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说完这句话涂攸就清醒了。

    而电梯外一米八三的幼崽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对方，直到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

    “弄混了弄混了不好意思！”涂攸连忙伸手去按开门键, “这俩不是一个事儿！臧先生你别往心里去！”

    “这么早出门干嘛去啊？”实在是太尴尬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

    臧十一的目光盯着脚尖：“找工作。”

    原来黑道已经不景气成这个样子了......涂攸在心里感叹, 逼着修为这么高的妖怪天天出去贩卖廉价劳动力讨生活。

    不过该，他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神色, 这么高的修为做点什么不好。哪怕光凭这张脸出去在景点让人搂着拍几张照片呢。

    “那臧先生你加油！”到了要去的楼层, 涂攸一步跨出去，扭头笑眯眯地冲臧十一挥手，“再见！”

    这个灿烂的笑容让臧十一愣了一下，下意识点点头后他轻声说：“谢谢。”

    涂攸刚想挥手说不客气, 就听见下一句幽幽地飘出来：“花生糕和脆桃挺好吃的。”

    你个混蛋给劳资回来！！！

    电梯已经下行，涂·啥都没吃到·攸拼命挠门。

    而臧十一沉默地靠在电梯壁上，满脑子都是涂攸之前说的话。

    ——拐带幼崽。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 修剪平整的指甲嵌进掌心, 留下一个圆润却深刻的痕迹。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不会乱跑的。”经过前几天的过期奶事件，被混合双打了一番的小藤精格外乖巧, “这几天都没出去蹲花坛了——”

    “可拐我做什么？”他眨巴眨巴眼, “拿去插花？”

    涂攸耸耸肩：“这我哪儿知道，你乖乖别乱跑就行了！平时小心点儿，别和陌生妖怪说话！”

    普通人类肯定动不了妖怪幼崽，能动它们的只有同类。

    “知道了知道了！”小藤精一口应下。

    通知了楼里其他几个有孩子的租户, 惦记着城乡结合部的小鸡崽们，涂攸专门开车过去了一趟。

    他去的时候乖囡正在院子里拄着拐练习走路, 叽大它们紧张兮兮地围在一边，生怕乖囡一个不小心摔到自己。

    他无意打扰眼前的温馨景象，一直等到叽大眼尖地发现他在门外为止。

    “叔叔！”留下弟弟们继续看乖囡，叽大炮弹一样地冲过来，吓得涂攸连忙往旁边走了几步，“你怎么来了！”

    “我来跟你说件事儿。”涂攸蹲下来，捡了根草在地上划拉，免得被过路的人注意到他在跟一只鸡崽讲话，“最近有妖怪专门拐幼崽，你们身边没有长辈，最好小心点儿。”

    日天日地的叽大丝毫不放在心上，挥了挥小翅膀：“谁敢拐我，我揍死他！”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家的五兄弟被老鼠药毒得站都站不起来......”涂攸小声嘀咕。

    叽大：“......那是以前！现在我们不乱吃东西了！”

    “总之你们小心点儿，实在不行的话到我那边暂时住上几天也行。”涂攸把草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惦记着乖囡，叽大自然是不肯离开的。涂攸只能逼着叽大许下绝不踏出院门半步，老老实实在院里吃虫子的诺言。

    回市区的时候赶上午高峰，被堵在路上的涂攸没法回去吃饭，于是打了个电话跟白兔精说了一声，让他们在家先吃，不要等他。

    “给你做了糯米鸡还有四喜丸子！”然而一旁的狐狸精委屈得都快掉眼泪了，“你就不能回来吃嘛！”

    “我又不是不回去。”涂攸赶快安慰，“你们先吃着，我这儿还没进城呢！”

    好说歹说总算把狐狸精劝住了，挂了电话后，涂攸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你还是挺幸福的。”他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自己，轻声道。

    进城之后的路没那么堵，开到一半，涂攸想起来家里的零食快吃完了，就顺路去了购物中心。

    毕竟大王的胃口摆在那里，狐狸精不可能做出来那么多食物，零食还是有必要买的。

    一进去涂攸就直奔零食区，这个点儿购物中心的人不多，零食区里三三俩俩散落着带着小孩的人类父母。

    孩子们的年纪都不大，所以基本都被爸妈牵在手中，或者是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想起黎七之前说过的话，涂攸叹了口气。

    比起拐带妖怪幼崽来说，拐带人类小孩似乎更为常见一些。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硬生生被人贩子拆散，从此陷入绝境甚至分崩离析。

    他默默地看了几眼那些孩子，接着继续挑起了零食。

    给大王买零食得论箱买，最后，涂攸一手推着一辆购物车去付账。

    收银员一件一件扫码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涂攸突然瞥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身万年不变的西装和标志性的长发实在是太熟悉了，正是早上宣称要去找工作的臧十一。

    涂攸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看来对方这是找到了工作，不然也不会有钱来购物中心买东西。

    臧十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暗中观察，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就转身离开了。

    然而涂攸的眼神却一滞。

    托种族优势，他的视力非常好。所以购物袋里那包花花绿绿的糖果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臧十一是喜欢吃糖果的妖怪吗？

    涂攸迅速回忆了一遍上次帮对方收拾堪称B级片现场房间时的情景。

    答案是否定的。

    那他干嘛要买糖果？

    黎七说过的话来回在耳边逡巡，涂攸不由皱起了眉。

    但当他追出去的时候，茫茫人潮里早就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算了......涂攸把买来的零食扔到车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人住在他那儿，现在追不上，晚上回来严刑逼供也来得及。

    有了两位父亲做后盾，涂攸现在的底气很足。别说一只藏狐，来十只他都不怕。

    然而回到大楼，在狐狸精“你再多吃一碗”的关怀声中，涂攸感觉自己的胃快炸了。

    “真不吃了。”他举手投降，“再吃就没命了！”

    一边说，他一边朝门口挪动：“我还有点儿事！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哎哎哎！”狐狸精端着碗站在门口，“你这孩子——”

    不过涂攸确实是有事要做，前几天陆陆续续又收到几份简历，狐狸精他们来之前他就安排好了今天面试。

    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令人绝望，长得好看又没工作的妖怪这年头似乎都死绝了。

    最后，办公室里依旧只剩下他一个。

    不然收一辈子房租算了......内心升起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涂攸瘫在椅子上拆开了最后一根棒棒糖。

    “请问......”就在他愤愤咬着糖时，门被敲响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边，局促不安地朝里望：“您是涂先生吗？”

    “你是来应聘的？”涂攸坐直了身子。

    他打量了一下男人，对方的衣着很朴素，脸是那种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大众脸，个头比他矮五六公分。怎么看都不是好料子。

    况且他也没收到这只......柴犬的简历。

    倒不是涂攸有种族歧视，而是犬类妖怪实在是不适合干这一行。

    犬类妖怪对人类有种天生的亲昵感，被人类一带就自己跳沟里。到时候别说拉人类进来喝酒，把酒吧里的东西全送出去都有可能。

    这事儿涂攸听白兔精说过，当事狗就差把自己炖成火锅送上餐桌了。

    “不是不是......”柴犬十分紧张，立马摇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先前一次性解救了数十只被凌虐的动物，本地电视台专门去宠物医院做了采访，而涂攸则被大王以“保持一定距离感”为由留在了家里，最后上电视的只有那个男生以及涂攸抱着发糕的一张侧面照。

    “我看到你救了很多动物......我觉得你很了不起。”涂攸没说话，柴犬就搓着手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是个好妖怪......”

    “呃......”虽说这话是夸自己的，涂攸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他一出声，柴犬浑身一凛，丢下一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涂攸：“......”

    犬类妖怪都是什么脾气？

    眼瞅着天色也不早，慢腾腾地收拾完东西，涂攸下了楼。

    然而刚出门他就和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力度之大，几乎要把他怼翻过去。

    “看路啊！”涂攸一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我说你——”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冲撞中被强行塞进怀里的小柴犬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过了几秒冲他伸出小短手：“店长！”

    ？？？？？

    涂攸看着怀里的小柴犬，再抬头的时候已经瞧不见方才撞他的人影。

    这什么情况？涂攸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想明白现在的状况，突然感到手臂上湿湿的。

    他低头一看，发现小柴犬正盯着路边卖烤肠的摊儿流口水。

    察觉到涂攸正在看自己，小柴犬讪讪地拿爪子扒拉了两下他的手臂。

    被口水沾到的面积更大了。

    “刚那是你父亲？”脑子一转涂攸就想明白了。

    之前那只大柴犬看起来家境窘迫，大概是养不起孩子又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的报道，就想着把孩子送过来。

    可他这儿又不是收容所！

    “你家住哪儿？”这年头真是什么妖怪都有，涂攸给不停流口水的小柴犬买了一根烤肠，一边喂它吃一边问话。

    烤肠有些烫，小柴犬鼓着腮帮子拼命吹气，好不容易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张嘴咬了一小口。

    它吃得很认真，明明只吃了一小口却足足嚼了一分多钟，像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我挺能干的......”恋恋不舍地把嘴里的烤肠咽下去，小柴犬耷拉着脑袋，“我会煮粥拖地洗衣服......”

    涂攸瞥了它一眼，这小家伙就算站起来恐怕也没灶台高，不知道是怎么煮的粥。

    “别说了，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他拍了拍小柴犬的脑袋。

    能力总是有限的，他收留发糕是因为发糕无家可归又丧失了在野外生存的能力。眼下这小家伙有父亲还送到他这儿就说不过去了，虽然犬类妖怪一胎生得多，但这不代表可以随便推卸抚养的责任。

    听涂攸的语气坚决，小柴犬抿了抿嘴，还是把地址告诉了他。

    “好了，把烤肠吃完我送你回去。”涂攸把烤肠往前推了推。

    小柴犬张嘴叼住了烤肠。

    “怎么不吃，吃饱了？”抱着小柴犬走了一会儿，涂攸发现自己的手臂又湿了。低头一看，小柴犬只是叼着烤肠却没有吃。口水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全掉在他身上。

    “我......”小柴犬的脸红了，“我想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涂攸皱了皱眉。

    他把小柴犬放下，转身回去又买了好几根烤肠装好：“这些给它们吃，你吃你自己的。”

    小柴犬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涂攸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看起来这一家的状况确实不太好。

    小柴犬抱着剩下的烤肠摇摇头：“爸爸不让我问。”

    于是涂攸也就没再问下去，生活不易，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

    小柴犬家在J市的老城区，是个破败的老旧小区。居民楼灰扑扑的，没有灯的楼道更是一片漆黑。涂攸差点摔个趔趄。

    “是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个应门的，小柴犬奶声奶气地出了声，“不是要债的！”

    听到这句话，上着锁的门才开了。

    门缝里钻出一个小脑袋，看见涂攸吓得唰地缩了回去。

    “那是我二弟......”小柴犬有些尴尬，“它没怎么见过生人比较怕生......”

    “你父亲在不在？”涂攸觉得有必要跟大柴犬好好谈一谈，要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可以接济一下帮忙找个工作，把自己孩子往外送算怎么回事儿。

    小柴犬摇了摇屁股，示意涂攸进来坐。

    大柴犬还没回家，家里只有三四只小崽子。但这些小崽子的灵识都没有开全，似乎只处在勉强能听懂人类说话的阶段。

    见到涂攸进来，它们害怕地缩在了一起，却又忍不出伸头去看小柴犬叼着的烤肠。

    “不许动。”终于有一只身形小的忍不住流着口水过来扒拉了两下袋子，小柴犬板起脸，“我先去煮粥，你乖乖待着。”

    被训的小崽子立马回到了崽子堆里，大家一齐冲着烤肠流口水，却没有一只上前争夺。

    乖得有点让人心疼。

    “你真煮粥啊？”涂攸打量着室内，一室一厅基本没什么装潢，没铺地板也没刷墙漆，就是最普通的毛坯房。

    小柴犬抬起前腿，用两只后腿立在地上，然后叼着碗去舀米：“对啊，该吃晚饭了。”

    舀出来小半碗米，它犹豫了一会儿，又倒回去一点儿。

    涂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把手伸到兜里，沮丧地发现自己一毛钱现金都没带。

    小柴犬做家务活十分熟练，叼着勺子洗好米之后跳上灶台用牙拧开天然气，接着又把塑料管接到水龙头上往锅里倒水。

    盖好锅盖后，它从灶台上跳下来，对着还在流口水的弟弟妹妹们说：“一会儿就好了，别着急！”

    小崽子们哼哼唧唧地滚作一团，乖乖地等着粥熬好。

    说是粥，在涂攸眼里跟清汤没什么分别。小柴犬咬着勺子从锅的最底下开始刮，把为数不多的米粒儿全盛给了弟弟妹妹们，自己留了一碗白开水一般的汤。

    大概很久没有吃到肉，崽子们一分到烤肠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啃，小柴犬在旁边默默地盯着看，然后低头喝了一口粥。

    涂攸的心情很糟糕。

    “你父亲怎么还不回来？”他摸了摸小柴犬的后颈。

    小柴犬的眼神有些躲闪：“可能、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这话涂攸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忍不住语气严肃了些：“说实话，你父亲去哪儿了？”

    小柴犬再怎么独立也是只未成年的崽子，被这么严厉地一说不禁哆嗦起来。

    “爸爸......”它看了看还在狼吞虎咽的弟弟妹妹，“大概是出去躲债了......”

    它说话的声音很小，涂攸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

    家里不富裕，妈妈生下它们几个之后得了大病，为了治病欠下了一大笔外债，可最终还是没能治好。

    为了还钱，大柴犬一天在外面打好几份工，家里的事情就只能交给小柴犬。但大柴犬没什么文化，只能做些体力活。赚来的钱要养孩子要还债，很快就捉襟见肘。

    “他们这几天都会上门来要钱......”小柴犬小声说，当时为了治病借的是高利贷，利滚利下来早就不是它们能负担起的数目。所以大柴犬只能躲出去。

    涂攸觉得有些不像话。

    还不起钱也不能把孩子留到这儿，万一收高利贷的上门把这几只小柴犬都带走怎么办？人类又不认识这是妖怪，说不定直接带走炖狗肉火锅了。

    这么一想，涂攸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我会做好多事，真的。”还没容他细想该怎么办，小柴犬蹭了蹭他的脚尖，“我可以帮你看小动物！我照顾弟弟妹妹很有经验的！”

    涂攸叹了口气，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你还是个孩子呢。”

    听他这么说，小柴犬眼眶里的眼泪直打转，最后还是忍住没哭出来。

    涂攸心里也不舒服，绞尽脑汁地想安慰两句。

    就在他苦苦思索该怎么开口的时候，门被拍了两下。

    小柴犬和其他小崽子一起僵住了。

    涂攸转头看向大门。

    小柴犬咬住了他的裤脚，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但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一连敲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停的意思。

    小柴犬挡在弟弟妹妹面前盯着门看，腿却不住地发抖。涂攸稍微想挪动步伐，都被它死死地咬住不许动。

    涂攸明白它在想什么，如果外面讨债的人以为家里没人，过一会儿就会离开。

    果然，过了五分钟左右，敲门声停了。

    涂攸和小柴犬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气还没喘匀，门锁咔咔地动了两下。接着，外面的人直接大力推开了门！

    想都没想，涂攸先发制人，抓起小柴犬的碗直接朝对方的头上砸了过去。

    “......”

    被扣了一脸粥的臧十一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先拿掉脸上的碗，还是该暴揍一顿涂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