“要毕业了，不是吗？”
“是啊。”
她会心一笑。
他们搬着桌子往指定地点走。
经过二班期间，唐放突然问。
“林澈艺考怎么样？”
“挺好的。”
她回答。
“考了中戏第一。”
“还真是他会得到的成绩。”
他面无表情地夸奖，一时间情绪极为复杂。
因为要毕业了，或者说，自主招生和保送的资格，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所以唐放现在的名声在学生之间还响不响亮，形象还高不高大，都再无关紧要。
唐放很茫然。
林澈从来都不会那么费尽心思算计前程。
他不经营自己的形象，不刻意去讨好别人，还和老师唱反调。
可他人生却那么一帆风顺。
让人嫉妒到咬牙切齿，轻轻松松、吊儿郎当考到中戏第一。
而他比林澈多努力了那么多倍。
为了当上学生会会长，为了拿到省优学生，如履薄冰地在老师和学生之间周旋。
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能得到。
过了好半天，他苦笑一下。
“方棠，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特别没勇气？”
她诧异地看过去。
唐放有些尴尬。
“明明是学生会会长，却不敢插手学生和老师之间的矛盾，明明喜欢绘画，却不敢学艺术。明明喜欢……”
说到这里，又歪了下嘴角。
“我比不上林澈。”
方棠慢慢收回视线，想了会儿，很平和。
“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敢。”
唐放抬头看看她。
眼睛闪烁。
廊灯斜斜洒过来，他高大而英挺，像个王子。
方棠摇头。
“你和林澈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人生。你有你的为难，他有他的幸运。你们本来就不应该被放在一起比较。”
唐放的早熟、家庭，都注定他没有放手一搏，抗衡世界的能力。
换做任何一届学生会长，都很难处理学生造反的事故。
他没错。
而林澈……
不可否认。
他是天之骄子。
他拥有的，比唐放多了很多。
他也可以不计后果很多。
将桌子放下后，方棠又叫住了他。
“唐放，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你踏实一点。”
“我想说的是，林澈不是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一切。”
——他首先付出的就是他的勇气。
一个成绩很好的人却选择艺考，要支付的是别人十倍的勇气。
而且这后果，林澈绝对会自己承担。
他虽然是天之骄子，但他有他的担当，有他的思虑。
不过方棠没有提起这个，她笑了笑。
“他集训的时候，晚上练习要练到十二点。最近复习，每天看书也看到凌晨一两点。”
她很认真。
“林澈其实和你一样，都是凭着自己努力往上冲的。”
唐放安静片刻。
不知道方棠是在安抚他，大家都不是天才，都是各凭本事。
还是在帮林澈纠正他“不努力”的形象，
最终他对方棠点了点头。
笑笑。
“高考加油。”
“你也是。”
***
高考加油。
方棠收到了很多句同样的祝福。
那天晚上回家，居民楼上上下下的学生们互相说了这句。
第二天去四中考试，上公交前，林澈追上来，拉着她背包上气不接下气，还执拗地再说一遍。
等到了四中，妈妈——她亲妈妈，等在校门口，万般紧张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吻吻她额头，说：“棠棠，你能行的，妈妈相信你。高考加油。”
这次方棠没有拜财神。
没有财神保佑她。
却有这么多现实里和她息息相关的人，给她这么多祝福。
方棠怎么敢不好好发挥？
***
忐忑的两天。
最后一张试卷交上去，不仅仅有难以置信的茫然、彻底轻松的狂喜，还有把握十足的自信。
方棠如漫云端般的走出考场。
乍然惊醒，捂着嘴，不知是兴奋还是发泄的，想要尖叫出来。
沉闷，拘束，被捂在一个湿热的狭小空间里，时时刻刻捶着战鼓的高中生活终于结束。
到此为止。
蝉声在炙热中海潮般的翻涌，却不再聒噪。
夕阳给这世界度上鎏金，虚虚实实。
一如此刻学校里所有年轻的生命们，都感到难以置信，他们三年来的憋屈青春就这样完结了。
四中的学生在大笑，在拥抱。
将书本高高扔上天空，纸片纷纷扬扬落下，铺满一地。
校门口家长们喜极而泣。
老师们互相击掌，长长吐气。
方棠转身轻飘飘走向夏日街道。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她笑起来。
背对着落日，几乎奔跑。
脚下人行道花砖铺成长长的绘卷，画着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成人世界。
现在他们，要去向那个新世界了。
☆、第 63 章
“要是学校没录取怎么办？”
“怎么可能。”
“万一今年他们录取分数线比去年高怎么办？”
方棠差点对他翻个白眼，拍拍他肩膀。
“那你还想怎么办？要不你填个二本大学, 保证录取你。”
她很真诚的微笑。
徐思齐回以一个干巴巴的表情。
“好好好, 该填哪儿我填哪儿。”
他们照样是在班级门口分别。
方棠走进一班, 徐思齐走进二班。
不用一起到校, 方棠来得又比较晚, 所以这会儿班上只有两三个人。
黑板上“告别·高考”几个字已经擦掉，崭新干净，一点粉笔灰都没沾上。
在学校这几年，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黑板, 空白一片暴露在盛夏的阳光下。
一见到她，老李就亲切地挥了挥手。
“方棠这次考得好！我们班第一！值得表扬！——准备报哪儿？北大还是清华？”
她对老李笑下。
“清华。”
“不错不错, 清华重实践，以后要多实践。”
直到最后一次考试——高考，方棠也没拿到年级第一。
没能实现帮林澈守护好第一名的承诺。
不过也许留下点遗憾，才让青春变得更完整。
她没太多纠结。
刘妍站在讲台边，正在填她的学校。
大约听见了老李的声音, 在老李说话的时候, 扭头来看她一眼。
正好和方棠视线撞上。
一秒的沉默后, 刘妍先点点头。
她把手上填好的单子交给老李, 犹豫一下，对方棠说。
“我报了复旦。”
“真好，我一直很想去上海。”
“以后来，我请你吃饭。”
非常客套，前所未有的平淡。
虽然她们不是好友, 不是普通的同学，说不出来什么关系，但是，归于平静了。
刘妍没有久留。
最后她对老李说了声“拜拜”，给方棠说了同样的告别语，转身走出教室。
今天在这个教室里，听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拜拜”。
不是再见。
因为大家都知道，以后不一定能再见。
就连一直以来密切相关的青梅竹马们，也都要走向天南地北。
一个去国外，一个去南京，一个在中戏，一个在清华。
方棠将代码工整地填好，写上学校。
放下笔，她整个高中时代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到此为止。
她也离开学校，没有回头。
***
只有学生和老师才享有暑假。
不管他们散漫成什么样子，那些早就走上社会的大人们还是照常忙碌。
譬如说老方。
前段日子，和好几个地方超市签订了合同——给他们提供奶制品。
这几天正巧赶上出货，老方变得异常忙碌。吃在仓库，恨不得住也住在仓库。
童阿姨自然在仓库帮忙。
大部分时间，他俩都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不过这天，童阿姨炖了汤，方棠便一口答应，中午给他们送饭过去。
她抵达仓库的时候，老方正踩着踏板，从货车上下来。
见女儿过来，立刻喜滋滋地接过所有的汤饭，笑眯眯招呼搬运工人。
“这是我女儿，准大学生。”
搬运工人懂道儿，顺势问。
“小姑娘考了哪儿？”
老方特别骄傲。
“清华大学！浙江大学也特别喜欢她，可她不想去。”
“哟，真出息！”
又来了。
方棠很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
“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咱家请了工人的。”
老方话音刚落，童阿姨就开口。
“棠棠，你帮我拿支笔过来好吗，这笔没水了。”
“好。”
方棠一口应下。
“在副驾驶的储物箱。”
“好。”
方棠爬上货车高高的车座。
将储物箱按开，瞧进去，想找一找笔在哪。
不料这一看，就立刻愣在原地！
储物箱不大，东西少，一眼能看分明。
一把水笔，一块护身符，一本相册。
那个有着幼稚卡通图案的相册，装着方棠——这个女儿从小到大的每一点印记。
她鼻子突然有点酸。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早已习以为常的人，轻易被忽略。
像是林澈。
或者，她的父亲。
童阿姨属于这个家庭，可她毫无血缘关系。
妈妈有血缘关系，可她不属于这个家庭。
她们露出的好意，让人无比动容。
可她却忘了她父亲。
一个有些大男人主义，有些愚昧，不够完美，却深爱着家人的父亲。
父亲好像一直都屹立在那里，她忙碌于自己的生活，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年纪已经一点一点衰老。
方棠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来仓库玩。
简单的货车也能成为她游戏的工具。
她经常爬上货车车厢，然后爸爸教她：“棠棠，不要跳下来哦，要踩着这个踏板才能下来。不然会摔跟头的。”
方棠问他：“为什么你可以跳下来？”
她爸哈哈大笑：“因为我是大人呀！”
现在方棠已经成为了能直接从货车车厢跳下来的“大人”。
爸爸却反而不能了。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像个小孩子。
没过多久，方棠做了小时候一直想做，却长了好大都没能做的事。
——她用从小到大存下来的一部分奖学金和压岁钱，给童阿姨买了一条裙子，也给老方买了一套西装。
方棠把礼物送给他们。
童阿姨一开始是惊喜。
后来感动到快哭了，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方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摆着手。
“浪费这个钱做什么，你爸我又穿不上。”
话虽如此，他后来参加战友聚会，去和厂里谈生意，去朋友寿宴……只要有机会，就只穿这一身。
——也包括宋景晗的婚礼。
***
七月末的某日，宋景晗和交往好几年的女友，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
小哥哥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燕尾服，又把之前扎起小辫子的头发剪短了。显得十分成熟。
方棠围着他打量了好几圈。
“想不到你也有正经的时候。”
她啧啧赞叹。
“帅不帅？”
“还行。”
宋景晗想抓下头发。
刚一动，就被方棠出声提醒。
“别碰！你现在是短发！”
宋景晗手停在半空，尴尬了好一阵，看向她。
“你会不会觉得以后你结婚，也要找个像我这么帅的人？”
方棠伶牙俐齿。
“你要是闭上嘴的话会更帅。”
宋景晗从来不会依她，反而更好奇了。
“你说你结婚会是什么样？哦，你是什么样我大概能想象。你新郎是什么样？能有我帅吗？”
“你闭嘴吧。”
方棠已经步入成年人的现实世界，按理说小时候那些乱糟糟的想象都该结束了。
可她还是因为宋景晗的话，如孩童般小小幻想了一下。
她的婚纱一定是蓬蓬裙或者宫廷裙，就像她今天穿的礼服那样。
至于新郎——
方棠皱着眉，憋了半天。
想到天昏地暗也想不出来。
最关键的是，一闭上眼睛，浮现的都是小哥哥那张欠扁的脸。
——她只希望她的新郎，千万不要这么欠扁。
财神保佑，财神保佑。
***
婚礼中最让人感动的，莫过于新娘一步一步走向新郎的一幕。
这个词语今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方棠还是想说，那大概是她小哥哥这辈子最正经的时间。
没有漫不经心，没有吊儿郎当。
而是非常温柔的喜悦的笑着，注视着新娘。
只注视着新娘。
碎彩纸在中间飘飘扬扬，世界朦胧得只剩下了他们俩。
仿佛漫画里单独占满一格画面的主人公。
作为伴娘，也作为一直看着他们俩的人，方棠由衷地感到幸福。
幸福到几欲落泪。
***
按理说她这个伴娘之一，应该全程跟着他们两人。
但非常不幸，她只能在这里呆上半天——因为她的机票酒店都订的今天。
所以她只能参加中午的结婚典礼。
尽管如此，方棠还是尽可能停留了很长时间。
大家都喜欢看美好的事情。
流连忘返。
最后还是小哥哥催促她，她才匆匆忙忙离开宴会厅。
穿过走廊，又一次看到了新娘的父亲。
那位刚刚最兴奋、劝酒最起劲、喧哗最大声的父亲，躲在走廊的长椅上，偷偷擦着眼泪。
一看到方棠，立刻慌乱了一下，颇为不好意思地对她点头。
方棠准备拐去更衣室换衣服。
可见他如此，脑袋里想法都还没来得及变，脸上已经下意识露出焦急的模样，假装没看出他红着的眼眶，同样一颔首，匆匆离开。
——也许大部分父亲都是这个样子。
又好面子。
又不善表达。
却深爱着自己的儿女。
***
林澈带着两个人的行李，早等在了机场。
时间紧迫。
眼看着一秒一秒朝值机的最后时间线靠拢，不免有些发急。
也许知道方棠那边今天非常喜庆，不宜打扰，所以他非常贴心地没有给她打电话。
这导致方棠在机场看见他时，他正抿着嘴角，很不安地将行李箱旁边的拉杆抽上来，又放下去。
“林澈！”
乍然一声。
他如以往一般，像受惊的小动物，猛的抬起头。
先是舒一口气，而后又怔住。
一副傻乎乎的发愣模样。
方棠知道自己穿着礼服进机场，一定很奇怪。
她垂首看看层层叠叠的裙摆，咳了一声。一边想着怎么解释，一边朝他靠拢。
这一接近，却立刻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林澈一直盯着她。
她每走一步，他眼睛就亮一分。
等她到他面前，他眸子已经非常明亮，流光溢彩。还……水盈盈的。
他呆呆注视着她，显然没从他的世界出来。四周一切都被排开了，让他深深沉溺其中。
他这副样子很可爱，可当事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方棠先小声喊了他一声“林澈”，没唤醒，索性用胳膊肘撞撞他，霸道地打破他的幻想。
“想什么呢！”
“噢、噢！”
他终于回过神。
“没什么。”
说话时红了脸。
他拖着行李，赶紧往安检走。
“应该快登机了，先过安检吧。”
方棠歪头看看他。
好半天恍然大悟。
她突然好笑。
虽然不确定她未来的新郎是不是他这样。
但林澈结婚时，看见新娘穿着婚纱朝自己缓缓走来，他一定会阳光灿烂地笑，然后，眼睛里含着泪水。
***
他们去了海边，做每一个去海边的人都会做的事。
打沙滩排球，学潜水；品尝海鲜，吃烧烤。
一起大笑，一起大闹。
在电视上看到已经不想看的熟悉情节，一旦真实经历起来，还是让人感到新鲜。
晚上和林澈一起去海边散步，两个人赤足走在沙滩上。
一步一个脚印。
海风轻柔和煦，星辰从天空上蔓延到海水中。
林澈的声音和这里很搭配，都是温暖的、舒适的。
他说：“我们买点东西送给表哥吧？我之前和表哥见过那么多次面，却从来没和他打过招呼——买点东西给他赔礼道歉。”
方棠低头看海水和沙滩交接的白色泡沫。
前方快到巨石滩了，岩石在沙滩上林立，交错迷乱。
她摇头。
“不用管他，他女朋友就是海边的人。”
“那……我要不要请表哥吃顿饭？或者，请表哥看电影？”
她反应过来。
瞥他一眼，很认真地纠正。
“林澈，那是我表哥，你叫什么表哥？”
“我不能叫他表哥吗？”
“不能。”
“那我叫他什么？”
“宋景晗。”
他想了一会儿，拒不从命，还振振有词。
“不要，我就要叫表哥！你不叫的表哥我帮你叫回去，这才叫互补。”
满嘴歪理。
小动物和主人总得有一个要做出妥协才行。
小动物难得倔强……就依了他吧。
当然，方棠这种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所以她沉吟片刻，也要占一个便宜。
“那下次我见到纪亦，我也要叫他表弟。”
林澈特高兴，毫不犹豫。
“成交！”
互相卖了表兄弟的两人，都很狡猾的开心。
方棠保持着笑脸，走到巨石滩。
她抚摸着身边岩石，切割的视线后，海浪将漫天星星推送上沙滩。
这种震撼的景色下，总想做点什么。
片刻后，她突然收回手！
想也不想，拢在嘴边，像个小朋友，对着海面大喊！
“大海——”
林澈只呆了一秒钟，便同样拢起手，陪她一起孩子气。
“天空——”
方棠又喊。
“林澈——”
“方棠——”
“笨蛋——”
“……”
他突然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挠挠头。
“我该说什么？”
方棠心跳骤然昂扬。
她没有看他，望向没有边际的海面。
尽可能若无其事，强绷着。
“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后。
沙滩上只剩下浅浅的呼吸。
林澈从未觉得自己心脏如此炙热过，整个人都快变成巨大的火炉。
火苗跳跃，等着窜起变成熊熊大火。
他喉咙紧了紧，声音放轻。
认真，温柔。
“我喜欢你。”
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方棠嘴角弯起来。
她看了三遍海浪，安静了很长时间，才学着他的神情，和语气。
轻轻回应。
“嗯，我也喜欢你。”
***
海洋和天空。
笨蛋和女王。
他们俩。
她手被林澈牵住，紧紧的。
眼角余光瞥到他的放松和笑容。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像太阳一样的笑容，可眼角也有水润的光亮。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说话，只想感受对方急促的心跳和此刻血脉的汩动。
没有永远。
她和林澈之间永远不用说永远。
因为喜欢个七八十年就够了。
七八十年而已。
简简单单。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文就到此为止啦。
超长的两本书，谢谢一路支持的小天使，评论我都有看，谢谢你们。
也祝大家都幸幸福福，开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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