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决定既承担
郭胜从暖阁出来,让人去给富贵递了话,让人赶着辆车,自己却跳到车夫旁边坐着,往殿前司过去。
这会儿还早,柏乔应该正在殿前司,早朝散了之后,才会带着人接着抄查。
柏乔果然正在殿前司,丁泽安和金贵已经到了,正一个坐一个蹲在廊下,头挨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看到郭胜进来,金贵一弹而起,丁泽安也急忙站起来,郭胜冲两人摆着手,示意不是找他们,径直进了上房。
柏乔坐在长案后,看到郭胜进来,双手按着长案,却没站起来,往殿外抬了抬下巴,“已经来了两个了,怎么,还不放心?”
“他们那是小事,我来,是给你送样好东西。”郭胜带着丝笑。
“又是从哪儿扒出来的旺炭?”柏乔不客气的问道。
“这话……”郭胜冲柏乔拱了下手,“还真是,不过这块旺炭真是只能往你这儿送,你看看就知道了。”
郭胜说着,环顾左右,“就这样?还是让人避一避?”
柏乔抬手往外挥了挥,郭胜既然说了这话,这事儿,还是谨慎些,避着些人最好。
见人都退出去了,郭胜一脚踩出门槛,冲外面挥了挥手。
两个护卫提着只黑布袋子进屋,将布袋子放到屋子正中,转身出去了。
郭胜上前抽开布袋上系的绳子,拎着另一头,猛一用力,从布袋里抖出个蜷成一团,衣着整齐的精壮汉子。
“昨天劫杀的弓手,一共十一个,就这一个活口,被陆将军的蛇咬了,昨天我亲自劝了半天半夜,现在想开了,知无不言。”
郭胜将布袋随手扔到屋角,看着柏乔道。
柏乔呼的站起来,急上前几步,围着目光焕散,如同散了架一般萎顿在地的精壮汉子看了一圈,“你审过了?怎么说?”
“你自己问吧,反正他知无不言。”郭胜背着手看着汉子。
“是死士?”柏乔听郭胜这么说,就不急着审问了,站起来,先问郭胜。
“十一个都是,都是嘴里咬着毒的,这一个多亏了陆将军那蛇,实在是快,咬毒都没能来得及,其余的都死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摆了十一具尸体出去,知道你忙,所以撬开了嘴才给你送来。”
郭胜心平气和。
柏乔两根眉毛挑的老高,再次蹲到那汉子身边,仔仔细细的看。
死士他见过不少,死的活的都见过不少,活着的死士,带着股无视一切的空寂,他见过他们对身边同伴的死伤视而不见,眼里只有目标,见过他们缠紧手腕之后,挥刀斩断自己被压住无法脱开的手,没有丝毫迟疑,仿佛那手不是他们自己的……
对上这种无视一切的死士,就是活口,他也只能杀之了事。
可眼前这个,眼神和身体都显示着崩溃和焕散。
“你是怎么……劝的?”柏乔陪着一脸讨好的笑。
“这可是不传之秘。”郭胜干笑一声,拍了下柏乔的肩膀,“人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了,早上金贵出去买汤包,说是看到那位杨大娘子在迎祥池烧纸钱祭奠五爷,先说一声,别被你拿了。”
“这又不犯宵禁令,迎祥池边上就是太学、国子监,带有贡院……”柏乔话没说完就皱起了眉头,“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人心而已。我先走了。”郭胜说着,冲柏乔拱了拱手,抬脚走了。
柏乔盯着瘫在地上的汉子,犹豫了片刻,叫了人进来,他还是先审清楚这汉子再说其它。
……………………
阮十七长长的斗蓬下摆沾满了泥点,在秦王府门口下了马,抬头看着秦王府大门上的匾额,马鞭在手里飞速转了十来圈,猛的收了马鞭,抬脚大步上了台阶。
阮十七一口气冲上了那间暖阁的台阶,看着垂手侍立的暖阁门口的天青,手指往暖阁里点了点,天青点了点头,示意李夏在,上前一步,打起了帘子。
李夏从书案后抬起头,看向一身泥水,眼圈有些发黑的阮十七,“没拿到江延锦?”
“是。”听李夏一口问出来,阮十七倒松了口气,“接到案子时,我就让人盯着江延锦了,说他一直在城外他媳妇陪嫁的那间别庄里,前天晚上还见他从城里喝了酒回去别庄,昨天得了信儿,我就让东山赶紧先过去,江延锦每天都是辰末前后出门,可昨天一直等到巳正前后,还是不见人出来,我觉得不对,抓了个婆子问了,说是江延锦天没亮就启程回去明州了。”
阮十七看了眼李夏,“那会儿,昨天那场事江延锦不可能知道,所以,回明州这话,不可信,我就闯进了别庄,江延锦确实不在别庄里,不好用刑,去哪儿了没能问出来,多找了几个地方,刚刚才确定,江延锦现在在京城江家大宅里。”
后面的话,阮十七没说,看着李夏的意思却十分明显,京城江家大宅不比城外,不是能随便动手的地方,这个江延锦,抓还是不抓,怎么抓,她得说句话。
李夏凝神听完,眼皮微垂,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知道了,江延锦的事你不用管了,回去换身衣服,去看看五哥吧。”
“好。”阮十七喉咙猛的一哽,急忙低下头,转身走了。
……………………
傍晚,江延世阴沉着脸进了江府大门,直奔居于后园中的江老太爷的院子,没多大会儿,江延世从江老太爷的院子里出来,径自回去他那间书房了,一个老仆跟着出来,去请江延锦。
江延锦脸色不大好,跟着老仆进了江老太爷那间院子。
这间院子,从杨承志那个女儿在迎祥池边闹出那场动静起,他就求见想进,一趟一趟的请见,听说是阮谨俞接下了那桩案子,他甚至在院门口长跪不起。
昨天他极早就进了城,原本是想趁着老太爷早起到园子里散步时,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老太爷,可他没能堵到老太爷,昨天早上,老太爷竟然一反常态,没到园子里散步。
可没多久,他就听到了秦王府门口那场劫杀,接着就听说了李文山的死,以及,阮谨俞堵住了他在城外的别庄大门,接着,又听说了秦王进了宫,那场劫杀一败涂地。
他这心里,从听到劫杀,到最后听到秦王平安无事,起起伏伏,忐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和这事相比,他被人告了这件事,一下子微不足道了。
这会儿老太爷却突然叫他过去,原本迫切无比想见到江老太爷的江延锦,却生出了满腔惊惧,老太爷要见他,只怕和他要见老太爷,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江老太爷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往后靠着靠枕,脸色阴沉。见江延锦进来,看着他见了礼,沉着脸示意江延锦,“坐吧,叫你来,是有件要紧的事,得跟你说说。”
江延锦没坐,垂手站着,目光里带着几分惊惧看着江老太爷,提着颗心,等着听着江老太爷的话。
“昨天早上的事,你都知道了?”江老太爷打量了一遍江延锦,迎着他微微惊惧的目光,缓缓移开,看向屋角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是。”江延锦喉咙有点儿发紧。
他找他的事,和他要找他的事,果然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阮谨俞一直堵在城外庄子门口,到处找你。”江老太爷的话顿住,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想到你身上了,这很好。”
江延锦心里生出股恐惧。
“刚刚阿世回来说,死士中间,留了下活口,招了。”江老太爷看着江延锦,仿佛昨天那场猎杀,真是他安排的,他现在是在告诉他,他的计划出事儿了。
“这……”江延锦眼睛一点点瞪大,这不可能!
“不可能是吧?阿世也这么说,”江老太爷叹了口气,“咱们江家的死士,来不及死,被人拿了的,不只一次,可开了口的,这是头一回,阿世没想到,我也没想到,秦王府里,真是能人如云,能拿到活口,还能撬开口,实在不简单。”
江延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不可能,不是这个不可能,他不关心老太爷说的这个不可能,他哪还顾得上关心这个不可能呢?他只关心他的不可能。
“翁翁。”江延锦声音干涩,虽然知道只怕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可他还是想用尽全力的挣扎搏命。
“你跟你媳妇情份极深,这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你媳妇的性子,从前议亲时,你媳妇这性子,我就不大喜欢,过于执拗了,冯家灭门,你媳妇迁怒到秦王府,她又掩饰不住,你爱她疼她,一心一意要替她出了这口气,唉,这是你们的情份。”
江老太爷一番话充满情绪,语调却平直没有起伏,声音里透着清冷冷的冷漠。
江延锦直直的上身一点点往下萎,眼里充满了绝望,“翁翁,他做了事,他连承担的胆子都没有?翁翁要我做这只替罪羊,连句明白实话都不愿说么?”
“这件事,是你姑姑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阿世做的很好,只是,这样的事,跟咱们江家海上的生意一样,四分人力,六分天命。这是咱们江家的事,大家各自尽力而已,阿世已经尽了力,你也该尽尽力。”
江老太爷直视着江延锦。
“他尽力?他的尽力是尽力要了我的命!他是故意的,他算计的不是秦王府,他算计的是我!他要我死,要我阿娘,要我们都死!从他回到江家头一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
江延锦脸都有点儿扭曲了。
“你想多了。”江老太爷目无表情的看着愤怒恐怖痛苦的一张脸扭曲的江延锦,心里生出股鄙夷和厌恶,他们江家人,怎么能这么懦弱没出息!换了阿世,绝不会如此失态。
“我没想多!怪不得我留在京城,他一言不发,他那一脸的笑!他就是算计着这一天,他……”
江延锦的嘶吼被江老太爷冷声打断,“既然想到了,怎么不立刻回明州?我催过你,不只一回,你既然一定要留下,那就要承担,每一个江家人都是如此,你的决定,就是你的承担。”
江延锦喉咙咯咯了几声,绝望的看着江老太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的,江家的规矩就是如此,胜者为王,输者要有风度。
那位陆将军之一
对建昌城来说,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不是春节,而是端午,因为这一天,是陆家祭祀祖先,游龙舞狮,满城派送点心果品的日子。
陆家的端午祭祀,要延续三天,头一天庄严肃穆。第二天欢庆热闹,有附近几十个府县来的舞狮舞龙队沿街献艺,争奇斗艳,有陆家的流水席,有老人孩子的鞋帽利是,有无数杂耍;第三天则是几乎满城醉倒,陆家在各个街口放着巨大的酒桶,经过的皆奉酒一杯,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
嘉佑十八年的端午,第二天的热闹和往年一样,正午前后,外面大街小巷正热闹到不堪,阔大非常的陆家祠堂里,一桌桌的家宴刚刚摆上,陆家家主陆老太爷有几分疲倦的坐在用来休息的厢房里,正和远途归来的长孙陆佶说着京城的闲事。
“……太后身子骨不大好,阿爹说,大约也就这两年了,阿爹说,太后很忧心金娘娘。”陆佶声音很低。
“金娘娘的病好了?”陆老太爷皱着眉头。
“还是那样,阿爹也很担心,阿爹说,金娘娘越来越安静了,看人的时候,眼神越来越清澈。”
“这是想明白了。”陆老太爷坐直了身子。
“是,阿爹也这么说……”
陆佶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一声微带颤声的通传打断,“老太爷,外头有人求见。”
“进来说。”陆老太爷听出是老仆安顺的声音,也听出了这声音中的微颤,扬声叫了进来。
“老太爷,祠堂门口来了个年青女子,带了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说要求见老太爷您,那孩子……那个孩子……”安顺两只手乱比划。
“那孩子怎么了?你好好说话。”陆老太爷拧眉问道。
“是,那孩子……唉,老太爷您看看就知道了,老奴不敢说。”安顺急的一跺脚。
“你跟我去瞧瞧。”陆老太爷站了起来。
安顺跟在他身边侍候了几十年,他知道安顺的禀性脾气,能让他惊成这样,急成这样,这事儿必定小不了,他说让他去看看,必定是一定要他亲眼看看的人和事。
“是。”陆佶答应一声,忙上前虚扶着陆老太爷,跟着健步如飞的陆老太爷,到了祠常门口。
虽说几十步外就喧嚣一片,可陆家祠堂门口,却十分清静。
清静的祠堂门口,一个荆钗布裙,略有些瘦削的年青女子,正蹲着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低低说着话儿。
小男孩先听到动静,转头看向祠堂大门。
陆老太爷迎上小男孩的目光,目瞪口呆的看着小男孩,陆佶也看傻了眼,安顺着看着的目瞪口呆的陆老太爷,唉了一声。
年青女子也看到了陆老太爷,看着目瞪口呆的陆老太爷,明显松了口气,轻轻推了孩子一把,“凤哥儿,快跪下。”
小男孩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没磕头,只仰头直视着陆老太爷。
年青女子也跟着跪下,“您就是老太爷吧?民女姓沈,原本不敢打扰老太爷,实在是这孩子……”
年青女子眼里涌满了泪,怜惜无比的看了眼小男孩,“难得的聪慧,若是一直跟在民女身边,埋没了他,民女实在……心如刀绞。”
沈氏眼泪成串落下来,小男孩垂下了头,浑身僵直。
“这是谁的孩子?”陆老太爷上前一步,一把拉起小男孩,弯下腰仔仔细细的看他。
“三老爷。”年青女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男孩,心里的酸涩无以形容,从今天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见不到她视若性命的儿子了。
“叫老三过来,立刻!”陆老太爷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
安顺答应一声,也不叫人,自己一路小跑去叫三老爷陆明画。
“三老爷不知道有凤哥儿。”年青女子用力从儿子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转头看向她的陆老太爷,“民女原是兴昌县县令姚讳寸福家的丫头,四年前,三老爷经过兴昌县,在县衙住了两晚,头一天宴请时,因为三老爷多看了民女两眼,当天晚上,姚县令就让民女到三老爷屋里侍候。
三老爷走后第二个月,民女发觉自己怀上了,就将三老爷走时赏的一百两银子拿出三十两,想办法自赎出来,搬到兴安城,生下了凤哥儿。
凤哥儿七个月就会说话,不到两岁就识了不少字,如今已经读完了千字文,诗韵,和所有民女能找到借到的所有的书。
他才不过四岁,民女就已经无力再教他,再教养他。
民女实在不舍得耽误了他。”
沈氏的声音哽住,看着正拧头看着她的儿子,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三老爷来了。”安顺年纪虽然大了,腿脚却利落得很,三老爷陆明画跟在他后面,倒落后了四五步。
“你看看,认不认识?”不等陆明画走近,陆老太爷就指着沈氏问道。
陆明画跑的简直要气喘了,听到父亲的问话,忙紧前几步,看向沈氏。
沈氏也仰头看向他。
“你是?”陆明画声音透着几分迟疑,“姚惜泽家的那个丫头?琴瑟?”
惜泽是兴昌县令姚寸福的字,姚惜泽就是兴昌县令姚寸福。
姚老太爷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脸色沉下来,举起拐杖在儿子背上敲了下,示意他看小男孩,“你看看这个!”
“这是……呃!”陆明画还没注意到那个三四岁的小豆丁,被父亲这一敲看到了,顿时目瞪口呆,“这是!”陆明画圆瞪着双眼,看着陆老太爷,指着小男孩,却说不出话。
“这是你儿子!”陆老太爷又一拐杖敲在陆明画背上。
“啊?!”陆明画更加目瞪口呆。
“你跟我进来说话。”陆老太爷不理儿子陆明画了,看着沈氏,神情和蔼。
沈氏有几分迟疑,站着没动。
“你放心,这孩子一看就是我陆家子嗣,你肯送他来,必定也是听说过的,我陆家最重子嗣,何况,又是这么出色的孩子,放心,进来说话吧。”陆老太爷和蔼耐心的解释道。
“老太爷见谅。”沈氏并不否认,只曲膝致了歉意,跟在牵着小男孩的陆老太爷身后,越过还在目瞪口呆中的陆三爷陆明画,进了祠堂。
进了陆老太爷刚才休息的厢房,陆老太爷让了一回沈氏,见她谢过却并不坐下,也不多让,微笑问道:“你带着这孩子,冒冒失失就找上门了,你怎么知道陆家能认这孩子?”
“见过三老爷的,都说凤哥儿长的象三老爷。”沈氏低眉垂眼答了句。
“嗯,这孩子,跟老三倒不怎么象。”陆老太爷往后靠到椅背上,看向长孙陆佶,“你把里屋那张小像拿来给她看看。”
陆佶答应一声,进了厢房里间,片刻,拿了个宽约四寸的卷轴出来,拉开送到沈氏面前。
沈氏看了眼,眼睛瞪大了,急忙凑近去看,这一眼,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画像上的人,和凤哥儿,只除了年纪大小不同,长相模样,竟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这是先祖。”陆老太爷看着目瞪口呆到嘴巴半张的沈氏,心里放松下来,看向想伸头去看画像,却又站着不敢动的凤哥儿,微笑道:“叫凤哥儿是吧,凤哥儿来,到翁翁这里来,想看那个?阿佶,拿给你弟弟看看。他叫陆佶,是你们这一辈的大哥,给你大哥见礼。”
凤哥儿立刻拱起手,带着几分奶声奶气,“大哥好。”
“凤哥儿好。”陆佶忙将卷轴递给安顺,欠身拱手,郑重还了一礼。
“我先让人带你找个地方歇一歇,凤哥儿留在我这里,我得和几位族老,还有凤哥儿他爹商量商量,你放心。”陆老太爷拉着凤哥儿坐到自己身边,和沈氏温声道。
“是,全凭老太爷安排。”沈氏看了那张陆氏先祖画像,一颗心升彻底放下来,爽快的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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