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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问名(岳怀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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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叫岳怀悠, 是豫州豪门、士林魁首的岳家四房的七姑娘。

    我辈从怀, 单名一个悠字, 取自张九龄《西江夜行》里的“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

    父亲说我出生时便落在异乡, 合该更有怀故土之情。

    其实我倒觉得这名字, 不如用“悠闲”或者“悠然自得”来解更好, 我本也就是个万事不操心的闲散人士。

    可惜我名字里空带了一个“悠”,命格里却似乎应了一个“忧”。

    生而克母, 是为不祥。

    母亲是个怎样的存在, 于我来说, 已经浅薄到几乎忘得一干二净的地步了。

    时隔多年, 我唯一记得的,也只有母亲的眼泪。

    她总是很忧愁的样子, 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哭, 见了我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搞得我一直很烦, 一看见她就扭头就走。

    当然这可不是我自己记得的,这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服侍的何嬷嬷说的。

    据她所讲,我小时候与母亲一点也不亲近,会喊的第一个人也是父亲, 而母亲一见到我又老是哭, 我又嫌弃她,她就更是哭,恶性循环。

    后来母亲死了, 我俩也就都解放了。

    其实我对于自己小时候在蜀地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的童年记忆,一向是从有姐姐出现开始的,姐姐温柔又和善,体贴又威严,下人们都很怕她,她却唯独对我好得不得了,我开心死了,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宠爱得独一无二的人,非常幸福。

    母亲的死,于我来讲,就是一桩阴沉沉的背景设定,我不提,姐姐不提,父亲不提,那些下人就更不敢乱提,于是我们就可以假装没有这件事,假装就我们仨相亲相爱地过下去。

    从未想过这么一个背景设定最后会差点毁了我们所有人的一辈子。

    二

    不过那是后话了,目前在我斗鸡摸狗、混吃等死的纨绔时光里,最大的担忧不过是下次要抓个咋样的蛐蛐才能斗得过隔壁大侄子的蟋蟀。

    直到有人来给我父亲说媒。

    当然了,我母亲过世了嘛,而且也过世好几年了,守妻孝也不过一年,长情点的守三年已是算多的了,我父亲这一守,我掐指一算,起码也有个四五年了吧。

    岳府的老夫人当然不愿意干看着好好的儿子拖成个老鳏夫。

    岳四老爷年方三七,英俊潇洒,有地有房,有才有貌,出身名门,谈吐不俗,学识渊博,家无嫡子,可谓是广大二流世家旁支女勇敢突破阶级桎梏的不二热门选择,自岳府的老夫人把风声放出去后,那是什么花枝招展的小妖精们都要扑棱上来,活似岳四老爷就是一块唐僧肉般。

    关于这个问题,我的态度呐,那就是没有态度。

    姐姐说啥就是啥吧,你们这些愚蠢的女人,来讨好我这个小孩子是没有用的。

    而且这位大姐姐,您送我的镯子我房里守夜的小翠都嫌土气好嘛,可以走点心不。

    这位大妈,您教我这是什么话,什么叫“xx姑娘嫁进来了父亲就不会舍得在我身上用银子了。”

    ……

    ……

    ……

    我就问一句,你晓得我父亲有多少银子么?

    你不晓得吧?

    那就对了,我也不晓得。

    所以你这话蹩脚的……我看上去那么像看门的王大爷家隔壁邻居的三姨妈生的那个二傻子么?

    三

    最后还是姐姐看不下去了,亲自去找父亲谈了谈。

    他们父女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毕竟我打小就被剥夺了参与家庭讨论的权利,他们俩大有一副不把我养成真的傻逼不甘心的势头。

    我得说,我姐那要不是真的我姐,我都要阴谋论一下她上辈子是不是恨我恨得要死了,所以这辈子才这么捧着我。

    当然这话也不是我自己想的,而是叶临有一次忍不住对我吐槽的,要说叶临这个鬼丫头,要是没我她那时候还指不定在哪里吃土呢,竟然敢这么编排我姐,那要是没我姐我上哪儿有胆气去养她个纯饭桶呢,叶临不还是得去吃土。

    于是我以没大没小和忘恩负义的名义暴打了自诩仗义执言的“忠臣”叶临一顿。

    然后花了很长时间去慢慢思考她话的对错,后来发现,哦豁,她好像说得也真没毛病。

    我姐那妹控属性可是病得不轻啊。

    不过没事,我大手一挥,非常豁达且美滋滋地表示。

    我愿意啊,我就愿意宠着我姐这点小爱好,愿意满足她想把养成一个啥都不懂万事不操心的小智障的小愿望。

    我自己都乐意了,关叶临这个王八羔子什么事,于是想通的我又暴打了叶临一顿。

    叶临委不委屈我不知道,后来被姐姐发现我又忘了规矩礼仪跟人直接上了拳脚的我是很委屈了。

    四

    扯回来扯回来,言归正传,话回上题,姐姐与父亲长谈了一次,根据事后姐姐特意找我来进行的安抚谈话可知,姐姐向父亲表达的意见大致如下:

    一、您老年纪也不小了,母亲也去世这么些年了,只要舅家不反对,我们是双手双脚支持您再找个知冷暖的屋里人的。

    二、可是悠姐儿(也就是我)还是太小了,若是您真的要再娶,旁的无所谓,对方须得对悠姐儿真心实意才行。(其实我也无所谓啊……后妈还能吃了我不成,她只要专心给父亲生个儿子就什么都有了,有多想不开才来故意为难我……)

    可能姐姐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也觉得新进门的四太太非得是脑子实在拎不清才会有意来为难我,所以又委婉地向父亲表达了第三点。

    二、但终究还是要您看中了才行嘛,娶妻说到底还是您自己的事,您就放心大胆地挑个自己喜欢的娶就好,悠姐儿还小,我们也都相信您的眼光,老夫人介绍的姑娘就您亲自去慢慢相看就是了,不要让她们来一直打扰了悠姐儿了,对妹妹的影响也不太好。

    也许是姐姐和父亲谈的很好,后来果然就没什么人再来我这里献殷勤了,而父亲竟也破天荒地开始好好地与人家姑娘相看了。

    我是老大怀慰的。

    五

    父亲看上的第一个姑娘,是一位六品小官之女,姓殷。

    这位殷姑娘出身非常一般,家中唯一一个入朝为官的是她那个一大把年纪了才只做到个翰林院修撰的父亲,且殷姑娘在家行六,姊妹兄弟众多,样貌也不多出彩,也就更不得家中父母重视。

    据说她及笄那年生了场重病,等病好了,年纪却是大了,原来定下的婚事也都不作数了,最后便拖到了十九岁还云英未嫁。

    说起来,父亲一个过了而立的糟老头子,啃人家这么一朵嫩花,我是觉得非常占便宜的,可世人却不这么想,反而嘲笑殷姑娘是个小家子气的“老姑娘”。

    讲道理,小家子气倒也罢了,老姑娘是什么鬼,殷姑娘那年纪,也就比我姐姐大个四五岁,怎么就成了“老姑娘”了呢!

    而且殷姑娘虽然称不上如何貌美,但为人心地善良,品行不差,我与她见过几面,父亲相中她后,她也曾含羞带怯地带过礼物给我,我还是挺喜欢这么个温柔和善的大姐姐的。

    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的话,我想我是会欣然接受这么一个“母亲”的。

    任谁都没想到,在父亲给殷家下了重重的聘礼,两家商定了过门的吉日之后,殷姑娘竟然无声无息地用三尺白绫,吊死在了自己的闺房之内。

    六

    当时那段日子整个四房的气氛都不太好,我既不敢高声笑闹,亦不敢往深里多问,父亲每日板着张脸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姐姐索性直接拘了我在她屋子里做女红,毕竟是突然红事变白事,换哪家都觉得晦气,等殷姑娘的头七过了,我才隐约从下人口中拼凑出个真相来。

    说是那位殷六姑娘,看起来也是体体面面、规规矩矩的,拿出去也可以勉强称得上一句大家闺秀,可这私底下做的事,却是既不体面,也不规矩。

    她竟是在出阁前,就已与外男有了苟且。

    这边罢了,对方是谁也无人可知,可她既然已经非完璧之身,后又遭人抛弃,却偏偏又不敢与家里人说,据说那位修撰大人自诩门风甚严,出了这等事的姑娘,就是不直接浸了猪笼,也是要打发到家庙清修一辈子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那位殷六姑娘不该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却偏偏再来招岳四老爷一个晦气。

    这便再也罢了,岳家也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刻板人家,那位殷六姑娘若是好好地与岳四老爷说,岳四老爷好歹对她还是留有几分情谊在的,就算两家婚事作罢,也是能好聚好散的。

    可那位殷六姑娘偏偏不,她既不敢与家人说,又怎么会敢对岳家说,你说你要是铁了心瞒着吧,你就瞒到底算了,落红一事,能想办法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糊弄不过去就坦然相待,这也不失为一个差强人意的方法。

    但人殷六姑娘还不,她思来想去,想去思来,临到头来,竟还是念着情郎,眼看婚期临近,突然心生悔意,就这么撒手不管,去为情郎守身如玉了。

    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七

    下人们乱传的这些,十句里至少有八句我是不愿意相信的。

    殷六姑娘死了是不错,可她若是为了情郎投缳自尽,难不成还会留个遗书什么的将自己的心思动机分门别类列条列点地交代一遍不成?

    谁会那么傻,死了还要给自己泼盆脏水,生怕自己能葬得进祖坟么?

    既然不会有铁板钉钉的实证,那嘴巴长在外面的人自己身上,他们愿意如何说,又有谁能管得了呢?

    外人还都道我生而克母,难道母亲还真的是被我克死的不成?

    我对传言嗤之以鼻,但对殷姑娘的突然寻死还是闹得心里不大痛快。

    因为我知道下人口里的十句话里面,还是有一两句是可以拿来听听的。

    比如说,殷姑娘挑在这时候投缳自尽,除了是因为她不想嫁给我父亲外,我也实在是想不到第二种更加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我感到很难过,可我甚至都不清楚我在难过些什么。

    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毕竟是发生在别人家的事情,没过门也算不上是什么自己人,殷六姑娘的死很快就在岳府平息了下来。

    若不是后来平远侯王家一个旁支的小少爷突然投河殉了情,人被打捞出来时怀里还抱着殷六姑娘的牌位,这件事本该就那么含含糊糊地过去了,最多被人事后提起来捕风捉影地胡说八道那么几句。

    可王家小公子这一死,殷大人的里子面子也全都丢光了。

    殷大人为人迂腐是迂腐,但也算是还有几分风骨和硬气,直接就上书狠狠参了王家一笔“门风败坏、教子无方”,然后也不待王家如何反击,就直接挂冠而去,辞官退隐了。

    相比之下,王家那个旁支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儿子又跌份,平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多耻笑了半年有余。

    大家都在背后戳着旁支那位小公子的母亲的脊梁骂,你说人姑娘好好的时候你看不上,非得折腾得俩小孩散了,可算是如了你的意吧,最后儿子也没了,你可真是满意了吧。

    王家那位旁支家里是如何悔恨交加、遗憾无穷,在此不多作赘述,主要是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我能看到的,就是足足过了大半年,谢天谢地,父亲终于有心思再去应承老夫人提议的婚事了。

    九

    父亲看上的第二个姑娘,是咸安王家的乡君,啊不,这位乡君已经不能称姑娘了,得称呼夫人了。

    咸安王是先帝一个拐弯亲的堂叔的儿子,按辈分算也就是现在这位庄平帝的堂叔,出了五服的那种。

    咸安王虽然以地名封郡王,但他的封地咸安,可与咸阳、长安这俩地方有着翻天覆地的差别,只是个犄角旮旯地方的犄角旮旯的小县城,他身上最值钱的,恐怕就是他的姓了。

    对的,他还姓裴,国姓。

    咸安王不止封号蹭了俩著名都城的热度,他本人也及其喜欢蹭热度,当年平帝还是太子时,大家都说四殿下得宠,又说三殿下势大,他就巴巴地把几个女儿分别嫁到了当时的几个夺嫡热门选手的沾亲带故的人家。

    等到后来庄平帝登基,从头撸到脚,一把秃噜了个干净。

    死了几个女儿女婿,咸安王也总算是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

    但咸安王也不算是蠢到家了,他不该投资的投资了一大堆,该投资的也没有放过,说到底,不过还是人家女儿多,有底气。

    而我父亲这次看上的这位乡君,也就正是当年咸安王唯二投资成功的两位之一,也是咸安王唯一的一个得封乡君的女儿。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咸安王当年唯一没赔本的两笔买卖,就是把一个女儿嫁到了岳家,嫁给了一个我没出三服的堂叔,这位堂婶也是这次最为热心地给我父亲和她妹子保媒拉纤的人。

    另一个,也就是这位乡君,说起来她这乡君封号,也是与他父亲难得一准的眼光有关。

    十

    咸安王当年把一个女儿嫁到了岳家,是因为庄平帝的母亲姓岳,把另一个女儿嫁到了章家,却是因为当时的七皇妃姓章,也就是现在的燕平王妃。

    也就是章家那时候还没先出个阁老再出个皇后,所以连咸安王这样的亲家都捏着鼻子认了。

    当然也不是章家多么核心的郎君,也就是跟岳家那位堂叔差不多的亲疏关系。

    而这位乡君那时候也还不是乡君,也不知该说她是命好还是命不好,章家的那位夫婿虽然出身一般,但是为人勤奋上进,当年七皇子受封燕平王领兵北征时,这位章家郎君就也在其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的不过是一抔黄土。

    燕平王心中有愧,对这位妻弟的家室也就多有照顾,见妻弟膝下只有一女,怕她们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就以妻弟的名义,帮他的遗孀上书请来了乡君的封号。

    不过这位乡君娘娘也是潇洒得很,带着女儿在章家还没受够一年的窝囊气,就扔下女儿拍拍屁股回了娘家,扬言自己花信年华,不愿为夫家守节,昭告天下自己要再嫁。

    十一

    当然放话一时爽,事后补救火葬场。

    咸安王可比他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儿知情识趣的多,他虽然投资眼光不行,但脑子还在啊,提溜着偷跑回娘家的女儿跑到夫家赔罪,不管守节不守节,这夫君去了还不到一年就吵着要再嫁,还是刚承蒙人家的恩典得了封号,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至少得再等两年再说啊。

    不过经这么一通折腾,章家那位战死郎君的父母却是又急又气又心冷又心寒了,人家的老夫人也发话了,这咸安王家的女儿,他们老章家是不敢要了,这媳妇既然对他家儿子一点情分也没有,那边罢了,他们老了,也不想强求。

    但人家老人也还有个要求。

    章家郎君膝下唯一留下的那个,是个姑娘。

    这姑娘嘛,还是得跟着娘亲才能得到更好的言传身教,这媳妇他们不要了,这孙女便也一道送走了吧。

    乡君娘娘当时是觉得无所谓的,这女儿毕竟是自己生的,当时留下来,是觉得章家人有银子,自己不愿守寡,但也没必要带着女儿跟自己回去一块过苦日子,但章家既然不要,我生的女儿,难道能不管不成,于是便同意了。

    咸安王在旁边连连赔笑,但见章家夫妇态度坚定,也知事情无可悔改了。

    可这位乡君娘娘的名声,却是彻底臭了。

    而且不仅如此,章家把孙女放到咸安王那里,只是人家觉得“女儿跟着母亲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可不代表人家就这么舍了孙女不管了,三五不十的,章家就要派人去咸安看看孙女。

    这一遍、两遍、三遍、四遍的……乡君娘娘可还怎么嫁的出去?!

    十二

    也就拖到了我父亲不知道哪里脑子出毛病了,竟然与她看对眼了。

    这位乡君娘娘可是三是有四了,她身后跟着那女儿,都比我还大了三岁。

    外人就没几个赞同这件婚事的,但谁也耐不住我父亲自己愿意啊。

    连最热衷给我父亲张罗婚事的老夫人,对上咸安王那边的来人,也是神色淡淡,敷衍居多。

    但再怎么敷衍,我父亲铁了心看上的,老夫人还是得强撑起精神来给他打理。

    总不能就干看着儿子就这么孤身一辈子吧。

    这门婚事岳家处理的很低调,但还是难免在亲近的人家间走漏了风声,当时背地里说风凉话的、看笑话的、思想腌臜的,数不胜数。

    结果这位乡君娘娘倒是分外坦荡,带着女儿和一群仆妇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来了岳府。

    十三

    我与这位乡君娘娘也见过两次,也只有两次。

    第一次她一句招呼也不打上来就捏了一把我的脸,我黑着脸没吭声,她还在那里啧啧感叹,说我皮肤粗糙、肤色暗沉,我:……

    然后还孜孜不倦地向我推荐了一些保养的秘方,并且对着我侃侃而谈一张漂亮的脸蛋之于女人有多么的重要……

    呵,首先你得有张脸啊。

    也就是岳怀梨当时在我身边,预感到我要开口喷毒,拉了我一把,不然我真想好好让这位乡君娘娘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后娘难为”。

    然后这位乡君留下一大堆据说很有效的保养方子,至于我来说就是一打废纸,便翩翩离去。

    第二次,我都小心躲着了,还是不小心撞上了她,她这次好歹长进了些,不直接上手就摸了,但对着陪在她身边的我父亲开始孜孜不倦地表示她对我竟然用了她的秘方后还是毫无长进的脸蛋有多么的惋惜和遗憾……

    我:忍住想打人的手。

    十三

    最后还是姐姐撞见了,三言两语怼得那位乡君娘娘闭嘴,然后拉走了我,再然后,我就再也没在视野之内撞上过那位乡君娘娘。

    也不知姐姐是与谁谈了,总之虽然父亲与乡君的婚事没有作罢,但好歹人不跑到我面前碍眼。

    后来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突然想起这位乡君娘娘似乎离我的生活很遥远了,猛地回忆起来,她也与父亲谈婚论嫁有近半年了,怎么不见半点成婚的风声,于是揪了我身边的小丫鬟来问。

    紫背当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又看了看我,在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怨念突破天际才强行令父亲更改了心思的时候,紫背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话了。

    “七姑娘,您怎么要问,要问这么让人难为情的事情呢……”

    紫背,讲道理,要不是你在我屋里服侍的久了,就你这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糟心性子,还给你主子我玩这一套,我非得撵了你去厨房体验一段日子的生活不成。

    大概是我脸上的不满和威胁之意太明显了,紫背扭扭捏捏、扭扭捏捏,还是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这事情说来也很简单,我父亲与乡君的婚事也确实是黄了,可惜与我无关,倒是我方才自作多情了。

    而这婚事黄了的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这位乡君娘娘在我祖母设宴招待她时,突然捂住胸口狂吐不止,直接被诊出来了喜脉罢了。

    据说岳府老夫人的脸当时可是黑得可怕。

    十四

    鉴于这位乡君娘娘就这么在与我父亲谈婚论嫁期间理所当然地绿了我父亲,肚子里揣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种,我不禁对此事的后续萌发了无边的求知欲望。

    可惜此等丑闻自然是被家中长辈疾言厉色地封了口,我敢问,府中却没几个敢答的。

    可我实在是对此事太过好奇了,作死地到处问问不到,最后狗胆包天,直接去问了姐姐。

    姐姐那时候自己的婚事都捋不顺,见我还有心思整天盯着父亲的私事问这儿问那儿的,逮着劲儿狠狠地把我削了一顿。

    不过削归削,该告诉我的最后还是告诉我了。

    这也是我们家最为开明的一点所在,很多事情,父亲与姐姐虽然不会告诉我,甚至会有意避开我,但我不问便也罢了,我若是问了,除非对方觉得这件事确实不该让我知道,会严厉地告诉我闭嘴去干自己的事情不要多管闲事(这种情况老实讲是很少的),否则不管当时如何为难,最后该说与我听的还是会说与我听。

    从某一方面来说,姐姐虽然有意避免我沾染那些是非,但是却很少制止我去多听听那些是非。

    当然,听没听得进去、听了又听进去了多少,也就只能看天看地看脸看心情看运气了。

    十五

    那位乡君娘娘被摸出喜脉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时便不顾岳家老夫人黑得如同锅底的脸色,抚着胸口仰天大笑,美滋滋地打道回府了。

    在我想起来问到姐姐这里之前,据说这位乡君已经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平远侯府。

    没错,就是平远侯府。

    我与姐姐四目相对,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是一脸复杂。

    这算是王家与父亲犯冲?这都送来第二顶绿帽子了。

    不过上一次还可以推说是孩子们不顶事,最后闹出来的惨剧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

    这次却是包括平远侯在内,王家有头有脸的几个长辈都来了,亲自给岳家的老夫人表示歉意。

    这次差点给我父亲头上送了顶绿帽子的是上一任平远侯的嫡长子,也就是先王皇后的亲哥哥,现在东宫太子的亲舅舅。

    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位王家的大兄弟是做了多少缺德的事情呢才会导致遭了天谴不孕不育的,就那位乡君肚子里不明不白地揣着的一个种都值得屁颠屁颠地上赶着领回家去。

    但不管我如何腹诽,反正人王家人自己是认了,那没成的婚事毕竟是没成的婚事不,到了这一步,人家长辈都亲自过来道歉了,我父亲除了能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

    不过经此一役,父亲是彻底地再也不想找了。

    等后来经过了姐姐婚事的波折,父亲更是将满腹心思都扑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对自己的个人问题就愈发淡然。

    就连老夫人,经历了这么两场精彩绝伦的相亲,也差不多熄完了心思。

    十六

    后来又经历了姐姐出嫁、我与隔壁的大侄子打架(单方面被殴打)、我与来做客的沈姑娘干架(这次是势均力敌了)、被姐姐叫到耳边提溜着训斥、被进行惨绝人寰的无人性培训……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飞快而过,好像前些日子还在旁观父亲的婚事,转眼我自己都要出嫁了。

    岳怀梨劝我的道理我也不是不知道,但骤闻婚讯,我该迷茫的还是迷茫得厉害。

    说起行表哥,老实讲,我只能想起来惨死的小雪和小白,要真说这个人如何,我能说我只记得他似乎很喜欢跟在慎表哥身后这一点么……

    至于大姑,对我要说有多好,那也就那样吧,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但大姑很喜欢姐姐这我是看得出来的。

    大姑那种严肃刻板的人,喜欢的也就是姐姐这种规矩守礼的性子,我性情有些暴躁,行事又不够稳重,一想到以后要在大姑手下讨饭吃,我都觉得头皮要炸开了。

    你说这都什么事啊……我忍不住惆怅地吹开了额前的一缕呆毛。

    然后带着紫背大摇大摆地出门散心了。

    紫背这丫头,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真当我是蠢得眼睛都瞎了么,每次行表哥过来,我虽然也没记忆多深刻,可她那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作态我可只能说那换谁都是看了一遍都能记住了。

    这也是我格外糟心的一点,可是这个吧,我也不大好意思跟岳怀梨那个小丫头片子说。

    你说这还没出阁呢,身边的大丫鬟都先看上你未来的夫君了,虽说身边的这些大丫鬟到时候都是要陪嫁过去的,给开了脸放在房里用来留人也是各家各户里心知肚明、约定俗成的规矩,我要是说了,平白让岳怀梨那丫头小瞧了我去,觉得我幼稚得不懂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又怎么了,是规矩,我还就不能是……有点恶心么?

    但这事吧,好像我也不太好直说。

    真是烦也要烦死了。

    十七

    尤其是紫背还老是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在我身边时不时地替行表哥说好话,给我敲边鼓,真是来一次恶心我一次,我有时候都想干脆直接对她说了。

    你那么想嫁,你嫁过去得了,非得要我一个掺和在中间这算个什么事呢。

    但话到嘴边,总是提溜了一圈又回去了。

    毕竟是陪在我身边好几年的老人呢,就直接这么说,人家小姑娘的脸皮薄,弄得下不来台就好了。

    而且这话传出去了,也显得我为人刻薄,没有胸襟。

    其实我倒不怕旁人背后编排我什么,只是紫背在我身边,除了这么一件事外,旁的倒也算忠心,可我这话要是真的传出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可能真的毁了她的一辈子的。

    但今天我出来逛个街她都还跟在身边若有似无地给我扯这扯那的,我就很不耐烦了。

    我干脆就甩掉了她一个人独自乱转。

    先声明,我不是任性妄为,也不是人傻心大,而是我十分确定……有人在身边偷偷跟着我呢不是。

    到姐姐这儿住这点好处倒是十分实用,给能干的姐夫点个赞吧。

    十八

    一个人蒙头蒙脑地这么一转,我就不知道自己转到哪里了。

    我倒也不急,反正本也就是心情不好出来乱逛的,继续逛着就是了,走累了,叫一声,让个人出来背我回去算了。

    巷子越走越偏,行人越来越少,最终在一个六个方向的分叉口,我被一个小乞丐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那小乞丐扭头就跑。

    这哪能真让他给跑了!当我是傻的么,路上人这么少你还往我身上撞,你丫的爪子脏兮兮的洗衣费都赔我不起晓得不!

    可我还没来得及大吼一声“哪里逃”,然后双手叉腰装逼地站在原地等跟在我身边一路保护我的黑衣人去将那小贼提溜回来,一个同样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已经义无反顾地扑到了偷我钱袋的乞儿身上。

    那一扑如猛虎下山,去势甚猛,连我一个旁观的都不由自主地想为那贼儿吐血三升。

    理所应当的,那贼儿没有完成他的偷盗大业,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算是……黑吃黑?

    可我这个失主还在旁边啊,您就是黑吃黑,不能叫他再跑跑您在追么?

    你这可叫我这个失主应该摆出一副怎样的神情来。

    我不由脸色复杂地望向那位“壮士”乞丐。

    那位“壮士”乞丐却比我想像的高风亮节的多,并非我心中妄自揣测的宵小之辈,只见他一个擒拿手,一个扫堂腿,一个错骨分筋,已经将那位“贼儿”乞丐打翻在地,胜利取出了他的不义之财。

    然后捧着那笔不义之财,颤颤巍巍的举到了我的眼前。

    看着半炷香前还算是我的个人财产的荷包在那位“壮士”乞丐颤巍巍的手上随风摇摆,我突然一阵心酸,不晓得自己该不该高风亮节一次,放弃这笔银子。

    毕竟这小乞儿,看着也着实太惨了些。

    虽是“壮士”,长得却一点也不壮实。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那位“壮士”乞丐颤抖了片刻,又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正当我脸上面无表情内心疯狂吐槽:“不是吧大哥我只是客气一下你不要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就这么缩了回去啊我真的不是做慈善的呢要不还是算了吧他看起来好可怜啊可怜的人世界上千千万为什么非要给他一个算了算了谁让你就撞上他了呢就给他吧给他吧……”的时候,那位“壮士”乞丐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举动。

    只见他轻轻地、轻轻地将手缩了回去,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其实已经破破烂烂但好歹洗得发白算得上是他身上唯一一块干净体面的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我的荷包擦了一遍,然后第二次递到了我的眼前。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上的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分外动听。

    后来我无数次对叶临澄清道,老子那时候才不是被你感动了呢,老子纯粹是被那铃铛响得脑壳痛,然后一时想不开抽风了。

    但是不管怎样,最后的结果是,我带了她回去。

    然后就这么纠缠了一辈子。

    当然,是她,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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