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塔都快要记不清这两年里他是怎么过的。

    只记得家里的, 教室里的挂钟, 滴答，滴答, 滴答地走着。

    一圈一圈，二十四小时, 日复一日，走完一年。

    周塔拼命地在与时间赛跑。

    高一下，他抛掉了所有的娱乐与懒散, 刷题，做卷子，一门心思扎进题海与知识中。

    以个人的努力, 去追逐着与喜欢的人之间无法逆转的时间差。

    想着, 他再勤奋一点, 是不是就能快一点长大, 能快一点获得自由，能快一点如心所愿地去追求着想要的, 喜欢的, 渴望的东西。

    周塔有考虑过也去参加艺考，然而实在非演戏的料。

    给他上过几次表演课的老师，在离开前, 曾拍着他的肩膀, 对他说：

    “不建议你走这条路，你太容易入戏却出不来，眼里只有痛苦, 没有快乐。”

    不敢看电视，手机也成了一种摆设，往后的日子里，周塔在学校里独来独往，连日常与班上男同学间的扯淡也鲜少参与。

    他喜欢的那个人火了，一打开电子设备，总会有她的消息跳出来。

    好像全世界都有她，全世界都在讨论她。

    而他却碰不到她。

    只能在寂寥漫长的黑夜里，情难自禁时，指节分明的手，抚摸着那张偷来的照片。

    一遍又一遍。

    为了不让自己脑袋空闲下来胡思乱想，周塔无时无刻都在用东西填满自己的时间。

    学习也好，游戏也罢，要是还不累，就跑步。

    他绕着学校塑胶跑道，一圈一圈地跑，从夕阳西下，跑到星辰堆满天。

    实在受不住了，也尝试过去姚静安家附近蹲点，却没有再碰到过她一次。

    所有人都以为周塔只是突然开窍，明白学习的重要性。

    在高二文理分班后，他的成绩一路高歌猛进，稳居年纪前列，各种竞赛奖也拿过不少。

    周父难得高兴，特地为他回过一次家，问周塔想要什么。

    周塔抱着学习资料，微微眯起还带着血丝的眼睛，想了一会儿。

    他说，他想提前参加高考。

    十七岁的周塔，顶着烈日，走上高考考场。

    一个暑假过去，成为A大计算机系的新生。

    开学在九月，已经接近夏天的尾声，天气依旧闷热。

    周塔拖着行李箱，站在A大的校门外，清晨洒过几滴细雨，腻乎乎地黏在脸上，整个人却干净而清爽。

    那段暗无天日的备考时光过去后，他心底有另一个人的欢喜，似乎也随之淡了下去。

    时间总是良药。外婆说的没错。

    周塔却不后悔在那段时间那样热烈地喜欢过姚静安。

    大学初始总是忙碌的，军训、社团、文艺晚会，以及各种联谊聚会。

    时间却依然比高中富余得多，追周塔的女孩子也更多。

    他的性格似乎回到了高一时，甚至比高一时的周塔，待人接物，更加游刃有余。

    也不再逃避有关姚静安的话题，偶尔面对朋友们有关她的讨论，还能笑着说一句，“我呀，蛮喜欢她的，最喜欢她演的沈非红，可羡慕厉川了。”

    再次亲眼见到姚静安，是《碧海蓝天》国内上映前，剧组来A大宣传的时候。

    学生会成员有票，周塔没有拒绝学姐的好意，跟着去了。

    他将前排的票换给另一位姚静安的狂热粉，自己站在后排的角落里，遥遥望着舞台上的人。

    一袭短发，短T七分裤，干练利落。

    她拿着话筒，蜜色健康的肤色，在灯光的笼罩下，浑身被镀出一圈光影。

    “今天我是许自由，带着朋克耳钉，喜欢在深夜一两点开着雅马哈在寂静空荡的钢铁城市中飞驰而过，更喜欢踩着防寒靴和冲锋衣，于雪山之巅扛着摄像头，将山川大河尽收眼底……”

    她自信又从容，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年轻人向往的不羁与野性，整个人熠熠生辉。

    “许自由什么都不怕。”

    转瞬间，又变成一个胆小害怕，孤苦无依的小姑娘。

    “……独独怕大海深处，蓝鲸的鸣泣声；无人区里，□□破空而来的呼啸。”

    ***

    雷鸣般地掌声响起，再之后是剧组主创们与学生间的互动活动。

    外围的人都想往里挤，想与喜欢的演员进一步的接触。

    周塔则转身，提前从拥挤的大厅走了出去。

    周末的公共教学楼空荡荡的。

    除了一区开放的备用教室，还能听到零星的脚步声，其他二到七区，空无一人。

    无人的教学区没有光源，唯有每一个楼梯拐角处的洗手间还留着一盏昏暗模糊的灯。

    周塔单肩背着包，包里装着他常用的外设，键盘，鼠标，U盘，还有一本翻了一半的编程书。

    他走的是一条笔直的路线，从大学生活动中心出来通往校外大门的一条耗时最少的路——横穿公共教学楼。

    每个学校总会有一些恐怖传说，A大也不例外。

    公共教学楼里，长而望不到尽头的黑黝黝走廊，三区、四区和五区围成的露天天井，月初新月出现的晚上十点，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天井附近飘荡，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

    据说是曾经从天台跳下来，音乐学院某位自杀学姐的鬼魂。

    校园传说周塔从没当真过，他趴在栏杆上，安静地听完一首歌，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如往常穿过天井。

    女鬼没碰到，倒是在接近出口处的洗手间门前，被一位穿着兜头帽外衫的女人，直直地撞入怀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似乎被撞到了鼻子，声音带了点儿哭腔，她头埋得很低，边道歉边飞快往外走。

    似乎特别害怕被人看到脸。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

    周塔心中轻叹，喊出声：“学姐。”

    姚静安错愕地抬起头，脚下生钉。

    “周塔，你怎么在这？！”她微呼，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穿堂风由南至北的涌入，风里带着夏夜独有的干燥与热气。

    教学楼外的林荫绿植间，蝉声与蛙鸣此起彼伏。

    校园大道上，三三两两成群结伴的学生，打闹着走过。

    周塔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姚静安双手捂唇，退后至墙根。

    “对不起。”周塔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嘲讽，他没想到，当初的冲动，让人胆怯他如斯，“学姐，我替一年前我不合时宜的举动道歉。”

    姚静安尴尬地放下手，其实她早就不介意，刚刚只不过是，她也不知道怎么会那样，就像条件反射般。

    不过眼前的情况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我在这？”姚静安小声恳求道。

    周塔应允，声音温和，“你要去哪？我可以帮你，就当是赔礼道歉。”

    “不用了，我一个人……嘶！”刚说完几个字，动了动脚的姚静安眉头皱了起来。

    撞到周塔的那会儿，她就扭到脚了，一开始觉得还能忍，如今迟钝的痛感一下子蔓延开，细细密密地由扭伤处向全身蔓延。

    周塔自然没有遗漏她的表情，扫过她裸/露在空气外的雪白大腿，视线落在纤细削瘦的脚踝处。

    他蹲下来，干燥温热的手掌覆盖上去。

    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肿了。”周塔淡淡地陈述着事实。

    “没，没关系，我，我打电话喊我助理来……啊你……干嘛！”

    “这里不安全，随时会有人会过来。”周塔脱下姚静安的高跟鞋，拎在手里，而后将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来。”

    “不……用了吧？”

    “如果你不想等会儿被人围观的话。”

    姚静安妥协，慢慢爬上周塔宽广的背。

    “手搂着我的脖子。”

    “哦。”

    “两只手。”

    “……”

    心脏感觉要从胸口跳出来。

    姚静安又把自己的帽子给带上，好像这样就能藏住耳尖染上的绯红。

    好半响，她才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念高三？”

    “我提前参加了高考。”

    “这样啊……好厉害。”

    “比不上你。”

    “欸？怎么说？”

    “又是无人区又是太平洋的，还会开雅马哈。”

    “没有没有，我就是摆摆pose，那玩意儿太重了，我这小身板，真骑不动。”

    “原来都是骗人的。”

    “……”

    “果然都是骗人的。”

    “喂！”

    周塔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姚静安一直紧绷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她仰头看着天空挂着的那抹新月，心情蓦然又好了起来。

    两个人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唠着嗑。

    “你学的什么专业呀？”

    “计算机。”

    “哈哈哈，果然不出意外。”姚静安笑道，“当初我就在想，你打游戏那么厉害，肯定会学一个光明正大能玩游戏的专业。”

    “其实我更想去打职业。”

    “如果说有电竞这个专业……唉唉唉，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去打职业。”

    不知走了多久，周塔停下来，将姚静安放在一旁的长椅上。

    姚静安还想说点什么，他摁住住她的肩膀，“我去给你买点药喷一下。”

    再回到长椅旁，暖色的灯光下，周塔小心翼翼地把姚静安的小腿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往上喷着气雾剂。一如对待刚出生的小鸡般，动作又轻又温柔。

    “学校里追你的女孩子肯定很多吧？”姚静安突然开口。

    “还行，有一些。”

    “你可真谦虚，以前在南高，连我都听闻过，有好多人喜欢你……都传到我们高三人这边了。”药有些凉，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姚静安微微皱眉。

    周塔帮她把药敷贴好，漫不经心道：“怎么样也比不上学姐，全国全世界的人都想成为你的男朋友。”

    “…………”

    良久，姚静安小声问：“那你呢，还喜欢我吗？”

    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又婊又白莲花。

    但她莫名地就问了出口。

    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于温柔。

    周塔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把姚静安的腿放回去，再对上她的眼睛时，眼神温柔又和煦，“喜欢的，你是一名非常棒的演员。”

    却没有了当初临别前，那种狂热的爱意。

    姚静安也跟着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笑得有些难看，她转过头，双手托着下巴，转向远方塑胶跑道上零星的几个正在夜跑的人身上。

    “那你一定要来看我的电影哟。”她是一个合格的演员，能说出别人无法猜出她内心深意的话，“最好多带几个人去，比如同学啊，室友啊，再刷个两三回……跟女朋友一起什么的。”

    似乎想到什么，她又转过头，“你有女朋友了吗？”

    夜色如水，星光璀璨，暖灯映辉。

    身旁的男生，五官硬朗，眼眸深沉，鼻骨□□，他嘴角上扬，笑时露出虎牙一颗，右脸酒窝深陷。

    “暂时还没有，学姐见多识广，给我介绍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