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心疼
尚弈站在冷风中,他对面是满脸惨白的女人,女人身后是荒凉的村落。
西南地界的小村和繁华的长安城,两地相距千里,这个女人却从未走远,她一直留在了长安城。
他想他此地或许该如往常般嫉妒,嫉妒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可他没有,他只是心疼,不止是谢狸,还有谢狸口中的沈周,还有他…他自己。
他此时如同真正的过客,看着对面的女人伤心、忏悔。沈周,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若沈周活着,他会远离他们的生活。
可沈周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化骨成灰,虚无缥缈。
他揽住谢狸腰腹,只觉得那处细细软软,轻轻一捏便会破碎。这样想着,他却将她抱的更紧了。
谢狸愣愣的抬头看他,目光处,是他略为方正的下颌和轮廓极深的侧脸。
“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程。”尚弈声音轻的出奇,落入风中飘向远方。
谢狸身后那个斜坡略微陡峭,斜坡上满是荒草石头,只有极少处有枝干细小的树木。斜坡下,是有些破败的村落。
尚弈抱着谢狸,一步步顺着突出的石头向下攀爬。因着带着谢狸,他走的极为艰辛。
谢狸主动环住他腰腹,他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头看路。
一路未有言语
酒坛顺着山坡落下时,撞上突出的石头已经碎掉了。骨灰随之散落一地,白色的痕迹在枯黄的野草和冷硬的石头间若隐若现。
一路向下
冷风一过,漫坡的荒草晃动,飒飒作响,如同情人之间细心的叮嘱。白色的粉末,随风飘走,渐渐消失。
他想见我。
我带你见他最后一程。
天光大亮,又是在世一日。
尚弈一直低头瞧着谢狸,直到谢狸回身,两人目光终究相对。
风依旧吹着,刮的人脸生疼,可是两人并没有其余动作。
整个斜坡早已没了白色的骨灰,只有生长在斜坡之上的野草晃动。野草枯黄溃败,可是待到春日,于野草而言又是一世。
谢狸:“他走了。”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空气中。风吹过,落入手掌心,恍若有一丝温柔的触觉。
“你哭了。”
“什么?”
“你哭了。”尚弈伸手,轻轻触碰她眼睑下的水珠,而后,他手掌一摊将水珠一一拭去。
谢狸的双眸中依旧聚集着雾气,这样,只显得她双眸更黑更亮。
她低了头,声音有些闷,“我以后在也不想哭了。”
“那就不哭。”尚弈说完伸手将她抱的紧紧的,而后,他低头嘱咐道:“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尚弈从斜坡上去要比下来时容易几分,他足尖轻点,顺着之前观察好的路线一路向上。
片刻后,两人到了平地之上。
尚弈转身依旧去拉谢狸的手,只这次,他没强行去拉她,他摊开手,面朝上。
谢狸盯着那只手掌,整个手掌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摸上去粗糙厚实。若不是被冷风吹着,那个掌心会很温暖。
尚弈见她久久没了动作,终究是失了耐心。
他欲伸手去拉他,又在半空中顿住。他想,不管怎样,她终究得是他的。
冷风一过,他问:“你跟着我好了。”
一句话落,他伸手拉住谢狸的手,转身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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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
一简易帐篷内,左斐然和白狗面面相觑,天未亮,他们便被带到了此处。
卫北掀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新鲜的饭菜,刚出锅,还冒着热气。
“你们定是饿了,先吃吧。”
卫北说完,将饭菜布好,坐下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白狗嘴角满是哈喇子,看去有些恶心。左斐然瞥了它一眼,挑了些肉菜混合在它的狗碗里,然后放在桌下。
白狗吃的欢,他却没什么动作。他问:“谢狸呢?”
“和将军在一起。”
“那个将军?”左斐然语气不顺。
卫北从饭碗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主子,尚弈。”
左斐然听了没什么反应,他起身拍拍手,道:“我去找谢狸。”
“左公子。”
卫北抹了下嘴,站起身来挡在他面前,“这时候,你去了会打搅他们。”
“卫将军。”帘子被掀开带来一阵冰冷的空气,谢狸进来,走到左斐然面前,问:“不饿吗,先吃饭。”
说完,她又转身看向卫北,“一起,你还没吃完。”
卫北也不含糊,忙坐下低头吃饭。
左斐然双手叉腰,神色略微不满,“你跑那去了,我们怎的出现在这。”
“谢靳年找着我了,我们这几日就呆这好了。”谢狸摸了摸白狗杂乱的毛发,一下下温柔的替它顺毛。
左斐然下颌靠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他没吃饭,盯着对面闷头吃饭的卫北看了半响,最终不耐道:“你吃多少了?什么时候才吃完。”
卫北猛的咳嗽一下,吃的太急又猛然顿住饭粒将他呛住了。
这一下左斐然眉头皱的更深了,谢狸见了忙将一边的茶杯倒满水递给卫北。
卫北仰头将整整一杯水喝尽,胸腔的不适感才稍稍减弱。
“左公子想必和谢小姐有事想谈,我先出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迈的极大,只几下便没了踪影。
谢狸一边给白狗顺毛,一边斜眼看他,“怎么了?”
左斐然下颌靠在谢狸肩上,声音有些闷,“你要留在这?”
谢狸没有立即回答,她反问:“你想去哪?”
“长安。”
“去那干嘛?”左斐然没有亲人,朋友也极少,谢狸侧头问:“你去找谁?”
“我想去接青豆。”
“男的、女的?”
“男的,不过他长的比女的还好看。”左斐然昂着脖子,满脸自豪。
谢狸额头拉过一丝黑线,她有种感觉,她种的白菜要被猪给拱了!
“去接他干嘛,为什么之前离开长安的时候不将他接走,现在到处都是战事,不好乱走。而且,他会跟你走吗?”
谢狸问题多,问完了,她也不给左斐然说话的空隙,嘴一张又是一串问题。
左斐然斜眼看她,“你管这么多干嘛?”
谢狸手一紧,揪掉白狗一簇狗毛。白狗嗷嗷叫了一声,叼起它的狗碗跑角落里去了。
谢狸忍了足足一刻钟,才道:“先吃饭,我都听见你肚子响了。”
“不吃,我说真的,我要去长安。”左斐然梗着脖子,像是跟谢狸较劲。
帘子被人掀开,冷风呼啦啦的灌了进来,尚弈冷冷的瞅了左斐然一眼,大步走到谢身边,“出来一趟。”
谢狸被尚弈叫走,左斐然肚子咕咕叫了几下,脸色愈发难堪了。
冷风依旧胡乱的吹着,四周是大小不一的帐篷。
谢狸跟着尚弈身后进了营地中心的帐篷内,帘子放下,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肆虐的冷风。
这处帐篷比方才那个要大一点,里面的东西却没几样,十分简陋。地上铺着一张红褐色的地毯,正中心是一张床,旁边是几把座椅板凳。
谢狸看了几眼,问:“什么事?”
“你晚上就歇这,有什么东西要添置的就说,以后打起仗了也不好去给你找。”
帐篷内就一张床,谢狸轻轻点了点头,“没什么要添置的。”
“恩。”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尚弈动了动肩背,骨头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
谢狸一转身,便对上他正伸到半空的手。
尚弈见她看他,动作不停,带了茧子的指腹轻轻刮过她脖颈处的伤口,“你这该换药了。”
谢狸点头,“恩。”
屋内没有铜镜,伤在脖颈处,谢狸不好自己动手。她走了几步坐在对面的床沿上,微仰了脖颈。
她皮肤雪白,那抹红痕在一片白皙中愈发耀眼。
尚弈将药膏细细的抹在上面,面无表情。
谢狸仰着脖颈,目光顺势落在上方帐篷的顶部上。青灰色的布料,坚实厚重,帐篷外狂风肆虐,帐篷内不动如山。
脖颈下是跳动的血液,温度高,药膏是凉的。一冷一热,两相碰撞。
伤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压迫感,是带了茧子的指腹恶意在伤口处按压形成的。须臾,火辣的疼又一次传片全身。
终究是忍不住,谢狸‘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偏头看向始作俑者,正对上他沾血的指腹。
伤口又裂开了。
尚弈面无表情的将手放下,问:“疼吗?”
谢狸没出声。
尚弈:“若是任性,以后会更疼。”
一时间,空气冷凝,只听得细微的呼吸声。
忍了好久,谢狸终究低吼道:“你管这么多干嘛?”
和左斐然一模一样的话语,却是不同的神态。
尚弈罕见的露了笑容,嘴角轻勾,捧起谢狸雪白的小脸,对着那凝了水光的红唇轻轻一嘬。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谢狸抿了抿唇,坐着不动。
帘帐外是卫北恭敬的声音,微微急切,“谢小姐,左公子走了。”
谢狸眉头一皱,掀了帘子出去,“他走多久了。”
“约莫一刻钟。”
“狗呢?”
卫北朝身后一瞥,一只胖狗撒着欢的四处乱窜,左瞧瞧又嗅嗅。每过一个帐篷就翘起狗腿,落下一泡狗尿。
方才这狗饿着,没精神,现在吃饱了,身子似乎又胖了一圈。
谢狸看不下去了,轻唤,“美人,过来。”
白狗没反应,依旧认真的给自己的领地做记录。
尚弈这时候来到谢狸身边,他伸手将谢狸耳边散乱的鬓发向后捋了捋,低沉道:“就叫白狗得了。”
他手指一动,似无意间触摸到谢狸耳垂那截细腻敏感的肌肤。
谢狸怔了一下,只觉得耳垂处有些痒。她抿抿唇,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大了点,“蠢狗,过来。”
身后是男子闷闷的笑,一下下,沙哑低沉。
卫北后腿几步,恭敬道:“要派人去寻左公子吗?”
“不用。”
长安城没几个人认识左斐然,他一人去要比谢狸带他去安全许多。
白狗蹲着谢狸身前,尾巴欢快的摇动。它见谢狸没什么反应,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最后躬着身上,低着狗头,蹑手蹑脚的跑远了。
谢狸嘴角一抽,它能再傻点吗?这么胖的身子,挪动起来还真以为别人看不见。
她张口想将狗唤住却被尚弈拦了下来,“在军营里,没谁敢动我的狗,让它自个玩去。”
它是我的狗,谢狸心中腹议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向前望去,正好见着白狗蹦的老高的身子,一身白毛被风吹的像散开的花。白狗向来爱热闹,在军营中要比在那个荒凉的村落开心。
左斐然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就是不知他为什么非要走。
冷风吹过,她紧了紧身子,尚弈瞥了她一眼,拉过她细细的手腕朝帐篷内走,“你现在不饿吗,先吃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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