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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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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江胜景钟灵秀, 一代状元妙文章。(出自某寺庙对联。)

    王文远带齐芦穿过长长的石头巷子,两边皆是用当地产的白石垒成的围墙, 高墙里伸出一些青翠的枝叶来。间或墙壁上有曾经被开过的门洞, 却又被明显修复的样子。走出约莫百米,才见几个台阶一扇门, 几个小童在门边跳房子玩儿。

    门上便挂了这样一幅对联,横批“读书人家”。

    “这是后门,进去是俩大院子, 现在用来放牌位和做管委会的办公室。”

    这是什么鬼?

    齐芦侧头看他,一派舒朗的样子,莫不还是个少爷?

    小孩子们见了王文远便开始叫叔或者爷,他笑着应了一声,门里便出来一个人, 正是王文波。

    “回来啦?”他笑着招呼。

    “哥。”王文远叫一声, 拎着俩大箱子上台阶, “爸呢?”

    齐芦也叫了一声哥,王文波应了一声却不太看她。他只对王文远道,“爸在里面誊东西, 我叫一声?”

    王文远忙‘嘘’了一声,“你帮我把箱子搬房间里去, 我带齐芦外面逛逛。”

    “逛什么?不是要吃饭了吗?”王文波不懂。

    他笑一下, 在王文波耳边轻语了几句。王文波一副你不是吧的表情,看了齐芦一眼,还是应了。

    “你跟你哥说啥了?”齐芦被他拉着往外走, 奇怪道。

    “我让他开正门啊。”

    齐芦皱眉,搞什么?

    出后门,右转,风光和刚才的巷子不同。若说那边有些高门大户的意思,这边却明显族内聚居的小街。街两边是小间小间的房舍,应该是用原来的倒座房改建而成。门楣和屋檐上还残留原建时候精美的雕花和立柱,屋檐上面的各种小兽虽然显出很旧的样子,但线条依然十分清晰。

    如此看来,该是一座极大的房舍被分成了现在的样子。

    果然,没走多远,便有许多人招呼王文远。

    或有同龄人称呼叔的,或有小儿叫哥哥的,又有老者叫爷的,更有许多不同年龄的女人出来,均道,“回来啦?过得好?”

    王文远全程笑眯眯,牵着齐芦的手,叫叔爷的,喊弟妹的,也有谦让着说奶奶们辛苦了。

    齐芦家虽然也有三两户亲戚,可没见过这阵仗。她现在有点懵,只好一声不吭站在旁边装贤惠。

    “女朋友呢?多好看的姑娘呢。”终于有个奶奶问了。

    王文远大大方方说了一声,“是啊,带她回来过中秋节,我妈请的。”

    周围人恍然,早该结婚的年龄了,同一批长大的男娃生的娃已经会打酱油了。紧接着便是各种交头接耳,惨无人道的围观齐芦。从街头到街尾,一条不足五十米的街走了一刻钟还没完事,待终于转角了才算完。

    齐芦心里MB了,妈妈请的?

    王妈妈瞒了家人跑去邀请齐芦,意在考察和之后可能会出的各种难题,她绝对不会提前广播自家儿子要迎新媳妇了。王文远怕也是想明白了点儿,不好说自家妈的坏话,干脆趁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带人出来直接宣布了。以儿子对妈的了解而言,起码王妈妈是个爱面子的人,绝对不会当众人面再否认,不然岂不是打自己脸?

    “我说,你在搞什么?”她问。

    “告诉大家我有女朋友了呀。”王文远眉开眼笑,“免得他们过节的时候拉我去相亲,你愿意你老公被三姑六婆惦记呢?”

    这小子在给亲妈玩心眼呢,一边堵了妈的嘴,一边还能向老婆讨好。

    齐芦很遗憾,伍安兰也有走眼的时候。

    绕着宅子转了一圈,终于抵达一个种满高大梧桐树的街口,两个石狮子蹲守,一柱拴马石瘢痕累累。中门,偏门,后门以及正门上的小门扇,这确时有了许多年头的大宅子。

    进士第三字高挂,落款十分潦草,齐芦没认得出来。

    “另有一个门楼,在街口,改天再带你去看。”王文远笑眯眯。

    齐芦仰头看看不知多少年头的牌匾,再看看左右刚才用脚丈量过的土地,手在空中画了一圈,“这一片,都是你家?”

    他点头。

    “包括刚那小街?”

    又点头。

    齐芦陷入了沉思中,难道说她随便伸手一抓居然抓了个地主?

    王文远可不想她想明白后怼自己,赶紧道,“小门开了,咱们赶紧进去。”

    大门依然紧闭着,但门扇上另有一小门,半开着,王文波从里面探头出来,“快点。”

    “怎么偏走这门?”

    王文远抿唇笑,齐芦受不了他装神弄鬼,又给了他一肘子。他捂胸,半晌道,“以前娶媳妇,被轿子抬进来的时候肯定是走正门的呀。我不想你走后门——”

    有种滋味奇特的酸腐感。

    她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王文波已经等不及了,着急道,“别磨蹭了,妈已经到家了,赶紧。”

    齐芦便跟着两兄弟进门,白色大影壁,穿花游廊,几重院子,人来人往。左边小院住了二叔爷一家,右边小院住了三叔爷一家,后头厢房借给堂表兄了,倒座一排分别租给了十七八个亲戚。这一路又是一刻钟,简直没个停歇。原本的五重大宅子,配了相当漂亮的几个花园,结果住了二十多户人家。

    幸好,第三重院子他们自住的正房,最后两个小院以管委会的名义收回来了。

    前面的房子明显更多保持了老旧的风貌,许多门廊和柱都开裂了,门扇脱落,窗格子不知去向。只自住的地方,墙壁刷得雪白,门上了红油大漆,老原木经过修复后重新恢复了漂亮的木纹。

    王妈妈同一个头发半白的瘦削男子站在院门内,那男子长了和王文远相似的脸,连表情都有些雷同。

    血缘真是奇妙,共同生活能让人极度相类。

    “叔叔阿姨好。”齐芦立刻开口。

    “来了啊。”王爸爸看了她一眼,立刻转向王文远,“行,回去吃饭吧。”

    王妈妈客气了一句,“齐芦,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谢谢阿姨,房子很漂亮。”

    王妈妈顿了一下,看一眼王文远,“从后门走老近了,干嘛绕远路?”

    王文远不回答,只道,“爸妈,身体都还好吧?之前给你们买的药吃着还行吗?奶奶呢?”

    “挺好,破费了。”王爸爸回了一句,“奶奶在家里等着。”

    王文波则指了厢房的外走廊给他看,“新师傅做的活儿,漂亮吧?”

    齐芦抬头,几个成片的木雕装饰,或是猴戏,或是牡丹。看着年头许久了,但被修复得十分精细,而且一点没失掉古风古韵。王文远当然是赞美的话,钱花得不冤枉。王文波顺势借杆而上,说既然活儿好,得把师傅未来几年都定下来,还有好多需要修的地方。至于钱,让他节约——

    当然,话没说完便被王妈妈呵止了,并且隐晦地看了齐芦一眼。

    齐芦落后王文远半步,眼角余光虽然看见了,但也只专注看木雕,并不在意。

    王妈妈稍松了口气,将王文波拉前面去隔开。

    正房五间,是奶奶和王家父母的地盘;东西两厢,各有三间。原计划俩儿子各占一厢,然而王文远常年不在,王文波便住了东厢,西厢设成了客房。至于厨房、餐厅和卫生间,则安排在两个耳房处。相比前院的拥挤来,显得十分宽敞气派。

    齐芦的行李被放在西厢的客房中,一位满头白发看起来十分严谨的老太太站在餐厅门口观望。王文远几乎是立刻拽着她去前面招呼,“奶奶——”

    老太太没怎么笑,只眯着眼睛看了看齐芦,点点头便进屋了。

    王文远解释她年纪快九十,已经有点糊涂了。

    两人便先去客房开了箱子,将准备好的礼物全拿了出来。茶叶、珍珠和瓷器,并一些熏香,都是按照王文远提供的信息准备的。

    长辈们收了礼物,客气地表示不该如此破费。齐芦也客套,来看望长辈,打扰四五天,应该的。

    王文远看齐芦人前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挺新鲜的。

    “吃饭吧。”坐首座的奶奶开腔了。

    王爸爸这才道,“都坐下来。”

    便坐了。

    齐芦听了伍安兰的教训,果真便没有自顾自行动,看王妈妈先给奶奶添饭,王爸爸给奶奶夹菜,王文波给盛汤,王文远则是招呼奶奶吃菜。她便也不动筷子,待妈将饭给了奶奶坐下,王爸爸说“吃吧”,王文波才动筷子。她瞥一眼王文远,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脚,居然敢不提点她。

    王文远冤枉挨了一脚,既不敢喊痛又不敢乱动,生生忍了下去,只手在桌子下面抓她手握了握算是安慰。

    “文远,给齐芦盛汤。”王妈妈开口,“尝尝可喝得惯。”

    澄清透亮的一碗汤摆过来,散发着浓郁的味道。她喝了一口,舌尖爆开极其鲜美的滋味,道,“好喝,熬很久了吧?”

    王妈妈笑一下,又道,“吃鱼,都是家常菜,别客气。”

    王文远笑,“吃吧。”

    一餐饭,吃得齐芦一半满足一半痛苦。满足的是舌尖,痛苦的是全都是规矩。

    丰盛满满的一桌,熬一宿的汤,新鲜到极致的鱼,清爽可口的小菜,甚至连玉米小馒头都有来历。齐芦算是明白王文远为啥评价海湾‘啥都没有了’。

    吃惯了这种‘家常菜’,谁还吃得惯外面的路菜?

    齐芦看一眼王妈妈,端坐在主位上,面容丰腴整洁,衣衫连一丝褶皱也无。不声不响,第一个做人媳妇的标准亮了出来,比伍安兰有牌面多了。

    她笑道,“辛苦阿姨了,全都很好吃。”

    王文波却看得心肝儿胆颤,她们都在笑,连弟弟也在笑,只两眼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顺手捞走一个果盘里的苹果,回自己屋里躲着去。

    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第四十九至五十一章

    王文波啃完苹果, 看了一会儿木器雕刻图册,找衣服准备洗澡。族里的人陆续回来, 明后天便要开始准备大祭, 一家人都会很忙,因此得睡饱了。

    他出房门, 旁边王文远的房间没人,对面客房灯却亮着。花格子窗户里,能看见年轻男女在说笑。向来内敛的弟弟趴在一张木桌上, 头凑到姑娘旁边,不知在看什么,显得十分轻松。姑娘垂头,露出好看的侧脸,轻拍了他脑袋一下。

    王文波笑了, 老弟爱死那姑娘了。

    老妈从海城回来便带着怒气, 虽然没冲任何人吼叫怒骂, 但只闷头打扫院子清理杂物房和仓库。她只有气极了的时候才会这样干,既能发气也顺便把活儿干了。按照她的话说,发脾气既显得无能又会被说闲话, 周围住的邻居亲戚,十七八只眼睛盯着呢。

    王文波想去开解一下, 然而被拒绝了。

    最后大概是实在折腾得不行, 老爸出面,打包了行李带着她去老弟定好的旅行团。

    他当时便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女人居然能把老妈气成那样了?

    过没多久, 王文远来了消息说是去海湾新城任职,找了当地的古民居典范,请他过去看。他去了,顺便也见到了那传说中的女朋友。当然是漂亮的,看起来确实比较瘦弱,看人的时候眼睛有些胆怯的样子,令人不得不捧在手心。这样的妹子,能有那样强悍的战斗力?

    基于家教,男女大防,王文波不好和她正面交谈,只偶尔偷偷看一眼。多看几眼,越看越觉得她惹人怜爱,脑子一热便接了帮忙说服老妈这样的烫手山芋。等清醒过来,想后悔,又被老弟拿着钱财敲诈。

    离开海湾,回家,对着父母踌躇了许久开不了口。

    姑娘人品如何他不知,姑娘性情好坏他也不知,姑娘很不对老妈的胃口他是知道的。

    这事儿不太好办,只能旁敲侧击。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闲聊。

    “文远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了吧?”他说。

    老爸看他一眼不说话,老妈给奶奶盛汤,“吃饭,少开腔。”

    幸好奶奶问了一句,“文远结婚了?”

    老妈瞪他一眼,回答道,“还没有。”

    奶奶说,“这家都是文远的,得给他找个好媳妇看管起来。新媳妇来了,我要看——”

    “妈放心,你不说行咱们谁都不敢同意。”

    王文波便知道了,老妈心里肯定是千百万个不愿意。

    他私下便同老爸说了,“文远在外面发展挺好的,外面认识的女生多,都是高学历的聪明姑娘,可不比在家里找好?”

    爸爸笑一下,“帮你弟打听消息的呢?这事我说了不算,得你妈说行才行。”

    “那妈到底为啥不喜欢呢?”

    “车祸过,身体不好,脾气还要强。你妈说两句,她就能顶两句回来。这样事的,姨妈姨婆们来了,能聊天呀?还有外面院子的一大摊事情,怕是管不好的。你妈岁数大了,想找个人来帮忙——”

    王文波欲言又止,找媳妇还是找助理呀?

    不过他没正面顶上,开始按照父母的要求频繁相亲。当然,大多数时候互相看不上,偶尔看上一点点他们家家境,又被上百个难缠的亲戚给吓跑了;更有几个姑娘对他本人中意,也乐意处理杂事,但却很担心他的病。正好了,他借题发挥,失忆忧伤,自暴自弃。父母重子嗣,果然不得不开始考虑让文远先结婚了,这样便绕不开那姑娘。

    万万没想到,那么极力反对的老妈居然请人来参加中秋祭。

    王文波洗完澡,又感觉有点饿了,再去厨房拿水果吃。路过父母的卧室,隐约听见老妈说话的声音,“一步没进家门,忙不迭把人带外面转去了。还没怎么样,心就偏成这样子了。我既然把人叫来了,能藏起来吗?等正日子的时候大家都在,再介绍不是光明正大?”

    老爸在劝,“他们小孩子,不懂讲究。”

    “齐芦不懂,你儿子还不懂?”

    他闷笑一下,老弟搞小动作,又被老妈抓住了。

    “我就不懂了,一个瘦巴巴的丫头怎么那么好了?”

    “那你还把人给请过来?要真不喜欢,不理就是了。”老爸应该是在摆弄自己的小零件,他最近突然迷上了模型,跟着木工师傅学着做起来。

    “哪儿能赌气?咱们年纪一天天大,精力不够了,不得赶紧让他们结婚生娃?文波那是没办法,既然如此也就不讲究长幼顺序了,让文远先结也没什么。我就想,齐芦脾气强硬,肯定觉得咱们家老古板封建。让她来看看,看咱们每年怎么办事,怎么和亲戚相处,她多半是接受不了的。”

    “文远一直和咱们不太亲,你这样起码不会让他多想。”

    “她要接受不了,和文远一拍两散就算了;要能接受——”老妈沉吟一下,“也是要强的,多半会管这一摊子事。怕就怕——”后面的话有点含糊了。

    王文波算是明白,老妈还是看重老弟,不想旗帜鲜明反对招恨,所以改了主意。这么一来,妈妈和儿子的战争便转移到婆婆和未来儿媳妇身上去了。他乐了一下,那娇滴滴的姑娘可别被气哭了才好。

    他逛到客房那边,王文远已经在摆弄自己读书时候的一些旧玩意给齐芦看,那小样就是一只正发情显摆羽毛的小公鸡。他敲敲门扇,待王文远看过来的时候招招手。

    “干嘛?”王文远放下手里的一个翻船模型,走到窗户边。

    王文波指指正房,“妈晓得你带出去绕一圈从正门回来,很不开心。”

    “都说啥了?”

    他把头钻进窗户里看,齐芦正在摆弄东西,没太在意的样子,道,“说要让她知难而退。”

    王文远笑了,点头,“哥,谢你呀。”

    王文波摆摆手,叹口气,“你们要早结婚生娃啊,我就没压力了。”

    结婚已经结了,生娃还遥远得很。

    王文远便走回去,收了旧玩意问,“要不要逛逛夜市?后面几天晚上都要请客,没时间的。”

    齐芦正有此意,换了一身衣裳便要出去。两人给父母打了生招呼,又去奶奶窗前说了说。正好这时候院门被推开,两三个中年男子并一个老婆婆走进来,操着方言问话。她努力分辨了一下,大概是问父母在家不。

    王妈妈听见声音,推开窗户,笑吟吟地答应了,让人进正房。

    一行人便进去。

    王文远拉着齐芦要走,王妈妈却道,“早点回来,等下有事和你商量。”

    晋城最出名的有三样,一是读书人,二是美食,三是贤惠媳妇。排名二三号的可算一项,因为都是女人的事儿。和其它地方不同,街两边紧紧挨着一个个小店,掌勺的师傅多是女性。

    齐芦胃口不打,挑着人多的店买了几样来吃。其中鱼丸最得她的欢心,取大鱼去鱼皮鱼刺,细细地剁成了蓉后调味,无数次摔打上劲了放热水里汆。最重要的是价廉物美,一份满满一盒,吃了一半她便饱了。王文远自然知道这东西好吃,但没想到她那么喜欢,见她红唇动来动去便起了心,低头让她喂。

    “好吃吧?”她问。

    “好吃。”被老婆加持过了,确实不同。

    两人就笑,两三个来回便把剩下的吃差不多了,待要去下面的店,顶头却见两女的盯着他们看。面熟的自然是吴洁,她旁边还另站了一个女子,穿衣打扮十分精致。

    齐芦将盒子丢垃圾桶里,对他道,“是熟人哎,打个招呼?”

    王文远冲吴洁点点头,“你好。”尔后转头对那女子道,“高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都不敢认你了。”高妍上下打量他,偏头看齐芦,突然笑起来。

    齐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笑的,略诧异地看着她。

    她笑,吴洁便不自在起来,拽了她要走。她不走,很爽朗道,“你女朋友呀?认识一下呗。”

    “齐芦。”王文远便不肯多说了。

    “之前听说小洁跟你相亲了,还以为你们要成,没想到你另外有女朋友——”高妍又笑,“我吴叔在家里气死了,等着你上门道歉呢。”

    吴洁更羞囧了,忙道,“没有的事。我已经跟爸爸解释过了,不管文远的事,而且他也道歉过了。”

    “这次回来就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抱歉,是我欠考虑了。”王文远道。

    高妍还是盯着齐芦看,“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样的啊,我还以为是自己长得不够漂亮才被你甩的。之前跟小洁开玩笑,说相亲可以,多半人看不上,眼光高的呢。”

    吴洁急了,“妍姐,别说了。”

    “就聊聊呗,没什么好丢人的。他看不上你,满晋城追着你要相亲的多了去——”

    “不好意思,我们得往外面逛了。”王文远将齐芦牵到自己身后,“再见。”

    直到走出去百余米远,齐芦才开口,“你初恋呀?”

    王文远‘嗯’了一声,有点回到过去那种死样子。

    齐芦抬头看了他一下,“旧情难忘?”

    他诧异,“怎么会?”

    初恋女友和老婆完全不同品种,王总裁的口味有点杂。

    “结婚的时候忘记问了,你谈过几个女朋友?”齐芦想了想,“不是要翻旧账,就是想了解一下。”

    “齐芦,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

    “什么?”

    “所有人在你眼睛里都是很模糊的,当那人出现的时候,却清晰得连眉毛都能看清楚。”

    齐芦没回答。

    “你第一次对我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她拉起他的手亲了一下,“哪儿学来的招呢?只是聊聊,不是测试你什么求生欲。”她抬头看着街沿上挂的红灯笼,头一次主动谈起卓凡,“我家的情况你知道,父母早年离婚又不离家,奶奶的问题一直没办法解决。我对男人没好感,对谁也喜欢不起来。大学时候表达好感的男生挺多,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我挺好玩,可我就是没办法和他们一样害羞或者烦躁。只有卓凡追我的时候,他很自信,说一定会让我体会到爱的滋味。”

    “当时我就在想,爱是什么玩意?这么自信,看来是高手,那就试试呗。”

    “结果——”齐芦陷入沉思,“谈恋爱感觉还行,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王文远的手心有点潮热,心被无形的手捏得紧紧的。他动了动喉结,问,“差了什么?”

    她笑,“卓凡一提结婚,我就觉得很亏;不过想到和你结婚,就觉得会赚。”

    大概,差的就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冲动吧。

    齐芦把自己在晋城拍的许多照片发朋友圈里,特别是上十二街街口上的那个状元牌坊,据说是十分珍贵的文物。王文远又带她去拍了自家的门头,库房里堆着还没来得及修复好的各种旧东西,以及装扮一新的祠堂。

    八月十五正日子,这里得聚齐上千人。

    伍苇连连点赞,让拍典礼全过程看。

    欧阳北私下给齐芦发信,“老婆对我脸色好些了,多谢姐姐帮忙。”

    她回了他一个笑脸,顺口道,“大房呢?最近怎么没见他在群里闹了?”

    “老婆都丢了,闹啥啊?”

    人一跑就上升到老婆了?

    她还想再问些八卦,结果已经被带回院子。时间不早,得睡觉了。她去客房找换洗衣服,王妈妈开了正房的窗户问,“文远回来了?”

    王文远应了一声,拍拍她的脸进去正房。

    齐芦估摸着母子有些话不好当她说,需要私下谈。她丢开这些事,专心洗漱,待将头发吹干后出卫生间,却听见隐约压着嗓子谈话的声音。

    老房子便有这些不方便,卫生间离得远,难免要听见一些不能听的事情。她避嫌,还是走开一点好,便从厢房那边绕,却见靠近院门的角落里一点红光。

    王文远波坐在石头台阶上,对着圆月亮抽烟。他听见身后响声,忙将烟头丢地上踩熄,见是齐芦又松了口气。

    “哥。”她叫了一声。

    他笑笑,指向正房,“里面在吵呢,我睡不着。”

    她点点头,没接话。

    他仿佛安慰,“别担心,文远有办法,肯定不会输的。”

    她没担心,也不能说完全不担心,而是他们的世界并不止一个晋城而已。

    “快回去休息吧,别着凉了。”他道。

    齐芦走了两步,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冲他鞠躬道,“哥,谢谢你帮我。”

    王文波胀红了脸,忙摆手道,“没有的,没有的。”

    待人走开,他忍不住感叹,王文远虽然很可恶,但有个这样软软的弟媳妇好像也很不错。若是王文远晓得他的心理活动,恐怕是要大笑一声。然而对某些单纯的人而言,世界便保持美好的样子更妙。

    齐芦躺床上,就着月光看手机,懒洋洋地翻朋友圈。伍苇和欧阳北好像真好了,居然拍了去一个公园爬山的照片。她面皮光滑,神采奕奕,一见就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只伍安兰,给她说了些回老家看亲戚的事情,又顺便交代了去人家里做客的要点。她不愿她操心,只叫她准备好过节的东西,几天后带文远去海城看望她。

    大概是月光太美,周围太安静,身下的床铺太舒服,便陷入半梦半醒之间。

    猛然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惊得她身体抖了抖,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脚步声。

    王文远居然会和家里人吵架摔门?她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等了许久,他没来。

    想这是个古板的老式家庭,肯定不会在父母的眼皮底下逾礼。

    她摸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短信,“怎么了?”

    “你睡吧,没事。”他安抚她。

    王文远不肯说,便是对她不太好的事情。她虽有些忐忑,但也并没有太多担心,只道,“你也早点睡吧,听说明天会很忙。”

    他说,“你别关门,我洗完澡会过去。”

    齐芦想摔手机,犹豫道,“这不好吧?”

    “我不做什么,就抱着你睡觉。”

    “那你明天得很早就走。”

    “我知道。”

    半晌后他发来一个笑脸,“花前月下,人约黄昏。”

    真是不正经,这么老的大院子,怎么就养出他这样的来了呢?

    齐芦笑了笑,起身拉开门岔,打了个哈欠埋被窝里。半晌后,身后贴过来一个温热的身体,带着香皂味儿和水汽,抱着她的腰,头耷在她颈项上。她动了动,他道,“睡吧——”

    静夜无声,唯有秋虫。

    齐芦是被人声惊醒的,顺手摸了摸身边的被窝,一片冰凉。王文远走了,没惊动她。她笑了一下,翻身起来,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在走动。

    时间不过六点半而已。

    换衣服洗漱,出门进正房,一路顶着陌生的视线。

    她保持微笑,进堂屋见了王爸爸,叫了一声叔叔后问,“文远呢?”

    “和文波在后面写纸钱的包覆皮,你去叫他们回来吃早饭。”

    齐芦便循着耳房旁边的角门去后院,果然已经摆了许多香案出来。王妈妈站在院子里指挥几个年轻小伙爬楼梯,开阁楼拿重家具下来。她招呼了一声阿姨,见王文远端着在屋檐下写毛笔字,便凑过去看。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配了牛仔裤,显得十分年轻。头发略长了点,将脸部线条显得柔和了。右手捏着一只毛笔,悬腕,端坐,墨香四溢。伴随他点勾画,一个个指头大小的楷字落出来,仿佛天生就长在上面,看得出他小时候下过苦功夫。

    看了又看,男人还有这种模样。

    低头的时候仿佛真君子,仰头的时候却又沉默而叛逆。

    她轻轻走得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他听见脚步声,机警地向后看一眼,见是她后才放下心来,顺手将一张写满字的草纸盖在上面。

    “写的什么?”

    他从左边拿了一张纸盖在右边的一张上,然后捡了分好的一叠草纸起来,四角折好包起来,道,“你这样弄。”

    包装还蛮简单,只要重复两张纸挺麻烦。

    她捡起来看,是子孙写给祖先的字,大概是孝子贤孙某某敬上。下面落款是王家诸多人等,其中一份居然有她的名字。她赶紧翻出来看,王文远写了两层□□,里面那一层有她的名字安在孙媳款上,外面那一层却没她的名字。这是在藏。

    她看着他笑,他放下毛笔,食指竖在唇前,做了安静的姿势。

    “这边的二十包是小叔家的,那边是堂兄的,另外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写完。”他站起身,拍拍最高的一叠,“这是我们家的二十包,马上就好了。”

    “你搞什么鬼呢?”她随手沾了一点浆糊将手中的一包封口。

    他在她耳边道,“娶了老婆不告父母是大罪过,不过先给祖宗说也是一样的。”

    她瞪眼看他,他微微一笑。

    王妈妈在旁边道,“吃早饭去,吃了再来干活。”

    齐芦便放下手里那一小包,推着王文远往回走,衣角挂了一下,纸包有点歪了。

    王文波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顺手正了正那包,未料到封口的浆糊没干,翘起来一个角。他捡起来准备重新包,却瞥见里面一层还有字,诧异地剥开看了下。看到孙媳两字的时候,被口水呛了一下喉咙,眼珠几乎爆出来。

    “文波,去吃饭。”王妈妈温和的声音在旁边。

    他吓得忙将纸包包好,整整齐齐放好压在最下面,低头往回走。

    老弟胆儿肥,太肥了,居然敢阳奉阴违。

    姑娘知道吗?姑娘为啥同意自己的名字写别人家的祭仪上?难道两人还真结婚了?爹妈都不知道,就结婚了?

    王文波头痛,想起电话里王文远的隐隐哀求,“我就你一个哥哥,你不帮我谁帮?”

    帮,这TM是能帮的事情吗?

    老爹老妈知道,房梁都要掀翻了去。

    到时候他就是帮凶,还知情不报。

    想到此,心脏隐约在痛。

    这坑兄的玩意,能断绝关系吗?

    王文波小块步追了上去,满头大汗,拽着王文远不让走。王文远户头,诧异地看着他,“哥?”

    “当我是你哥?”他回头看妈妈还没来,硬拉着他去旁边,压着嗓子吼,“你都干什么了?纸钱包的外壳为什么是两层?”

    齐芦抿唇,抬眼看王文远,啊哦,暴露了吧?

    王文远右手捂脸,无奈道,“你看见了呀?”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瞪着他,极力忽视旁边镇定的姑娘,“怎么把她名字都写上了?那是只有进了门——”

    王文远伸手将齐芦揽在怀里,笑嘻嘻道,“哥,重新介绍一下,这是你弟媳妇齐芦,已经领证的那种。齐芦,再叫一声哥。”

    齐芦应声,叫了。

    王文波想哭,你了半天你不出来。

    “齐芦,谢谢哥哥仗义帮忙。”

    “谢谢哥哥。”

    更惨了,眼圈都红了。

    “哥,我们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一定要保密啊。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是个暴脾气,咱们家的稳定全靠你了。”王文远极其无耻地拍了拍王文波的肩膀,“这都是为了你亲弟弟和亲弟媳。”

    齐芦看着王文波乌青的脸,深深感觉王文远这样欺负人不太好,道,“文远——”

    王文波抬手拒绝道,“别说了,我呼吸困难,要犯病了。”

    晋城是一个好地方,依山傍水临海,物产丰富,交通发达。自来晋城人都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而晋城的姑娘则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结婚娶亲,告天地告父母,从没人敢违背这一套。

    王文远,从生下来确定完全健康后被公认这个大房子的继承人,他的妻子必定要承担起几百年的担子。父母相看,长辈点头同意,再告祖宗。

    然而他不守规矩,先告诉了不会说话的祖宗,还想把锅甩给无意间发现真相的哥,并且拉他入伙。

    当他傻吗?

    “哥,再装就不像了啊。”王文远却完全不以为意,一手勾着他脖子,“帮我,不然我干脆带着齐芦在外面不回来了。家里烂摊子全丢给你——”

    “不行,不行。”王文波慌乱地叫起来。他身体不好,搞不定难缠的亲戚,接下来还想长命百岁,怎么可能弄那些麻烦事?

    王文远笑了,拍拍他肩膀,“那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齐芦奇妙地看着他们兄弟关系,王文波悲伤地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立刻挪开。之后,他甩掉王文远的手,火急火燎地跑了。

    王文远笑,扭头对她道,“妥了,成咱们同伙了。”

    秋日朗阔,上十二街街口挂起了红灯笼,一直蔓延到各个街巷中。不同的院宅里升起不同颜色的旗帜,代表各种家族谱系,开门迎接天南海北的族人。

    齐芦只是一个看客,看着王妈妈安排处理各种杂事,看着她笑容可掬地迎接客人,看着她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揉酸痛的腰,再看着她精神抖擞地督促祭祀的时间要到了。她准确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眼看六路耳听八方,几乎令每一个人满意。

    当然,也只是几乎而已。

    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拉着她的手说,阿容啊,今年的旗帜颜色好像不对,牌匾也挂歪了,香火包数量是不是少了?哪家的儿孙偷懒没给孝敬吗?

    也有老态龙钟的老爷爷对王爸爸说,儿子们大了,得赶紧结婚啊,当爹妈的不能太放纵了。文波眼看着是不行了,文远心野了也收不回来,想别的办法吧。

    还有年龄相仿的三姑六婆,嘻嘻哈哈,容姐,听说文远带女朋友回来拉?可好看了呀。就是太瘦了吧,现在姑娘讲漂亮不讲健康,生不出来怎么好?得养养胖啊。我娘家有个姑娘可好了,要不要再看看?

    文远的事情要定了伐?文波呢?赶紧让文波定了文远才好结婚,不然耽误了。

    也不要太挑剔呀,文波那个病不好挑剔别人家啊的。

    对了,带那个姑娘来我看看,算下生辰合适不合适啊。

    被称呼为‘容’字的王妈妈不仅没有任何生气,反而和他们谈笑风生。

    直到外面喧闹起来,是晨起一家没接到邀约的电话闹起来,说是王家老大发达了,抖起来了,连礼节都不讲了。有人骂,说都是自家的事情哪里有三请四请的?有人劝,说人多忙乱疏忽也是有的,闹什么?然而人却更大声了,只说怎么是一家人了?已经都要被赶出家门了,怎么算一家人?也不是没交房租水电,当地主还当出良心来了吗?当然要不是咱们老祖宗让了,这房子还指不定是谁谁的呢——

    王爸爸赶紧出去把人拉进来,散烟安抚着。王妈妈笑得勉强,招呼大家去院子里坐。王文波则领着和他差不多大小的进去看修复好的院子,王文远则是被一群人围在一起。

    然而安抚并没有效果,大概是人多正适合表演,那人不依不饶起来。因有了他挑头,其它人也窃窃私语起来,无非是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让搬就搬还不给补偿种种。

    王妈妈试图解释,这房子本是自家的,借的时候说好了住一段时间就走,租的时候也说好了可以随手收回,因此费用特别低,根本入不敷出。然而别人听了只是笑,“你家地主,还缺那点小钱?”

    齐芦听得一清二楚,找杯子接了一杯热水,悄悄递给她。她略诧异地接了,还是喝了,顺口道,“这是小齐,文远带回来的朋友。”

    她笑笑,并不多话,又站后面去了。

    喧闹之后是正式的仪式,按照年龄和辈份排序上香跪拜,将代表各自家庭的纸钱包堆叠在香案前。王文远被推到香案边,大概类似主持的位置,负责传递香烛水果等物品。然而没等全部拜祭完,刚闹事的人却冲出来,直接将香案掀翻,撒了满地的纸钱等物。

    推推挤挤,一片混乱。

    王文波不知什么时候出来,被人全卷了进去,脸色一下难看起来。王妈妈显然注意到,也慌神了,想冲进去把人拽出来。他那病最怕的就是情绪激动、人多和呼吸不畅快。然而无论怎么都没办法进去,再加上外围起哄的,假装劝架实则拉偏架的,甚至连王文远都被压在里面动弹不得。

    齐芦见王妈妈被一个手肘打中眼眶,一把将她拉出来,“阿姨别去。”

    “不行,文波要犯病了怎么办,得把人弄出来。”

    齐芦左右看,堆在走廊下的纸钱包还好好的,另有一些香烛在燃烧,她欲要走过去,却听王妈妈道,“王家的媳妇不好当,你自己想清楚了。”

    她笑一下,迈步上了屋檐,趁人不注意抓了几根香烛放在纸钱包下方,草纸很快烧起来,翻卷着火舌。几乎是一分钟之内,半人高的纸钱山熊熊燃烧起来,火苗几乎舔上了屋檐。她尖叫一声,“着火啦——”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起来,有慌忙着要跑出去的,互相挤压着踩来踩去;有想要帮忙灭火的,四处寻找灭火器;有拉架的迅速把中间的人拉开;又有人不知从何处找了竹竿来捅向火堆,这一撩便更夸张了,无数燃烧的小火团散落在院中。

    王妈妈待要冲进去,齐芦压着她,“马上就好了。”

    果然,王文波已经被王文远抓出来,虽有些唇色发青,但明显还算好。王爸爸随后出来,明显十分恼怒,“怎么会着火?怎么回事?”

    齐芦悄悄拉了拉王文远的手,“怎么办?”

    王文远十分恼火,摸出手机来拨了110,便要按下拨打键。王妈妈突然推他,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报警。”他道。

    王文波也道,“闹得太不像样了,报警吧。”

    “不准。”王爸爸道。

    “报警干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王妈妈恼怒道。

    大概是声音略高,火也差不多被人踩灭,便都听见了。几个老者过来,很不悦道,“阿容,这是搞什么?大祭搞成这样,还想把自家人抓进去?你们怎么——”

    王爸爸道,“小辈不懂事,没有——”

    王文远退后一步,将手机让出来,直接按下了拨通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祭确实应该高高兴兴,结果反而成了闹事的机会。昨晚上人就找我家里去,给我妈提了什么条件他好意思说吗?我妈说等忙完了再商量,结果今天来这一出?故意欺负人不是?这是家里的事,但没家里人出来做主,只有报警了。叔爷要是觉得不好,那该怎么办?”

    老者们很无趣,但外面被抓出去闹事的人却又想冲进来。被打断的祭祀,每一张不高兴的脸,满地草灰和没有被烧完的纸钱,一地鸡毛。

    齐芦看着愤怒又紧张得发抖的王妈妈,这便是她的难吗?想要她看得清清楚楚,自动退出?

    终究,没有报警。

    重新打扫卫生,清理香案,来了新的纸钱,向祖宗诚恳道歉。

    人的纠纷,掩盖在一场烟火里,而接下里的大戏还有两天。

    落在最后整理的王妈妈遗憾地想散乱的未烧透的纸钱全装垃圾袋里,真是可惜了她小儿子的一笔好字,更气愤的是搞得灰头土脸很没面子。然而拨弄拨弄,碎纸头上居然有齐芦的名字。她惊讶地捡起来,对着灯看了许久,满脸丧气。

    “居然搞成这样?”伍苇听了转述后惊叹道,“原来文远哥家里的事情也那么精彩?为什么?”

    欧阳北显然了解得更多一些,“他们家人太多了,老祖宗当年阔得很,留下来半个晋城和城外面的许多地。这老些年,子孙一房房分出去,到他这边就剩下个大房子和倒座房那些铺面了。都是一家人嘛,房子就借给别人住,租给别人做生意,钱不钱的没算得清楚,合同也不签的。”

    “倒霉的是,听说那边要开发一个啥古镇旅游项目,打造三十六街文化之旅。”

    “心眼子都活起来,要占房子占地了。”

    齐芦了解,点头道,“财帛动人心。”

    “没啥财帛,根本不拆迁的。主要是外面那些铺面,政府给出钱装修统一外立面,然后做游客的生意。”欧阳北嗤笑道,“要是我啊,先把房产证办了,找个保险公司保险,然后再一把火全烧掉。都不用让人搬,全洗白——”

    这种流氓手段,没多少人能搞得出来。

    伍苇骂道,“流氓,少乱说话。”

    “行呗,我不乱说。不过文远家一老糊涂,一病大哥,再加上俩抹不开面子的爹妈,能怎么办?只好指望找个厉害媳妇了呗。”

    齐芦了然,“吴洁家厉害呀?”

    “地头蛇,爹是那边公安局的领导,你说呢?”

    还真是,她坏了人家的好事。这么说起来,若要王家明面上同意她,起码看得见的好处不能比吴洁少。她便笑道,“文远找我,亏了。”

    欧阳又发言了,“男人找老婆算是亏赚?他要是个有本事的,能靠老婆吗?姐放心,我也不让你吃亏。”

    “谢谢,我和文远自行处理。”齐芦拒绝了,王文远和欧阳北还真不一样。欧阳几乎没有过家庭的温暖,但王文远明显是有期待的。

    齐芦关了手机,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然而还没开饭。

    奶奶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发呆,妈妈和王文波在堂屋清点许多年的老账本,王文远和父亲被族里的老人拉出去商量事了。难得清闲的时间,她便和伍苇她们闲聊起来。

    可堂屋内的气氛却绝不轻松。

    王文波奇怪道,“妈,怎么突然想起来盘账了?”

    王妈妈看他一眼,“算算家里还有多少钱,欠了多少债,还能撑多久。”

    不是早就算清楚了吗?

    王文波腹诽,妈妈再精细不过的人,每年年中和年终都会整理家里的财务状况。最大宗的收入是爸爸的工资和每个月的收租,但人情耗费巨大,收入几乎只够送礼和自家生活。老房子破败得不成样,他坚持在没完全塌掉前修复一遍,家里虽然支持但拿不出来钱来,因此都是从王文远手里抠。

    王文波和母亲不愿意王文远吃亏太多,逼着王爸爸和族老商量,想把老房子和铺面的事情整清楚。因此目前隔了俩院子出去,一则做祭拜用,一则做管委会,负责收租和日常维护开销。然而亲戚们见他们要开始玩真格,而且儿子长大心多了,因此也着急起来,也就有了今儿这一场。

    她见大儿子不搭话,“老实讲,你觉得齐芦怎么样?”

    “很好啊。”他回答。

    答案显然不令她满意,只摇头。

    “妈,你要不喜欢,怎么让人家来家里?现在人家来了,又说不好,这样不好吧?”他宽慰道,“我觉得她和弟弟挺配的。最重要的是大气,我回回从文远手里抠钱出来,人一句话都没吭过。”

    还没进门,哪里能对男人的钱发言?

    王妈妈有点遗憾地看大儿子,从小因为体弱所以保护得很好,再加上天性善良,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人不好的地方。纵然族内人多,纠纷多,房子和铺面的情况复杂,他也道,“房子和铺面是要收回来,但人家确实生活困难,也不能让人没着落。”

    她当时听说便气笑了,难不成几乎个人白用了,临走还送一份大礼?

    “文远小时候挺听话的,就这几年越来越不听了。你爸经常说心野了收不回来,不该让他去海城读大学;就算读了也不该让他在外面上班。现在这架势,他怕是回不来了。要是再找个主意大的媳妇,更没指望了。”

    王文波欲言又止。

    “哎,你说,到底是文远胆儿肥,还是齐芦胆儿肥?”王妈妈盯着儿子问。

    王文波心抖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妈妈和他向来有话直说,可没这样试探过?难道说是那事儿被发现了?他顿时脸胀得通红,有些想逃避道,“我出去透口气。”

    王妈妈见他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轻轻拍了拍桌面,“回来。”

    他不敢动了。

    “坐下。”

    他坐下,吞了吞口水。

    她从账本里摸出一张半残的纸钱来,“这是什么东西,给我解释清楚?”

    他这瞥了一眼,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不是你看着他写的吗?搞的什么玩意呢?仪式没办,证没领,也没入族谱,先搞这一套?这是把我和你爸放哪儿了?这事谁弄的?文远还是齐芦?是不是还有你?”

    王文波十分冤枉,想开口解释,然而解释便意味着推脱。他还真不是那种小人,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急得不行了。

    “看样子你确实是知道的伐?”王妈妈痛心疾首,“混账东西,伙着外人来骗我。之前黄那么多次相亲是不是你搞的鬼?不愿结婚,不想生娃,连抱养也不要,知不知道你爸在干啥?他都去好几家看了娃,你们俩兄弟再不抓紧,就真过继了!我这辛苦三十年,为的都是什么?”

    “你逼着我把文远的婚事提前,他咬死了非齐芦不要,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把人请家里来?家里一烂摊子,她自己看了心里有数。总之,嫁进来就得解决问题。”她又拍了一下桌子,“可这是什么?两人是不是悄没声把证领了?文远的主意还是她的?不,文远从小听话,干不出来这是,都是——”

    他瞠目结舌,小心道,“妈,人齐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哪儿能——”

    “斯文?”王妈妈一想起在四海被怼的话就糟心,斯文个屁。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认了呗?”王文波苦劝。

    “不行。”王妈妈看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真干出来先领证的事了?”

    王文波暗叫糟糕,被妈试探出来了,更想跑了。

    王妈妈丧着脸,“还真是?你个混账,这样大的事情跟着他们胡闹?居然不告诉我?”

    他挨了几下揍,虽然不重但也不轻。只好道,“这是人家的自由——”

    “呸,什么自由?”她用力拍了下桌子。

    王文波抖了一下,不嘴倔了,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让他们离吗?还是说告诉老爸,让老爸来处理?可家里就这烂摊子,我反正只想把房子修复好,别的都不爱管。什么结婚生娃跟我没关系,你们把人弄散了,把文远弄火了,他跑路了咋办?”

    问题很现实,但他说得戳心,王妈妈怒其不争地看着他。如此,王文波便晓得她肯定是不要告诉爸爸的,心略放了放,很自觉地帮弟弟被了个黑锅,“妈,要没事我就出去了啊。”

    “站住。”她呵道。

    “干嘛?”

    “我知道他们领证的事,不准说出去。”王妈妈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要说了,我立马把之前相的那姑娘给你弄回来过日子。”

    王文波被吓到了,再三思虑。妈妈和爸爸感情还算不错,但爸爸是个维护老规矩的老古板;妈妈大面上很贤惠很听爸爸的话,但是私下维护儿子更多。父母之间的分歧是一个觉得自家儿子不成就过继,一个不管自家如何自己的房产绝对不能便宜的外人。在这个成面上讲,妈妈有不得不接受齐芦的基础,但她又肯定想搞到更多的承诺。

    如此,他心也定了。这门婚事稳稳当当,只是细节有点差池。

    想明白后,他点头,“行,你和他们谈妥之前我肯定不说。”

    王妈气愤地看着他,“养儿子有什么用?一个贴心的也没有。”

    把老娘惹火,王文波只丢下一句,“凡事留余地,别太狠了哈。”就跑了。

    狠?现在狠的明明是这些小崽子。老公逼她,俩儿子逼她,现在连外面来的小丫头也逼她,就没人想想她为这家奉献了三十多年要的到底是什么?俩小崽子瞒了人先领证,这根本是战斗还没打响直接去擒王了,她还不能闹出来。一旦闹出来,文远和文波巴不得,王爸爸暴跳如雷,过继的小子还得进门,三十年努力打水漂了。

    正房的戏齐芦不知,她和大家聊得开心,直到那边传来一声,“齐芦过来。”

    她翻身坐起来,对群里人道,“阿姨叫我,看来是要正面杠BOSS了。”

    欧阳北鼓励道,“姐,加油啊。别怂——”

    怂是不怂,只是麻烦。

    堂屋里灯开得亮,四角老方桌上摆了七八个页面泛黄的账册,又有许多手写的潦草字条,诸如借条等等。

    “坐。”王妈妈取了眼镜看她,“今天被吓坏了吧?”

    也还好,架势虽然挺大,人也挺多,但聚焦到个体上,闹事的本领还是比不上她奶奶。

    “这只是中秋,等过年和清明的时候还得闹上一通。重话不好说,狠话不能放,每个月收租都说生意不好做房子不好找,可哪儿坏了烂了要修却催得没完没了。”她捡起一本账册丢到齐芦面前,“看看吧,以后都是你的事了。”

    齐芦还真就翻开看了起来。

    王妈妈很沉得住气,给她一一解释,有房多少间借给哪些亲戚住了,有店多少个租给亲戚用了。借住的不算钱,租店的一月租金几百人民币而已,林林总总算下来,入是敷不了出的。

    “文远这些年的收入全填进来才把咱们住的这房子整修了一半,还不算前院的。”她道,“按规矩两兄弟都只能找本地姑娘,可他非认定了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面子上要解决的事情有四项。”

    “第一,把房子和铺面全收回来。”

    “第二,和文远出钱把房子修整好,这是咱们王家的牌面;”

    “第三,五年内,你起码得生两个以上的儿子。”

    “第四,得保障文波的生活,包括治病的事情以及过继香火,费用就从收回的铺面里出——”

    齐芦一页页看账,怪不得那天晚上王文远摔门了。这是晓得控制不住小儿子,干脆把他和她当工具使。她笑了一下,道,“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听文远的。”

    她抬头看灯下头发花白的人,道,“阿姨,来的时候文远交代,请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王妈妈本来烦躁,等着年轻女子激烈的反对,没料到她说这样的话,怔了一下。

    “因为是妈妈,不管你爱不爱,他都爱你。”她有些认真道,“所以,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传统逼他吗?”

    王妈妈便道,“不是我逼他,大家都是这样的。他既认定了你,你就不能为他妥协?”

    齐芦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你根本不爱他。”她道,“别怪我说话直,自己儿子自己了解,他眼里全是你。他被人围起来了,你还能不慌不忙来拉我,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我看不出——”

    门扇被用力打了一下,两人惊得身体抖了一下。转头往外,王文远站在门槛外,满身怒火。

    “不是说好了不找齐芦谈的吗?”他声音极轻,但冷静到反常。

    作者有话要说: 没控制住章节字数,超了

    ☆、第五十二至五十四章

    齐芦对家庭的认知有一种撕裂感, 父母的感情明明很不错却因为奶奶不得不离婚,分开在两个城市生活。她从八岁和父亲居住起便学会了独立, 自己梳头洗脸穿衣服, 自己热饭热菜做作业。奶奶不会管她,而爸爸要辛苦挣钱支付自己和妹妹的学习生活费用, 也管不到那么多。

    和父亲亲近不起来,和母亲隔得太远难免生疏,唯有和伍苇相处的时候借着骂传达感情。纵然如此, 彼此关心和付出还是必须的,从来不会有刻意的强迫和控制。

    妈妈曾私下说过,“你爸就是不够自私。”

    那够自私又该是怎么样的呢?像奶奶那样,一定要父亲生个儿子,折腾得一家人离散也不死心?

    “我也是。不过只要你们能学好就成, 当个好人比什么都重要。”

    和王文远领证前, 她反复想过, 他人不错,就算夫妻关系差也不过和父母一样罢了;领证后,两人聚少离多, 互相并未侵犯过敏感地盘,也谈不上分歧;亲近的时候她也感觉得到, 他对家庭生活有一种渴望。他喜欢亲密无间, 他乐于付出,他不太善于索取。

    纵然现在他愤怒到极致,眼睛憋得通红, 但做得最过份的也不过将齐芦拉了出去。

    家庭,对王文远很重要。

    齐芦的认知让她挣脱了王文远,她不离开。

    他转头看她,她拍拍他肩膀,“我没事,和妈妈聊得很开心。”

    他露出难解的神情来,近乎于背叛。

    “你先出去,我们还没有聊完。”她道。

    “没什么好聊的,这该是我解决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怎么解决?硬碰硬,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他不是那种决断的人,她是。

    “你现在不冷静,怎么解决?”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王爸爸。齐芦不想废话,严肃道,“王文远,现在事情是我的事情了。你回房间,好好休息,等我去找你。”

    他还想争辩,她两眼一瞪,强硬道,“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转身离开。老婆太厉害了,还真TM不是个事。

    齐芦心略满意,转身却见王妈妈一张失望的脸。她站在门边,手将门框抠得死死的,指尖发白。显然,儿子胳膊肘向外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只一直默默坐在屋檐下的老奶奶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对她笑了笑,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残存的本能。

    齐芦径直走到堂屋中间坐下,温声道,“阿姨,咱们继续。”

    王妈妈气急了,将大门插死。两人谈话的前半段进行得并不顺利,她摆出了家里的困难和自己的要求,又点名了齐芦不爱王文远,只想从气势上打压令她心慌。没料到的是姑娘没像上次那么沉不住气,反而很沉得住气,直接承认了她确实不爱王文远。

    她做过很多设想,齐芦爱钱,只是看重了家里的东西。她便让她知道得到会有多困难,以及拆穿她让她惊慌。

    失策的是,王文远回来得太早,看样子明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却依旧无动于衷。

    那是不是可以确定,男方更看重这段关系?

    王妈妈缓缓按下怒气,令它在心底盘旋,却依然忍不住开始抱怨,语速急切道,“人是为自己活的吗?哪个都不是为自己活,为的是面子,是别人嘴里的形象,是你死了来烧香的人有多少。文远只当他一个人不容易?这么大一个家,这么多事,里里外外都是咱们三在干,什么时候麻烦过他?为谁?还不都是为他?”

    “哪个不晓得自由好?哪个不晓得独立好?能吗?要能,早三十年我就不会再生他——”

    “现在好了,养大了,家里什么好的都给他了,他享受了别人的义务自己却不负责。摸着良心说,我是为了自己吗?”

    齐芦认真在听。

    “外面那些人占了我们多少便宜?仗着一个姓吃干抹净,世上能有那样好事了?”

    “人多势众咱们能挡得住?要是吴洁就没这回事——”

    “找个老婆,不指望她顶门立户,起码传宗接代。”

    齐芦这才开口,“阿姨的意思我明白了。”

    一个女人撑起这么大一个家,委屈和辛苦不必说,丈夫不懂,儿子们却要独立了。她的焦虑恐慌,源自失控,对自己和家庭。

    王妈妈看着她,道,“真的明白了?那你要怎么做?”

    “我和文远会想办法把房子和商铺的产权明晰了,而且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照顾大哥文远肯定很乐意,他们兄弟感情很好。我本身也这情况,没有反对的立场。”

    王妈妈不说话了,这是她的底线。

    “咱们的分歧只有一条。”齐芦笑了一下,“关于生孩子。我想文远之前和你吵架也是为了这个,但我和他早谈好了,可能会不生小孩,他同意了。”

    这便是痛点了。

    “不可能不生,咱们家这样的情况,不会不生。”王妈妈似乎在忍耐,“文远生下来最大的任务就是继承这个家,如果做不到,没意义。他爸爸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别人——”

    齐芦心跳了一下,看着她。怪不得能主动邀请她来,她恐怕更不愿将家让给别人。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她从海城回晋城,表达了王文远态度的不合作后,后续王文波为了帮忙而胡闹,最终令王爸爸做出了某些决断。

    “我在家里辛苦操持三十多年,生了两个儿子,照顾老人,扶持亲朋,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们能过得好。文波没指望,他既不想结婚拖累别人,又不愿找人单纯生个孩子,文远还跑我面前来说要丁克。”她似乎有点想哭,“那我图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难道老了还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操持的家送别人?”

    “齐芦,我叫你来,一是让你看看我们,二是想再看看你。你是个聪明姑娘,刚才就让我明白,文远只听你的。”

    齐芦心里噻了一下,她打断王文远的怒火,让他离开确实有这点小意思在。

    “好,我明白了,我认可你。”她深吸一口气,“可孩子不能不生,你不生,咱们家就没了。家要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阿姨能做主吗?”

    王妈妈深吸一口气,“只要我们谈拢了,怎么都行——”

    齐芦看着她,“我在你这里可以稍微退后一步,孩子可以生,但什么时候生,生几个,我自己说了算。”

    “不可能。”她有点惊喜,但又马上反对,“时间等不起。”

    齐芦偏头,“我就这个条件,别的不谈。阿姨好好考虑,更应该想想文远为什么会同意不要小孩。”

    王妈妈嘴唇发抖,见她站起来想走,抖着声音道,“你故意在我面前炫耀对我儿子有掌控权?”

    她笑了一下,低头,“阿姨,我要真炫耀,直接让文远抛开这里的麻烦事在外面过爽快日子不行?你说你了解他,你知道他最重视家庭吗?你知道他想和大哥一样被你重视吗?你知道他始终尊重你吗?他心里再不愿意,也会勉强自己满足你们。在外面做狮子老虎的人回家做兔子,还得被你嫌弃不孝,图什么?他爱我,我投桃报李为他考虑,这是做人的根本。”

    “他给我说过,孩子最好是因为爱而诞生,不是因为有用。阿姨,你觉得呢?”

    “他是我生的。”

    “他知道。”

    “他不听我的——”

    “阿姨,如果不同意的话我就走了。”齐芦打断她,郑重道,“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百分之九十,对不对?何必执着剩下的百分之十?”

    王妈妈愤怒地看着她,她平淡道,“我只是不想他为难才退一步,如果你执意不让,今生我不会再踏入晋城半步。至于文远回不回来,那是他的自由。”

    沉默蔓延,许久之后老者终于点了点头。

    齐芦笑了,点头道,“阿姨,谢谢你的理解,文远会很高兴。”

    她伸出自己的手,“合作愉快。”

    王妈妈勉强地看着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年轻女子开门离开,瘦弱的身躯在黄昏里显得锋锐坚定。王妈妈颓然地坐下,打开最厚的一本账册,里面夹着那张没有被烧完的草纸,上面是小儿子千锤百炼的墨迹,舒展地写着‘孙媳齐芦’。这是收拾后院的时候不小心捡到的,当场她便全身冰凉,第一反应是儿子长反骨了,第二则是千万不能让老公知道。

    她忍不住捂脸流泪,他怎么敢如此?明明记得他刚会说话的时候叫的第一个妈字,刚会走路的时候始终跟在她身后。他用奶音叫她妈妈,她则不是很愿意抱他。这是不得不生下来的儿子,早就想好了应该怎么使用。

    然而——

    那姑娘说儿子爱她,对她仍然有期待。

    外面有人进来,她立刻用袖子擦干眼泪,将残纸撕得碎碎的丢垃圾桶里。

    王爸爸道,“怎么样?谈好了?”

    她干着嗓子,“算是最坏的情况,别的都同意了,就孩子那条——”

    “那就做别的打算吧。”

    王妈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齐芦性格太强了,怎么说都不听。不过答应了会生,只是时间不定。”她勉强道,“咱们还是等等吧,毕竟留给自己孩子更好些。”

    王爸爸挥手,“不等了,抱养一个好了。”

    王妈妈没再开口,看着垃圾桶里的碎纸,齐芦的话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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