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哎, 齐哲齐哲。”中午吃饭时, 高明要来到片场。

    齐哲抬头看去, 问：“你不是说要休息几天么？”

    “嘿嘿, 没想到我两天不在，你身边就发生了这么酷的事，没完整见证太可惜了，我当然要赶快过来，防止再错过什么。”高明要说。

    齐哲知道对方指的是王川之事，道：“你消息还挺灵。”

    “根本不是灵不灵的事啊。这是番茄手机第一次制裁国内的APP，互联网相关行业谁不知道啊，都在猜测饿了美公司是怎么得罪方氏集团了。”

    “嗯？”齐哲蹙了蹙眉：“番茄手机？制裁？”

    “啊？”高明要惊讶道：“你这个当事人居然不知道！”

    于是，高明要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齐哲听。

    最后感慨道：“也就方氏集团有这种能力了吧。这要换了别的集团，就算财大气粗，其他公司也不一定轻易低头，搞不好会打官司打到底。可谁让番茄手机直接扼住了那些人的命脉呢！”

    齐哲静静听着, 摩挲着指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午又是继续平静地拍戏。比起上一部《将进酒》, 齐哲演起姜维明显感受到了吃力。

    姜维这个角色，他固然能理解且钦佩, 但很难产生太多共鸣。女主角林雨轩进组后，两人的对手戏更是频频NG。

    “齐哲,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休息时, 导演张涛问道。

    齐哲迟疑了下, 点点头。

    张涛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说：“那你有过女神吗？二次元的也行。你想象一下，你的女神，她也非常爱你，并且对你的事业无比支持无比理解。哪怕你数年都不归家，她依旧任劳任怨地替你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她知道在你心里，没什么比战争的胜利更重要。所以，当敌人偷袭成功时，她甚至愿意主动带着孩子自杀，只为了不要拖累到你，成为你的包袱。”

    “可你明明爱她，却不能足够爱。你看她的眼神，不是守护的眼神，而是爱却不能足够爱。你也想守护她，但是你心里有着更重要、更需要守护的东西。明白吗？”

    齐哲缓缓点了点头。

    公元263年，西蜀汉中失守，姜维迅速摆脱邓艾的纠缠，前往剑阁坚守防线。出发前，妻子带着孩子与其诀别。

    兵马将行，齐哲面对军列，身后站着林雨轩。

    齐哲凝视着天边聚散不定的云，沉声道：“夫人，此行结果难料。剑阁是蜀中的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退却。若是我未能回来……”

    林雨轩走上前，从背后圈住他的腰，喃喃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在她双手触碰的齐哲的身体时，齐哲的神色却是明显一僵。

    镜头外，张涛有些为难地揉了揉眉。先前两军阵前对峙的场次，齐哲身上所流露出的气势，仿佛真的是战场上弑人无数的死神一般，可以说不亚于国内的任何一个演员。然而每次到了感情戏，哪怕仅仅是这样一个接触，都很难如人意。

    若是偶像剧，尬上一点，只要颜值高剧情狗血，也能让观众叫好。但作为一部根据历史改编的电影，尽管感情戏很少，却也丝毫马虎不得。

    听到妻子的告白之后，齐哲缓缓回过身，温柔地注视着她，伸手替她拨整因风而微微凌乱的头发。

    “停！”张涛叫道，“这次的眼神戏还可以，但刚刚雨轩从后面抱你的时候，你身体的抵触太明显了。”

    齐哲想了想，开口道：“那里…总归是背影，可否分为两幕，背影的部分，使用个替身？”

    “替身？”张涛惊讶道。

    虽然《姜维传》开了才两天，但拍摄《将进酒》时，张涛也经常待在向导的剧组。齐哲几乎是剧组里最敬业的，无论是高空威亚、还是寒冷冰潭，都坚持亲身上阵。而现在，他都不需要做什么动作，只需被人从后拥抱一下，竟然要求替身？

    不过，张涛很快就理解了齐哲的要求。已经连续拍了四次，这回眼神倒总算勉强合格，被人拥抱却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这名演员难道受过某种创伤，不再能与人有什么亲密的接触？

    “也行。”

    得到导演的同意后，齐哲回身，对林雨轩道：“抱歉，你别误会，我只是从小就……”

    林雨轩连忙摇头，有点脸红：“没事。能跟您合作，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齐哲：“……”

    说好娱乐圈里明星之间都特别矜持的呢？

    总算过了这一幕，齐哲长舒口气。

    术业有专攻。唐明非这一角色的出色发挥，完全是因为自己与该角色性格相似。而这次的姜维，由于本质上的观念不同，很多行为、很多表情，齐哲都很难真正地做到位。

    感情戏，更是无解。

    一个没有羁绊的人，又怎可能演好。

    只不过，国内与自己同龄的小生演技大多一言难尽，颜值与演技几乎形成反比。这样看来，自己只要做到及格也就够了。

    拍完戏回去的路上，沉思的齐哲忽然偏头看身旁的人：“你要把车开去哪儿？”

    “啊？”高明要茫然道：“你的公寓啊。”

    齐哲盯着高明要，确实不像说谎，道：“这条路不对，你没觉得陌生么？”

    高明要仔细望望窗外，确实没啥印象。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导航，不解道：“可我是按着导航走的啊。”

    齐哲蹙了蹙眉，想起什么，问：“你用的什么牌子手机？”

    “当然是番茄，”高明要理所应当道：“社会名流谁不用番茄手机。”

    齐哲说：“手机给我。”

    接过手机摆弄一阵，齐哲自言自语道：“这所谓的科技，真是不靠谱。”

    到了这会儿，高明要终于也猜测到了怎么回事儿：“太变态了吧！就算方少设法知道了我的手机台号，他又怎么会知道我恰好今天去接你了呢？”

    “这很好猜吧，”齐哲说：“以你的性格，可不就会今天跑过来。”

    高明要：“……”

    高明要：“那我们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方少的阴谋，下面该怎么做？”

    齐哲淡淡道：“按他给的路线走。”

    高明要挠了挠头：“奥。”

    车沿着繁华街道缓缓向前开驰，驶进了一片古城区。

    前方车辆禁止通行，两人便下了车。

    手机最终将两人指引到了一座旧王府前。门虚掩着，门前并没有“游客止步”之类的标牌，齐哲推门而入。

    甫一抬头，齐哲瞳孔猛地睁大。

    不单单是因为这是一座真正的王府旧址，没有摄像机及各种拍摄道具的地方。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这王府里的陈设，与自己前世的府邸有八成相似！

    “感觉如何？这可是我亲手布置的。”方少修从府内的一个房间缓缓走出。

    齐哲攥紧了袖子，强行按下震荡的心神，道：“霸道副总大费周章，便是为了让我们瞧一瞧您的手艺么？”

    心中却飞快地闪过万千思考。

    莫非方少修与自己也是一样的情况，借用了别人的身体？

    不可能，对方显然无比熟稔这个世界。

    仅仅是个巧合？

    也很难相信。

    撇开这个，他今天做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高明要自然不懂其中种种，疑惑道：“这里难道不是保护区遗迹什么的吗，能随意更改吗？”

    方少修说：“被固定而无法移动的，自然不可更改。至于可以还原的物件——”他笑笑：“那就有办法。”

    “所以，为什么呢？”齐哲迎上方少修的目光。

    “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方少修说。

    齐哲十指交叉在一起，他握了握手掌，又问：“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说。”

    齐哲凝视着眼前偌大的王府，说：“这些，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布置的？”

    方少修点头：“除了不能动的东西以外，其它都是。当然，搬运方面，我请了别人帮忙。”

    齐哲盯着他，话里不似有假。不由心中甚疑，沉默不语。

    方少修观察着齐哲的表情，说：“我原本以为能让你开心，现在看来，似乎做错了。”

    “你为何觉得这样能让我开心？”

    方少修微征片刻，道：“有一些直觉。以及，我记得上回你曾盯着这些古旧的物什，很是眷恋。”

    齐哲嗤笑道：“你的直觉错了。并且，我也不眷恋这些东西，最多不过是一时的新奇罢了。”

    他转身回走，触碰到王府的大门时，又说：“王川之事，多谢帮助。不过，我从不需要依赖别人。今后，这种事不必再做了。”

    说罢，齐哲跨过高高的门槛，渐渐远去。

    直到半分钟后，一旁的高明要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跟过去。

    方少修立在原地，回头望了望王府，又凝视着那个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茕茕孑立。

    心中忽然闪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今日之举，除却刚刚所说的理由之外，还有一点是，方少修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做能够进一步试探出齐哲的身份来。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只试探出了一句话——

    “我从不需要依赖别人。”

    方少修忽然想起了很多东西。

    那场车祸，也就是自己怀疑“齐哲”这个人调换了身份的时刻。自那以后，齐哲意气风发地赶走助手与经纪人，战胜一个又一个挑衅的人，这固然风光无限，却不是同时说明着，他的身边、他的世界里，全都是敌人么？

    如果他不是他，而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并且，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的身旁全都是敌人……

    就算是自己，从小到大，身边也有不少人帮助。他，一直都只能依靠自己么？

    不知怎地，方少修将齐哲已快看不清的背影，同十几天前那个走向篝火的背影联系到了一起，两两重合。

    一个无比强烈且清晰的念头涌生出来。

    他既不想说，我又何必非要问。

    无论如何，从始至终我所结识的，只是这个人罢了。

    想通了这一层，方少修蓦地释然一笑。他明白了自己应当做的事情，于是也离开了旧王府。

    ****

    “齐哲，齐哲你等等我啊。”高明要在后面喊道。

    齐哲在他们的车前停下来，高明要终于赶到，两人上了车。

    高明要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在观察过齐哲的表情之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高明要从来没觉得开车的时光过得如此漫长。盼了又盼，总算回到了丽园小区。他松一口气，看向齐哲，却突然发现对方已经变得跟往常一样了，一丁点的不对劲儿都看不出来。

    高明要尝试性地开口：“齐哲？”

    “嗯？”齐哲淡淡看向他。

    “你没事了？你刚刚……”

    齐哲飞快地说：“大概是压抑了一段时间，需要释放一下，所以，生出一些情绪吧。”

    高明要并未多心：“哦，这样啊，我说呢。”

    “不过，你对方少真的是……”高明要叹了口气，摇摇头。

    齐哲瞥他一眼：“不想说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哎哎哎，我说我说。”高明要不满道：“你这人好没劲啊，卖关子从来都不接。”

    齐哲不置可否。

    “就是，我觉得你对待他很不一样！”高明要分析道：“其他人吧，除了那些故意找你麻烦的，你对待别人总是又温和又客气，所以参加活动什么的人缘也都不错。但是在方少面前，就说刚刚吧，可能有什么我没看出来的矛盾，但是不管怎么说，方少弄出这么大轰动帮你教训王川，就算你觉得没必要，也不应该反而冲对方发脾气啊。这一点都不像你！”

    “等等，”齐哲蹙了蹙眉：“发脾气？”

    高明要眨了眨眼：“对啊。你刚刚不就是在发脾气吗？而且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为什么？！”

    齐哲：“……”

    他按了按太阳穴，暂且搁下这话，抽身而出，从逻辑上思索高明要提到的问题。

    一般来说，除非拥有超出常人的实力与资源，否则想要向上走，就必须经营好人际关系。那么，即使对于不喜欢的人，也会得体地应对。

    若一个擅于经营关系的人，却在某人面前随心所欲，最大的可能是……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就像褒姒之于周幽王？

    齐哲抽了抽眉，褒姒之于周幽王？我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除此之外的话……

    “一定是因为这个霸道副总太幼稚了。”齐哲说。

    在高明要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齐哲下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