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裸戏
    (由 :3244字)
    嘉祐七年正月十八日,今上照例御宣德门观灯,召后妃、公主。诸臣及命妇随行。此前谏官司马光、杨畋等人言说去年诸州多罹水旱,鳏寡孤独,流离道路,希望今上减少游幸,罢上元观灯,以悯恤下民,安养神圣。但今上仍决定不罢灯会。登上宣德门后,他一顾左右从臣,说出一个理由:“正是因为去年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所以朕才想借此佳节,与历经苦难的万民同乐,而并不是为满足朕一人的游观之兴。”
    在今上眼中,公主显然也是“历经苦难的万民”之一。观灯间隙,他频频转顾女儿,问她可否喜欢足下这片灯火楼台,公主总是浅浅笑着说喜欢,但投向火树银花的目光散漫无神,在长期心情郁结之下,这儿时最喜欢的游观项目已激不起她多大兴致。
    观灯之时城楼下依旧有诸色艺人各进技艺,在两名女装相扑表演时,公主难得地倾身垂视,表示了特别的关注。
    那些女相扑士还是短袖无领,袒露大片胸脯的装束,令我想起前年上元听阿荻和张夫人提起司马光对这一点表示愤慨之事。如今上元百戏仍有这种表演,也不知是他当年没有进谏还是今上听了置之不理。
    相扑结束,观众纷纷喝彩,今上下令赐女相扑士银绢若干,而司马学士从百官席位出列,走到今上面前,躬身长揖,一脸严肃地奏道:“陛下,宣德门乃国家之象魏……”
    “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也。”今上未待他说完便正色续道,旋即失笑,摆摆手,又对司马光道:“卿每年都这样说,朕都会背了。只是上元节女子相扑是传统百戏之一,东京臣民观此表演已成风俗,每次比武,观者如堵,相扑士装束百姓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卿又何必强令罢去呢?”
    司马光正色道:“子曰:非礼勿视。女子袒露肌肤,乃寡廉鲜耻之举,而观者直视,有违圣人明训,实属无礼。大宋受命于天,太祖、太宗常告诫臣下,天下之祸生于无礼也。无礼,则坏法度、败风俗,久之天下荡然,臣民莫知礼仪为何物,势必天下大乱,世祚不永,败亡相属,生民涂炭。今若不禁这女子裸戏,国中淫靡之风日盛,将招致恶果,陛下不可不防呀!”
    今上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但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待司马光说完,他微笑着,给了他一个不明确的答复:“卿的意思,朕已明白。请卿先回列继续欣赏百戏,此事我们来日再议。”
    司马光却不肯就此罢休,又上前两步,提高声调对今上道:“陛下,此事已拖了两年,岂可再次延而不决?陛下决策,当以事理为先,不为非礼,宣布善化,销铄恶俗,如此才能长治久安,使天下臣服,万民归心。”一语及此,他正装再拜,跪倒在今上面前,“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颁发法令,严加禁约,使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
    今上不悦,微微蹙眉,但一时也未出言回绝。司马光等待片刻后再次伏拜,以响彻城楼殿阁的声音重申了自己的请求。
    今上仍不语,其余众人也不敢开口,在这般微妙的气氛下,连教坊乐工也停止了奏乐,宣德楼上鸦雀无声,只有楼下庶民的游乐嬉闹声还在绵绵不断地传来。
    忽然,公主朝司马光的方向移动了几步,隔着一重株帘他对跪在地上的司马光说了话:“司马学士,你劝谏之时常提祖宗家法,想必对太祖、太宗皇帝的教诲都是很信服的了。”
    她这一插言,四座之人均转首看公主。宫眷在帘后直接与臣子对话是不符礼制的事,何况又是目前常有异动地公主在问屡次指责她地司马光。
    今上挥挥手臂,示意公主退后,但公主并未从命,目光仍然定定地落在司马光身上。今上犹豫,但终于没有阻止。
    司马光亦很惊讶,侧首望向公主所处方位,疑惑地凝视那珠帘后隐约地身影须臾,他还是回应了:“当然,太祖、太宗睿智神武,躬亲万机,人主英明,群臣慑服。”
    公主又道:“既如此,对妇人相扑一事,太宗皇帝已有明训,司马学士为何又不理?”
    司马光愕然:“太宗皇帝何曾论及妇人相扑?”
    公主从容道:“当年太宗皇帝上元观灯,冯拯亦曾说女子露乳有伤风化,请他对女子相扑下禁令。太宗皇帝便问冯拯:‘适才那两位女子比试,最后是谁取胜?’冯拯答不上来,太宗皇帝便笑了:‘今日我看了一场精彩的相扑比赛,而卿看到的却只是裸戏女子露出的双乳。’现在我也想问司马学士,刚才那两位相扑士中,最后获胜的是哪?”
    司马光思索着,却未能说出答案,周遭开始有压抑过的嗤笑声陆续发出,令这位不久前还言辞振振的学士略显尴尬。
    公主微微一笑,继续说:“太宗皇帝又对冯拯说:‘所见即所思。人性无染,本身圆成,只要保持清净心性,那么那些虚幻皮相岂会引起淫邪之念?卿忧心至此,是把天下万民全看成淫邪的小人了。’如今司马学士力求禁绝妇人相扑,莫不是也对大宋臣民全没信心,抑或是置疑圣上对子民的教化成效?”
    这不是容易正面回答的问题。司马光语塞,好一会儿才又说话,却并不是反驳公主,而是问:“太宗皇帝此事,可有明文记载?”
    “自然有,”公主即刻应道,“就在《太宗实录》里,司马学士难道没有见过么?”
    司马光诚实地回答:“我看过《太宗实录》但不记得有此事。”
    公主一哂:“那学士就回去查查《实录》罢。”
    司马光默然,少顷,他转向今上,伏拜告退。今上颇有喜色,颔首答应,在司马光站起时,也许是出于对士大夫的尊重,他多说了一句:“小女无状,还望卿勿以为意。”
    这让司马光立即意识到了公主的身份。他步履一滞,又恢复了此前神情,目光炯炯地朝公主方向刺去。今上微惊,忙又连胜促他归位。司马光伫立片刻,终于选择了隐忍,蓦地转身,阔步回到从臣之列。
    公主的表现赢得了株连后的宫眷一致赞扬。她最近情绪失常而对李玮时状若癫狂,宫中甚至有谣传说她疯了,而今日她对司马光说话,声音听起来虽显虚弱,但所言内容却条理清晰,能看出她思维缜密,与前些日子判若两人。
    宫眷们纷纷上前夸赞公主出言击退司马光之事,皇后亦对她微笑,有嘉许之意,但也不忘问她:“刚才徽柔说太宗与冯拯一事《太宗实录》上有记载,却不知是在哪一卷?”
    公主摆手笑道:“这事是我杜撰来骗司马光的。《实录》有成百上千卷,等他回去慢慢翻完,这年早就过了,咱们该看的相扑也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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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如今体弱,待不到百戏演毕已体乏无力,拜别父母后便先行下楼,回宫安歇。我一路跟随,走至楼下,忽见有一着钗冠霞帔的命妇快步趋近,在她身后轻唤了声:“公主。”
    公主讶然转身,打量着唤她的人。
    那女子很年轻,冠上有花钗七株,身穿七等翟衣,看来应该是三品官的夫人。她在檐下花灯的陆离光影里对我们友好地笑着,仿佛遇见了久违的故人。
    而我们也很快认出了她——冯京的夫人富若竹。她看我们的眼神带有朋友般的热度,必然已经确定了我们就是当年在白矾楼中结识的人。
    “富姐姐。”公主微笑着,没有被若竹的突然接近吓倒,也没有要避忌的意思,很坦然地这样与她打招呼,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若竹很高兴,兴冲冲地向前两步挨近公主,对公主说:“公主请恕若竹冒昧……我只是想告诉公主,我也喜欢看女子相扑。”
    她是三品命妇,席位离宫眷不是太远,可能此前窥见公主身影,又听见你她对司马光说的话,声音与印象中相符,故此敢前来相认。
    听了她的话,公主不由解颐,与她相视而笑。而若竹旋即把一块白色丝巾递到公主手中,低声道:“我那司马姐夫是块顽固不化的愚木头,我从小就像捉弄他,可是一直都没机会。不过我知道他年轻时填过一首词,现在说出来简直没人相信是他写的,他如今也很后悔,一听别人提这词就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公主不妨记下来,下次他再说什么礼啊义啊那些闷死人的大道理,公主就拿这词去羞他!”
    我与公主之事早已成为士大夫之间流传的话题,司马光对我们的指责若竹肯定亦有所闻。从她最后一句话里我感觉到别样的意味,于是移目看了看她,而若竹也于彼时抬头,我们视线相触,她对我淡淡笑开,柔和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向我表达着她的理解和同情。
    此时的公主在展开若竹给她的丝中,我随后望去,见上面写着一阙《西江月》,字迹殷红,散发着蔷薇花瓣的清香,应是若竹临时用随身携带的胭脂膏子写的:“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友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6卮酒
    由:3705字
    公主那样反击司马光,在旁人看来固然是痛快,但却不能说是一个明智的行为。等司马光查阅完《实录》,他对公主的不良印象势必会得到新的补充:目无君上,无所畏惮。一个女子檀自杜撰君父祖先言行,对重孝义讲礼法的他来说绝对是无法容忍的。
    我多次劝公主不要再与司马学士针锋相对,更不能拿出若竹给她的词来刺激他,公主不置可否,但那词被她收了起来,没有多看。上元之后她精神一直欠佳,又不想回公主宅,苗贤妃便请今上留她在宫中住了下来。在宫中她也只是终日病恹恹地躺着,话很少,在一月以内,她没有再提起跟司马光有关的话题。
    今上也没再向我们透露任何言官的谏言,但我猜司马光等人一定就公主的言行跟今上提出了新的意见,因为我特许次见到今上时,他的神情都很沉郁,着公主的眼神是忧心忡仲的,那模样简直可用愁苦来形容。
    他愁眉不展,还有另一原因,也是司马光等言官频频上疏要他考虑的事——立储。三年之内连生五位公主对他应是不小的打击。嘉祐六年宰相富弼因丁母忧而辞官免职,临行前他上表今上,意指天不眷顾今上,以致其无子为嗣,力劝他选宗室为储,说“陛下昔诞育豫天,若天意与陛下,则今已成立矣。近闻一年中诞四公主,若天意与陛下,则其中有皇子也,上天之意如是矣,陛下合当悟之。”
    今上虽然仍坚世不立储,但如今年事既高,他对求子一事看起来也不甚热心了。平日除了找皇后与苗贤妃叙话,便是与秋和相守一处。秋和病痛缠身,早巳骨瘦如柴,不直昔日玉容,据她阁中侍女向苗贤妃透露,今上也未必是要她侍寝,大多时候只是与她默默相对,或在她身边闭目安歇。
    今上的愁苦也影响到秋和。有次我去探望她,见她啼眼未晞,分明刚刚哭过。见我入内,她立即含笑以迎,刻意掩饰刚才的泪痕。我们闲谈时,十一公主午睡醒来,开始哭泣,秋和忙去哄她,我趁此时询问阁中提举官赵继宠秋和落泪的原因。赵继宠说,今日官家上早朝回来,光在秋和这里坐了坐,却也不说话,怔怔地出了半天神。秋和很小心地问他为何不乐,他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秋和,为什么咱们生的不是儿子?”
    我立即理解了秋和的感受。今上那样说或许只是单纯地感叹命运不济,但秋和必会因此自责,再添一心结,往后的日子更是忧多于喜了。
    “怀吉,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秋和抱着十一公主回到我面前坐下,微笑道,“我担心官家听从言官建议,又把你和公主分开,昨天就跟他说起这事,然后他向我承诺,这一次,言官左右不了他,他绝对不会再把你逐出京城了。”
    我没有特别惊喜,只是由衷地向秋和道谢。为我与公主的事,她不知又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口舌去劝说今上。
    “你不高兴么?”秋和觉得我神情有异,渐渐敛去笑容,但很快又向我呈出带点鼓励意味的愉悦之色,“别担心,没事了,以后你们会过着平安喜乐的生活,没人能分开你们。”
    我亦朝她笑了笑,表示接受她善意的祝福,却没告诉她,在这个我们无法逃离的空间里,我们的生活不会再有平安喜乐,只有或长或短,暂时的安宁和她一样。
    长居宫中一月,令公主惭惭习惯了这刻意寻求的单身生活,也刻意忘却了她还有个宫外的丈夫,所以,当李玮来接她回去时,仿佛往日的恐惧又袭上心头,她发出了一声惊叫,一壁后退一壁让周围的人把李纬赶出去。
    苗贤妃忙让王务滋把李玮请出阁去。翌日,在升平楼上的家宴中,今上向公主提起李纬的来意:“都尉是说,过两日便是花朝节,他那园子中春花都开了,添了些京中少有的品种,想来比别处的好,公主一向喜欢奇花异草,不妨回去看看……他现在就在楼下,你若答应,我便让他上来,你们说说话,今晚让他在宫中安歇,明日你们一同回去……”
    公主一言不发地霍然站起,径直冲向阁楼中的朱漆柱了,一头撞在柱上。
    事发突然,没有人能及时拉住她,好在那是木柱,不算十分坚硬,而公主体弱力乏,撞击的力道不足以致命,饶是如此,她仍被撞得额裂血涌,立时晕倒在地。
    当公主在贤妃阁中醒来时,首先看到的人除了我和贤妃,还有她的父亲。而李纬,在她撞柱之后,已被悲痛不已的苗贤妃怒斥着赶出宫去了。
    公主睁开眼,在迷迷糊糊地看看周遭环境后,她对今上说了第一句话:“我不要见他。”
    今上引袖拭了拭眼角,黯然问她:“爹爹为你安排的这桩婚事,真的让你这样痛苦么?”
    公主飘浮的眼波在今上的脸上迂回,寻找着父亲的眼晴,半晌后,她徐徐对今上说:“我可以奉旨嫁他,却无法奉旨爱他。”
    她在今上凝滞的目光下艰难她转首向内,阖上的双眼中有泪珠淌落:“对不起,爹爹”
    今上无言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女儿的病房。
    公主有发热现象,我与苗贤妃不敢擅离,一直守在公主身边,夜间贤妃就睡在公主房中,而我则坐在隔壁厅中闭目小寐。午夜过后公主忽然惊醒,哭喊著叫“姐姐”和“怀吉”。我们立即赶到她床前,苗贤妃一把搂住她,轻拍着她连声安抚,公主才渐惭安静下来。
    “姐姐,我还是在宫中么?”她抽泣着问母亲。
    苗贤妃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她依偎着母亲,开始诉说刚才的梦境:“我好像看见李玮又进来了……他掀开我的被子,那双恶心的手在我身上游移……”
    未能说下去,她已泣不成声。苗贤妃紧拥着她,又是连声劝慰,但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公主哭了一会儿,又凄声道:“我不要再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想到他张着嘴喘着气触摸我身体的样子,我就已经恨不得马上死去!”
    “不会的!”苗贤妃的下颌从女儿肩头抬起,脸庞转朝光源方向,一双泪眼中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随着烛光跳跃,“姐姐就算拼却这条性命也要保护你,不会再给那孽障欺负你的机会。”
    在公主卧病期间,苗贤妃开始了拯救她的计划。先是哭求今上对公主与李玮赐予离绝,让公主另适他人,但愁白了头发的今上只是唉声叹息:“国朝开国以来,公主都是从一而终,从未有过离绝夫婿再改嫁的。”
    苗贤妃与她的好姐妹俞充仪商议,充仪的想法跟她差不多:“自公主受伤后,官家的态度明显才所松动,并没有一味袒护李玮。现在他应是怕无故赐予离绝会落人口实,让言官又嚼舌根,但若是聡有过,这离绝一事他也就理由拿去跟言官说了。”
    她们反复细问我和王务滋李玮平时可有错处,我没有说李玮一句坏话,而王务滋也表示李玮一向谨慎,根本无把柄可抓——而诸如闯入公主闺阁这种事是不能当作罪证告诉言官的。
    随后两日,苗、俞二位娘子还是频频与王务滋商量公主的事,想寻求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我没有再参加她们的讨论,只是终日陪着公主。
    在看不见明天的情况下,我只能把握住今天。看着公主昏睡的模样,我经常会想,不知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她身边。
    花朝节那天,二位娘子午后与王务滋密议一番,然后前往福宁殿见今上,许久都未归来。我服侍公主进膳服药,又看着她闭目睡去,才离开她的房间,走到阁门外眺望福宁殿方向,猜想着二位娘子可能向今上提出的建议。
    后来福宁殿中有人边来,却不是苗贤妃或俞充仪,而是随侍今上的都知邓保吉。
    “公主呢?”他行色匆匆,一见我便这样问,语气中有一种非同寻常的焦虑。
    “公主服药后在阁中歇息。”我回答,旋即问他:“都知有事要见公主?”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告诉了我此中缘故:“今日苗娘子与俞娘子去见官家,对官家说,公主与驸马决裂如此,是绝无可能和好了,再让公主与驸马共处同一屋檐下,她一定会再次寻死,而国朝公主又无与夫婿离异的先例,要让公主摆脱眼下状况,便只能让李玮消失了。”
    我一惊:“她们是什么意思?”
    邓都知叹道:“官家也是你这样的反应。然后王务滋上前,说:‘只要官家下旨,务滋可用卮酒了结此事。’”
    他指的是赐毒酒给李玮,再对外宣称李纬暴病而亡。这是历代宫廷屡见不鲜的一种杀人手段。
    “官家没有答应罢?”我问邓都知,想起他刚才焦虑的表情,我其实对这点并无把握。
    邓都知说:“官家瞪了王务滋半天,但没有立即表态。苗娘子便向官家跪拜,声泪俱下地要他在女儿和李纬之间选择,看是要谁活下去。俞娘子也随她跪下恳求,还说起许多公主小时候的事,描述公主那时天真活泼的模样,听得官家眼圈都红了。最后他长叹一声,也不说什么,朝着柔仪殿的方向去了,大概是去找皇后商议。两位娘子跟着赶去,现在他们正在柔仪展,也不知有了抉择没有。”
    我明白了他此行的止的:“所以都知来找公主,是想请她前去阻止,救下附马?”
    邓都知点点头:“我思前想后,觉得若皇后也认为驸马可杀,那只有公主能让他们回心转意了......附马是老实人,虽然木讷了一点,不讨公主喜欢,但人是挺好的,若因此便丢了性命,那也太冤了!”
    我相信公主会如邓都知猜想的那样,虽然厌恶李玮,但不会认为其罪当诛,如果知道父母因为她的缘故对李玮起了杀心,应该会阻止他们的——但那是在公主清醒和有判断力的情况下。而今她头部受了重创,高热之下正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就算即刻唤醒她,我也不敢保证她能立即明白现在的状况而赶去救李玮。
    我迅速作了决定,快步朝柔仪殿赶去,希望可以尽我所能,劝说他们放弃这个残酷的方案。但我还未到柔仪殿门前,便已远远望见苗贤妃与俞充仪相继出来,而王务滋并不在她们身后。
    我心下一凛,僵立在原地。苗贤妃看见我,很是诧异,走到我身边来。问:“怀吉,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勉强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她:“王先生去哪里了?”
    “他去李驸马目园。”苗贤妃面无表情她答,“今日是花朝节,按例官家是要向宗室戚里赐酒的……”
    我没有听她说完,转身阔步朝宫门方向奔去。
    7.心意
    由:1986字
    我见到李玮时,崔白跟他在一起。
    园中翠阴蓊郁,花满香径,方几石案置于锦石桥边,案上承着古器瑶琴、书画数卷,钿花木椅边炉烟袅袅,又有幅由青衣的崔白处于其间,俨然是一副文人墨客雅集景象,想必是李玮借佳节之机请崔白前来赏花切磋的。
    韵果儿与嘉庆子分别立于他们之侧,而出现在这幅画面中的还有携御酒天赐来的王务滋及数名内臣。
    一位小黄门端着注子酒盏已送至李玮面前,而他行礼之后含笑托起酒盏,还在说着谢恩的话。
    我快步过去,目视酒盏,扬声道:“都尉,不可!”
    他一愣,托酒盏的手便低了低。
    王务滋看见我,眉头皱了起来:“怀吉!”
    我未理睬,走到李玮身边,明确地告诉他:“这酒不能饮。”
    李玮愕然下顾,凝视盏中玉液,面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王务滋顿时大有愠色,瞪着我斥道:“怀吉,你胡说什么!这是官家和皇后特赐都尉的御酒,他焉能不饮?”
    然后,他又对李玮微笑欠身:“都尉,这第一盏还请现在饮了,让老奴可以及时回宫交差。”
    李玮看看他,又看看御酒,一时未答。而旁观的韵果儿已看出端倪,焦急地插言阻止:“都尉,这酒万万不能喝!”
    嘉庆子与崔白相视一眼,一定也明白了此中异处,双双上前唤李玮,对他摇了摇头。
    李玮对他们的呼唤与暗示没有太大反应,还是垂目看酒盏。那散发着浓郁甘香的酒液在金色日光下微微漾着波光,使我留意到那是李玮的手在轻颤。
    须臾,他托起酒盏,有引向唇边的意思,我不及多想,立即挥袖拂落酒盏。
    酒盏坠地,应声碎裂,酒水四溅。王务滋大怒,指示左右要将我押下,李玮却在此时对他躬身长揖,道:“我有几句话要跟梁先生说,还望王先生通融。”
    他的姿态这般谦恭,王务滋自然不好拒绝,遂点了点头。
    李玮转而顾我,和言示意我跟他走:“怀吉,来。”
    我没有忽略他对我称呼的变化。以前他都是称我“梁先生”,跟公主宅中的内臣侍女一样,在他身份高于我的情况下,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客气而疏远。唤我的名字,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
    他引我到石案边,选出一卷画轴双手呈给我,道:“烦劳怀吉将这幅画转交给公主。”
    我接过,展开看了看。那是一幅绢本水墨画,画的是一所竹林掩映的重门深院,门前芳草如茵,院后小径蜿蜒至云烟深处,屋舍厅中画屏之前坐着一们身姿绰约的美人,身后有侍女在为她理妆,而美人旁边另有一位宽袍缓带体态微丰的男子,以闲适自然的姿势坐着,正面朝美人,含笑打量着她。
    竹枝高直刚劲,而双钩竹叶却描绘得极细致,千簇万丛,各尽其态,这是李玮墨竹的特点,这画显然出自他笔下。院落他是照着园中公主居处画的,画中人物身形也与公主、韵果儿及他自己的特征相符,但这样的画面在他们婚姻生活中从来未出现过,应是他平日心里憧憬的情景。
    他是个沉默而不善与人交流的人,作画时也经常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许人入内旁观,他的作品让我见到的都不多,也许是怕我觉察出他流传于笔端的心意。但这一次,他却借这个方式,向我公开了多年来他独守于心的不能言说的私密。
    “其实,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你。”他指着画上男子对我说,“有一天我路过公主阁,见你坐在她身边看她理妆,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目光由画卷移至他面上,心里有万千感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他此刻与我相对,神情有大异于从前的冷静和从容,带着一点友善笑意,又道:“我曾经恨过你,觉得你鸠占鹊巢,夺去了我在公主身边和心里应有的位置,也让我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当你离开时,我见公主那么痛苦才意识到,她想寻觅的是与她性情生活都能契合的伴侣,你与她青梅竹马地长大,你们彼此了解,心意相通,而对她来说,我只是个愚鲁的陌生人,未获她许可,便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所以,他决定为我说话,想起回京之事,我黯然道:“都尉为怀吉在官家面前求情,怀吉却一直未当面致谢,实在无礼之极。”
    李玮摇头:“不必谢我,我那时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不想看着公主因此自寻短见。”
    我说:“当时物议喧哗,无论如何,都尉能做此决定极为不易,怀吉所承的情,岂是一个谢字可以相抵。”
    “我知道请你回来我会颜面尽失,但是,我的颜面跟公主的生命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李纬道,随后,又苦涩地笑笑,“可惜,我还是没有自知之明,总是心存侥幸,以为我们婚姻的困境可以用时间和我的努力来化解……我尝试一切办法,自己想到的和别人建议的都去尝试,即便面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冷眼黑面,我也还是不死心。后来,我都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而结果也是一次比一次糟,到如今,又害惨了她。”
    我很难找到合适的言辞,也怕一说就错,因此只是保持缄默,倾听他的诉说。
    “跟你比起来,我是惭愧的,无论是对书画还是对她。”他喟然长叹,“欣赏、珍视而不时刻想着如何拥有,这才是爱人爱物的真谛罢。”
    助我把画轴卷好,他郑重地把画交到我手中,以最后的嘱咐结束了这番恳谈:“请把画交给公主,告诉她,如果来生有缘相逢,希望我不再是陡然闯入她领域的陌生人。”
    然后,他迈步走到兀自端着注子侍立着的小黄门面前,提起注子揭开壶盖,扬手仰面,决然饮下了其中剩余的酒。
    8正家
    由:3708字
    韵果儿一声惊呼,扑到李玮面前想夺去他手中的注子,但待她夺下时,酒早已被李玮饮尽。李玮引袖拭去适才泼溅到脸上的些许酒水,长长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便木然站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天际云深处,任旁边人怎么呼唤都无反应。
    韵果儿虚脱般地跪倒在他身边,嘉庆子忙上前扶她,她便双手拥着嘉庆子放声痛哭,嘉庆子安慰著她,但自己也忍不住落下了泪,其余家奴婢女看见也都纷纷跪下,掩面哀泣。
    崔白随我过去搀扶李玮,关切地唤他,见他不答,也不免眼角湿润,面露忧戚之色。
    杨夫人有恙在身,此前大概是在自己房中歇息,这时园中哭声震天,惊动了她,她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出来,抓住个侍女问了问,知道李玮饮了王务滋带来的御酒,立即明白了此中原因,顿时老泪横纵,先是抱着李玮唤了几声“我的儿呀”,旋即又勃然大怒,操起拐杖就去打王务滋,哭喊道:“你们杀了我儿,老娘跟你们拼了!”
    小黄门们忙七手八脚地拉住她,她挣扎着,又是哭又是骂,王务滋后退两步,稳住刚才躲避她杖击时碰歪的幞头,这才冷冷笑了。
    “哭什么!”他环顾众人,扬声道,“这酒没毒!”
    听者惊愕,哭声稍止。王务滋继续道:“都尉喝下的是皇后亲手酿的美酒,名收‘瀛玉’,何曾有半点鸩毒!”然后,他缓步踱到李玮面前,含笑道:“都尉,这酒味道不错罢?皇后的酒轻易不给旁人的,连官家去讨她都未必给呢。”
    李玮怔怔地看着他,少顷,深呼吸两三次,大概是没觉出体内有异状,于是侧首对杨夫人和韵果儿说:“我没事。”
    杨夫人拉着他左右端详,确认他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合什,拜谢上苍。韵果儿也破涕为笑,抱着嘉庆子的手赧然退到李玮身后去。崔白看着李玮,也释然笑了。
    李玮回过神来,立即朝王务滋作揖,说适才母亲对他对有冒犯,请他谅解。而王务滋不置可否地笑笑,未多加理睬,转身唤我:“怀吉,我们走。”
    回宫路上,他狠狠责备了我的莽撞行为,追问我为何怀疑酒中有毒。我自然不会供出邓都知,只说他与两位娘子在阁中商议时我无意听到一二句。他顿叹道:“你既已听见,我也不瞒你了。本来苗娘子确实是想请官家赐驸马鸩酒的,但官家难以决定,便去与皇后商量。皇后听了说:‘陛下当年是念章懿太后顾复之恩,觉得无从相报,才想到荣宠舅家,让李玮尚公主,如今却又为何会起这样的念头?若杀了李玮,将来朝庙谒陵,如何面对章懿太后在天之灵?'任守忠当时在帝后身边,也插嘴说:‘皇后之言确有道理。何况若驸马暴病而亡,只怕世人皆会生疑,言官们也会闹得更厉害了。’官家听后便放弃了赐鸩酒的想法,皇后随即命人取来瀛玉酒,让我带去赐给驸马,并对他多加抚慰,让他耐心等公主回去。我带了酒去,正跟驸马说着话呢,你说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回到宫中后,我与王务滋把此事经过告诉了帝后及苗贤刀,我也把李玮让我转呈公主的画给他们看了,今上甚感慨,面有愧色,皇后沉吟不语,而苗贤也提起李玮时那种愤懑表情也消退了许多,凝视着李玮的画,只是摇头连声吧道:“唉,冤孽,真是冤孽......”
    公主景况仍不佳,清醒的时候很少,我也不敢立即呈画给她看,怕她又有激烈反应,便暂时把画收起来,想等合适的时机再交给她。
    我本以为我会受到处罚,因擅作主张跑去驸马园报讯之事,但结果跟我想的大不一样。
    翌日,都知邓保吉和任守忠双双前来向我报喜,说今上刚才传宣他们及入内内侍省押班,告诉他们已罢去王务滋勾当公主宅之职,将让我随公主回公主宅,依旧做勾当内臣,命他们安排好一切相关事务。
    按惯例我该入福宁殿谢恩,但我入内后是向今上请辞,说我是受到贬逐的罪臣,不应当再任此要职,还是让王先生留下罢。而今上摆首,道:“王务滋行事狠辣,不择手段,险此陷我于不义,让他留在公主宅,他势必会继续挑拨离间,生出更多事端。而你之前虽犯过错,但好在一直保有一颗纯良的心,在如今这般状况下都还知道顾惜驸马性命,所以,我愿意相信你,相信你以后在守护公主的同时,也会尊重巴拿马,并两厢劝解,促使他们夫妇言归于好......”顿了顿,他加重语气问我,“你会不负我的嘱托的,是么?”
    我缄默不语,良久,才叩首伏拜:“臣领旨......”
    谢恩的谢尚未说出,殿外忽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嚣声,似有人在争论些什么。我与今上都举目朝殿外望去,见一内侍匆匆赶来,对今上禀道:“同知谏院司马光在外请求官家赐对。”
    今上蹙眉不悦:“跟他说,早朝已罢,谏官非时不得入对,有事等明日殿上再议。”
    内侍道:“臣已说过,但他不肯离去,坚持说此事不能拖,一定要今日面君进言。”
    今上问:“他将议何事?”
    内侍偷眼看了看我,轻声道:“他说,是官家让梁先生回兖国公主宅,依旧勾当的事,”
    内侍话音未落,便听司马光在殿外高声道:“臣司马光有要事面君,恳请皇帝陛下赐对!”
    稍待须臾,不见今上答复,他又再重复,反复说的都是这句。
    今上抚额,似头疼不已。司马光继续不停歇地请求,一声高过一声。终于,今上朝我指指一侧帷幔,示意我回避到其后,然后对内侍说:“宣他进来。”
    司马光阔步入内,行礼如仪,然后开门见山地提起了我的事:“臣先曾上言,说前管勾兖国公主宅内臣梁怀吉过恶至大,乞不召还,但未蒙陛下允纳。不想今日臣等竟然听说陛下传宣入内内侍省都知及押班,今梁怀吉赴公主宅,依旧勾当。消息传出,外议喧哗,无不骇异。”
    今上苦笑道:“你们倒似长了顺风耳,消息十分灵通。
    司马光躬身道:“关心陛下家国之事,是臣等本分,臣等不敢懈怠。”
    高举朝芳,他开始引经据典地劝说皇帝:“臣听说,太宗皇帝时,做兖王宫翊善的是姚坦,但凡兖王有过失,姚坦必进谏言,请兖王改正。兖王及左右侍从因此都很忌惮他,后来,那些侍从教唆兖王谎称有疾,踰月不朝见君父。太宗很担忧,便召兖王乳母入宫,问兖王起居状。乳母说:‘大王本来没病,只是姚坦管束太严,大王举动不得自由,所以郁郁成疾。’太宗听后大怒,说:‘朕选端士为兖王僚属,是欲教他为善,而今他既不能纳用规谏,又诈疾欲朕逐去正人义士以求自便,腾岂能纵容他!兖王年少,想不出这种诡计,一定是你们教他的。’于是太宗命人把兖王乳母拖到后园打了数十杖,又召来姚坦,好言慰勉。太宗如此做,难道是不爱其子么?正是因为爱重其子,才要严厉待他,纳之于善。若纵其所欲,不忍谴责,其实无异于害了他。如今兖国公主受内臣离间,与驸马不谐,陛下宜效法太宗,训导公主,严惩罪臣,方能使公主自知悔司,安谐其家。”
    今上道:“兖王是太宗之子,若行为不端,可能妨碍国家杜稷,自然应当严加训导。而公主虽是朕之爱女,却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纵有过失,亦不过是小女儿心性所至,不算什么大事,朕私下自会加以规诫。卿以亲王之事作比,未免失当。”
    “无论亲王公主,皆为天子之子,一举一动都为天下人瞩目,他们的行为将来都是要写进国史,为后人观瞻的!”司马光反驳道,很快地,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例子,“齐国献穆大长公主,是太宗皇帝之女,真宗皇帝之妹,陛下之姑,于天下可谓至贵矣。然而献穆公主仁孝谦恭,有如寒族,奉驸马李氏宗亲也备尽妇道,爱重其夫,无妬忌之行。至今天下人提起有妇德者,莫不以献穆公主为首。献穆公主不会不知其身之贵,但却贵而不骄,所以能保其福禄,其贤名亦可流传千古。臣窃以为,陛下教导公主,宜以太宗皇帝为法;公主事夫以礼,宜以献穆公主为法。如此,陛下良好家风必将流于四方,而陛下与公主之美誉亦会传于后世。而今陛下曲徇公主之意,不以礼法约束,以致其无所畏惮,触情任性,甚至动辄以性命要挟君父,又惮贱其夫,不执妇道。若陛下一味纵容,将何以在国中推行仁孝礼义之风,作后世表率?”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一番话,今上仍默然不语,于是司马光上前数步,在今上近处下拜,又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国君与寻常人不同,行事将为天下典范,故家道尚严,不可专用恩治。臣伏望陛下斥逐梁怀吉,让他复归以前贬窜之处。若公主左右之人欲使陛下召还梁怀吉,那便是想教导公主为不善,也应悉数治罪,全放逐出去,而别择柔和谨慎者以补其缺口”
    今上仍以一贯拖延的套话应之:“卿的意思,朕巳很明白了,所言之事,朕必会三思。卿请先回去,我们明日殿上再议”
    司马光却并不松口,秉笏再拜,一定今个上立即作决定:“陛下,臣闻重新任命梁怀吉做公主宅勾当内臣,是今日的事。陛下若肯纳臣忠谏,应趁此刻敕令未发之际,召回入内内侍省都知和押班,收回任命的口谕,否则圣旨一旦颁布,势必激起朝廷内外更多议论,届时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场廷诤。
    今上不怿,语气带了几分火气:“为朕家中这点小事就上殿廷诤,岂非小题大作?”
    司马光朗声道:“天五之家无小事,家事即国事。陛下若不能正家,将何以治国平天下?”
    这话说得今上无言以对,司马光又放缓语调,继续劝道:“陛下应当机立断,若明日上殿议此事,大庭广众之下,言者论及公主细行便不好了。”
    这确实是个会令今上有所顾忌的情况。他为此思量许久,终于无奈地向司马光妥协,唤内侍召来后省都知和押班,宣布复我为兖国公主宅勾当内臣之事还须斟酌,暂且押下。
    司马光闻言当即下拜,称“陛下英明”,旋即又说出了这日最后的谏言:“还望陛下戒勅公主,以法者天下之公器,公主屡违诏命,不遵规矩,虽其为天子之子,陛下亦不可偏私。陛下应严加规诫,令其率循善道。如此方能使公主永保福禄,不失善名。不然,人言可畏,国家尊严,公主清誉,必将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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