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月25日
程景行从探视的屋子里走出来,忽觉看守所里外的温差。程升就在阳光底下阴凉凉的屋子里, 对他徒生一种可怜。
耳边是律师的喋喋不休, 说给程升无罪辩护的胜率几乎为零, 说打减刑的官司也很难。
他听得烦了,直接和律师道别。转身就看见白恬站在几米开外, 冬天都是长棉服从头裹到脚的小姑娘穿了『毛』衣外套和小短裙, 笔直的双腿上裹着『乳』白『色』的袜裤。
因为天气冷, 小姑娘一边对着手呵气一边跺着脚。她一跺,裙摆就微微翻跳一下, 可爱得不行。
他迈大步走向她, 看她穿得少,忍不住皱眉, “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转身看他, 眼里亮晶晶的, 像是幼儿园里等到父母的小朋友, 有点委屈巴巴的。
“我早上给你打了电话, 你一直没给我回,我就去你家里找你了。可是你不在家啊, 我就在街上『乱』逛了一会儿, 小舅舅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想来也是, 如果没有上边的授意, 看守所的人不会轻易让他见程升。而这个上边, 是陆轲。
其实他从小到现在, 走得每一步大概都在别人的树荫底下。
心里还是觉得很熨帖,再怎么也还有小姑娘这么惦记着他。想把外套脱给她穿,她往旁边退了几步,“不行,好不容易穿得漂漂亮亮的。”
他想笑,姑娘的这点小心思也太可爱了。可他还是板着脸:“下次不要穿这么少了。”
小姑娘爱跟他撒娇,连声说知道了,问他最近怎么这么唠叨呀。当时他说,那以后没我唠叨了,你不要哭鼻子。
白恬把他的胳膊一抱,使劲摇脑袋:“你怎么可能不唠叨呢,你最关心我啦。”
年轻气盛的时候,对一切还没到来的事物充满着好奇,总以为这世界上有些坏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发生之后认为有挽回的余地,于是便用尽力气去补救。
直到最后才会发现,啊原来有些事情真的那么不尽人意。
但以后的事情,现在只有上帝和佛祖知道。
程景行牵着白恬回家,到楼底下时那群小孩子还在打闹着。你打我一下,我也要打你一下。玩累了就去谁家里蹭个饭吃。
是朝气蓬勃的,让两人羡慕的那样的童年。
白恬盖着帽子和他往楼道里走,经过他们时,一个雪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还站在原地发懵,程景行一下子火就上来了,把其中一个抱起来打了两下屁股,嘴里念念有词:“小『逼』崽子,也不看看是谁你就砸,我姑娘你看没看见?”
小孩说他羞羞,大白天和姐姐牵小手手。一人一句,叽叽喳喳的,闹得他脑壳疼。
他手一挥,“走走走,不要在这瞎闹。”
几个小孩子做着鬼脸一哄而散,他无奈地看着他们跑远,转回头和白恬对上了视线。
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羡慕的成分,羡慕这群小孩子在这个年纪能拥有精神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俩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们知道,对方一定能懂。
她在这年纪的时候,她的父母亲已经去世了。程景行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学会一个人在另一座城市独自生活。
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两个小孩,走到了一起。
沈嫚去世之后程景行就没有再回来这里,太久没有住过人的地方,物是人非总有些显得萧索。
他昨晚只是大略地打扫了卧室,客厅里的家具上还布满了灰尘。窗户打进来的一束光线里,全是运动的细微的小颗粒。
他看了眼白恬粉嫩嫩的小裙子,让她去里面坐着。她听话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我帮你一起打扫吧。”
小姑娘今天穿得漂亮,想着她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指不定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弄脏了又要委屈。“得了,我就擦个家具要你帮什么忙。”
程景行的卧室正对着客厅,她就坐在床边看着程景行忙前忙后。时不时隔着小半间房间跟他说话,房间里就两个人,显得分外空旷。
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早搬过来,他把洗好的『毛』巾拧干,挂在一边的架子上。说早做打算,以后不至于搬得太狼狈。
他只带了一部分行李过来,就连这样一个小房间都没有被装得满满当当。
白恬在他身上闻过很多种香,小众的限定的都有,他现在的书桌上却只有两瓶。
一瓶是银『色』山泉,一瓶是橘滋脏话。
两瓶都让她印象深刻,银『色』山泉是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用的。当时她想的是,能给自己用这款香的男孩子一定是一个生活很有格调的人。
橘滋脏话是因为它的文案,她一直记着。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了。
像他。
以恶『性』锋芒对待外人,以温柔吻她万千。
小姑娘一下子不说话了,倒让他有些不习惯。擦干手转身看她,她侧身对着房间里的书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抱她,问她在做什么。
她揪着他的衣角和他说话,“如果你爸爸真的去坐牢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小姑娘在怕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怕他会因为程升被判刑而怨恨陆轲,从而把怨气牵连给她。
傻了吧唧的小姑娘,如果他一个没看住,被人给骗了该怎么办啊。
她的头发软软的,脑袋蹭在他的脖颈上,他『揉』了几下,“你是傻子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抿着嘴傻乎乎地笑了几声,“那你来我家住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可怜的。”
他说这样不太好,一个男生一直住在姑娘家里,像吃软饭的。
她蹙眉郁闷了一会儿:“可是那样的话,你就要一个人过年了,我不想过年都没有和你一起过。”
他眉间有粲然笑意,一双眼睛尤为明亮。他低头轻轻吻她的唇角,说:“那我过年再去。”
小姑娘这下满足了,脑袋使劲点了点,说那你不能骗我啊。
程景行怀疑她把尾巴给藏起来了,小『奶』猫撒娇的时候不是总着摇尾巴的吗。
她靠在他怀里,正好对着他的桌子。
他书桌上的东西寥寥无几,带抽屉的实木桌子,定睛一看才发现上边压了一片玻璃。她只在老一辈亲戚家看过这样的桌子,玻璃底下还能夹几张照片。
她好奇地跑过去,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边的照片。干干净净的,没有少年追的星,没有自己拍的照,只有一张略微发黄的老照片。
一对夫妻,妻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隔着玻璃『摸』了『摸』照片里的小婴儿,这个时候的程景行应该还不到半周岁吧。
她想,他和程升的父子关系之所以僵化,大概不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而是他渴望的亲情。他仅仅十岁就被迫和母亲分开,他母亲病痛,程升做的只有打钱过来,所以他一度厌恶程升。
可是他仍然保留着一家三口的合照,他仍然会在程升出事时烦躁。
不论怎么样,在他心底,程升还是父亲。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
他知道那片玻璃底下有什么,是他自懂事以来,从未亲眼见过的,有关于他的和睦家庭。
他所向往的,替母亲怀念的。
他以为她会问些什么的,可是她没有。仰着小脸看他,眼底尽是期待:“我也可以把我们的照片放在里面吗?”
程景行单手捏着玻璃一抬,用实际行动回答她的问题。
她掰下手机的透明保护壳,取出里边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圣诞节他们去约会时拍的合照,另一张他没见过,他的背影照,地点是在她家门前。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偷拍的。
她按着他的手把玻璃合上,爬在上边凑近了看。不甚满意地皱眉头,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再用上衣袖子仔细擦了几下,这才满意地对着几张照片傻笑。
这小姑娘,方才回来的路上还和他说,她最喜欢这件外套了,一定要穿给他看。回头就扯了袖子拿来擦玻璃,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
他单手用拇指和食指捏她的腮帮子,她被迫撅了嘴巴,像个小鸡仔似的,可爱得一塌糊涂。他俯身,在她唇上啄几下。
她眨眨眼睛,“你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所以,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他保持这个姿势和她平视,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语调活脱脱就像个小流氓。
“诶,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她笑着去抱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藏进他的怀抱里,就是不看他的眼睛:“还能为什么呀,我喜欢你啊。”
她想接下去说,说可能我们只能走一程,我只能被你允许陪你走一程长长的路。或许再后边的路是别人陪你走。
可是这一段路啊,就是我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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