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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99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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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思申戴着硕大墨镜,开着剽悍的大切诺基轰隆隆压着马路来到东海总厂宿舍区。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了大门口,看到里面即便是冬天,依然显得草木葱茏的住宅片区,她拿出地图来先作确认,免得贸然闯错地方。确认无误,就长驱直入,反正就这么个小区,几幢别墅,能错到哪儿去?她昨天下班后出发,中间找地方住宿一宿,今天又清早出发现在才到,早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就坚信自己的判断,懒得问门卫。

    但等梁思申绕着圈子找到一群别墅,看着几乎没差多少的一幢幢别墅,忽然泄气了。现在宋运辉不在,是她昨晚叫他尽管去上班别管她的,她知道宋运辉年底不知道多忙,可是她一个人怎么自己上门跟屋里的公婆说话啊,难道站门口不尴不尬的介绍自己?她觉得不是味道,莫名多愁善感起来,这样子地进门……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调头去找家宾馆先蹲下吧,等宋运辉下班接了她再过去。

    但没容她多想,却见不远处一幢房子里忽忽地跑出两个老人来,正是以前见过的宋运辉的父母,二老的脸上挂满欢喜的笑容,她忽然忍不住落下眼泪,觉得这样真好,她心里有底了。

    梁思申放下两大皮箱,给宋运辉打过电话,想扮着贤惠帮宋母打下手。她别的不会,打鸡蛋还行,可是宋母安排的菜里没有鸡蛋可打,宋母看着她一双娇嫩得如葱管一般的手,也不敢让她做事。反而新用的保姆都没地方挤,只好到处擦桌子。梁思申几眼看下来便知道宋父宋母懦弱得不会用保姆,她趁宋母出去应门,便自作主张让保姆进来厨房,指使保姆主勺做菜。她现在被外公发配住到被称作“锦云里”的外公宅子里去,手下一口气用了两个保姆和一个花工,要不然老大房子,那么多珍贵家具,还有新养的两只拉布拉多犬,一个保姆连抹灰都抹不过来。遑论其他。她分派保姆做事得心应手得很,与安排工作没什么两样。宋母在门口回来,见梁思申已经指挥保姆做上了事,她反而松一口气,如果是这个一看就贵气的儿媳想亲自帮她做事,她也会手足无措。

    但是三个人在一起无话可说,宋季山夫妇的普通话极其糟糕,梁思申则是听力水平有点糟糕,两下里凑一起,根本无法言语。梁思申终于找出事来,上楼整理她的皮箱。但二老抢着要给梁思申拎大皮箱。梁思申连忙抢了一个过来,自己拎上楼去,终于看到宋运辉说的装修一新的楼上房间。这件卧室连着浴室,宋运辉说是他父母非要让出来给他们做新房的,楼上其他房间分别是书房,宋引的房间,和宋季山夫妇的房间。两间朝南,两间朝北,中间还有一个卫生间,都似乎是装饰一新的样子。

    然后,宋季山夫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新儿媳妇从两只大的不像话的皮箱里拎出无数漂亮衣服,和无数瓶瓶罐罐。梁思申都被看得不好意思,又不便说什么,只好接受宋母的帮忙,拿大量衣服侵占一长排衣橱的半壁江山,看到自己的衣服与宋运辉的各占一半领地,她不禁微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宋母抱着一件毛茸茸的衣服,惊奇地对丈夫道:“小辉说要做这么长衣橱,我们还说全家被子放进去地方都有多,看看,这都快没地方了。”

    梁思申总算听懂,笑道:“我自己家里是用一个房间放衣服的。”

    宋母环顾一下新房,心说有这么大吗?那得多少衣服啊,穿的过来?她将手中的毛茸茸的衣服交给梁思申挂,小心地问:“这件衣服很贵吧,是什么毛?”

    梁思申已经看出公婆两个老实,而且没恶意,就实实在在地道:“这件是羊绒镶狐狸毛披肩,别担心,我有打算,不会乱来,基本上是年税后收入的五分之一拿来买这些衣服首饰。美国的收入高,我这一行的收入更高,再加上我自己又有投资,做的不错,收入不算坏。宋运辉如果去美国的话,他那样的身份,收入肯定比我好得多。”

    宋季山的普通话很差,但还是想说话:“小辉跟我们说过,说你一个人在美国,非常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梁思申费劲地将脸挤成一团,即使宋季山将话说上两遍,她都没听出几个字,宋季山夫妇都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这才觉得这个儿媳可亲起来,看起来真如宋运辉说的挺容易相处。毕竟儿子是儿子,程开颜是程开颜,即使以前与程开颜和平相处那么多年,可儿子离婚后又给他们找来一个新儿媳,他们当然是不可能替程开颜对付眼前这个新儿媳的。他们只是担心,儿子怎么伺候这个娇贵的儿媳妇啊。

    梁思申却是很放心,宋运辉的爸妈太容易相处了,比她自己的爸妈不知道容易相处几倍。她有什么话,只要直说,说明理由,老两口就会接受。收拾完后,她便自作主张,指挥着二老一起去接宋引中午下课吃饭。如此高大的车子,宋引坐在里面觉得异常威风凛凛,一扫以往坐在爸爸车子里每每被人俯视之恨。宋引也没表现异常,一见面还与梁思申拥抱一下,亲上一口,而且已经被宋运辉教着改口叫“阿姨”。宋季山夫妇看着都觉欣慰,只要和平共处就好。

    梁思申没想到,载着一车人在宿舍区,却见宋运辉从门口迎出来,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光天化日之下,宋运辉就给她一个拥抱。虽然这个拥抱带有的礼节性成分比较多,但已够让熟知宋运辉性格的家人差点晕倒。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肆无忌惮?宋运辉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以前的婚姻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今天当众这么做,无非是宣示一个姿态。没法给梁思申一个婚礼,没法在婚礼上告诉大家他有多爱梁思申,没法在婚礼上确立梁思申此后在东海总厂的地位,不能让人们一如既往地如对待程开颜似的对待梁思申,他只有用上这么一招。

    宋运辉还告诉梁思申,她来了,他终于放心了。

    梁思申起先不大明白,她对于中文总是有些接收不灵光,再说又被宋运辉的拥抱搞得头晕目眩,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等回头细细一想,再看看与她相处融洽的宋家二老和宋引,终于明白宋运辉那句话的意思。他们的事已经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他们已经是一家,一大家子。她担心着宋运辉与她父母相处不来,宋运辉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父母与她合不来。

    宋运辉才第一次看到梁思申的车子,看着忍不住地笑。这个小姑娘,别看外表淑女,内心野得不行。他忍不住跳上去开了几步,也是喜欢,觉得很男人。然后才拉着笑嘻嘻看着他的梁思申和宋引一起进屋。别墅这一块犹如小区的盆地,多少双眼睛从窗户后面看到了这一幕,有些还是做了夜班的勉强睁开的睡眼,宋运辉最后进屋,不由自主地往周围环视一遍,才将门关上。他今天太高兴,但他再高兴也不会失分寸。

    晚上的时候,宋运辉还是请了寻建祥夫妇和其他几个副厂长夫妇一起去饭店吃饭,彼此介绍。大家都是会做人的,饭桌上气氛融洽。宋引在家跟着爷爷奶奶做作业,期间还接了一个电话。等爸爸吃饭回来,宋引跑下来,挥着一本标注拼音的书拉着梁思申要求做游戏。宋运辉也凑过去瞧,见是一本童话书,宋引翻的是白雪公主那一页。宋引说她要扮白雪公主,让梁思申演后母王后。

    宋运辉当即脸上变色,感觉女儿这么做事出有因。他问跟着下来的母亲:“妈,谁来过电话?”

    宋母为难地看看已经蹲下去与宋引说话的梁思申,轻轻地用老家话道:“猫猫妈。”

    宋运辉一变再变,却见梁思申已经与宋引咯咯笑着拉钩。他就道:“猫猫,作业做完没有?别光顾着玩。”

    宋引大笑道:“爸爸别扫兴。阿姨说她做苹果,让白雪公主咬呢,阿姨说我肯定捧不住苹果。”

    梁思申给宋运辉一个颜色,对宋引笑道:“苹果跑了,苹果跳到沙发上啦。”引得宋引追着满屋子笑满屋子跑,终于梁思申假装在沙发上摔倒。宋引扑上去搂住梁思申的脖子就冲着梁思申的脸重重吻了一口,欢快地大叫道:“我咬到苹果啦,我咬到苹果啦”

    梁思申笑道:“不算,你咬的是苹果柄,你看,伸出苹果的不是苹果柄吗?”

    宋引忙又冲回来,照着梁思申肩膀咬上一口,大叫胜利。这才肯跟奶奶上去继续做作业。宋运辉忍不住冲梁思申竖起大拇指:“你反应真快,谢谢你。”

    梁思申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跟小猫猫计较吗?猫猫真乖,知道脸不能咬,亲了我一脸口水呢。猫猫爸爸负责帮她清理。”

    宋运辉清楚梁思申是寻他开心,要挟他用嘴去擦,他终究是没法在父母面前这么放肆,掏出手帕给梁思申擦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道:“别放心上,这事我会立即处理。”

    梁思申踢他一脚:“你再这么认真我都不耐烦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猫猫妈,她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我跟她较真?完了,今天吃太饱,为了给你撑场子,我吃太饱了,明天起码得胖一斤。”

    “我明天去改号码,以后猫猫打电话我得监听着。不怕冷的话,出去散散步,要不要?周围的护城河很漂亮。”

    “好。”梁思申立刻答应,她巴不得有与宋运辉独处的空间,可是一看宋家父母就是老实人,她不便跟对付外公一样拉着宋运辉就上楼没良心地独处去。她飞快地套上羽绒服,又将宋运辉的大衣递上,两人收拾了出门。

    夜晚人少,两人挽手迤逦而行。但在东海厂宿舍区,两人也仅仅说些天气真冷风真大之类的话,等走到空旷的马路上,梁思申马上道:“我跟你说个原则性问题,有关我和猫猫的关系。”

    “哦,猫猫一直很喜欢你的。”

    “是的,我也喜欢她,但我看你挺封建,好像我跟你结婚我顺理成章就是外公嘴里说的后娘填房似的,可是我不想做猫猫的妈,猫猫的妈只有一个。我因你而爱猫猫。并且作为一个成年人,对猫猫忍让提携,所以我做猫猫的大姐姐或者阿姨都没关系,这是一个观念问题。猫猫让我做白雪公主的后妈,或者灰姑娘的后妈,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没想过替代猫猫心中妈妈的位置,心里没鬼。你也别培养猫猫误认我为妈妈,那是剥夺猫猫的权利。”

    宋运辉听了惊讶,他心里确实有重新组成一个家庭,他和梁思申是猫猫的爸妈,猫猫是他们共同的女儿的想法,他很希望培养猫猫和梁思申之间的亲情,但没想到梁思申丁是丁卯是卯,分的那么清楚。他想了会儿,才道:“我同意你,我以后尽力做到不混淆。思申,我爱你,你很大方。但其实你很爱猫猫,而且爱的很得法。”

    “猫猫很可爱,要不是她那么可爱,我为了你爱猫猫就比较勉为其难,我嘴上信誓旦旦,可能下面就使诡计对不起猫猫。你爸妈也真是……太好的人啦,我都怕闹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受不了我的脾气?他们肯定不会当面说,只会逆来顺受。对了。忘了说我也爱你,现在好像你比我还主动呢。”

    “你是个很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你不会乱来,他们本来挺担心,怕跟你合不来,但是我今天看着你做的挺好,把两个可以闷一天都不说话的人都调动起来饿了。我们需要一直肉麻下去吗?我又想说那三个字。”

    梁思申哈哈大笑,左右看看没人,就亲了上去。宋运辉却知道周围是革命群众的海洋,警惕的眼睛如同头顶密布的星星,也就点到为止。他征询梁思申的意见道:“我担心猫猫妈对猫猫有不良影响,会不会是过分操心?看今天的事情,我担心猫猫被教会仇恨。”

    “嗯,这事确实不好,她再怎么着也不能拿自己女儿当跳板来针对我,培养我和猫猫对立对她女儿有什么好处?妈妈应该先护住女儿再说。”梁思申心里其实一肚子“没脑子没策略”之类的腹诽,可是她才不要跟那种人计较,她硬是要保持姿态,无论如何不将有些话说出口。这姿态,在宋运辉眼里便是教养,他最欣赏的就是梁思申的教养。

    两人各有所好,一路亲密地散步一圈才回,梁思申这才消除今晚暴饮暴食的内疚之心。

    宋运辉很喜欢这样,他总觉得,自姐姐之后,他又有一个可以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得通的亲人。而这个亲人,没道理的时候还会耍赖,让他现在把“我爱你”三个字当作顺口溜来说都觉得还无法确切表达自己的心意。

    回到家里,宋运辉把众人送的礼物给梁思申看。梁思申看到杨巡的礼物,一把扔在旁边不要。宋运辉也并不理会。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再拿杨巡当朋友,甚至熟人都不愿是。

    杨巡到工厂拆迁现场转了一圈,见到杨速管理得仅仅有条,但他还是将进度检查一遍,了然在胸后,才去寻建祥那儿拿钱。拆迁即将完成,工钱必须支付。

    他开车停到路边,见一辆牛高马大的深灰吉普车停他前面,这种吉普车他从没见过,看上去似乎比寻常吉普更高大威猛。他看着喜欢,不禁凑过去细看。抬头先看到吉普车里有人,那人舒舒服服靠着车椅看报纸,他这么看去。正好那人的脸被报纸遮住。他没在意,司机等候在车上的事儿他见多了,没几个老板或者官员出来办事是跟他一样自己开车的。

    他忍不住摸摸车子有棱有角的线条,实在喜欢不过,又伸腿踢了一脚那宽厚的轮胎,感觉到车子晃都不晃,底盘异常扎实。他心说现在到处都在筑路,要是有这么一辆车,别说底盘这么高也不会磕着,便是坑坑洼洼也是如履平地啊,不用跟他的桑塔纳似的得捡道走。

    宋母不知道梁思申与杨巡有那么一段过节,她见梁思申从申宝田那儿回来后无所事事,就邀请梁思申一起来逛市场,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人口,她说有许多东西要买,梁思申没解释,载着公婆到了市场,但她没下车,她烦杨巡,自然不愿进杨巡的店门。宋母还以为她不愿挤人阵,也不勉强,老夫妻自个儿进去了。梁思申就晒着太阳听着音乐看报纸,看得昏昏欲睡,忽觉车子一震,似是受到撞击,她一下直起身来,往外一看,却见前面杨巡低头欣赏着她的车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鲁莽地踢她车子,什么人。

    杨巡几乎是慢如蜗牛地挪到驾驶室旁,他想与司机搭个话,讨个人情看看车里面,但是抬头,却整个人如电击一般怔住了。里面正是他这几天日思夜想的梁思申横眉竖目地盯着他。杨巡早听寻建祥说梁思申这几天在这儿,也听申宝田提起,可没想到他竟能见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梁思申。

    梁思申几乎是在看到杨巡的同时就检查门锁,却见杨巡这种眼神,竟然不是她以为的深恶痛绝。她开始不理解了,但她不想搭理人品如此不堪的人,就举起报纸将外面的人隔离,不要再看到杨巡。

    杨巡回过神来,见此无语,还能说什么?他哪里还有脸说。再说梁思申已经结婚,嫁的人是对他同样重要的宋运辉,他即使有话也不便再说。可他还是伫立好久,眼看着这张报纸没有放下的意思,只得怏怏而走,一步三回头,指望着半路能看到梁思申放下报纸,让他再看一眼,可是一直到他走进市场大门,都未能如愿。他心里非常的灰,不住回想刚才惊鸿一瞥中梁思申印象,可是都想不起来,他那时惊呆了,脑袋短路。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梁思申等在车上还能为什么?肯定不可能是为了看他的市场而来,他开始满市场的找宋家任何人。

    果然他找到宋家父母。他连忙上去殷勤陪伴购物,做的滴水不漏。宋季山夫妇最高兴看到杨巡这个老乡,见到杨巡终于不用咬着舌头说普通话。他们还奇怪杨巡最近为什么一直不过去玩,还跟杨巡说起他们家现在的儿媳与杨巡是旧识。杨巡忍痛含笑,对宋家父母道:“我早就知道宋厂长对小梁非常好,宋厂长开心坏了吧?”

    宋母笑道:“还用说吗?小辉成天眉开眼笑的,哎呀,小杨。你忙你的去,你也是大忙人呢。我们转转就走,小梁外面车上等着我们呢,今天不用你送。”

    杨巡没走,硬是跟着宋季山夫妇买完用品,他将所有东西都拎在自己手上,领着宋季山夫妇七拐八弯抄近路走出门去。

    梁思申等好久才放下报纸,这才冷冷地打量眼前这家市场,看上去市场似乎往西扩展了一些,而朝东的地方似乎又在造什么建筑,没想到杨巡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反弹如此之迅速。大约也只有这样人品的人生命力才能如此顽强,梁思申正感慨间,却见公婆被杨巡陪着从市场大门出来。她无奈,叹了口气,杨巡这人依旧无孔不入。她只得跳下车去,给公婆打开车门。

    杨巡这才看清梁思申,见她穿着浅驼色短大衣不像短大衣的衣服,下面是长靴,依然如此亭亭玉立,而最要紧的是,眉梢眼角都是盖都盖不住的春意。杨巡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见过的人多。但是梁思申只跟他说了声“你好”便找别的事做去了。杨巡想主动搭讪,心想着即便只议论一下车子也好,可他愣是开不了口,也是找着借口与宋季山夫妇说话。一直等宋季山夫妇与他告别,车子绝尘而去,他才又发了好久的呆。

    完了,他心说,彻底完了。

    这么好的人,即使她喜欢的车子他也喜欢啊。他当初怎么鬼迷心窍,杨巡真是无精打采了一天。

    其后,杨巡不断听到有关宋梁二人的传闻,因这两人都是在本市大大有名。宋运辉自不必说,梁思申则是以财力著称,一方面当然是与杨巡合资的资金实力,一方面是与市内著名企业家申宝田的合作显示的资金实力,当然杨巡心里清楚,与申宝田的合资是申宝田的曲线救国。

    有人说,宋运辉的新夫人气质相当好。杨巡心说,这还用说,他又不是瞎眼。

    有人说,宋运辉对新夫人相当好,以往从来不带夫人出席应酬,现在两人形影不离,有次与几个相识官员年尾私人聚会,两人还小朋友似的手拉手到场,全场哗然。杨巡听到这条,心底泛酸,心说若是换做他是宋运辉,他可以让梁思申骑着出场。

    还有人说,宋运辉的夫人对宋运辉相当好,大家吃饭闲聊,她有时就静静看着宋运辉高谈阔论。这条传闻对杨巡打击最大,杨巡太清楚梁思申是个什么样的人,别看她平日里谦谦君子一般,骨子里可是骄傲得不得了。她那样子待宋运辉,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这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杨巡无限酸楚的感慨。

    梁思申这几天确实跟着宋运辉应酬,她本想不去,可是那些应酬宋运辉难以推却,她不忍心看宋运辉因为推却而得罪人,可又不愿意难得的聚会时间被应酬剥夺,干脆精心梳理后跟着宋运辉出席。宋运辉也告诉她不要有顾虑,那些人不是金州或者东海总厂的人,那些人都不认识程开颜。梁思申去了之后便知,与宋运辉参加的应酬,同合资之初与杨巡一起参加的应酬有本质的区别,这区别就在场合的档次。位置未必代表档次,但高位者自有其高位之道,即使肚子一堆草包,场面上也可做出一团锦绣。仅此已经足够,谁能要求他人个个绅士?

    但这样的应酬,让梁思申看到了地方执行中央政策的一些思路。她经常与爸爸通话,交流政策视点,而爸爸的视点属于爸爸所在的地方,沿海城市又有不同,泼辣辣的更有奋发之势。比如《公司法》正式实施半年以来,对东海市企业改革重心有哪些战略性影响的问题。宋运辉就认为,过去的改革注重对企业的扩权让利,是量变,而现在的改革思路则是朝质变的方向走,朝制度创新的方向走。大家在饭桌上就“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进行了很多非正式讨论,几杯酒下肚,议论不断活跃,便各自交流着从各种渠道得来的经验和解读。

    梁思申最先听着觉得他们所议是很简单的道理,难道这也需要讨论?但是渐渐的,她听出自己的浅薄来,原来他们还得通盘考虑政企分开后全市国有资产的盘活问题,还有企业职工的社会保障问题,他们着眼的不仅仅是一两家企业的生存。有一位局长说,他们局在全市有两家企业能生产出不错的拳头产品,因此资金充足,日子好过。但是其他下属企业却是被三角债困扰,又缺乏资金实行更新换代,犹如陷入泥淖,越挣扎越深陷,外人惟有眼睁睁看其没顶。但是如果局里出面通盘考虑的话,情况又会不同,比如说两家优势企业牵头,整合其他小企业,剥离弱势产业,开展多种经营,既能盘活优势企业的资金,又能有效消化弱势企业的资产负债,还可保证所有企业职工不下岗。也有一位副市长对宋运辉提出,东海总厂目前是市第一利税大户,但是东海总厂对本地经济和产业的辐射却没有,他请宋运辉考虑如何带动地区经济发展的问题。

    梁思申这才清楚,除了多种经济形式之外,即便是国营经济,也还有地方、部门之分,企业婆婆太多,未必都是一统。理论上她早知道企业有隶属,但是没想到实际操作上还有这样那样的实际问题需要解决,而且看上去还挺复杂。梁思申这才能进一步深入理解前年底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也才能进一步领会前不久邹家华副总理在全国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也理解了宋运辉说的质变意义。原来这是突破原有框架的变革。从政企关系、产权关系,到企业的组织结构、管理体制等方面,都将发生重大变革。而现在,则只是开始迈出第一步。

    梁思申心想,难怪外公一直看重宋运辉,原来是看重的就是宋运辉对政策的领悟能力和落实能力。

    她也从一次一次的饭局中明白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道理,原来信息的获得,也不能单纯从文件或者报刊中获得,朋友在中国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渠道。比如她可以从家里获得很多信息,现在又可以从宋运辉这儿得到一部分,看来,她还得在上海拓展她的朋友渠道。

    因此她很少说话,而是多听,多想。当然,有人如果问起她有关国外经验的时候,她还是言之有物的,而且理论性非常强,总能给宋运辉挣足面子。在外人看来,梁思申深度迷恋宋运辉,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了。

    无奈彩云易散,霁月难逢,两人鸾凤和鸣不到十天。便得继续两地分居,便是宋引都依依不舍,抱着驾车欲行的梁思申哭得需宋运辉抱下来。

    回到上海,梁思申便不再拒绝梁大的睦邻友好行为,有空经常参与梁大和李力他们的小圈子活动,她本身是个不爱热闹的。她更多的还是在自己的工作圈内交友,偶尔还把外公的锦云里拿出来招呼朋友。外公很喜欢这样的聚会,一高兴就扔掉别墅搬来锦云里,把小王和专门负责做中餐的保姆也带来伺候,一时锦云里的美食和锦云里的别致,还有锦云里主人的大方好客,在圈内口口相传。梁思申想请谁来,几乎没有请不到的。

    不仅梁思申交了许多朋友,便是两周来一次的宋运辉跟着交了不少朋友,而且是“有用的朋友”。

    一到寒假,宋运辉便应梁思申的要求,将宋引送去上海锦云里,以免程开颜以寒假为借口要求女儿去金州,或者自己来东海。经过上回白雪公主的事,他现在步步设防。而且宋运辉也觉得不再顾及情面,干脆一刀切断母女两个的关系,设法不让她们相见,免得女儿又受不良影响。他太看死程开颜,不相信程开颜是个可以被他说服的人,因为他早就认定程开颜是个不理智的人。

    杨巡一直等到梁思申离开,才如溺水的人终于被拎出水面,终于走完一段煎熬日子。那几天他几乎连走路都会摔跤,只因总是左顾右盼寻找着那辆彪悍汽车的身影。因此他连市内有限的几家高档饭店都不敢去光顾,只怕进门看到梁思申与宋运辉在一起。他这时候才知道,他其实还挺能用情的,并不是杨逦说的现在是色鬼一个。

    但杨巡这几天的日子依然过得很飘,人总是跟丢了魂一样,有一天竟然还鬼使神差地将车子开到东海总厂宿舍区门口,待得醒悟,惊出一身汗,他来干什么?被宋运辉看到会怎么想?

    杨速自己有了女朋友,又兼男孩子粗心。只知道大哥最近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大哥心情不好的原因。只好一个电话把一向在大哥面前胆子老大的杨逦叫来,让杨逦对付大哥。

    可是杨逦寒假回来,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这事说来话长,杨巡无法将来龙去脉跟弟妹们交代清楚,但不说清楚又无法解释他的悔恨,他惟有不说。杨逦只好说大哥现在想扮忧郁王子。

    去年春节杨巡轰轰烈烈地相亲,这个春节杨巡修身养性,除了走亲访友,就在家看杨逦带来的书,入圣一般。

    雷东宝在春节前接到消息,说陈平原春节会回家一段时间,对陈平原,雷东宝心怀歉疚,他总觉得如果不是他手头的行贿证据雪上加霜,陈平原的判罪不会加重这么多。无论陈平原手指怎么伸,他小雷家有今天,到底是与陈平原的大力帮忙分不开的。当年判决之后,他们在同一农场服刑,雷东宝对陈平原多有照顾,但是陈平原那边也有人帮着活动,日子也过得不错,但两人所在营地离得稍远,没见多少次面,陈平原在里面的时候已经不怪他了。因此听说陈平原暂时出来的消息,他赶紧准备下钱物,见天色暗下来,便悄悄找去,而且还叫韦春红一起去。

    雷东宝万万没想到,陈平原家的楼道门庭若市。雷东宝擦着两个下来的人进去,看到陈平原家高朋满座。好几个人认识雷东宝,雷东宝也认识好几个人。大家看到雷东宝一致噤声,只有陈平原笑道:“东宝,知道你会来,坐这儿。”

    众人都有惊异,觉得陈平原挺大度的。雷东宝当仁不让地做到陈平原身边,韦春红没地方坐,只好远远捡把小凳子将就,但是韦春红松一口气,雷东宝跟她说陈平原不怪罪的时候,她有些不信,还以为是因为都在服刑,陈平原不愿得罪牛高马大的雷东宝,今儿这么一看,似乎还真是雷东宝说的这么回事。但她不明白了,陈平原何以如此大度?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雷东宝将双手一拱,当众道:“陈书记,我向你赔罪。”

    陈平原微笑道:“还说这个干什么,我们在里面不是全解释清楚了吗?大家看,东宝这个人的性子我最懂,他讲义气,他这大块儿,是个小人吗?害我的事他做不出来,这不他自己也关进去了吗?他也是悔得不行啊。”

    雷东宝感动,又是连连拱手,道:“没话说了,没话说了。”

    陈平原道:“这儿都是朋友,东宝你也别客气,给我带什么来?我可想你以前带来的野味。”

    “有,野猪肉,我早早让春红找下的。还有只野猪肚,冬天补身子最好。陈书记,你这回来,是暂时的还是不走了?保外办下来没有?”

    “在办,还欠一些手续,还是你早出来,到底……”陈平原说到这儿一顿,他本来想说到底有亲戚下死力帮忙就是不一样。但是这话说出来得罪眼前这一帮总算还是把他办出来的人,他今非昔比,有些话只能也咽进肚子里算数。他呵呵一笑,将漏洞抹掉。“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呵呵。”

    雷东宝没说啥,也跟着干笑几声,这感慨,其实两人在里面时候早就一起议论过,他今天来,有重要目的:

    “陈书记,等你回来,我想八抬大轿请你给我们小雷家做顾问。我们一群粗人,只有你最了解我们。”

    陈平原愣了下,却笑道:“让我考虑考虑,反正还没到时候。”

    雷东宝笑道:“考虑啥呢,我这辈子难得听几个人的话,一个就是你。你就应了吧,别嫌我们庙小。”

    陈平原还是微笑,没有答应。雷东宝却看到韦春红给他使个眼色,他便住口。大家又说了会话,陈平原才又问雷东宝:

    “东宝,你那小舅子现在怎么样了?”

    雷东宝没隐瞒,当着众人的面,把宋运辉现在的发展情况,行政级别,以及宋运辉在这边协助市里发展的事业,和这边要好朋友人等,都简单扼要跟陈平原说了一下。陈成平原听了笑道:

    “呸,有那么好的桩脚,还请我去做什么顾问,我跟你说,我即使去,一不上班。二顾而不问,何况我还不想去。”

    雷东宝道:“随便你怎么样,你就算是名都不挂,我还是拿你当顾问,我就认你。”

    陈平原没答,但一直笑眯眯的,心情看上去比雷东宝进去时候好了许多。

    等夜深人静,大伙儿一起告辞出来,让陈平原好好休息。雷东宝夫妇开车回到家里,才有可能说话,韦春红进门就道:“东宝,你这顾问的主意算是出对了,今天让陈书记很有面子。”

    雷东宝道:“他下辈子财产没收了,退休金没了,总得有地方挣钱。还别说,他脑子好,以前老徐说过,陈书记说这个人是个人才,只要用得好。”

    “我看他也担心下辈子收入问题,今天一屋子这么多人,真能拿出实货的有几个?他愁着呢。有几个本来还观望的,这下也不能拿出比你差太多的态度。他们啊……到底是那么多年的同僚,谁做什么都清楚着呢,总不能看着陈书记一个人吃苦。”韦春红微微撇嘴,她在县里经营了几年当时县里最高级的饭店,看多听多。

    “那你给我使眼色干吗?”

    “怕你说多反而错,好像你现在财大气粗可以不把原陈书记放在眼里似的,让人看着好像是你给陈书记一口饭吃。到底你以前只是个村书记,他是县书记,他怎么好意思一口答应到你手底下讨口饭吃,让大家看他现在落魄相。你看这不是后来陈书记故意问起你们小辉了吗?他现在越是这样,越要面子着呢。小辉越是能干,你还请陈书记做顾问,越说明你记情,越说明你重视她,他有面子,别人旁边也得掂量掂量你的意思,给他更多面子。”

    雷东宝一想。果然是这样,笑了,道:“反正陈书记知道我,他自己会想办法让我把话说出来,给他挣面子。”

    “你意思是我不用给你使眼色?真是过河拆桥,没良心的。”

    雷东宝笑道:“什么话,你能,我才要你一起去,谁说你眼色不要紧?”

    韦春红这才笑了,点头道:“他还真了解你。今天陈书记都没说你什么,还替你说话,这一来,以后县里的人都不好再说你什么。”

    “我知道,今天当面说,以后做给他们看,会不一样,不过现在已经不一样,我替县里做了那么多事,他们又开始重视我,给我政策。”

    “还是不一样,得等陈书记真的回来,有些事请他出面就行了,东宝,这么看来,我又可以回县里办饭店了,以后看来不会再有事了。或者开家分店,市里这家还留着?”

    “市里这家也放着,开的好好地,别停。你回县里吧,我们来去也方便。”

    “我再想想,我得把人手物色好了才行,都春节了。这事儿急不来。”韦春红忽然又一笑。

    “你那小辉小舅子现在也两地分居着,比我们离得还远,你们可真是宝一对。”

    雷东宝道:“他高兴着呢,就是要他每天飞他也愿意,他跟我说他现在骂人少了,我说他以前都是下面憋得慌闹得,我春节看他那张脸去,还成天拉着不。”

    韦春红吱吱儿笑:“嗳,我真想不出来呢,不知道小辉见到小梁是啥样儿的,我一定要看看他俩在一起的样子,我真好奇死。”

    雷冬宝也是不怀好意地笑,这事儿说到做到,他立刻给宋运辉打电话,问清宋运辉春节动向,原来是去上海过春节,他立马要求他也去。但是放下电话,雷东宝就惊讶了:“呀,小辉不让我去,小辉怕新老婆。”

    韦春红了然道:“老夫少妻,都那样。”

    “小辉又不老。”

    “比起他那个手伸出来跟嫩豆腐一样的新老婆,当然老,再说小辉厂里又是海风吹又是太阳晒的,本来也显老。”

    雷东宝听着不乐意,道:“男人显老又怎样?不是这个问题,有些女人让人一看见就不敢大声气儿,小辉新老婆就是那种人,小辉姐姐也是那种人。”

    韦春红一听,怏怏地道:“你就只敢冲我大嗓门儿。”

    雷东宝道:“你还真别装细巧。”说着就上楼去,将楼下扔给韦春红,韦春红关门关窗到处查了一遍,才关灯摸黑上楼。

    宋运辉接完电话给梁思申打,这时候宋引已经睡觉,梁思申告诉他宋引在她的手提电脑上玩了一晚上水管工游戏,又学会好几句英语会话,与外公一起弹奏钢琴,白天还跟外公一起雕了一根乌木筷子,好不容易才肯睡觉。宋运辉听着心说除了英语,其他都是他家做不到的。即使宋引能自个儿在家弹钢琴,可哪有人跟她一起弹,在上海估计还梁思申的小提琴一起上呢。女儿在梁家的生活可以称之为经历,最初梁思申邀请宋引去上海的时候,他有点怕梁思申太操心,而他妈也担心梁思申一个大姑娘管不管得好孩子,可又不敢跟去看,没想到宋引在上海锦云里还挺吃得开,外公还挺喜欢这个总说他穿的太花的小封建。

    梁思申打完电话,见外公还歪在罗汉床上,就道:“还不上去睡?不会是专门等着跟我谈话的吧?”

    外公点点头,放下手头的旧《申报》和放大镜,道:“我准备出五十万给小竺开个古玩店,又卖又收,我自己也可以玩玩,你这几天赶紧给我办了,注册用你的名字。”

    “别为难我,外资注册很麻烦。”

    “你不行用你妈的名字。”

    “不行,他们公职人员,你少给他们惹麻烦。才五十万人民币,人家竺小姐伺候你这么多天,全给她也不算多。”

    “我给是我人情,我没做好前期被她钻空子是我老年痴呆,两码事。谁像你,倒贴找个先生,还替人养拖油瓶。我跟你说啦。投资也得看看人的资质,这个小姑娘脑袋不是一流,比她爸差得远,比起你小时候更差远了。你适可而止,还是留点本钱养你自己的。”

    梁思申怏怏地道:“我还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防患于未然,省的她亲娘拉去教上几天。又给我制造低级矛盾。”

    外公一针见血道:“我看你还是先下手为强,不给她亲娘借看女儿制造机会见女儿亲爹,制造他们一家三口亲密相处场面,嘿嘿,没想到啊。受的西方教育,东方怨妇的一套你无师自通啊,不愧是我亲外孙女,出手比你两个舅妈漂亮。”

    梁思申被说中心事,只得嘿嘿一笑揭过不提。因她知道宋运辉是个注重家教的,当着宝贝女儿的面是不肯给前妻下不了台的。可是她嘴上可以大方,心里一想到他们原一家三口坐一起笑容满面地吃饭,她就憋气,只好主动出手,找个漂亮借口断绝他们的接触。宋运辉不知道,为此还心存感激,没想到还是被外公识破。她只得道:“你等着,开店的事妈妈来了再说,宋的行不行?”

    “不行。”外公否定的非常坚决,但外公并不说出原因。对于宋运辉,外公欣赏宋的能力,但是并不认可宋的人品,任凭宋梁两个在他面前表现的蜜里调油,他都认定宋运辉停妻再娶另有目的,而不是梁思申说的什么感情深厚。外公认为,再深厚的感情,若是换梁思申只是小家碧玉,宋运辉还能如此执着?不说别的,宋运辉前面一个妻子也是小小的干部,可见这人选择婚姻的功利性极强。因此,项目交到宋运辉手里执行是可以的,那是运用宋运辉的能力,可产权是不能放到宋运辉名下的,那是有去无回。当然外公不会说出理由,免得得罪。“这事不急,我先物色下门面,就这儿附近,慢慢装点起来,还有一些事,春节得来不少人。你得预先多准备几只煤气瓶,电费去交好,别让人把电线拉了。水费据说有人上门来说,哪天轮到我们抄表时候你得挨家挨户去收。呵呵呵。好玩的紧。我这儿手头现金没了。明天你带我支票走,给我去取点美金来,这几天黑市兑换价日跌夜跌,我得多换点人民币放着,你回来经过香港时候,多带点干鲍干贝鱼翅燕窝回来,我付钱。再给我带些内衣来,这边的内衣不能穿。白衬衣也带几件。还有梳洗用品,都用了老牌子。所有你帮我采购的物品,我按总价的10%支付你佣金。”

    梁思申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罢,但是挺头痛。以前很多事情可以扔给梁大解决,现在搬出别墅,住着是有品位了,离工作地点也近了,可日常生活一地鸡毛,千头万绪都需她出面去做,又不能扔给外公。惟有煤气瓶之类可以交给花王,其他缴费之类的事,锦云里的电费动辄上万,还为此申请的单独路线,外公怎么可能放心让花王等人拿着这么多现金,她少不得明天飞美国前把所有事情做完,国内服务业还不发达,排队真正是逼疯人。她自己还有事呢,梁大春节结婚,不仅大伯二伯分别从老家和北京赶来,爷爷奶奶都回来,还有梁大妈妈家的亲戚也从北京来,她少不得从美国采购新年礼物分派,再加外公的衣物,她只怕三只皮箱都不够,天哪,都说结婚后家务激增。她现在深有体会。

    可是她觉得有能力承担,相比起其他上海女人,她有财力,有脑力,做事自然稍微从容一些。

    宋运辉拒绝雷东宝来上海过年,是因为他深知这次的春节是他的大考,不想大大咧咧的雷东宝再给他乱上加乱。虽然与梁家父母已经达成电话沟通,可是见面一起生活几天,那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还得出席梁家大孙子的婚宴,他届时会遇到大批梁家亲戚,那都是些什么人,梁思申早就与他说明。因此宋运辉提前打烊离开东海厂,连夜自己飞车赶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去梁思申指定的美发厅修理自己。

    年夜饭是与梁家人一起吃的,外公、梁父、梁母和宋引。梁思申反而还在美国,都是场面上的人,既然婚姻已经既成事实,彼此也就以礼相待,但是一桌人又没有什么亲情可以叙说,外公当仁不让地抓住好不容易见面又没梁思申霸占着的宋运辉谈投资项目进度。

    梁父听着,轻轻与妻子道:“你爸想利用小宋做免费苦力。”

    梁母点头:“小宋刚进门,不便拒绝。老头子真能抓住机会,但囡囡肯罢休?”梁父笑了,很轻很轻的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囡囡为个外婆遗产还得打官司,现在外公却轻易把这幢房子写到她名下,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梁母哭笑不得:“这孩子,这孩子……”

    梁母看着身边专心吃非常鲜美的鲍鱼的宋引,忍不住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心里想着,不知道她的亲外孙或者亲外孙女是什么样子,一定更漂亮更聪明。可估计女儿肯定现在没生孩子的打算。一直等宋运辉照顾了女儿去睡觉,梁父才正式跟宋运辉谈起他们省几家企业的情况。宋运辉有些吃惊,没想到梁父也有插手的意思。而梁父更猛,他希望宋运辉立刻着手,赶在改制试点企业筛选之前,先下手为强,免得被改制试点工作束缚手脚。梁父还说,所有的当地政府部门的工作,由他来做。

    宋运辉很快明白了梁父的意思,也明白梁父话里话外的潜台词。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看来得在国内注册一家公司了。”

    外公却道:“眼光别放那么窄,只看到自己手里那点子权,告诉你们,你们的银行贷款利息太高了,简直是惩罚性利率,我一辈子都没看到过几次,专门针对你们的高通胀的啦。拿那么高利息的贷款做投资,基本上是老寿星吃砒霜,万一通胀给如愿收紧,你们完啦,还是乖乖拿我的钱,我去美国银行贷款,最终收益我们三个可以坐下来谈。”

    梁母看着王、梁、宋祖孙三代谈的热闹,忍不住问了宋运辉一句:“小宋,今年物价涨的厉害,你们工资涨了没?”

    宋运辉道:“涨了,不敢不涨,现在外资企业招聘广告上面直接标明工资,我们不涨的话,工人都跑去外资企业。”

    “涨幅大吗?”

    “工资涨幅没法大,只能在奖金福利上面增加收入,跟外公谈的项目就是准备增加职工福利用,到时每人手里分一份原始股。如果不做这些打算,相比物价涨幅,我们的收入都在缩水。”

    梁母听了点点头,叹了声气:“唉,我和囡囡爸爸的工资也是,钱越来越不值钱,各方面的用度却是越来越大,今年春节的礼物,还都仗着囡囡从美国背来,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休息,赶一天路,累了。”

    宋运辉看看上楼去的梁母,感觉梁母的心情可能比较复杂。他一时不知道有些事经梁父插手之后,梁思申会怎么看。不仅宋运辉感慨,梁父也是心有触动,看着妻子的身影一时无语,等外公也上楼去,才有些遮掩地对女婿道:“太太理想主义,是做丈夫的成功。”

    宋运辉联想到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与岳父的距离顷刻拉近,道:“爸,我估计思申也理想主义,接受不了你辅助出资的想法。”

    梁父自嘲:“看来我作为父亲,也很成功。”他摸出一包香烟,看看宋运辉,笑道:“你不会真戒了烟?母女俩都不在眼前,来一支?”

    宋运辉推辞道:“还真戒了,谢谢爸。”

    梁父有些惊异:“你倒是能下狠心,是不是准备迎接小生命?”

    宋运辉笑道:“我们顺其自然,没做任何措施。”或许是姐姐去世的阴影已经淡去,宋运辉才刚结婚就极其希望与梁思申有共同的孩子,他把自己的强烈愿望与梁思申说起,梁思申勉勉强强地同意。宋运辉清楚当时看到梁思申答应的时候,他很开心,他感觉自己心里有隐隐的焦虑。“挺好,我们也才刚说起什么时候给你们抱孩子。”梁父再度惊异,看起来他和他妻子都猜错了,女儿比他们意想中更重视这段婚姻,而不是跟他们第一次说起时的潇洒态度。或许是因为说起第三代,翁婿两个人的心理距离进一步拉近。梁父吸一口烟,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眼前的客厅,道:“你对锦云里感觉怎么样?”

    宋运辉笑道:“第一次来看,只看到一堆旧家具,后来才一点一点地品出其中的好来。最难得是把不舒服的旧家具改造得可以舒服地用,而且还是不计价值地摆着率性地用,这才是真正底气。需要多少文化底蕴和丰厚家底。”

    梁父感慨:“梁大前阵子跟我说,看到囡囡装修别墅,本来以为这就是资本主义,看了外公的锦云里才知道囡囡的不过是中产阶级。他以前羡慕囡囡的开放式厨房气派亮丽,没想到锦云里的厨房偏居一角,关在门里,设备齐全,但模样一般,原来因为厨房不是真正富贵的主人出没的场合。阶层的不同,思维的不同,都反映在房间布置的细节上。梁大说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以前还以为自己得天独厚,看了锦云里才自惭形秽。”

    宋运辉听了心说,估计这是梁父自己的内心想法,他有些明白,梁父这是在跟他解释今天插手的原因。他笑道:“我现在麻木了,还能怎么样,起码我还是占着宿舍区最大的别墅。”

    梁父看了宋运辉一眼,道:“现在国家改革开放了,放进来的诱惑越来越多,我们都目不暇接,何况你们年轻人。连老头子们都闲不住了。你知道我这回最感慨的是什么吗?囡囡的爷爷。他是诗书世家出身,再加经历无数起落,本来应该全看开的,可这回竟然为找不到合适的西装来参加大孙子的婚礼而沮丧,差点为此不肯来上海。他还是离休干部,待遇已经算是高,可相比过去的生活水准,还是一落千丈了。他们没奖金垫补。”

    宋运辉看看梁父已经斑白的双鬓,心里明白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梁父这是兔死狐悲了。他想了想,道:“相比之下,看看思申的外公,一样的努力,不一样的结局,不能不让人感慨。”

    梁父点点头:“这些话听到囡囡耳朵里,又是腐败了。”

    宋运辉微笑道:“思申已经与过去有些不一样了,最近刚帮着一家集体企业转制,使了不少心照不宣的手法。她现在分析问题很客观。”

    “呵呵,现在还是你更了解她。”梁父心里有些不是味道,可又不能不承认现实,又想,其实过去似乎也是宋运辉更理解梁思申。“你今天自己开车过来,中午也没休息一下,还不累吗?”

    “路上打过盹,还好。相比每天的工作量,今天算清闲。”

    “身体真好,年轻。好吧,明天接囡囡的事也交给你,我肯定起不来。我上去休息了,今天拎了两次行李,才是从家里楼上拎到楼下,再从梁大车上拎进这儿二楼,现在右手臂就沉沉地酸,不中用啦。你也早点休息。对了,带着名片吗?明后天我带你跟亲戚认一遭。囡囡不办婚礼,搞得你们被动。”

    梁父上楼,到楼梯口。往下看看,见宋运辉正在检查门窗关合,又看宋运辉熟练开启美国带来的报警设备,然后才留下几盏灯昏昏照着,跟着上楼。他回头跟妻子说,这个女婿做人非常努力,也非常能思考,只是有点努力得可怕,幸好是女婿,如果与这样的人共事,不知多累。梁母也说女婿看上去太深,她有些为女儿心里没底。两人心里都捏着一杆称,过后几天得以过来人的眼光好好评估女儿女婿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可以事先提点。

    宋运辉回去自己卧室,好好将今天梁父意外提出的插手回味了一遍。心里想着,要不要跟梁思申说明。最终决定还是说,他刚才还打保票跟梁父说梁思申已经很客观分析现实,怎么轮到他手上又担心起来了呢?

    宋运辉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门去机场接梁思申,开的是梁思申的大切,因为听说梁思申带了三大口皮箱,他的奥迪估计不够装。初一清晨的上海街面难得的清静,就跟他刚出来的锦云里,过年的时候那些国产保姆都不肯上班,外公一点办法都没有,幸好还有菲佣小王在家,宋运辉下来的时候,小王也才刚起来,忙给他做了咖啡,宋运辉自己做的吐司,小王因与宋运辉沟通良好,很是谢谢了他。宋运辉感觉菲佣比较合理,不比国内保姆,有些太自卑,有些当家做主意识太强,幸好外公够奸,一家中外四个帮手,个个服服帖帖。梁思申还说为一个家忙死,其实若没外公帮手,这个锦云里早鸡飞狗跳,其中微妙,不是梁思申这个大而化之的人能理解的。

    大年初一的国际到达出口也是难得寥落,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新年,出来的旅人带着的行李特别多,好多人一只皮箱之外,还背着红一条白一条的大编织袋。宋运辉相信梁思申再多行李也不肯背编织袋,梁思申这个人太注意形象。想到每次相聚,总能看到梁思申洗漱之后得摆弄半天瓶瓶罐罐,他再看几遍也总记不住那些瓶瓶罐罐的用处,他还算是学化工的。梁思申还每天晚上睡前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费尽心思地搭配出来,她有那么多衣服,却总是抱怨缺这缺那,想起这些,他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国际到达出口微笑。她有时是那么理智,有时又是那么率性,有时精明过头,有时简单的没道理,内心非常骄傲……

    笑眯眯地想着这些,时间过得飞快,便见梁思申推着大大一车行李东张西望地出来。宋运辉上前先拥抱了她,才接过行李车,梁思申先笑嘻嘻地道:“我爸妈昨天没欺负你吧?”

    宋运辉听着不由得笑,“怎么可能,我昨晚跟你爸谈得挺晚,还说了一些你爷爷的事。今天长途飞机坐得脸色不太好,回去先睡会儿,我已经吩咐小王给你榨好橙汁。”

    梁思申却神秘地笑道:“我已经在香港睡一晚上了,不过不大睡得着。你知道我昨天想到什么吗?嘻嘻,想到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笑。我看宾馆里的电视放古装戏,里面女的叫男的三郎,我想我到了古代该叫你什么郎,宋郎?二郎?立刻就想到辉郎了,哈哈,大灰狼。要不是天太晚,我当即就想跑出去买一顶小红帽跟你配套。”

    宋运辉听着也笑,“你要是叫我大灰狼,猫猫得跟你理论。不问问你爸跟我谈什么?”

    “呃,不问,逃不过仗着长辈身份又是考察又是试探,我问了生气。”

    “没有,且不说你爸妈都是大方的人,以你爸妈的水平,他们是想试探我,也不用那么低级地拿话考察,后面几天看着就行。”宋运辉推着车子到门口,小车无法出门,这得一只一只地将行李拎到门外,让梁思申看着,他去取车接应。梁思申倒是有些不解了,爸妈拿起电话总是就宋运辉的问题问东问西,怎么见了真人反而不问了,反常啊。

    风很冷,才一会功夫梁思申等得手足冰凉,等车子一来,她“嗖”地窜上车去,把行李扔给宋运辉处理。宋运辉早知如此,这是家教加出国受教育的结果。他想到那么身份俨然的梁父要等梁母上楼睡觉后才敢吸烟,还自嘲地说“太太理想主义,是做丈夫的成功”,不禁一笑。他也知道,等他上车,一定有亲吻拥抱等着犒劳他,他估计梁父也是这么被梁母收服的,久后习惯成自然。等他收拾好行李上车,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套,可还是吃这么一套,只觉得所做一切顺理成章。

    两人上路后,宋运辉基本上没有时间说话,都是梁思申在告诉他,她回美国做了些什么事,他笑眯眯地听着,等她说完。梁思申滔滔不绝好一会儿,忽然急转直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脸色差吗?清早起来赶飞机,吃隔夜面包没胃口,吐了。好难受,飞机上还一直在反胃。”

    宋运辉一愣,他是过来人,立刻敏感地道:“会不会有了?”忍不住一边开车一边看梁思申脸色,似乎他的眼睛能做青蛙试验。

    梁思申也吃惊,“不会吧,这么快?”但想了想便释然,“不会,那个才刚来过。”

    宋运辉一听,心里微微失望,他更敏感地觉得,梁思申语气里没他那么强烈的激动。但他还是温言道:“等下到家还是先喝点粥吧,别先喝橙汁。”

    梁思申却嘻嘻地凑过来,道:“大灰狼,你非常紧张,你车子都开成蛇行了。”

    宋运辉勉强一笑,“昨天你爸爸跟我谈起我们的孩子,他们也非常向往。”

    梁思申吃惊,“他们不是……他们倒又急着想要了?”

    宋运辉知道“他们不是”什么,

    “你别再这么想你爸妈,他们现在跟我聊的很好,昨晚你爸爸还跟我谈了你爷爷的失落,推己及人,他也说到他心里的矛盾,这些与我有时的感慨很一致。你看,我们都已经聊得这么深入。”

    “啊,原来你们已经暗度陈仓。大灰狼,你别一张臭脸,我们都那么聪明,要一个孩子还不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宋运辉笑道:“要孩子跟聪明有什么内在必然的联系吗?”

    “就是逗你笑的。别急,顺其自然。”

    宋运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急,我刚才激动坏了,想到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多让人激动。”

    梁思申听了反而笑,想到宋运辉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却还这么激动,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为什么,因此心里很是好受,只觉得没怀上还真是可惜。“我一定努力争取。”她说出这话,自己也笑出声来,可又忍不住感慨,“我们比较麻烦,两个人离得远。我很怕,我正着手独立主持一个大项目,怀孕会造成很大影响。不过我聪明,是不是,既然别的女人都能做好的古老行当,我也一定能行。连外公这张坏嘴都说,我们的孩子肯定是最聪明的,我非常向往看到。”

    宋运辉这才是发自内心地笑在脸上,他发现自己太紧张梁思申了,有点紧张得想用孩子绑住这么优秀的她。到锦云里门前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紧紧拥抱梁思申,好一会儿才放手,下去开大门。果然梁父看到就早早迎出来,他们没了热烈亲密的机会。

    梁家父母带上女儿女婿去梁思申爷爷住的酒店拜年,外公不高兴一起去,但大家当然带上了宋引。梁思申也清楚大家都会怎么议论,她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是梁家父母和宋运辉心里都敏感着。已经结婚的梁三问梁思申怎么想着找个有婚史又有孩子的,梁思申神色自若地反问梁三怎么会有这么落后的中式想法。只因梁思申在众堂兄妹中是潮流的风向标,梁三反而觉得自己真的很封建闭塞。

    梁思申应付了梁家兄姐的问候,再看宋运辉娴熟老练,不卑不亢地与她家这些达官贵人亲戚交往而不落下风,她再次问自己,究竟爱他什么?如同过去,依然没有答案。似乎与宋运辉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但因为宋运辉是第一次出现在梁家,很多人好奇地非要问个明白,为什么与那么一个条件看上去不般配的人结婚,梁思申只好一再非常肯定地回答,他非常聪明,她一向只喜欢聪明人。众人将信将疑,但都心里怀疑其中必有猫腻,两人看上去并不般配:女的流光溢彩,男的则是一看就是从下面奋斗上来的小户人家出身。

    不仅是梁思申,宋运辉也在深切感受着梁家与他家的不同。这家人里面的大多数,都是跟梁思申似的,内心无比骄傲,行为上则是持以良好修养,看仔细了才能感受到有些高高在上的冷漠。他以往接触的人中,老徐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梁思申的爷爷虽然没外公那么刁钻泼辣,可也是不易对付的,他被抓住问了好多问题。令他感激的是,岳父一直陪在他身边,有什么过分的地方,由岳父出言打断。但爷爷最终还是肯定了他,只因为他是做技术出身,爷爷喜欢实干的人,而非他现在的身份修养。宋运辉觉得梁思申的爷爷和外公都是无比怪诞的人,有很独特的性格。

    中午吃饭,一大家子,整整开了四桌。梁父让宋运辉与他同桌,那一桌都是梁父一辈的人,也是所谓都在官场上的人。宋运辉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人物们举重若轻的随意交谈,他大开眼界。而这一餐的交谈,也令在座看到宋运辉的潜力。但这一餐饭,吃得宋运辉差点筋疲力尽。他终于见识了梁家的实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梁父职位并不显赫的情况下,萧然却对梁思申心怀忌惮。

    第二天正月初二梁大的婚礼上,宋运辉再度见识梁家,不过当天大家的注目重心已经转移向梁大新娘子的娘家,宋运辉得以旁观。梁思申这才有时间与宋运辉窃窃私语,告诉他谁谁有什么什么。梁思申见多而倦,宋运辉则是初见欣喜,宋运辉此时已经很能理解梁思申为什么应付大场面的时候游刃有余,她根本就是在那里面泡大的。宋运辉看到女儿宋引也是东张西望没事人一般,不由得嬉笑感慨,他的心理素质还不如女儿。但估计女儿出入这种场合多了,以后也与梁思申没什么两样。

    宋运辉在观察着梁家,梁父梁母则是实地考察女婿。对于宋运辉内心的真实动机,他们无法考证,但是他们看得出宋运辉非常爱他们的女儿,经常是微笑注视着放任着他们的女儿,偶尔有轻声提点,也完全是一个成熟男人对待妻子的态度,都有点好得令人不能相信。梁父梁母背后反复商量,估计女儿女婿早在爱情之前已经培养出过人亲情,此后的爱情反而是顺水推舟的产物。老两口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定义女儿女婿的关系,但他们心里都想到,如果宋运辉没有婚史的话,那一切就完美了。

    这几天,对于宋引来说,真是大开眼界的寒假。假期结束,跟着爸爸的车子回到家里,她一张小嘴都忙不过来,跟爷爷奶奶叙说那上海的灯红酒绿、红男绿女。宋季山夫妇都是目瞪口呆,没想到中国的土地上,还有他们想象不到的某种生活。宋运辉倒是没说什么,让父母不用在意那些富贵繁华,以后梁思申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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