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镜花水月（九）

    “在第七个太阳日来临前, 鬼会将这些人全部杀死。”——

    这是系统的任务提示。

    苏雷看了看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八分, 距离提示的截止时间还差一小时三十二分钟。

    只要在这一小时三十二分钟里看好陈淼浩，熬过午夜零点, 鬼的计划便会被打破了。

    而当鬼无法达成它的计划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苏雷不知道，但是他必须保住陈淼浩。

    为了陈淼浩, 更为了他自己。

    这是他微不足道的抗争……

    苏雷的眼皮随着流逝的时间越拉越低, 他摇了摇脑袋, 撑住上下打架的眼皮, 喝了一整灌咖啡，强打起精神牢牢地盯住陈淼浩。

    陈淼浩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对于苏雷近乎疯狂的监视不置可否。

    苏雷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不在乎了。

    距离午夜还差三十分钟。

    二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十分钟……

    陈淼浩突然从沙发滑到了地上, 整个人呈倾倒的姿势，表情十分痛苦。

    房间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

    “这不可能！”苏雷惊呼一声, 猛地上前去探陈淼浩的鼻息。

    没有。

    陈淼浩死了？

    没有袭击，没有意外, 当着他的面，陈淼浩就这么死了？

    “这不可能……”苏雷全身一阵瘫软, “梧桐怎么会骗我……”

    系统虽然有时候会故意给他一些带误导性的意见，但是只要涉及任务，系统绝不会给他错误的信息。

    哪里搞错了？到底哪里错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陈淼浩突然睁开双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小刀刺进了苏雷的心脏。

    苏雷震惊地看看突然“活”过来的陈淼浩, 剧痛从心脏向四肢蔓延，他踉跄着跪到了地上。

    眼前闪过一些画面，这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垂死之际走马灯般浮现在苏雷脑海里。

    原来，苏昊在成为“异常者”之前，曾是一名“觉醒者”。

    他才是鬼真正的目标。

    “你……”苏雷说不出完整的话，死死地盯着陈淼浩，“你……才是鬼……”

    力气随着流失的血液而被渐渐抽离，苏雷终于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梧桐。我失败了。”

    一片虚空中，苏雷沉浮在黑暗上，他知道这里是他的意识海。

    “但是我尽力了。”苏雷说：“你为什么不把苏昊是觉醒者的记忆交给我？”

    系统过了很久才回答他：“对任务无关的记忆将被剔除。”

    “这还算无关吗？！”苏雷出离愤怒，“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失败！”

    系统：“我再重复一遍，对任务无关的记忆将被剔除。宿主苏雷，我可以明确地告知您：任务信息及任务提示没有任何错误。”

    “可是我失败了！因为你那什么狗屁的无关记忆。”苏雷冷冷道，“我受够你了，梧桐。”

    按照系统最开始的说法，任务失败的宿主将被送回原世界。

    苏雷在原世界的身体已经死亡，如果回去，等待他的将是一堆腐烂的碎肉，当肉体消失殆尽，灵魂又该往何处归栖？

    唯有死亡。

    “你放弃了吗？”系统似乎很不解，“我以为被翃大人选中的人类都是精英，而这样的人类是不会轻易言弃的。苏雷，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就这样放弃一切，像渣宰般无声无息地死去？

    “不。”苏雷道：“我从未想过放弃。”

    系统：“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苏雷痛苦道：“我死了，被鬼杀死了……我失败了。”

    系统：“您并没有死亡。”

    苏雷惊诧了，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你、你说什么？我明明看到鬼将刀刺进我的心脏……”

    顿了顿，苏雷突然意识到什么，确认道：“我真的还活着？”

    系统：“是的。刀刃太短了，并不足以刺到您的心脏。您还没有失败。”

    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充斥了苏雷，但系统之后的话令苏雷雀跃的心情沉重下来。

    “检测到宿主进入昏迷状态，系统梧桐，申请开启神之视角。申请成功，下面为您开启神之视角……”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界面，陈淼浩的身影出现在界面中，苏雷看到陈淼浩在“杀死”他后，并没有处理他的身体，而是拿出一张纸，坐下来写了些什么，写完后放进了苏雷的口袋里。

    苏雷注意到，陈淼浩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还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

    随后他打了一个电话，通话结束后状似随意地将手机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这一切他做得很快，最多不超过十分钟。

    十分钟……

    突然，原本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苏雷动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

    苏雷十分诧异——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意识海里，他绝对没有动。

    那个控制了苏雷身体的“人”以一种难以描述的姿势站了起来，陈淼浩发现了异样，但他没有做出吃惊的样子，而是静静地凝视着“苏雷”。

    “苏雷”的面孔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透过画面，苏雷看到“他”的表情极其阴冷，那张脸上，没有眼珠，只有眼白。

    那不是人的脸。

    那张脸突然变了一个模样。

    “淼然……”陈淼浩的神色终于变了变。

    “陈淼然”拔出枪，干净利落地将全部子弹送进了陈淼浩身体里。

    在陈淼浩停止呼吸的一瞬间，苏雷设置在手机中的闹钟响起——此时正是午夜零点。

    “陈淼然”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恢复了苏雷原本的模样，重新躺回血泊中，姿势跟苏雷昏迷前一模一样，胸前的小刀还插得稳稳的，腥红的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流出。

    “够了……”苏雷的意识很狂乱，“我不看了……这些是什么东西！”

    “你就是凶手，你已被魔鬼附身。”——

    陈淼浩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苏雷脑海里。

    “我要出去。”苏雷对着虚空呐喊：“放我出去！梧桐！”

    系统：“我并没有刻意困住您，一切只取决于您自己。”

    苏雷睁开眼，来自心脏的钝痛顿时铺天盖地的涌来，令他呼吸非常困难，那把杀死陈淼浩的手/枪已经回到了他的腰间，苏雷重新拔出，弹夹中的子弹已经全部被打光，不远处是陈淼浩尚还温热的尸体，这一切都证实了苏雷所看到的都是真实发生的。

    陈淼浩说的没错……他就是鬼……

    “苏雷。”系统的声音在苏雷脑中响起，“成功与失败只有一念之差。来吧，就在现在，完成你的任务。”

    苏雷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小刀，刀刃已经完全没入，刀把还露在空气中。

    “只要你在推进去一些。”系统放缓了声音，“再推进去一些，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苏雷缓缓抬起手，指尖在不断地颤抖，终于摸到了刀把，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你还在等什么？”系统催促道：“推进去！苏昊！杀了你自己！”

    “我是……苏雷。”苏雷道：“你曾经提醒过我不要忘记是谁……现在你又在呼唤谁？梧桐……我并不相信你。”

    是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还没有死。

    一切还没有结束。

    “碰！”门被粗暴地撞开，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鱼贯而入，看着客厅里一人一尸，厉声喝道：“转过去！不许乱动！”

    苏雷很想吐槽他现在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好……

    看见人群，苏雷突然就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精神一松，晕了过去。

    等苏雷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感到四肢有明显的被束缚的感觉，撑开眼皮，强光的刺激使苏雷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一片朦胧间，苏雷渐渐适应了光线，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看起来就很牢固的大门，他左手输着吊瓶，穿着囚服，全身被绳带固定在床上。

    陈淼浩之前的那通电话说清了所有的事情，包括苏雷拥有变脸的技能，接电话的人是陈淼浩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他的那个朋友已经被警方监控了，包括这通电话。

    陈淼浩是知道这一点并且故意这么做的，他故意要曝光“苏雷”的罪行。

    陈淼浩甚至将手机调成录像状态，录下了他被杀死的全过程。

    那名叫林深的刑警也被找到。

    案件至此真相大白，苏雷很快被定罪，判为死刑。

    但是有更多的人在意的不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居然会是杀人魔鬼这个事实，而是他所拥有的神奇“变脸术”。

    这将给许多人带来巨大的利益。

    面对威逼和利诱，苏雷只提了一个要求：“陈淼浩脑中应该有一块黑金属，将它取出来，再将其他十二枚黑金属交给我，我就告诉你变脸的秘密，并且不会在镜头前乱说话。”

    利益的诱惑是巨大的，苏雷如愿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将一颗胶囊交给那些人后，苏雷回到为他准备的监狱，等待他的将是晚上六点的枪决。

    “我不会失败的。”

    喃喃着这句话，苏雷开始疯狂地拼凑用全部生机换来的黑金属，这种金属材质不明，单凭能够存在于人脑中且并不影响人活动就足够匪夷所思。

    手脚都被铐住，苏雷趴在地上，以及其卑微的姿态艰难地拼凑着黑金属。

    距离六点只差半个小时的时候，苏雷终于将残碎的金属拼好，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他将在半小时后被就地枪决，这场审判将通过镜头直播到全世界。

    被拖走的时候，苏雷脑中的记忆还定格在拼出黑金属全貌的那一瞬间。

    刑场上四面八方全是闪光的摄像头，这场破例的枪决被美化成正义对邪恶的审判，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真凶终于被捕获，并且在世界人民面前审判他的罪行！这是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时刻！

    苏雷在到达刑场中央时突然狂笑起来，他终于知道了谁才是鬼。

    任务提示一：鬼就在你的身边。

    任务提示二：鬼忘记了自己是鬼。

    任务提示三：鬼会在七天内杀死所有“觉醒者”。

    鬼就在他的身边……

    苏雷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在手环两头交接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类似花纹的符文，与完整的黑金属图案一模一样。

    “梧桐……”苏雷直接开口，周围押送他的狱警嫌恶地看着他自言自语——

    “梧桐……原来你一直在误导我。”

    系统：“任务提示都是真实信息。”

    “哈哈哈……”苏雷大笑，“是的！都他妈是真的！是我自己从没想过……梧桐！真正的鬼就是你！”

    鬼就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系统：“哦？很遗憾，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鬼。”

    鬼忘记了自己是鬼。

    “只有一直跟着我的你才能一次又一次借我的身体去杀人……”

    鬼会在七天内杀死所有人。

    系统：“就算是这样，您要如何杀死我呢？”

    苏雷盯着手腕上的黑色符文，他还记得那次地狱之旅，眼神深处不禁浮现出恐惧——

    苏雷，你真的确定梧桐是鬼吗？如果你错了呢？这一次不会有人再帮你修复手环，如果你失败了，你将承受无尽的惩罚，你将永堕地狱 。

    系统：“有一点我要提醒您，普通的利器是无法对我造成伤害的。”

    “那这个呢？”苏雷举高手腕，弦月匕浮现在他的眼前，狠狠朝手腕刺去——

    “我不会失败的。”苏雷想。

    是的，我确定我的选择是对的，即使九死一生，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试一试。

    “再见，梧桐。”

    系统平静无波的声音染上一丝兴奋——

    “再见，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