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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2章 生死岂能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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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岁将至。

    皇后既生决别之意,于是干脆贪欢余生。

    更多的闲睱时光,她都耗废在了,与投契挚友,左右侍从,耽于玩乐的嗜好。

    但她还记得执念,故而并未冷落贺烨,她等待着复兴三年的新岁,当过这一节点,她与韦海池间胜负已分,虽有挂礙,却已到了时候步向出路,毕竟,她的人生,早在仁宗帝即位的第三年,便宣告终结。

    不应再有过多留念,以及贪心了。

    那场风雪注停,良辰吉日业已择定,这回十一娘没有叨扰圣驾,不过照样以中宫之权,支持嘉程筹办的诗社,她看着多少正值年华的女子,畅快抒发情怀,这一刻后宫深墙里,没有那么多年勾心斗角、权谋诡谲,每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都在恣意欢快,十一娘不动声色,却暗暗关注嘉程。

    很有母仪天下的潜质,又或许,当真能够给予贺烨安慰。

    这样的两人,才该作龙凤姻缘,自己不过一缕冤魂,确该归于幽冥了。

    此生以怨恨为支柱,步步谋略的再过了二十年,她原本不该贪念欢娱静好。与韦海池同归于尽,才能还此世间,一片晴和。

    这晚因君王依然驾临,“借用”书房,十一娘自觉前往内厨,她甚至已经将贺烨的口味记录,作好离别之后,由他人代劳的准备。

    此段时间,贺烨的宵夜便更合胃口,皇后用无微不至的体贴,只求真相大白之后,贺烨尚不至于太多怨恨。

    怨恨是把双刃剑,重生之后,十一娘已经太多体会了,无论为了贺烨还是为了迟儿,她也必须致力消除怨恨。

    她从未想过,新岁未至,便会再次遭受生死永隔之痛。

    这晚备呈宵夜,十一娘见贺烨并未举箸,只是用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沉重的目光注视着她,那一刹那,她几乎认为贺烨已经洞穿了她暗藏的,决别的想法!

    “伊伊……”

    已是久违的称谓,然两字之后,贺烨又再沉默。

    “圣上?”十一娘忍不住狐疑,更生莫名的慌乱,也在这一刻洞穿了她的脏腑,突感有种无法承受的压力,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她清楚的感知,一定是自己疏忽了什么,而这一疏忽有如致命。

    因为天子眼里,浓厚的悲痛,实在让她心惊胆颤。

    “伊伊。”贺烨靠近,握住十一娘的手,终究将噩耗坦布——

    “绚之,过世了。”

    ——

    非皇家的普通人去世,没有资格触响丧钟,可一路之上,除了车轮辄轧过地面的声响,十一娘的耳畔,却分明有轰鸣,一声声,声声如霹,震响她耳畔,天地之间。

    噩耗夜传深宫,岂止晴天霹雳足以形容?十一娘甚至不记得自己略微恢复清醒后,说了什么,但她这时是一袭宦官的妆扮,陪随天子前往吊唁。

    皇后与侍郎,纵然有亲如手足之情,但莫说并非真正手足,就算是亲兄妹,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也不能亲自去悼念臣子。

    他们可以觥筹交错,甚至可以面议政务,唯独不能当决别生死之际,完成人世间最后的交集。

    所以十一娘只能穿着这一袭宦官的服饰,改头换面做为贺烨的陪随,借助天子悼慰臣子的理由,趁此风雪虽停,凄寒仍存的暗夜,当她此生挚友,辜负甚多的人,撒手人寰之后,才去看那容颜,最后一眼。

    陆离早在两年之前,便迁至天子赐居独住,那个地方十一娘是不陌生的,正是曾经的相国府,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渥丹在那里经历了整个闺阁时代。

    这里一度面貌全非,陆离入住后,才逐渐恢复了旧时的情境,可对于十一娘而言,此时熟悉的一切,更如那把摧肠利刃,她甚至当亲眼看见高挂的白灯,身着麻衣的仆从正在张挂丧幡时,就已经双膝一软,若非贺烨掺扶,必会狼狈摔倒,而且再难起身。

    又因为,陆离刚因不治病逝,孝子薛昭第一件事便是通传天子,报丧亲友尚待黎明,这时并无闲杂到场,可以说踏入院门,十一娘尽管失态,并不至于引发流言。

    十一娘却已经不在意旁人的飞短流长了,她并未从这件噩耗中清醒,她毫无准备,全然无察天欲将雪那日,紫宸殿的回眸便是最后一眼。血亲师长之外,陆离一直是她最最亲近的人,甚至连十四郎都要居于其后,不,她其实一直视陆离为亲友,她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的亲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度失去,失去陆离,虽于她而言,这样的感情或许无关爱慕,但陆离,前世今生,都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之一。

    为何决别,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她不相信陆离会就这么离开,直到看到他已经,已经小殓。

    就这么沉睡着,面貌安详,却衣冠齐整。

    她好像看惯了陆离苍白的气色,这时目睹他满面惨白,竟会怀疑他并没有永别人世,他明明如若生时,十一娘满怀期待,祈求陆离会睁开双眼,照旧安慰她:五妹,让你担心了。

    可是她知道的,陆离不会身着朝服,就这么躺卧于床榻,他从来都是随兴不爱拘束的人,只有当他灵魂离开,才会接受任由摆布。

    陆哥,你是当真离开了,我们之间,甚至不曾道别。

    “不用这身朝服。”十一娘此刻对周边人事毫无意识,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她的陆哥,即便辞世,即便他们没有正式的辞别,但她知道,陆哥不愿穿着这身局束,长眠棺木。至少他的魂灵当往幽冥,解脱牵绊,也该恣意了,陪伴他的不是这些华衣朝服,应是半旧青衫,这样陆哥的魂灵,才能轻松自在。

    “父亲离世之前,亲择殓服,遗言乃为自/慰,称虽蹇于时命,寿夭老前,然好歹未负亲长寄望,于君国社稷,尚存弱绩……”

    应对的人是薛昭,虽说早在一年之前,陆离已经告知他的真实身世,不过裴郑冤情未明,薛昭自是仍需以陆离之子立世,但他当然也认得出被天子掺扶入内的“宦官”究竟何人,可礙于天子也在现场,也只有以官样言辞应对。

    却受了皇后泪目一瞪,薛昭也是悲不能禁:“阿姑,这确是阿耶临终遗言……”

    贺烨默默看着十一娘如此悲痛的情状,大异往常理智,他心中虽然伤恻,又有不受控制的狐疑腾升,只用力摁捺情绪,将薛昭一把拉了出去。

    “且由皇后,与你阿耶告别吧。”

    第1323 章 送别

    渥丹第一次听说“婚姻”这个词,大约就是从薛家世母的口里。还是十分懵懂无知的年纪,她那时大约很有几分顽劣,往常就特别“照顾”当时颇为腼腆斯文的陆离,怕他被外祖家中来自家作客的几个表哥取笑,男孩子们的戏耍,她也加入进去,且常常打抱不平,拆穿郑表哥们偷奸耍滑的小把戏,一回争执声太大,惊动了长辈,母亲责备她调皮,薛世母却笑嘻嘻地把她搂在怀里:“五娘这是在维护我家陆离呢,这两个孩子,一贯便比常人亲近,也该他们有此缘份,五娘将来给咱们陆离作媳妇可好?”

    她那时还不懂得“媳妇”是什么意思,只看见陆离大不自在地落荒而逃,甚至于两刻之后见她,仍然会脸红。

    稍大时,终于懂得了嫁为人妻的含义,可与陆离,已经成为挚友,她心中非但不觉抵触,甚至觉得这样的“安排”大合心意,她才不要和素未蒙面的其余男子因为父母之命纠缠渡日,天知道那人性情品行,会不会是个让她厌鄙的人,若话不投机,又必须在一起生活,这漫漫一生可该怎么挨过?

    陆离就不同了,他们有相同的喜好,相同的向往,他们既能相知,自能相守,就算出阁,嫁为人妻,与闺阁之时并不会有太大差异,她仍能得自在,与陆离生活在一起,肯定不会觉得厌烦,以至于渡日如年。

    渥丹甚至早早开始规划,她说:陆哥,将来我们可在南山置一居苑,炎暑时分,便好躲进山中,取山泉烹野茶,于月下抚琴筝,可以植翠竹,亦能捕游鱼,既有诗酒丝竹之雅,又饱凡夫口腹之欲。

    她还说:或许我们还可以去得远些,遍游名山大川,凭吊遗胜古迹。

    她滔滔不绝,规划种种令人向往的生活,陆离只是默默的听,笑应着:好,也好。

    渥丹想要嫁给陆离,但却无关爱慕。

    所以,当她得知德宗帝赐婚之时,她遗憾、抵触,但她并不存宁死不嫁旁人的坚决,她作出的牺牲,是将来美好自在的生活,而并不包括爱情。

    甚至于她根本不觉辜负陆离,因为她认为陆离与她一样,将她同样当作知交而已,男婚女嫁其实并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情谊,她甚至一度认为,陆离并没有任何损失,因为他娶的妻子是她的小妹,他们同样也是极为谙熟,性情相投,他们的婚姻生活仍然还会如同向往的一样。

    她一直这样坚信着,直到她从幽冥归来,成为十一娘重新开始人生,她为了执念,为了复仇,明明知道陆离并不热衷官场仕途,却还是把他扯上了这条争权夺利的道路,然后她嫁给了贺烨,幽州取得大捷,她在晋王府里设宴庆贺,那晚已经不胜酒力的陆离也饮得酩酊大醉,当她前往看望,却被醉睡中的男子拉住了手腕。

    他说:“渥丹,不要走,不要再一次让我眼睁睁看你,嫁给旁人。

    直到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可是所有的事已经成为定局,时光永远无法重头,她知道了他一直隐忍的情意,却只能当作什么也不曾洞悉,她必须,也只能固执地走向她规划的道路,而无法回应这个男子,这个险些成为她的丈夫,从来不离不弃的男子,她就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明知辜负良多,仍然铁石心肠。

    她这个人,带给陆离的创痛和悲伤,永远也无法弥补,又怎值得他,两生两世,强忍辛酸的守护与陪伴?

    此时这个男子,安静仰卧,已经走向终结与归宿,可甚至连永别前的最后一面,她甚至仍是率先转身的一方 ,她可以为自己辩护,声称从未意识生离死别会来得如此突然,可就算有所意识,又能如何?

    明知不应该,明知为时已晚,明知不该再挽留已经解脱的魂灵,而应放手让他心无挂礙地归去。十一娘这时却难以抑制自己的悔愧与悲痛,她颤颤握住陆离已经变得冰冷毫无温度的手掌,泪如决堤:“绚之,这是我第二次这样唤你,我还记得第一次,是舅祖父刚刚赐字予你,你写下来给我看,我便读了出来,犹记得那时你眼睛格外明亮,我却以为是因你对此表字十分满意……绚之,过去我一直认为我是世上,最懂得你之人,后来想想真是荒唐,你用两世陪伴,我却懵懂无知。”

    “我想如果我真懂你,当时就不应毫不犹豫听从那卷圣旨,就算那一世,我们也只有短暂安娱,至少在此悲凉人世,还能感受几分慰藉。如今你离开了,我才说这些,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

    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嗓眼被钝痛阻塞。

    也只能指掌相握,跪坐榻前,默默送他最后一程。

    可连这样的独处,也是相当短暂的,陆离的家人闻获丧报,陆陆续续赶来,虽说就帝后与陆离间的交谊,闻报后亲自吊唁并非不合情理,可他们却不能理解为何皇帝候于房外,只余皇后久久悲泣灵床旁这等有犯风俗礼法之事,十一娘也只能在贺烨的劝慰下,起身离开,但她并没有立即回宫,这样的时刻她也根本无心顾虑贺烨会否生疑,她要求道:“妾身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叮嘱阿昭,望圣上通融。”

    她是在陆离生前的书房与薛昭见面,可眼看着两面白壁,悬垂不少陆离留下的笔迹,十一娘又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水飞快模糊视线,她便再难看清那些清隽的文字。

    “阿姑节哀。”薛昭郁郁的劝解,自己的眼中却也充溢着泪水。

    十一娘努力抑制悲伤,隔了许久才能问话:“你阿耶临终前,对你有何交待?”

    “阿耶留有数箱书画,特意叮嘱昭务必呈交阿姑,这些书画,均为阿耶耗废十载时光,书写笔绘,然阿耶收藏得十分小心,昭并未目见内容。”紧跟着薛昭又呈上一方锦盒:“其中有阿耶写给阿姑一封书信。”

    十一娘不急拆看,因为她实在担心在薛昭面前,再一次忍不住悲痛的心情。

    “阿姑,早在年余之前,阿耶向圣上求赐此间邸宅,便已将昭真实身世告知,昭直到那时才知……原来昭并非阿耶亲出。”已经成年娶妻的青年,明知肩上担负着血海深仇的男子,这时也忍不住哽咽悲泣:“阿耶告诉昭,待父祖冤情得以申雪,昭理应认祖归宗,以裴姓之后立世,并当以自幼习知学识,辅佐圣上还天下清平治世,功于社稷,方不负父祖寄望。”

    “这是你肩上担负责任。”十一娘叹息道:“可是昭儿,你要记得,你虽非陆哥亲出,可他待你,胜于亲出,将来就算你认祖归宗,也不要忘记陆哥也是你亲长,对他,你当永执孝子之礼。”

    自从八娘过世,陆离终生未娶,她起初以为陆离之所以独身,一来是因必须为裴郑二族雪冤的机密,再者也是因为对八娘伤逝,心怀愧疚。

    可自从听闻那句醉睡时语,十一娘才知道陆离这样做的真正原因,因为她的固执,他不得不隐忍情意,但他再也不肯违心另娶他人,他以这样的方式,坚守着无望的爱慕,他这一生,所有心血,都在为她的心愿付出,他将阿兄的骨血视为亲出,为此宁愿担负宠妾灭妻的骂名,他无从分辩,也从不在意膝下孤独,她对他的亏欠,实在太多太多。

    “昭不敢辜负阿耶抚养之恩。”薛昭坚决道:“昭已决定,无论将来如何,昭之长子,当以薛姓,拜阿耶为祖父。”

    陆离不会在意是否有子孙继续香火,可十一娘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陆离身后无继,这不能称为补偿,更不能称为报答,这是她应该做的事。

    “确当如此。”

    到子夜时分,十一娘方才回到蓬莱殿,贺烨当然陪伴相随,不过他知道十一娘这时的心情,原非他能抚慰开释,他也明白十一娘此时需要时间独处,所以他并没有寸步不离,自去书房,一时间也无心再办公务,独自闷坐着。

    十一娘直到这时才拆看陆离留给她的书信。

    —— 市中客:见字如面。

    只看行首,斑斑泪痕便浸湿墨字。

    “市中客”是渥丹少年时,为自己拟的小号,但此号却连十一郎、八娘等等尽都不知,她只告诉了陆离。

    那时的她,迷恋魏晋士人闲散风度,向往隐于幽谷世外,然也知道这样的期望决无可能实现,又想大隐隐于市,因取人生一世,过客而已之意,便自号市中客,但也从不署于笔墨,那段时间,与陆离坐谈时,让他以小号相称而已。

    她自己都几乎忘记了,原来陆离是一直记得的,这最后一封笔墨,他应当不愿以“皇后”甚至“十一妹”相称,然既需见于笔墨,为求谨慎,自然也不会用“五妹”相称,所以才用旧时名号,唯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称谓。

    终究是不愿疏远,可又小心翼翼仍再隐忍他的情意,她一直当他为挚友,他便一直以挚友相待,就算到永别之时,也不愿给她增添半点负愧,陆离,你拳拳深情,让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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