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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992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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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是讲理的,是要看确凿证据的,要告书记,凭老猢狲拿点道听途说能告得倒?书记是谁啊,是市人大委员,县府直进直岀的人,能一告就倒?都是你畜生做的手脚,你故意留着行贿凭证让工作组查出来,把书记陷害下牢。你还喊冤,秦桧都比你清白。他妈的我以前一直当你是好人,我坐牢了才知道你是谁,畜生,没良心的畜生。”

    杨巡恨雷士根,再加他对小雷家这一阵子的事那么清楚,硬是牵强附会诤诤有辞地将雷士根越描越黑。也存心的,为了报答宋运辉,他要扭转村人对雷东宝的不良印象。他做到了,他以一个才刚被释放的充满深仇大恨的苦主形象出现,让众人有点不得不信。起码有一点大家相信,要不是原本被定为书记罪名之一的挂靠公司的事没事,杨巡怎么可能被政府放出来。经杨巡“血泪控诉”,大家都恍然,原来其中有雷士根小算盘在。这一相信,便连带着把杨巡其他的话也相信了,大家都在心里初步建立起一个概念:对了,书记本来就不该是那么有私心的人,谁都知道的,哪能一下变得那么坏了,也就只有身边最信任的人才能把书记搞死啊,这雷士根还真奸。

    便是连正明都听着糊涂了,小声问杨巡:“真的?”

    杨巡狠狠道:“假的?我坐牢难道是假的?我都给他害得坐牢了,我还能有假?我都要杀人抵命了,我还有假?”

    士根面对周围一双双变得怀疑起来的眼睛,面对指鹿为马的杨巡,气结,悲凉地道:“我这儿发下毒誓,我要是存心做什么对不起书记的事,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我现在所做一切,都为以后等书记出来,把小雷家囫囵交还到他手上。我有为了小雷家对不起杨巡的地方,可我没对不起书记。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士根说完,驼着背怏怏走了,众人都看着他,唯有杨巡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你这毒誓发得好,什么叫存心做对不起书记的事,谁能剖开你肚子看出你心里怎么想?想赖也没那么明着赖的。你承认你昧着良心陷害我了是吧?那是我放出来了,杀到你面前来了,你赖不掉了。你存心欺负书记关在里面,跟你死无对证,你才能发什么狗屁毒誓,你还想骗谁啊。你们别信这畜生鬼话。”

    众人原本有感于士根的悲凉,心中稍微犹疑,但被杨巡这么一说,都又被杨巡牵走思路。正明也狐疑地看着士根的背影,见士根不再辩解,心中又信又不信。他嘴里邀请着杨巡去他那儿喝茶,眼睛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士根背影,心里打定主意,即便是以前为了电线厂和铜厂的生存而不肯交钱给村部,以后那就更不能把钱交到雷士根这样的人手上了。是,他为自己闹独立找到充足的理由。

    杨巡则是看着雷士根的背影狠狠地想,想欺负老子?老子劈不死你也玩死你。

    正明拖杨巡到办公室,亲自端茶倒水,询问杨巡被抓进去几天的情况。杨巡很干脆地道:“一句话,让我出来想杀人。”

    其他跟进来的人惊道:“那书记……”

    “还用说。我进去还是受照顾的,那些政府的人看我冤,好心跟里面打了招呼。书记让雷士根那些行贿条子害得得罪多少人,他在里面能有好日子过吗?我说你们中间哪个但凡有些良心的,找门路托关系帮书记走走人情,让他在里面少受点罪。”

    外面一个声音笑嘻嘻地传进来,跟着人也出现,“小杨,你道是你那么神,几句话就能让政府帮你在看守所说话?当然你水平好也是有的,一张嘴说得几个要紧的人都同情你。后来的好日子,就靠忠富第二天不经意间知道你进去,帮你做的活动了。”

    杨巡朝外一看,竟是红伟,忙起身道谢:“红伟厂长,我也奇怪我日子怎么这么好过,可再好过,里面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多谢你和忠富厂长。”

    红伟摆摆手,示意杨巡坐下,笑道:“知道你来闹事,我赶紧过来向你打听些事儿。你这里面进去一遭,肯定已经摸透里面的套路,你跟我说说,我现在已经跟忠富为书记做了这些……”红伟一一说明他和忠富为改善雷东宝在看守所的生活而做的努力,“你看,有没有做到点上。”

    杨巡还在考虑,正明已经道:“后面的事我来吧。”

    红伟意味深长地笑:“村里刚刚岀过事,多少碧绿的眼睛都盯着你这块肥肉,你哪儿拿得岀钱来活动?”

    正明道:“你们还不是用的自己的钱?”

    杨巡道:“钱跟钱不一样,红伟厂长现在挣的钱都是自己的。不,我现在要喊红伟经理了吧?你们做的基本都到位了,我听说书记这个案子很快就会审理,省市两级也已经有指示,你们还是等着判了以后做努力吧。”

    “肯定会判?行贿?”

    “听今早宋厂长电话里的意思,肯定会判。”

    “唔,行,小杨,回头常联络。我现在做钢材,挂物资局名下,顺便也做些水泥,以后你要水泥钢材的话,给我点生意。正明,大哥大还我,那么喜欢,你自己也可以去买一个。”红伟将正明手中的大哥大抢回,匆匆与杨巡握手话别,说是去找忠富说明去了。

    杨巡见正明挺喜欢大哥大的样子,就开解道:“大哥大这东西家里用着好,养岀用电话习惯了,这一到出门就麻烦了,老想着找公用电话,好像一会儿不打电话天要塌下来一样,麻烦。对了,你们还是用集资以前的工资考核办法吗?”

    正明鼻子里“呼”地一声,看看办公室里其他的人,搔搔头皮没答应,只是站起来道:“走,中午我请客,给你压压惊。单独请你,够意思吧?”他一手就拖了杨巡起来,走到外面才问杨巡:“你刚才骂士根村长那些话到底几分真?我听着都让你搞糊涂了。”

    杨巡笑道:“你爱信信呗。嚯,车子归你开了?好。当然得快配一只大哥大。”

    正明却盯着杨巡道:“你现在真有千万资产了?怎么扩张那么快?”

    杨巡笑道:“千万资产是有,可负债也不少。不像你,你再负债也是村里的,债主找不到你头上。我负债,债主都找我。现在红伟经理也差不多了,忠富厂长也一样吧。”

    正明发动车子开岀去,嘴里嘀咕:“可你们责任与收入对称啊,我现在责任那么大,可收入被这回的事一搞,别想再提了,想想都心里不平。早知道应该跟红伟忠富一起走出去,起码人家也说我义气,唉。”

    杨巡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心有所思。他的心,在说与不说,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之间激摆。正明瞥见杨巡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一动,好言相求:“小杨,杨老板,我们多年交情,说起来我和你联系最多。你每天见那么多生意人,你倒是给我岀个好主意。”

    杨巡还是第一次听小雷家的负责人对他那么客气,心里一时什么味道都有,既有洋洋得意,也有高兴欣慰,还有一些小小的酸楚,他从一个小杨馒头,也能混到今天。因此心情分外爽快,将本想收为己有的主意免费派送。

    “我那儿电器建材市场有不少摊位是国营或者集体企业负责人的亲信家属租的,你有数了吧?”

    正明不由刹住车,停到路边,“你意思是……”

    杨巡只得明说:“刚刚红伟经理进来我就在想了,不让你们组建集资公司,村里人看着你们多拿心里不舒服,那么现在红伟他们走出去自己开公司,你跟外面的公司做生意总没事的吧?村里人看不见摸不到,心里也没那么多话要说。你手头那么多东西,交给别人还真一下不能放心,交给红伟倒是知根知底。”

    正明转念一下,“哈”地笑岀声来,连连笑道:“有数,有数,呵呵,交给别人不放心,交给红伟哥没二话。你那儿摊位还有没有?租给我一个。”

    杨巡有点不舍那么好的机会给了红伟,但都已经给了,也只好死心,他还真有些犹豫,自己有没有那么多时间打理买卖电线之类的事。因此,租金上是要小小割一刀的。回头,他把寻建祥早租到的摊位,用高价转租给红伟的公司,算是两边都帮。

    事后,不断有这个公司那个私人地通过各种渠道向杨巡提出要求购买两处市场,杨巡却是风声鹤唳地都看到那些询价人背后有萧然的影子,他再也不敢放出诱饵打动萧然的一颗狼子野心,怕再惹事端,索性都是一口回绝,不卖,他说什么都不卖。

    他感谢寻建祥,信任寻建祥,便把电器建材市场也正式交给寻建祥管理,他放心。他感谢宋运辉,知道送钱肯定送不进去,就悄悄到房管所通过各种关系,出钱把宋家如今租住的房子买下来,证照上面都是用的宋季山的名字。杨巡送别人东西的时候,总是方便的很,他有的是办法。但对于宋运辉则是不同,他对宋运辉因感激而崇敬,当然就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在宋运辉面前乱来。

    但是,不把房子的事与宋运辉说明又不行,那房子每月要去房管所付租金的,若是不及时把事情告诉宋运辉,到时间也不知谁去付租金,若是宋家人还好,若是东海厂哪个马屁精帮办着,那就麻烦了,对宋运辉名声有影响。而杨巡又知道,宋运辉这人是个多注重名声的人。

    杨巡没法拖太多时间,只得找时间去宋家投案自首。而且,他也知道跟其他人说没用,只有找宋运辉本人。总算在星期天才约到时间见面。他非常乖觉地挑着时候,下午两点到,正好大人小孩午休结束,又不算太晚,不用影响人家一家晚餐团圆。

    果然,他到宋家时候,看到一家子老小都聚在太阳退去的院子里,宋运辉则是爬在人字梯上,照着下面老两口的要求在上面绑从电线里剥出来的铜丝。宋运辉看到杨巡进来,就笑道:“小杨,你坐会儿,我把丝瓜棚子搭好。我答应了好几天,今天才有空,再不搭丝瓜藤得没处攀了。猫猫,给叔叔倒水。”

    其实是猫猫妈进去倒水,因为宋引坚决要求给爸爸扶着梯子。杨巡在下面看着道:“宋厂长做什么事都认真,搭个丝瓜棚子都方方正正,每一边几乎一样长度。”

    宋季山在一边儿笑道:“我们还都埋怨他慢,搭了一早上才那么点,下午等我们睡完他才又搭岀两平方米,又不是绑鸟笼,要那么精致做什么。”

    宋引立刻揭发:“杨叔叔,爸爸说给猫猫做小兔兔笼子,一直赖帐。”

    杨巡忙道:“回头杨叔叔给你做一只。你要什么样子的?”

    程开颜端水出来,好奇地看着杨巡问:“小杨,你真进去过?怎么一点没变呢。”

    杨巡笑嘻嘻道:“大寻也说我才进去那么几天不算,以后见他还是得喊大哥。什么东西这么香?嚯,栀子花。”

    宋运辉在上面拧紧一根铜丝,绷直了拿手指弹一下,发出一声脆响,才道:“大寻没让你喊大叔,那是他进去几年脾气变好了。我看你这十几天什么都没变,一出来就去小雷家捣乱。”

    杨巡才要说话,却听旁边宋母轻轻地问一句,“你在里面有没有见东宝?”

    宋运辉一听,不由低头看了他妈一眼,但不出声,同时看到他爸也拿眼睛看着杨巡要答案。杨巡忙道:“看到了,不过是远远看到,没说上话。书记瘦不少,没办法,里面吃不饱。不过看上去精神挺足,走路还是噔噔响的。有人在外面托关系照应着他,你们尽管放心。”

    “噢,谁?”宋运辉在上面问。

    “红伟和忠富两个,他们出来做生意,手头有点活钱。看起来正明想跟他俩里应外合,正明也想好好帮书记。”

    “士根呢?”

    “士根现在有心没力。村里都发不出钱,他工资也成问题。正明说士根做事往前看一眼,起码往后得看三眼,想到的比别人多,做出来的比别人少。”

    宋运辉听着觉得正明说得有意思,低下头却又见父母两个都不监工了,一致巴巴儿地看着杨巡,心里知道,两人对雷东宝还是有感情的,毕竟那么多年。估计父母都希望从杨巡嘴里听到有关雷东宝的更多消息。他想了想,道:“我们厂要新造一批宿舍,电线电缆什么的,你让红伟跟运销科联系一下吧。”

    杨巡本来想踊跃地说,他也可以做,可转念想到,宋运辉忽然冷不丁提出要提供生意给红伟,估计事出有因,是想要红伟把挣来的钱花到雷东宝头上去。他立刻不提自己想做,忙又补充:“红伟现在还做水泥钢筋的生意,要他到时候也拿个报价来?”

    宋运辉想了想,最终还是道:“算了,小杨,还是你来做吧。回头东宝大哥那边的事你多留意着点,庭审那天,你代我到个场。”

    杨巡开心得差点窜起来,东海的二期在建,不知又得造多少宿舍,那是多大的生意啊。“放心,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我大弟也帮我留心着。程序我现在已经全知道,里面没白去自学一遭。”

    宋运辉终于把丝瓜的网全部绷好,伸手拉了拉,自信地道:“好了,天罗地网,这下贼都翻不进来。”宋运辉说完,收拾工具下来,却见女儿还坚定地扶住梯子,他反而没法下,宋母看见忙把宋引拉开,宋运辉才得下来,引杨巡一起去书房说话。

    关上书房们,宋运辉就有些紧张地问:“小雷家那边又岀什么事?”他看出杨巡进来时候神情有些不自在。

    杨巡忙道:“没,那边没事,就等着开庭。开庭应该也是走个过场。韦嫂子认识几个人,她到时会通知我。我……我真没大事,这回宋厂长帮我那么大忙,我还一直没上门来感谢一下,心里一直记挂着。”

    “呵,我道是什么事。大寻一个人管两个市场,可以吗?”

    “好,没话说,本来管一个市场真是埋没他,害得他每天都闲得想拿抹布擦灭火器了。现在闲了反正跳上摩托车到另一个市场,总有事等着他。反而我闲了。”

    宋运辉笑道:“大寻啊,变得真多,以前我们同宿舍时候,他闲下来就喝酒打架。小杨,有什么事你直说吧,你一天两个电话跟我约,不会没事。”

    杨巡道:“还真没什么大事,就……”他类似于羞羞答答地把用牛皮纸档案袋包好的证拿出来,摊到宋运辉面前。

    宋运辉心说果然有事,估计又是要请他帮忙看看重要合同。他拿出来一看,却惊住,“小杨你这是干什么。”

    杨巡诚恳地道:“宋厂长,我绝对不是行贿,我又不是神仙,一早知道你们宿舍项目要开工。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你一直拿我当自家弟弟照料,这回要不是你,我倾家荡产了。可是你又什么都有,不要我帮,我真想不出做什么才好,每天内疚得睡不着。这房子,产权拿下来才好修一下,瓦片翻一翻,窗户重新做,住起来才象个家。我真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弟弟想送样东西给哥哥。”

    “咳,你胡闹。拿回去退了,我不要。你帮我把大寻安置好,把市场做好,保证大寻平稳收入,我还得谢你。这回放你出来的事,我也不是特意帮你,东宝大哥没事,你当然也没事,你不用特意来谢我。你拿回去,不拿回去我生气。你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

    杨巡不肯接宋运辉递来的牛皮纸袋,低头低声道:“宋大哥,你最了解我,你看我从小吃苦,现在爸妈也没了,弟妹们还得我拉扯着,我做什么都得靠自己,以前只有我妈知道辛苦,现在只有自己知道了。说真的,那么多年生意做下来,本来是不相信还有什么好人的。可这回你和大寻这么帮我,我就是被抓进去时候心里也很坦然,我不怕,因为知道外面有你和大寻在。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大麻烦没急得喷火。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更没有坏心眼,我只想让对我好的人日子过得舒服些。我可以不做东海厂宿舍扩建的生意,表明我不是放长线钓大鱼想要从你那儿捞什么好处。我这回的心意很单纯。希望宋大哥也仅仅只拿我当好朋友看待。”

    杨巡的话,说得宋运辉都不忍狠下心来批他,宋运辉只得挥挥牛皮袋,道:“朋友有送那么重礼的吗?你把这个拿回去,我反而只稀罕你放回来那天捎来的桃子、咸菜、咸笋、豆干这些东西,我们全家都喜欢。”

    “那不一样。宋大哥,你现在即使是要我拿回去,我又往哪儿放呢?房管所卖岀的东西又不会收回。”

    “你把名字改你的,我问你租。”

    杨巡笑嘻嘻地道:“大哥,我会拿你的租钱吗?再说,这房子你做户主了后,老老小小的户口也可以迁过来,以后猫猫就近读小学中学也省得你动用特权找人找关系了啊。大哥,这只牛皮纸袋就放你这儿,以后你办什么证件,就是装只电话拉条有线电视线也方便拿取,省得非要写上我名字的,办事还要叫我。哪天你们厂子别墅什么的房子造起来,你不爱住这儿,搬那边住去,宁可那时候再把房子还我也不迟。你这性子,又不会怎样的。”

    宋运辉一时给搞得挺犹豫,杨巡说的也是有理,租着房子住,每次要办个什么,家里几个都派不上用场,都要他厂里派谁去房管所开证什么的忙碌,非常麻烦。再加猫猫面临上小学的问题,虽然他为着程开颜,一直与县教育局几个高层的敷衍得很好,猫猫上学不是问题,可是老拿这些小事麻烦人也没意思。再说猫猫还没上学,他就把特权搞到前面,令猫猫从小享受特权,宋运辉认为这也不是件好事,对猫猫身心发展不利……

    杨巡见宋运辉沉默,忙起身道:“这些先寄存着,我得去接一下国托老总太太,我先走啦。”

    杨巡不等宋运辉反应,一早一溜烟地跑了。等宋运辉拿起牛皮纸袋起身,脚步声早传到楼下。宋运辉对着牛皮纸袋看了半天,心里非常矛盾,最后将袋子扔进他专用小柜子里,不再去想。他确实有计划等二期顺利上马产出之后,改善全厂职工生活条件,他届时……如果搬走的话,把纸袋囫囵还给杨巡吧。

    梁思申终于结束边工作边读MBA的苦难生涯,心里不知多惦记妈妈做的好菜好饭,早早跟吉恩请了假,订票回家。进关时候见到几个中国人面孔,难得有个不歪瓜裂枣样的男子,她不由看了两眼,却发现那男子似乎面熟。那男子见有东方族裔美女看他,微笑着就过来招呼:“请问是华裔吗?需要我帮你填卡吗?”

    梁思申摇头:“不用,谢谢。可是我怎么觉得你面熟?”

    男子大方递过护照:“我叫虞山卿,护照上照片是过去在国内照的,应该说变化挺大。”

    梁思申接过护照一看,不由笑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原来是以前被她奚落过的虞山卿。“看来我没认错,好多年前我在金州总厂外面一家小饭店里见过你。对不起,以前比较胡闹。你是出差还是……看样子你好像在美国呆好久了。”

    虞山卿稍一回忆就想起来,也没太在意,笑道:“地球真小,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我为美国一家公司工作,还是做老本行,已经在申请绿卡。对了,这回我先去北京转一下后,得南下去看看你的宋老师,有没有兴趣同行?你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当然有联系,你要去看宋老师正好,我给他搜集了些资料,还有信件,本来想到家再寄给宋老师的,这下我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捎带?我到北京才能取出行李交给你。”

    “哦,以前你也给小宋寄书寄资料,小宋从来只给看不给借,呵呵。这回还是化工资料?我也给他带了些前沿资料,回头估计他还会抓住我逼问上半天,他对前沿资讯可追得紧。啊,难道你也做我们这行业?”

    “不,我在华尔街,我带给宋老师的是一些融资案例。”梁思申掏出名片给虞山卿,虞山卿也忙拿出他自己的交换。

    “哦,目前国内因为邓小平南巡讲话,又掀起一股建设风潮。可不少企业因为资金不足,无法尽善尽美,比如你宋老师的二期,也是遇到资金紧张的问题,不得不在设备上有所取舍,幸好他是个懂行的,知道怎么取舍可以把影响减到最小。你们在华尔街的公司有没有考虑向中国投资?中国现在非常需要外资。还是说小宋,他曾经希望设备提供公司以设备折价作为投资,可惜没谈下,否则倒是个好办法。”

    “是,宋老师说起资金来总是很头痛,可是我们对国内市场做过考察,国内企业普遍包袱沉重,尤其是以前你们金州总厂那样的老企业,每家都身负无数退休职工,而机构内部又是人浮于事,非主营附属经营多于主营,令投资者望而生畏。”

    “东海厂目前没包袱,我看小宋的经营思路也是比较现代,把那些后勤都扔给社会。东海厂应该说是优质资产,再说有个好主事的。你们可以考虑东海厂啦,东海厂资金只要一解决,小宋这个拼命三郎肯定立刻上三期,我就有大业务了,呵呵。”

    虞山卿只是说笑的,并不信眼前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能力,口气也是比较轻佻。但梁思申却听进心里,心里动起了念头。不过梁思申没说出来,却转换了话题。她和虞山卿不熟,不愿意将心事拿出来同虞山卿商量,再说,因为以前的小小敌意,现在对虞山卿依然没好感。但有件事她得打听清楚,觉得有意思,“虞先生,以前小饭店遇到的那位小姐,现在是你太太了吗?她有没有在美国?”

    虞山卿却是性格里喜欢与漂亮女孩搭讪的,闻言笑道:“都是被你破坏的,你那一通经典点评,害得我看见她心里就犯疙瘩。我太太很美丽,现在带着孩子住在北京,我也不把他们带去美国了,估计我很快会被派驻中国。你有没有考虑在国内投资一些房产?我这回带钱来,准备在亚运村买套房子。现在听说资金实力雄厚的纷纷到国内买工厂,资金实力跟我一样只是工薪的,回国买房子。呵呵,你看我班门弄斧,你做那行的肯定比我更清楚。”

    “唔,我也有听说,港台东南亚的财团有那动向,偏都还打着爱国的旗帜。”

    “对喽,你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梁小姐这样的人才还是留在美国享受生活,回国吃苦的事还是交给我们男子汉来做,呵呵。你如果准备在北京买房子,跟我说一声,我北京朋友多。”

    梁思申听着不舒服,便微笑道:“我更喜欢上海。这回我堂哥和人开发一片别墅区,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我在堂哥的项目里获得特殊优待,堂哥照着我给的图纸和我划定的区域给我单独造一幢,我回去验收,不知道他给我造得变型没有。”

    虞山卿立刻闭嘴,心说这女孩真骄狂,一点没变。就跟上回在金州时候一样,虞山卿再一次自愧不如。因此,上了飞机,就按座号就座,没再愿意跟梁思申坐一起。梁思申称心如意,庆幸虞山卿知趣,没贴着上来,否则一路十几个小时,耳朵还不生茧。她并非不知道善意待人,但她不愿意为不必要的人做出忍让。

    飞机到达北京,虞山卿被妻子儿子接到,梁思申投入父母的怀抱。虞山卿没宋运辉那么自律,他也不管妻子在场,一定要上去跟看似高官的梁思申的父母认识认识,握一个手,交换一下名片,又提醒梁思申把箱子里的资料拿给他带去东海厂。

    等终于在门口告别,梁母不屑地对女儿道:“那位虞先生,出国镀金几年,市侩本性不变。”

    梁父微笑:“少了市侩簇拥,功成名就的人会缺少一种乐趣。”

    梁母道:“难怪你家呢,旧时谢王堂前市侩,而今飞入儿子家。”

    梁父也不示弱,“你家,王四娘家市侩满蹊,子子孙孙无穷匮。”

    梁思申从小听多类似斗嘴,但她功力大逊,没法将唐诗宋词信手拈来,只好道:“我们的工作都是围绕金钱转,我们是典型市侩一家。”

    梁父笑道:“市侩很有意思吗,都要争着做。”

    梁母反唇相讥:“问岀这种弱智问题的人才是真没意思。”

    一家人都笑了,梁思申知道,从来都是爷爷奶奶家欺负妈妈,妈妈回家就欺负爸爸出气,早已形成良性循环。他们挽起行李上了旁边的国内出发,同去上海。梁思申此时除了手中一只拎包,什么都不用拿,行李都交给爸爸拖着。她好奇地问妈:“这回你们怎么这么隆重,两人都来接我?”

    “你爸说,值此你去留两彷徨的关键时刻,要用家庭的巨大温暖把你拉回家里。”

    “可是你们平时电话里都没说,还说支持我在美国发展,今天才忽然说出来为难我。”

    梁父尴尬地道:“接到你确切回家时间的电话那天,我和你妈妈都高兴得没睡着。我们才决定,我们的私心应该说出来,我们想要你近一点,离我们近一点,就算是在上海发展也好。”

    一家三口本来被外人虞山卿一打岔,都没跟往常似的见面先哭一场,但这下被梁父一说,母女俩的眼圈都红了。梁思申摇着爸爸的手嘟哝着道:“你们怎么不早说呢,公司刚跟我签了三年合同,我这下肯定走不成。”

    梁父忙道:“不急,不急,现在回国也很难找到适合你的位置,你在外面多锻炼几年回来也好。我和你妈妈只是说个我们的意见,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梁思申做个鬼脸:“又来了,又跟电话里一样伪充大方了。”

    梁母无奈地笑道:“俗话说,荞麦三只角,越小越恶,我们家现在全听小的。”

    梁思申当仁不让:“那当然,基因好。”

    “既然你回不了,还买梁大的上海别墅干吗?他让你解决滞销货,你还真替他解决啊。”

    “梁大气愤我当年捡便宜买下爷爷的五万股原始股,我有意气他说我用卖股票的钱买别墅绰绰有余。对了,爸,股票卖了没有?”

    “没卖,我看还不到时候。”

    “就是。刚刚经济复苏,我看也不是卖股票的好时机。爸,我带来美元付梁大,我们别管你的银行,在黑市兑人民币吧,人家说现在黑市要比银行里高三块多。”

    梁母终于替从来不舍得说女儿不是的丈夫打抱不平,“你爸懂还是你懂。”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国内的情况,可能是爸爸懂多些。”

    “这话明显不服。”梁父看着女儿一直眉开眼笑的。

    “那当然了。”梁思申笑道,“妈,等你们退休了住到上海,那就不用梁思申了,可以改名叫梁于申。”

    “可别,人家还以为我们冒充香港武打小说作家呢。唉,梁大还说,他要安排你跟什么人见面呢,又看中你的钱?”

    “爸爸在呢,魑魅魍魉来也不怕。我也正想见见,听说印尼金光集团在香港注册的中策公司,目前正在大举收购国内公司,我很好奇,那么多国营公司要打包出卖吗?究竟他们能给什么价?上回我和吉恩他们一起来的时候,他们卖企业的心还没那么迫切。因为南巡放开了吗?爸爸,是吗?”

    “差不多。先看看梁大的人怎么说,不过你别答应。买国企涉及的政策非常多,你手里的钱若真捂不住想投出来的话,还是投到省里去方便。上海这个地方,水太深。”

    梁思申立刻严肃地道:“爸,我只运作资金,我不要运作梁家的势力。那很……腐败。”

    梁父听了不由脸上一热,不过对着女儿,他没气性,还是笑着道:“那样很好,有骨气。看着梁大梁二他们到处打着父辈的旗帜招摇,我看着也不喜欢。可对自己女儿,总想网开一面,呵呵。”

    梁思申道:“我以前不是跟你们说起过一个叫杨巡的个体户吗?可怜的他,戴着红帽子办企业,差点让人赖帐当作挪用集体资产罪抓了,刚刚关了十二天才给放出来。我就不给他们遭遇的不公平雪上加霜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你忘了上回你宋老师怎么跟你说的?爸爸做行李去。咦,手上又换什么了?”

    梁思申忙把手上一串木珠子褪下来交给妈妈,“妈你闻闻,好香呢。这是印度白檀,最好的檀香原料呢。我还带了些别的香料,都在大皮箱里。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弄到那么大一块龙涎香,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处置它,要是也做成串珠儿,那好像太浪费了。”

    “是了,我替你想到,你别墅外面种花种树的,干脆设立一个主题,全部用能开香花的草树。这事儿交给妈,妈帮你全国植物园地物色树种。”

    “我说了,别墅给爸妈退休了住。妈妈最古典,正好养花莳草。我是城市女孩,我还是住公寓楼算了,我养自己都成问题,还养花呢。”

    梁父做了行李回来,笑眯眯地跟着妻女两个进安检口,全然没一点大领导的样子。一家三口上了飞机,正好一行,女儿自然是坐在中间。梁思申看看爸爸鬓间的白发,看看妈妈眼角的皱纹,虽然爸妈两个都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可梁思申开始心疼:原来爸爸妈妈都老了。

    梁家第三代的老大梁凡,长得荣华富贵,一团骄气。当年刚大学毕业时候,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可几年工作下来,虽然依然派头十足,可那种孤芳自赏的气概却隐在背后,而显山露水的满是惟我独尊的气概。既便只是来机场接小叔一家这么小的家事,他竟然出动轿车两辆,司机两名,跟班两个。其中一个跟班似乎都没干什么正经事,只要给梁大提好砖块似的大哥大就行。

    但梁大在旗鼓相当、甚至地位身份高于他的人面前,则是举止含蓄大方,绝无当下新发财主们的逼人富贵气。

    梁大引领小叔一家来到一辆黑色别克林荫大道前。梁父见了先微笑道:“老大换车还真快,去年还是皇冠,今年又改美国车了。”

    “而且美国都去年才上市。”梁思申绕着看了一圈,“不错,后面够坐我们一家。”

    梁大听着心里挺得意,亲自开门请小叔一家坐进去,梁思申落在最后。梁大自己坐进副驾位置,回头问梁思申,“小七,你现在开什么车?记得你以前说开欧洲两厢车。”

    梁母则是问:“你外公开什么车?”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外公用宾利,外公老派,用司机。我现在用的是Cherokee 84版的Chief。”

    梁大奇道:“是切诺基?你女孩子开那车?”

    梁思申笑道:“是,我们好几个同学特意为了抵制新Cherokee买了84版,女孩子开这车威风,阴阳调和。”

    梁母笑叱:“又乱用成语。”

    梁大继续好奇地问:“你们那儿谁开我的林荫大道?”

    “中归中矩的人,但反正不是我们。”

    梁大笑道:“玩个性!你给我的别墅设计也是玩个性,要不是我给你盯着,他们不知道给改成什么样。不过材料受限,有些没法做到。那么多大面积的窗,你就不怕贼跑进门吗?小婶,前面就是,你看看大门怎么样。小婶眼光最好。”

    梁母一看,笑了,“跟囡囡爷爷住的大院一样门禁森严,不如围墙顶再滚一圈儿铁丝网。不晓得里面有没有造得跟碉堡一样。”

    梁大讪讪的,本来是想谦虚一下,可没想到小婶一点不客气。更见小叔护着小婶,也是跟着笑,他没法回嘴。他现在贷款还仗着小叔呢。梁思申没那等领悟力,并不觉得好笑,只是道:“不知道头顶飞机飞来飞去吵不吵……”才说到在一半,车子已经进大门,她一看周围,不由奇道:“天,怎么造得这么整齐,间距也那么小,鸡犬相闻了。”

    梁大脸都黑了,没好气地道:“这是台湾设计师设计的,我们没用红瓦白墙砖,已经口碑很好了。”

    唯有梁父厚道地问一句:“卖完了吗?”

    这一问,才把梁大问回魂来,“一放出去就卖完。他们附近一个也是别墅区,房子没我们造得漂亮,可也卖完。上海有钱人真多,我那个合伙人没骗我。小七,这儿大半是外销房,以后很多跟你一样的人入住。到了,你们认得出哪幢是你们的吗?”

    梁思申跳下去,一眼就看出是哪幢,但没说,笑眯眯看着跟岀来的妈妈的反应。果然,只听妈妈一声重重吸气,眼睛嘴巴都是滚圆。随即,梁母踩着高跟鞋飞奔向房子。梁思申在后面慢慢跟上,对梁大道:“大哥,谢谢。”

    梁大问道:“你外公以前在上海的家真是这样?”

    “更大。这是我拿着照片请同学缩的。你自己没在这儿置下一幢?”

    “有,你左首一幢,再左首是我合伙人的,哼,就这中间五套不算鸡犬相闻。”

    梁思申笑道:“你那幢不漂亮,太规矩,为什么不抄袭我的设计?”

    “我还没抄袭你的设计,你都那么尖酸,我要是真抄袭了,以后还想见你?我不喜欢你的设计,区域划分不明显,客人一进门就把一楼一览无余,太没隐私。窗户也太大,但可移动的窗户太少。看以后冬天不冻死你。”

    梁父最先只是听着,没说。但进门一看房子四大皆空的结构,不由摇头,“囡囡,你没老大务实。老大工作几年了,到底是想法不一样。厨房没隔开,以后做个煎鱼红烧肉的,还不把一屋子人臭死。房间也不说隔小点,以后空调打起来多费。”

    但是梁母却看得爱不释手,拉着女儿的手激动地道:“里面也差不多,以前家里客厅铺着进口花岗石,你外婆常招朋友们来跳舞,客人来前佣人先打上滑石粉,我那时候虽小,可心里还有印象呢。囡囡别听你爸的,他们碉堡里才把房间隔得跟集体宿舍似的呢。”

    梁大笑道:“小婶现在要跟我们算变天帐。呵,小叔,我合伙人来了,他是……”梁大靠近梁父,耳语几句,梁父立刻点头“唔”了一声,两人一起迎岀去。

    来者是个与梁大差不多年龄,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与梁大同一个重点大学毕业,当年一起当学生干部,一起做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样的高干子弟,也是差不多的飞扬跳脱。来者一来就与梁父紧紧握手,连声道:“非常感谢梁叔叔帮我们解决资金问题。我们已经把贷款连本带息归还,幸好赶在大限之前归还,没有做对不起梁叔叔的事。”

    梁父微笑道:“难得你们第一次操作大项目这么成功,非常不容易。老大一直提起你,说你是这一行的新星,没想到这么年轻,更不容易。自古英雄出少年。”

    梁思申旁边听着,心说爸爸够假惺惺。再看梁大的搭档李力,心说到底是上海人,与老家那帮高干子弟又有不同,穿着很是熨贴,举止甚有风度。不过,梁大其实已经是很不错。只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实在看不出梁大有什么好。

    那边梁父已经与梁大李力说到一起去哪儿吃饭。梁母却拉着女儿走上二楼,看得激动不已,一定要请半年病假给女儿装修这房子,说要根据少少的记忆,装修出老宅的风格来。梁思申却道:“妈,你吃那苦头干吗,大的东西让老大辛苦,他反正也要装修,他已经要我从美国买了浴具厨具拿集装箱打包回来了,看来那位李先生的也是其中一份。我买了三幢别墅的东西,六套浴具,三套厨具,好多灯具,三套中央空调,还有我这套的意大利花岗石,一只柴油取暖锅炉,一些五金,一些家具,反正正好装一只集装箱。等房子大致装潢好了,妈妈你再来布置。”

    梁母听了倒吸冷气:“囡囡,你太浪费。”

    “不浪费,妈,下去走好。我说服老大相信我,从国内采购进口的还不如我们一起从美国采购了打集装箱过来合算。这边的接收代理单位是老大找的,他有本事。他肯定也有本事找到合适的装修工人。”

    没想到梁大正等在楼梯下,闻言道:“小七,你向我保证你挑的东西一定漂亮,要不行的话,我找你退货,还有李力的也要还你。”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货已售出,概不退换。你教我的。大哥,等会儿你把我和妈妈先顺路送到银河宾馆,我们休息一下。我把给你买的东西的照片给你,我给你买了彩色玻璃浴室吊顶,非常欧洲。”

    梁大惊道:“小七,不会吧,不会那么恶俗吧?”

    “是不是教堂的那种彩色玻璃?那种很精彩,可以把浴室的灯装在彩色玻璃上面。”那位正与梁父说话的李力插了一句。

    梁思申冲梁大道:“听见没有?你若不识货,请转手给李先生,我没给他买浴室吊顶。我们都有一间浴室非常大,如果没有一些岀彩的,光是用这边单调的白瓷砖,会像医院。”

    李力道:“我也正考虑这个问题,可惜当时梁凡没跟你说瓷砖也装些回来。梁小姐,我学建筑,回头由我监工保证你房子的装潢品质。”

    梁思申忙笑道:“怎么可以让李先生大材小用。那么李先生的房子是自己设计的了?”

    “是,我带着钥匙,去看看吗?就在旁边。”

    李力说着,引梁思申出去看他的房子。留下这边梁父梁母抓住梁大就问这位李力人品民族籍贯,当然,最要紧的是:婚否。谁都看得出李力正冲梁思申孔雀开屏,也谁都看得出梁思申对李力相当客气。梁大说这位李力别的都好,唯独女友众多,没办法,太出众。梁父梁母立马心领神会,这种危险人物不能接近。

    梁思申走到太阳下才感觉挺困,打起精神跟着李力看了一下他中式风格浓郁的外墙设计,非常喜欢,感觉有文化。李力也没否认,很是耐心地告诉梁思申,这是苏州哪家园林风格的墙头,哪家园林风格的屋檐,哪家园林风格的门楣,等等,说起来果然是如数家珍。梁思申一向最服气术业有专攻的人,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是认真记忆。

    “仅仅是看外面,中式风格与西式建材结合得真好。”

    “是,改良中式。我准备里面的装潢也是用改良中式,说什么也不敢用大木桶洗澡,大灶烧饭。这边请,那儿晒。”

    “梁大要是不肯用彩色玻璃,看来不能转手给你了。”梁思申顺着李力虚虚的一指转身,却见李力正凝神看着她。她不是个传统的,见此笑笑,走开。

    李力后面微笑跟上,道:“北京颐和园石舫上就有中式棂格配彩色玻璃,别有风味。对了,苏州离上海不远,你如果喜欢,我带你过去看看。还可以顺大运河转道杭州。苏州的美,需要走街串巷慢慢品味。而苏式家具向来是中国古家具一大风格独特的派系。”

    梁思申听着非常心动,但脚步却是已经不听李力地往别墅外走。“我正想找个时间去苏州,很想把手中几块和田玉仔料交付雕刻,很想看看你说的苏州园林。可惜……我只有很短的休假,对不起。”

    “苏州很近,我是最好的导游。只要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晚上送你回上海。”

    梁思申很是心动。可明天早已买下机票安排回家,只得遗憾地道:“我希望我下次来上海的时候,最好的导游能有时间。嗯,有个问题请教,你建造这个别墅区的公司,是私营还是国有?好像机制很灵活。”

    李力一笑,却坚决地道:“国营,当然是国营。”这时到了梁思申别墅的门口,面对梁父别有意味的眼神,李力却此地无银地道:“刚才看了我的别墅,我感觉梁小姐比我更适合我那幢中式改良小楼。”

    梁思申微笑:“那才是牛头不对马嘴。”

    李力目送梁家三口上车,却从后窗见到梁思申坐下就蜷到梁母怀里,小孩子一般。对比着她刚才参观他别墅时候优雅的举止,李力微笑。梁大看见,一点没客气地告诉后面的一家,“小七,李力对你有意思。”

    “很正常。”梁思申一口当仁不让。

    梁大不以为然,“你们的口气倒是旗鼓相当。”

    梁父梁母的眼光在女儿头顶交流,心中倒是想法一致,女儿明天就离开上海,管他李力张力,明天都成过去式,因此他们绝不插手。梁思申懒得再说,埋头睡觉。等晚饭时候被妈妈叫醒,头重脚轻地冲了个冷水澡下来,看到爸爸与梁大李力两个似乎已经谈了很久的样子。梁父看到女儿穿一身挺淑女的珠灰纱裙,看不出以往经常穿着的夸张,这才松口气,看向李力,但他看到李力却张扬地凝视他的宝贝女儿,这令梁父非常不满。

    梁思申从来习惯被注目,老美只有更张扬的,她不以为意,先延请妈妈坐下,她才坐下,看到桌面放一张上海地图,就拿起来问梁大:“大哥,你说你下一个项目在哪儿?什么规模?多少投资?”

    梁大刚才与梁父说的正是这件事,但被敷衍。见七妹问起,就指着地图,与李力一起详细介绍。梁思申听了,看看爸爸的神情,了然,便摇头道:“你们这个投资和计划,即便是我上回与吉恩来上海了解的投资项目中,你们的项目也已经可算是一点优势都没有。你们做的是商务楼,可这点点的规模……我语文不好,总之是效益不会好。”

    梁大在家人面前一点不含蓄,“所以才要跟小叔商量扩大贷款规模。小七,我们的规划大厦旁边是一家制衣厂,因此我建议你收购这家工厂。等我们大厦投入使用,你的制衣厂就成黄金宝地了,而且那时附近在建的地铁一号线也可以开通。这方面李力可以帮忙。”

    梁思申看一眼梁大,又打开地图细看那位置。梁母却道:“梁大,你该不会要你妹妹出钱买下土地给你留着吧。”

    梁思申看着地图笑道:“大哥打的就是那主意。等他和李先生想用了,就让李先生想办法弄一纸拆迁通知书,然后那制衣厂就跟外公的老宅一样,说拆就拆了,只给我们一点点钱意思意思。”梁父听了哑然失笑,不再担心女儿不小心答应梁大。

    梁大大窘,道:“小七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怎么可能占家里人便宜。我希望你投资这家制衣厂,是希望你的资金能帮我们保住这块地皮,等地铁开通,我们的大厦建成,你的地皮升值,那时你卖给我们,正好转手获得不菲利润。我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

    梁思申没再与梁大理论,李力既然可以巧取豪夺把一家制衣厂卖给她,当然哪一天翻一下脸也可以把她手里的制衣厂拿走。她才没那么傻,这种事她回家时候跟着堂兄堂姐听得多,即使有梁大保证又如何。她只是埋头看手中梁大给的项目可行性计划,看着这份不规范的计划书心中暗自计算。

    李力今天除了说明,不参与要钱的工作,看到气氛冷场,就微笑道:“不早,梁叔叔梁阿姨,要不我们上去用餐?”

    梁思申跟着父母上去,但一直手持可行性计划翻看。到了楼上餐厅,因为是大圆桌,大家坐得比较散,她就靠近爸爸,将心中的疑问说给爸爸听,主要还是计划中她认为的数据不合理处,和梁大他们高得不成比例的管理费用支出。梁父欣喜于女儿的快算,点头轻道:“我没算这些,不过我看老大那派头,大约知道他的钱都跑哪儿去了。”

    “我算他们的人均工资开销,差不多都可以与发达国家媲美了。而且这个项目的周期比别墅长得多,爸爸……”

    “放心,我没答应他们。三十层商务大厦又不同小别墅,不是闹着玩的。”

    梁思申笑,亲昵地道:“是啊,爸爸对国内事情的了解可比我深入。”

    梁父这才放大声音,笑道:“你又只承认纵深,否认我横向的开阔。”

    梁思申装傻,“我没睡醒,爸爸总抓我话里的纰漏,没见过做爸爸的这么小心眼的。”

    梁大忙道:“小七,你学的是管理,我们的计划你看出什么纰漏没有?”

    梁思申笑笑:“我语文一半已经还给小学老师,剩下的一半只能勉强看得懂几个数字。我只看岀,你们的计划真是像武打小说里写的四两拨千斤:自有资金那么少,规划却那么大。我收回刚才说你们计划没优势的话,你们已经很有想法。”

    一桌子的人越听越不是滋味,可看上去梁思申又满脸似是真诚。只有李力,原先接触梁思申不多,心想这还是个小姑娘,再说中文说得不好,可能是词不达意。可梁大却不会那么想,堂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梁思申从小就是说正经话的时候,往往都是背后设陷阱的时候,那小子哪天老实过。梁大就直接问:“小叔,小七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小叔,可最近资产增值得厉害,你看,我们操作别墅项目也是四两拨千斤。小叔,你支持支持我。”

    梁思申笑道:“让大伯伯指家银行给你,别老缠着我爸,我爸今年的弹性留给我,早在北京就答应我了。”

    梁大只得道:“小七别胡闹,我跟小叔谈正经事。”

    梁思申嘻嘻一笑,不予理睬,开始跟妈妈说悄悄话。她相信爸爸自有办法对付梁大的厮缠,也相信梁大东山不亮西山亮,从她爸这儿得不到好处,自然能通过大伯伯疏通其他银行贷款,只是手续麻烦点,程序多一些而已,她才不担心,梁大也不会太焦急上火。那个李力地头蛇要梁大加盟,还不是看中梁大是棵摇钱树,以梁家在省金融界的根深蒂固,梁大有的是办法。当然,最捷径的当然是找她爸。

    果然,梁大后来再提,梁父就是一句“好好吃饭”,梁大便识趣不提。梁大是个傲气的,能如此厮缠,已经不易。于是话题转入其他海阔天空。一时,除了梁思申这半个毛子,其他都是中文底子扎实,见多识广的人,大家今晚聊的是老上海在这几年的变迁,梁思申几乎只能旁听。梁母与李力聊得兴致勃勃,梁父也是,弄得梁大后来都没趣,心说李力这是存心讨好小七的父母。梁思申也感觉到了,于是她与妈妈换个位置,与梁大讨论别墅装潢。

    但梁思申心里却想着梁大那个项目的投入资金,与项目旁边的那家制衣厂,她忍不住要求梁大陪她过去看看那一片地皮。梁大正没趣着,就找个借口,与梁思申一起出来。两人驾车着这块地方看了一圈,梁思申指着制衣厂旁边一块黑魆魆的所在,道:“把那块也拿下来,规模就有了。”

    “那是一家灯泡厂,不小,比制衣厂可大多了。”

    “我看看。”梁思申下车,以步当尺,量了制衣厂,又量灯泡厂,心中记下数字。梁大担心安全,只能陪着,大热天热岀一头的汗。等两人绕一大圈终于回来,却见车子旁边停了另一辆车子,一个人哈哈笑着走出来,正是李力。

    “我知道你们肯定逃来这儿。怎么,梁小姐有兴趣?”

    梁思申笑笑,“对你们的项目没兴趣,但是对这块地有兴趣。”

    梁大也微笑:“你想虎口夺食,那是不可能的。”

    李力却道:“梁小姐如果愿意合作,甚至合资,我们可以更改计划,扩大规模。不过一千万人民币并不……”

    梁思申一口打断:“两千万,而且是美元。李先生可以给我什么待遇?绝对控股?”

    “小七,你没那规模,少吹。”

    李力一时无法说话,他现在只能设定梁思申说的两千万美元是真实,可他又怎可能让梁思申绝对控股。他微笑道:“我回头召开公司高层会议讨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建议。”

    梁思申想到李力说那句“国营,当然是国营”背后的意思,大致猜知李力的退缩,便也不再勉强,要求梁大送她回去宾馆。李力提出反正倒时差睡不着觉,不如逛逛夜上海,梁思申拒绝了。回来路上,梁思申对梁大道:“大哥,其实你没控制着你们的联盟。”

    “资金都是我在控制。”

    “可即便是我,都可以说出无数合理办法转移资金,让你无从管起。何况是李力那样一个地头蛇。看到没有,今天他说起想跟我合作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样子,没你什么事儿。”

    梁大一时无语,默默开车。但开着开着,缓缓停到路边一个角落。梁思申见此道:“我们虽然经常吵架,可我还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我们梁家人。你纯粹是李力的融资工具。”

    梁大反问:“这样的合作有什么不好?我不用操心别的,拿我应得的一份,有什么不对?”

    “我只是担心。对于自有资金投入这么少的公司,如果仅仅操作一个可操作性强的别墅项目,你应得的一份不会少。但是对于大厦这样操作难度高,操作周期长的项目,你融资来的那些钱可危险了。别人可以丢卒保车,你呢?”

    梁大想了好一会儿,道:“我想想。”但又不死心地问一句:“你的两千万美元?”

    “试探李力的。喂,你已经被李力吸引住,我们可是旁观者,三思三思。”

    梁大答应,但一颗心却是在利润预期和风险预期之间徘徊。

    梁思申见此,真是恨煞,恨不得伸手敲破梁大脑袋,强行灌输风险意识。可惜,现在她可以帮助梁大提高认识,可不能帮助梁大接受认识,她只好徒呼荷荷。

    回到宾馆郁闷地一边整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边跟父母谈起她的发现。她兀自发表高论,“梁大作为梁家第三代,生在父母羽翼下面,从小没有吃过苦头,从来一帆风顺,他不知道做事之前,最先应该考虑的是留下逃生的后路。他现在没风险意识,将那么重要的资金的支配权交在李力手里,万一市道不好呢?李力可以打包裹走开,他可就害死自己,害死梁家第二代了。他真是不吃苦头不知道后路的重要,我怎么提醒他都没用,他只看到丰厚的利润预期。利润固然重要,可是大灾大难之下能够脱逃那才算真本事,真收获。梁大那个新项目起码需要两年,两年里面会出现什么波折,他真一点不考虑吗?……”

    梁思申对着大皮箱发表演讲似的说得兴起,一点没留意到爸妈两个的眼光在半空剧烈碰撞,交换着惊异、忧虑、和关心。终于梁母打断女儿发言,道:“囡囡,那意思是你吃过苦头知道留后路了?你一点都没跟爸妈讲,你还一直跟我们说你在美国花好朵好的,是不是那年与外公官司之后……”

    “没……”梁思申本能地否认,可说出之后,才想到,自己刚才的长篇大论里面,可能泄漏了一些在美国独自生活辛酸的点滴。“其实没太大问题,外公给的钱应该够我读完大学,但我那时候有些担心万一毕业找不到工作呢?别的同学都有家可以依靠,我却是可能连回家飞机票都得担心。因此我开始学习怎么增值我手头的钱,可那时候炒汇心态不好。幸好后来Mr.宋帮我,他让我工作,自己赚取利润。手头钱多了再去炒作钱,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其实也没什么辛苦。”

    “可你都没跟爸妈说。”

    梁思申忙笑道:“又没多长时间,只有中学最后半年等待官司结果,和大学第一年有些心慌。后来就顺了。再说我的同学们都很好,他们都鼓励我。你们看,只用这么短短时间换取我现在的坚强,不是很合算?”

    梁思申越是说得轻松,做父母的听着越是伤心。梁母索性抱住女儿哭泣,惹得梁思申都觉得自己委屈起来。

    “爸爸,快劝劝妈,我现在有目共睹的好,没什么可伤心的。这是真的,真话。”

    “可是,我们当爸妈的其实更喜欢看到孩子笨笨的,可无忧无虑的……”但梁父很快就看到女儿急得想跳的神情,连忙改口道:“行了,不说这些,我们还是说说笨笨的梁大。囡囡你的心意很好,指出的问题也是相当尖锐,切中要害……”

    “又来了,先来几句肯定,再来个但是,你怎么改不了的职业病,对女儿不用那么虚伪。”梁母心疼女儿,但又不能责怪女儿不说,只好拿丈夫撒气。

    梁父只能无奈地笑,只能跳过过场,直接说但是。“囡囡,爸爸举个例子。如果有人刚生一个孩子,正喜气洋洋庆祝,你过去跟那家子人说,你孩子以后肯定会得流感,现在应该如何如何避免,你孩子以后肯定会衰老,现在应该如何如何保养,等等。这话虽然良药苦口,一点没错,可这个时间下面,谁愿意听?没骂你一句‘扫兴’已经是客气。你跟梁大也是一样,道理都是说给愿意接受的人听的。你心意正确,可手法急躁。如果你在人家孩子感冒时候再说话,那就成雪中送炭了。”

    梁思申一听,有理,可怎么才算是正确的方法?“那我们就得眼睁睁看着梁大做错事情?”

    “作为家里人,你如果有那认识有那能力,最好的还是不声不响替梁大把障碍扫清了。对了,说起来我想起你宋老师,小宋心思缜密,他才是那个不声不响为囡囡扫清障碍的人啊,囡囡妈,我们什么时候得上门去谢谢小宋。”

    梁思申一听,前思后想着,不由心虚,若不是爸爸提醒,差点没体会到宋老师对她的拳拳关心是如此不易,如此难得。“爸爸,所以Mr.宋会成为那么大工厂的领导,那是与他的做人做事肯定很有关系的,是不是?真好,上帝先保佑Mr.宋,可我真没良心。”

    梁思申看手表已是吉恩他们上班的时间,便电话过去询问亦师亦友的吉恩,有那么一家没有负担只有优势的中国大型企业,其国外融资可行不可行。她还跟吉恩说了一下自己曾经在宋运辉咨询时候想到的几点看法,几条操作思路。吉恩听了很有兴趣,觉得如果这个企业真的能如梁思申所言那么简单,那么,简单的案例倒是可以成为打入中国的试水场地。他要去传真号码,让梁思申稍等片刻,他立刻考虑需要梁思申具体了解的数据和条规。

    梁父梁母对女儿的报答方式非常赞许,也非常支持,纷纷拿出自己的知识献计献策。梁父更是站在政策的高度,想到如东海厂这样的大中型国企引进外资时候需要对上做到的工作。做父母的,即便是心中早已红尘滚滚,看透人生不过如此,可对待自己的孩子,总是一厢情愿地希望,自己的孩子会是尘世间的一个例外。

    梁思申接到吉恩的提示传真,回头自己好生考虑,做出一份方案草稿,一份让爸爸拿去办公室传真给吉恩,一份让爸爸传真给宋运辉。但梁父不甘心做一个二传手,发传真之前,一定要宋运辉的秘书找到宋运辉,跟宋运辉通一下话。他没提以前宋运辉对女儿的关照,人家不说,做了也不说,他也不说,做了也不说。这点品格,他可不能落了下风。

    宋运辉与梁父时有通话,不过大多是过年过节通个电话说一声好。对于梁父格外的关心,宋运辉心怀诧异,不过很是受梁父关心的启发,对于梁父提出的越过市级银行,直接找到省行签订贷款协议的尝试建议,他很有兴趣一试。宋运辉如今英雄受困于床头金尽,对来自梁思申的境外融资欢迎,对来自梁父的省行融资,一样来者不拒,乐于尝试。

    杨逦拿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立刻跟着二哥,背上两人所有行李,踏上东去海边的火车。一路之上,她一直担心两件事,一件事是大哥会不会骂她。大哥两只眼睛凶起来的时候,简直如同两口通往地狱的深井。另一件事,是大哥会不会祝贺她高中。妈妈已经不在,她现在才觉得,大哥是如此之重要。

    杨逦是忐忑不安地跟在二哥身后出的火车站,难得的老实乖觉。原本说好的是到大哥办公室找大哥,但忽然听到二哥喊一声“大哥”,她忙抬头看去,果然见大哥微笑着迎上他们,大哥的微笑随着慢慢接近,而慢慢放大,终于变成大笑。这样温暖的笑容,终于让提了好几天心的杨逦把一颗心“咚”地放下。大哥做得很自然,好像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拎走了她手里的行李,看着她说老四越来越好看。

    杨逦终于坐上大哥的汽车,看着车外大毒日下挥汗如雨的行人,她心中为大哥充满自豪,可她真没脸说出来,她以前错得太多,现在一下改口,她觉得心里别扭。杨巡看得出小妹的尴尬,也没勉强,只是上了车翻来覆去地看录取通知书,一个劲儿欢喜地说,“真好,真好,我们家一个比一个出息,越考学校越好。老二,过两天我们一起开车送老四上学去,上海,不远。”

    杨速笑道:“老三呢?怎么不来?”

    “老三在宋厂长厂里社会实践,花头真多,做小工嘛就做小工,轮到大学生头上就变成社会实践了。老四,交大啊,连宋厂长听说了都说好,还说要请客祝贺。我跟宋厂长约约,后天星期六晚上,我请他。”

    杨逦这才期期艾艾地找话说:“只是考个大学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大哥别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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