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现代都市 > 大江东去 > 第二部 1991 (2)

第二部 1991 (2)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很好啊,反射炉爆了之后他们没给贷款压死,他雷东宝已经感觉自己能力超群了。可是,这话,经过今晚一顿饭,他再也没脸提了。人比人,气死人,一比较,长短胖瘦全都盖不住了。尤其是,人家当初还是学着他的经验发家,如今反过来可以做他的榜样,饭桌上给他传授经验,叫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搁。他还有脸说小雷家不错吗。

    雷东宝闷闷不乐地回到韦春红那儿,辗转不能入睡。

    这个春节,他没去宋运辉家,只打了电话去,但前岳父岳母没接。宋运辉倒是跟他讲了不少时间电话,但雷东宝最想知道的如何引进外资的事,宋运辉也不知道。雷东宝又打电话给老徐拜年,也是急切地问起外资的事,老徐说帮他看看,不过老徐建议雷东宝还是自己找市里相关部门了解外事信息,参加某些市里组织的活动,那样比较有针对一些。

    春节过后,忠富继续快马加鞭地赶他的冷库工程,雷东宝则是找县里找市里地要求介绍外资。终于在一次市领导外访后传来一条消息,有一家台商准备过来考察投资环境,打算成立出口用的冷冻肉食品加工厂。市里要求几个候选对象各自写上自己已有优势,供台商选择。雷东宝得知这一信息简直喜出望外,凭他手底的养猪场,这台商不正是冲着他小雷家来的吗?这整个市整个省,又有哪家集体有他小雷家那么好的底子,拥有那么多的生猪存栏量?

    他回头就把这一消息告诉忠富,忠富却表示疑问。小雷家的猪场办得好好的,得来的收入全部归小雷家自己,何必要找个外资老板来管着?这反对被雷东宝呵斥了,雷东宝说忠富小农经济,以前只看到眼前两口鱼塘,现在只看到小雷家一个养猪场。忠富将信将疑地,只好答应。两人合着秀才士根,做出一份非常说明问题的报告,递交市里相关领导。大家分析以后都觉得,这事儿能成,比较一下市里其他竞争企业或集体,没一家有他们这么好的现有条件,他们都觉得,台商若是想过来,那简直是只要带着钱来就行,其他都是现成的。小雷家有地,有猪,有屠宰场,还有即将投产的冷库。

    雷东宝想来想去,不等市里给回复,就先布置下去,让村里立刻展开大扫除。房子是不用刷了,都是整齐的新房,但还是买来石灰,把所有的树,包括行道树和山上的果树,在近地处都刷上一层白灰,远远一看,非常整齐。杂草拔了,玻璃擦干净了,村里的水泥路都用高压水枪洗了,谁走进小雷家,都会感到眼前一亮。

    为了工作,为了引进外资,雷东宝一丝不苟,不耻下问,去那已经引进了两家外资的胖子处学习经验,陈平原也派人下来以旁观者的身份帮助发现不足。市里也重视,台办也来了人,查看墙上有没有比较敏感的标语之类东西。市里来人还酒后吐真言,说看了那么几个候选点,就小雷家的是最起眼的。

    在一次次地按照台商方面的要求补充材料之后,不久,市里就传来消息,台商准备过来考察,而小雷家排在第一名。这个消息传到小雷家,雷东宝立刻让四眼会计打开久已不用的广播喇叭,大声把好消息传遍整个小雷家,小雷家人沸腾了。

    雷东宝抓来村里主要骨干商量一下,决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花血本买辆气派的进口汽车。研究来研究去,大家又觉得一辆太寒酸,不如买两辆桑塔纳,人家也是合资的,没比进口差多少。大家还筹划着等台商到来那一天,桑塔纳自然是要岀动的,而村里还要把所有摩托车也召集起来,擦干净打足腊,整整齐齐排在显眼处,震一震那些台商。小雷家别的不说,多的是鲜红的进口摩托车。

    说到做到,雷东宝立刻让村里车队负责人四宝着手买车。因为有吸引外资这么个大任务摆在面前,市控办(市控制社会集团购买力办公室)特事特办,很快办下各项审核程序,县里更是出力联系桑塔纳货源,很快,四宝就带着人乘火车去上海提车了。小雷家刚刚存起来的一些钱当然给搜了个空,好在县里特批一些贷款,总算把购车款圆满解决。

    台商来的时候,小雷家一深蓝一深咖两辆桑塔纳开去火车站迎接,接来齐唰唰四个台商,都是穿深色西装,打笔挺领带,雷东宝看看自己一伙儿人,一样的西装领带,怎么就不如人家的挺刮呢。不过,别看是台湾人,鼻子眼都差不多,最多他们皮肤白一些细腻一些。

    车子顺省道开往小雷家,正好山上层层桃李花,车子里的台商都指指点点地说真是太美了。正明妻子普通话好,文化程度高,人长得靓,由她跟台商介绍说这是村里集体种的果树,有些什么品种,用养猪场的沼液沼渣培育。雷东宝当兵几年,普通话也能说,可他说话跟吵架似的,怕吓到说话细声细气的台商,不敢多说,就坐前面听着。但他此时吩咐司机把车子开慢点,让台商看个够。果然,台商在看到绿树环抱的进村公路,和整齐漂亮的村民房子后,纷纷说,不错,就跟世外桃园似的。

    但是,等到带着赞赏表情的台商走出车子,站到空地上,立刻就有人耸耸鼻子,敏感地问:“什么气味?好像是塑料之类化学品的气味。”

    雷东宝闻了闻,心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如实回答:“电线厂的味道,闻着闻着就习惯了。以前才臭,沼气池没造好时候,进村就是猪粪臭,这天气早就有苍蝇了。”

    几个台湾人议论了一下,跟雷东宝提出要到电线厂看看。经过河水墨黑的小桥,四个台湾人绕有兴致地跟着正明把登峰摸了个遍,最终找出臭气源头,又同时找到废水源头。四个人对着塑料原料包装袋上面的说明认真研究了好一会儿,又窃窃私语商量一阵子,有人开始摇头。

    但四个人还是把小雷家准备划出来做合资厂的地块看了一下,又参观了养猪场,以及其他鱼虾大棚,还把预制品场和开工一半的电解铜厂参观了个透,没吃晚饭,由小雷家的车子送回市里宾馆。

    当晚,陈平原亲自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说事情黄了。台商提出,小雷家村污染严重,不适合开办食品加工厂。

    雷东宝不信,借口,这纯粹是借口,他要陈平原帮忙问个究竟。陈平原说不出个究竟,但反正台商坚决否决了。然后,几天之后,县里传来消息,台商选中一块被市里排在末位,几乎可称作是不毛之地的地方,不仅要办食品加工厂,还要办一个大型养殖场。

    雷东宝真是彻底搞不懂了,怎么可能会是这种结局。大家兴头一场,却得到这么个结局,都是很没趣地聚在一起骂奸猾台商调戏人。可问题是人家还真是选中一块地要投资了,人家是真心要投资不是跟他们闹着玩的。究竟陈平原说的污染严重算是怎么回事。

    雷东宝终于想到宋运辉几年前一个冬天,曾经就电线厂的污染问题差点跟他翻脸的事。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立刻打电话过去问。宋运辉没想到小雷家的引进外资工作居然会在污染问题上吃瘪,问清当天台商参观详情,挂了电话特意留出时间静静考虑,这才想明白,立刻打电话告诉雷东宝前因后果,告诉他污染问题出在哪儿,污染会对人身体造成何种影响,既然如此,一家做出口食品加工,要求极其严格的工厂是不敢冒险在这种污染环境下开建的。

    雷东宝这才明白原因所在。看着台商说到做到,果真携巨资进入,迅速开工建设,而那些轰轰烈烈都与他小雷家无关,他心里不知道是后悔还是难过,总之沉闷了好几天。但小雷家这回为了台商的参观,却又背了几十万的债。好在,他也虱多不痒了。

    只是,大好的机会,一个几乎是可以改变小雷家面貌的大好机会,一个可以令雷东宝恢复扬眉吐气日子的大好机会,就这么眼睁睁溜走了。这简直比机会没来敲过门都令人难受、难堪。

    夜晚的时候,雷东宝抬头仰望着电线厂的屋顶,闻着电线厂方向飘来的塑料臭气,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但他还是连夜召集士根等四个,说明污染原因可能是什么。宋运辉本就不是环保人,跟雷东宝说理由时候又是竭力求简求易,本就不能很好说明问题,再经很不懂行的雷东宝二手贩卖,听到四个人耳朵里,早就不知所云,只有一点还清楚,那就是污染来自电线厂包裹在电线外面的那层塑料。别人犹可,只有忠富一张臭脸冲着正明一张烧糊了一小块的脸一声不吭。

    正明无奈地道:“忠富哥你杀了我也没用啊,电线厂摆在那儿,换谁都一样污染,除非把电线厂拆了。”

    唯有红伟最事不关己,做了和事佬:“我看这事情很难相信嘛,就一些些气味,我们村里人闻了那么多年,看见哪个人横死了?台湾人小题大做。那天没塑料臭气,他们也会推猪场臭气,他们不想来,找个理由还能找不到?光说句我看你不顺眼,我们就没辙,是吧,忠富。咱干吗找烂屎往自己身上糊呢,他们不来就不来,我们靠自己又不会活不下去。”

    忠富叹了一声气,没反驳,也没辩解,闷下头猛力抽烟。他又不是不知道错不在正明,但他能对着雷东宝动气吗?若要追本溯源,小雷家养猪场起家并扩大的钱,好多还是靠着电线厂的利润。而今可真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他无话可说。

    雷东宝霸王似的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看看正明,看看忠富,看来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深知自己是头,是头就得表态,他压下自己的失望和抑郁,挥一挥手道:“好了,这事到此为止。那帮龟毛的怕死,我才不信,他们哪天再来,我当场吃一把塑料给他们看看,看死不死得了。我看他们的话不能信,我家小辉也太小心,我们登峰开业后,我只看到我们村民养得白白胖胖,看到哪个横死了?事实最说明问题。引进外资不成功,没关系,忠富你也别黑着脸,当时你也不是最赞成。我们正好照老路走,不用看人脸色,忠富你争取把猪场做得比他们台湾人的大。就这样,输一次没啥。”

    说完,雷东宝就挥手把四个赶出家门去,自己关门落闩,打算睡觉。但想到前两天的不幸落选,想到落选前村部响不尽的来自各部门要员的关心电话和之后的冷落,雷东宝心中无限的失落,辗转无法入眠。

    正好韦春红收了店铺打电话过来,韦春红一问要不要给东宝留着门,雷东宝就不耐地道:“你不是买木兰了吗?”

    韦春红幽幽地道:“你妈在吗?你妈在我就不敢来了。”

    雷母当然每天在。雷东宝想起韦春红春节上雷家过年时候老娘对她的冷嘲热讽,郁闷地道:“我心情不好,你别挤兑我。”

    韦春红知道雷东宝这个人,只是轻柔地道:“虽然你心情不好,可有些传言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可以着手有个打算。自打传言台商是因为小雷家污染问题放弃你们后,我今天听到传说,说小雷家的猪是死鱼死虾喂出来的,猪肚子贱,吃了不会死,人常吃这种猪肉得岀问题,尤其是小孩子。又说小雷家的鱼虾牛蛙是拿猪粪喂大的,那些鱼虾牛蛙肚子里不知道多脏,说小雷家人真是断子绝孙,做得岀那么脏的事,难怪台商不肯合资。”

    韦春红还说着,雷东宝已经嚷嚷上了,“说什么话,说什么话。”韦春红没有中断,临了又问一句:“真不给你留门了?那我关门睡觉了。”

    雷东宝忙道:“你话还没说完,你赶紧来一趟。”

    “累了,再说到你家又得听教训。还什么话?”韦春红有些期待,期待雷东宝说出她想听的话。

    雷东宝道:“有人送我一只金戒指,很小,比你戴的小,我转送我妈了,我说是你送的,她收得挺高兴。”

    韦春红在电话那头撇撇嘴,“我也想着戒指呢,手指头还空着好几根。不去你那儿了,一天站下来很累。”

    雷东宝道:“明天有人再说起,你给辟谣,什么话嘛,谁那么没良心喂屎给鱼吃。”

    韦春红有些失望,有意违拗:“我没本事,又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说了也白说,经不起别人一声问。”

    “少来,少来,你这张嘴,活人能让你憋死,死人能让你气活,你能没本事。”

    韦春红干咳一声,道:“明天……你跟忠富他们说一声,我这儿不要牛蛙鱼虾了。传言一传开,估计没人吃那些,进货也卖不出去。你还是想个办法吧。”

    雷东宝一愣:“你怎么能带这个头,你得给我拿饭店当辟谣的桥头堡,你饭店里也不进鱼虾,人家不更相信了?”

    “呀,奇了。你不想点主意扭转局面,靠我饭店里摆满小雷家的鱼虾有什么用,就算把我饭店拖下水,你小雷家不吱声,照样没人信。还是别牺牲我了,你想办法吧。我睡觉,你也早点睡。”

    放下电话,雷东宝心想,难道真有人相信这事?即使小雷家想喂鱼虾吃猪屎,那也得喂得下去啊,鱼虾又不是狗,还能吃屎,鱼虾吃得才精细,不是特配的料不吃。雷东宝隐隐也为传言与塑料无关而感到侥幸。他打算再看几天,他不信那么荒唐的传言会有生命。

    杨巡率领弟妹三个以本村有史以来最盛大的葬礼送走母亲,凄然回到母亲音容尤存的家里。家里甚至连一张母亲近期的照片都找不到,还是拿着身份证去街上让人比照着画出遗像,四个人才能抬头就瞻仰到母亲的脸。可惜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总是太严肃太死板,四个人只能凭想象,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

    杨巡在祖堂清点租借的桌椅碗筷交还之后,又去村委还了钥匙电线大灯泡,踏着冬日早落的夕阳回去没了母亲的家里。一路上总是有人与他招呼,他都是阴着张脸,两只眼珠子没有热度,不,是低于零度。

    回到家里,见杨速杨连已经自觉地在灶头忙碌做饭。不等杨巡说话,杨速先钻在灶窝里跟杨巡道:“大哥,老四一回家就哭着跑上楼,敲门也不开,你去看看。她或者听你。”

    “让她去,她现在对我有意见。吃饭再叫她。”杨巡沉着脸,去水池洗了手,拉开动作并不熟练的杨连,他来掌勺。

    杨速沉默会儿,道:“大哥,老四不知道出去挣钱有多辛苦,她对你暂时的不理解,你别放心上。”

    “我怎么会跟她闹脾气。我现在只想一个问题,要不要给老四转高中,你们两个都上大学,老四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她要是个弟弟倒也罢了。”杨巡虽话里充满担忧,可依然面无表情。

    “转高中会影响以后高考,老四转去大哥那儿未必能进那么好的高中。我们高中别的不说,老师猜题几乎能猜到一半。”杨连就事论事。“而且就是转学,也不能转户口,老四以后还得回来高考,挺麻烦。”

    杨速道:“大哥别急,我再半年就毕业,我争取分配回来,看着老四。”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接下来的半年。唉,要不我把那边市场先放一放。”杨巡无奈地想到,好歹这么几天看下来,寻建祥是个够朋友的人,交给寻建祥半年,他家里市场两地跑,应该问题不大。

    杨速道:“不行,大哥你不亲眼盯着,这种钱上面的事,怎么能放心托付。要不还是我退学吧,最后半年反正也不用再学什么,呆着只为一只文凭。中专文凭算不得什么值钱货,老四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文凭不算什么,户口很算什么。我现在想把户口转到那边去,花钱都办不出来。你好不容易考上中专挣来个城市户口,别丢了。我这半年两头跑跑,那边的大寻我能放心。”

    “大哥……”

    “别说了,你别看现在户口不重要,以后你会明白重要性,你拿着农业户口,对象都找不到。还得回家种地交粮。”

    “我不是这意思。大哥,问题是现在……”杨速顿了顿,招手叫杨连替代他坐灶窝,他走出来附杨巡耳边轻道:“问题是现在老四看见你跟看见仇家似的,她能听你的吗?别你管着她,她变本加厉地别扭。她让妈娇惯的。”

    杨巡看看杨速,心说老二说得对。妈刚过世时候,杨逦哭得死去活来,但才回过气来,就跟他吵架,把去年中寄给的信翻出来说事,说他害死了妈。杨巡自己都悔得不得了,哪里会解释,就任着杨逦哭闹。这几天里,杨逦正眼都不瞧他,杨速说得很对,他留着管老四,恐怕老四就只为了跟他作对而胡闹。可是又怎么能叫杨速退学?一张文凭一张户口,那都是太重要了,有了那些,杨速可以堂堂正正做国家干部吃公粮,他再活动一下帮杨速找个好单位,哪里用得着跟他一样天南地北地吃苦。杨巡一时难以委决。

    但是想到妈妈临终时候的殷殷嘱托,还有陪伴妈妈最后日子里,妈妈对他的家务移交,他心里说,怎么都不能降低弟妹们目前的生活质量,怎么都不可以妈妈才刚去世,他就把家搞得鸡飞狗跳。他沉着地对杨速道:“再说,春节都还没到,离寒假结束还早,我跟老四谈谈。”

    灶窝里的杨连听着对话,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插嘴:“大哥,我可以跟学校说说,停课一年,回头等二哥接上再回去读书。没关系的,而且我还可以督促老四读书,除妈外,她最听我。”

    两个弟弟如此懂事,板着脸的杨巡鼻子酸酸的,强忍悲痛,道:“再说,你们的办法我都记着。”

    饭菜做好,三兄弟都是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全部吃素。杨连上去叫杨逦下来。杨巡本来还以为杨逦会赌气不下来的,没想到杨逦的脚步跟着杨连的下来了。但是杨逦才现身在楼梯间,就霹雳似地扔下一个炸弹。“我要分家。”

    杨巡愣住了,立刻一双黑瞳瞳的眼睛射向杨逦。杨逦本来挑衅似的看向杨巡,一见这目光立刻吓得浑身一寒,但还是坚持着尖叫:“我要分家,我自己过。”

    杨连想都没想,转脸就问:“为什么?”杨速则是看着大哥,暂时不予表态。

    “我不要跟害死妈妈的人住一起,我要自己过,我从今以后只有二哥三哥。”杨逦倔强地站在原地表明她的态度。

    杨巡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妹,心中光火,都那么大的人,做事怎么没点准头,他和杨速那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出去做小生意,看人眉头眼色,挣钱养家糊口,哪里敢如此放肆了。但他隐忍不发,只淡淡道:“吃饭,吃了再说。”

    “不吃,说完再吃。”

    杨速没杨巡好耐心,见此低声喝到:“老四,妈尸骨未寒,你这么快就想拆家?你不怕妈难过?”

    “妈会支持我,妈见不得我跟害死妈的人在一家住着,我从小就跟妈睡一个被窝,妈的想法我最能理解。我要分出去,我不要跟害死妈的人有瓜葛。”

    杨速再次喝道:“胡说,大哥辛苦养家,你体谅过大哥的辛苦妈?你口口声声说理解妈,那你懂不懂妈最理解大哥,才含辛茹苦帮助大哥?我们一家最无知的是我们三个,我们对家里一点贡献没有,还拿家里的吃家里的,我们才是榨干妈妈生命的凶手,我们如果能分担一些大哥的辛苦,还用得着妈妈出力吗?老四你不许胡闹,家里已经去了妈妈,我们家不能再分了。”

    杨巡不由看看杨速,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以前一直依附他的老二,已经有独立见解和人格。看来中专里面当学生会主席还是很有好处的。杨逦却道:“没有,我们已经够吃够穿,是他好高骛远、盲目扩张,才会害妈妈那么辛苦。”

    杨速道:“老四你讲不讲道理。你以为大哥做生意跟坐机关一样,每个月稳稳进钱吗?我起码跟着大哥去东北做过,做生意只要一天不努力,就会不进则退,被人逐出市场,没有饭吃。你不懂不要乱说,妈妈比你懂得多,妈妈都没说大哥,你说什么。”

    杨逦怒道:“你不要以为妈妈走了你得靠着他生活,就心甘情愿做他狗腿子,做人要有些骨气,不要吃嗟来之食。”

    杨连忙道:“别口不择言。”

    杨速也光火了,怒道:“好,你不吃嗟来之食。你过来,我给你算帐,看你这几年吃了多少嗟来之食。大哥出去做生意前,我们家只有一间破屋和几百块钱的债,还有我们五张嘴。真要认真算,抵消过后,家里一份家产都没有。是大哥这几年挣的钱帮妈解脱困境,又造起房子,付岀我们学杂费,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你真要分家?告诉你,你一分钱都拿不到,你还得赔大哥这几年贴在你身上的钱。你分啊,妈妈辛辛苦苦把一个家维持到现在,妈妈最宠你,妈妈去世没几天你却是第一个跳出来闹分家,老四你还是人吗?”

    杨逦一时说不过杨速,又没杨速声音大,插不进话,早又泪眼婆娑。一时顿足道:“你才不是人,狗腿子没你这么做的,妈才去几天你就欺压我,你心里才是没妈妈。没关系,你尽管逼我,你可以一分钱也不给我,我自己出去工作养活自己。”

    杨巡旁观着,心里为杨速的理解感动,但更对妈妈愧疚。他伸手压下杨速,声音不高地道:“吃饭,吵什么吵。”

    杨连忙伸手拉杨逦,但杨逦扭身挣开,一战失利,又要转回楼上,以绝食抗争。杨巡猛拍桌子,喝道:“杨逦,吃饭。吃完要分就分。”

    大家一时都愣住,呆呆看向大哥。杨巡黑着脸先坐到桌边,又黑着脸道:“杨逦,盛饭。”

    杨逦看到杨巡墨黑的眼珠,一时脑袋一片空白,鬼差神使地真去灶间盛饭。杨速急道:“大哥……”杨巡沉着脸摆手阻止杨速说下去,高深莫测地坐着一声不吭。杨连忙去帮忙盛饭,与小妹一起捧饭出来。四个人各据八仙桌一边,闷声不响吃饭。但谁都没胃口没心情,都是马虎吃一碗了事。

    杨巡吃饭,将饭碗一推,道:“开始分家,我说了算。老二说得没错,家里本来是负资产,早已被我们四张嘴吃空。但老二忘记一件事,我们每人名下还有一份承包地。我们四个现在谁都不像种地的,名下的地都转包给别人。每亩半年六十块。杨逦名下四分地,一年四十八块。老二老三名下现在没地。老三以前帮着卖鸡蛋挣钱,我折算给你三年工资,每个月八十,逐月给你。老二贡献更大,毕业前每月三百。杨逦你没贡献,但你还没成年,不足十八岁,你依然可以住家里不搬,一直住到十八岁。你生活费自理。这样分配,你们有没有异议。”

    杨连这回难得第一个发言:“我不分家,大哥你一分钱都不用给我,我就是不分家……”但说到一半,却见大哥冲他偷偷使眼色,他一时不知怎么办,但立刻噤声,感觉大哥有话要对他说。

    杨速感觉大哥行止怪异,因道:“大哥,你即使要分家,今天也不是时候。你就是要分家,我也不会要你一分钱,你已经为我们做够多了。老四,你上去好好想想,老三,我们收拾桌子。”

    杨巡看着杨速,眼眶热热的,满心安慰。他怕自己失声痛哭,掏出香烟猛吸,杨逦早就抽身上楼去。杨巡沉静会儿,又好好考虑了会儿,才能跟去灶间。杨速先轻道:“大哥,老四这人冲动,她现在自以为悲壮得很,你别生她气。我们不能分家,你的钱我也一分不要。”

    杨巡叹声气:“老四这人,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她自暴自弃。就像你说的,她现在悲壮得很,她就像炮仗,一点就爆。依老四脾气,一时三刻,想让她讲理,难。我刚才吃饭时候想了,她也不小啦,就算是你退学跟着她,老三停学一年管着她,她要自暴自弃,你们管得了?她是肯定会自暴自弃的。她要是个男孩,我随她了,可她是女孩,她乱来会吃亏死。我只能将计就计,老三,这任务就交给你。”

    杨连不知道怎么执行,但忙上点头道:“好,我等开学就回去学校申请。”

    “不用,唉……我就恶人做到底吧。明天我再提分家,你们都装作勉强答应。老三,以后小妹的生活费我都打给你,不限多少,要用多少给你多少,你计算着用。你回头装生我气,跟老四一起背后抱怨我去,骂我小生意人没见识眼睛只盯住钱分家都一定要搜光刮光,不给你们活路……”

    “大哥。”杨连出声反对。

    杨巡摇头,轻道:“听我说完。你这么跟老四说,争口气,咬牙忍一忍,你们两个艰苦几年,一起用我给你的工资,你的奖学金,还有你勤工俭学来的钱。你说你未来是重点大学毕业生,老四也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你们要骄傲地拿血红文凭给压迫你们的初中生我一记最响亮耳光,这是唯一给妈妈报仇的办法。老四现在恨死我,只要能让我生气的事,她什么都会血性地去干。大概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接受你的钱活命,激她钉在学校里,不要命读书了。等以后,过了这难关,她气头过去,再跟她解释吧。”

    “大哥,这话我说不出。”杨连一脸为难。

    “说不出也得说,这是任务,为老四好,一定得做。本来可以交给老二,可老二已经早爆了,不可能再让老四相信。”

    杨速皱眉道:“大哥,别急,再想想其他办法。这办法……太邪门了点吧,谁家都不会想出这种办法解决问题。”

    杨巡点头:“我现在心里很乱,好吧,先拖几天,有新办法的话,就照新办法做,没新办法,只有从权。不要计较过程,我们只看结果。老四不走弯路就行。”

    两个做弟弟的都一筹莫展。尤其是杨速,虽然早知道大哥以前做生意时候什么办法都用得上,鬼脑子特别灵,可怎么都想不到大哥处理家务事也是不拘一格。可暂时的,他也想不出有更好办法,杨逦从小被宠得太倔了。

    四个人清冷地度过第一个没有妈妈的春节,杨巡不知挨了杨逦多少白眼,杨逦始终梗着脖子一点不肯被哥哥们软化,三个哥哥最终不得已,只能拿出分家这一激将的法子,四个人还郑重其事地在协议上盖了手印。杨逦果然被杨连激得热血沸腾,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用文凭跳出老大魔爪。杨巡见激将法成功,心里虽然非常难过,可只能装作愤然离去,让离家稍近的杨速每礼拜回来一次关心杨逦生活。杨逦不知,看着杨巡的愤怒,她觉得自己胜利了。

    杨巡装样装到底,虽然非常不放心弟妹三个,可还是给最懂事的杨速留下钱,自己装作被气走了。心里一直念叨着家里不要岀事家里不要出事,好在杨速懂事,隔三岔五给个电话汇报一下。母亲去世后,这个家需要艰难地调整重心,家里的每个成员也需要艰难地调整重心。

    杨巡虽然担心家里的弟妹,工作的事则是一点不敢耽误。他自己虽然没总结,但觉得杨速说得没错,生意这事儿,须得日日努力,否则不进则退。他除了抓紧时间给头头面面的人物拜年,也一刻不拉地抽出时间,先单枪匹马去市里次高大厦里的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探路。

    杨巡骑摩托车到国托楼下,见门前广场一排排自行车后面,有一排全部放的是摩托车。他一向最烦摩托车自行车混放,取出时候得扛走好几辆自行车才能把摩托车取出。因此见到广场上有专放摩托车的,他立马放车过去,而毫无疑问的,一个收钱大妈不知从哪儿机警地钻出来问他要钱。

    杨巡几乎是职业病似的,在这么一长溜摩托车阵中,嗅到财富的气息。他一边停车,一边顺口就跟大妈搭话:“这儿人富啊,那么多人骑车上班。”

    大妈道:“大半是国托的,瞧瞧,都是新买的。”

    杨巡一听,心头一震,连忙拿眼睛好好打量眼前的崭新摩托车,飞快打量一遍之后,立马决定返程,不上去了。还怎么上去啊,坐驾都还不如国托普通员工,上去铁定被人看不起,人家还怎么肯掏钱贷款给他。杨巡做了这么几年生意,借钱还钱是家常便饭,他最清楚借出方的心理:借债的人越富,越光鲜,越借得到钱。越穷,越需要钱,越借不到钱。

    回去自己市场里的办公室,见几个前市场员工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他两只眼珠子只是稍微捎他们一眼,就径直进去,理都不理。那些本地人,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干活挑三拣四,暗着欺负他是外地人,拿方言背后乱笑,真不用他们,他们又恋恋不舍。但杨巡才不怕那些本地地头蛇,他有寻建祥,他还有刚从老家带来的一批老乡,老乡一来就接上手,把门的把门,把关的把关,把市场管理搞得服服帖帖,都有心一同地听他的话。因此被解雇的本地人,想进门闹事都别想。

    而市场门口原本乱停乱放,抓了这头乱那头的三轮车,大板车,也都整齐了许多,起码,让出一条可以让人货方便进出的宽道来。老家人就是让人放心。

    寻建祥正大模大样坐着舒舒服服地抽烟,见杨巡进来,扔一根香烟给杨巡,好奇地问:“不是说去国托吗?还以为你得吃了中饭才回。”

    杨巡利索地打火点燃,吸上一口,才道:“国托那帮孙子太富,比银行的还富,那样的人,看得上我这骑摩托车上门的吗?我看来得放血买车。你说哪种车好?”

    “你问我?你摸摸兜里几个钱不就得了?拉风点买桑塔纳,实惠点买天津大发。”

    “怎么能买大发,开岀去就跟跑出租似的,白买车了,没点风头。除桑塔纳还有啥?只能桑塔纳了吗?那就桑塔纳,进口车可买不起。有没二手车,便宜点的?”

    “二手的不便宜,摩托车店那个小白新买的上海牌二手轿车,都没比大发便宜,还净见他每天一条破席子垫着钻车底下修呢。既然下决心买了,干脆咬咬牙,买辆新的,风光到底。”

    杨巡愁眉苦脸地道:“可是,全部手续下来,车牌拿出来,得二十多万吧,我听说的。”不知不觉地,杨巡眼前似乎冒出吉普车的影子,而那拉风的吉普车影子,正属于某个东北的夜晚,让他铭心刻骨的回忆。

    “别一说到用钱,一张脸就跟臭屁一样。我们先打听着,可能税务局还不一定批我们买车呢。”

    “对,不晓得买车钱给不给算到成本里面抵税。要是能算,哈哈,国家替我们岀一些买车钱。大寻,你赶紧去报名学车,我的名也报上,我找税务局去。”

    杨巡说完就走了,寻建祥当然没起身相送,只是看着杨巡背影想了会儿。他奇怪杨巡母丧之后回来似乎心事重重的,说话有时虽然好像挺开心的,可总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刚才观察仔细了,原来杨巡“哈哈”的时候,鼻梁上面一丝不动,就嘴巴做出笑的样子了。寻建祥耸耸肩,心说杨巡不至于这么经不起打击吧,他给判那么多年坐那么多年牢都还好好活着,杨巡何必为难自己。估计是还伤心着,过几个月就好。

    寻建祥想着,起身出去市场巡查。这市场,即便是哪儿钉子稍微露出一点锈斑,他都是知道的,而出自消防重点单位的敏感,让他对市场的消防也加倍小心,所有干粉灭火器上面的压力表,他每天都要亲自查一遍,不行就换下。虽然杨巡曾经如释重负地跟他说过,开市场有一个好,只要房子不塌不垮,火烧水淹都没事,旱涝保收,因为里面货物都不是自家的。但总不能掉以轻心吧。寻建祥笑自己可能是跨入中年了,现在做事异常周全小心。

    如今他成家立业,收入稳定,住的是东海厂的市区宿舍,宋运辉给搞特权,硬是分给他妻子一套两室一厅的,现在他只等着妻子怀胎十月时候生个女儿或者小子出来,生什么都好。宋运辉曾笑话他,说他现在一点浮躁的心都没了,是,他现在生活有盼头,有准头,还浮躁个头。不过他生活也有压力,他现在要给怀孕的妻子最好的营养和最愉快的心情,以后要给生出来的孩子最好的环境和最好的教育,也让孩子学宋运辉的女儿,活的跟小公主似的。他这爸爸得为儿女努力。

    寻建祥笑眯眯地巡视完市场,又跟市场里摊户聊天说话,算是了解摊户动态。有他在,杨巡都不用操内部管理的心。

    杨巡跟跑进自家家门似的跑进税务局,走进门这个办公室打个招呼,那个办公室打个招呼,几乎是全部招呼遍了,走廊里响彻大伙儿欢快的笑声了,杨巡才跑进他的专管员的办公室。专管员看见他就笑,但笑眯眯没说话。杨巡走过去二话没说就操凳子夹在专管员和一个胆怯的外来企业会计中间坐下,满不在乎地看看那会计,才对专管员道:“你看你,你看你,我不在,你一个春节就饿成这样子,前胸后背排骨都看不见咧。”

    专管员哭笑不得:“啊呸,你才饿成一根条肉,扔巷子里狗都不理。”

    “狗能不理吗,狗起码舔我一口。哥儿,我有个事情紧急着要来请教你,路上狗追着都不停一步。”

    专管员立刻扬起严肃的脸,嘱咐先来的会计出去会儿,听杨巡咨询买车的事。不等杨巡说完,专管员就轻轻一拍桌子,道:“你等着,我替你问问,有家单位那辆拉达有没有卖掉。不管是不是二手货,好歹是进口车。哈哈,苏联的。”

    杨巡笑道:“要还在,以后狗都别想舔到我了。”

    专管员笑着作势要拿话筒扔杨巡,笑会儿才着手打电话。杨巡也是笑嘻嘻的,等着专管员打好电话问好情况,他就力邀专管员一起过去谈。正好也是下班铃下,两人说说笑笑地出去先吃饭喝酒,都没注意到走廊上那个先来一步的会计无奈的脸。

    杨巡和专管员酒足饭饱去到那家过去曾经辉煌过一阵子的集体单位,见那领导比较有些老实,等寒暄过后,带他来的专管员走了,杨巡就说什么都不肯付钱买车,硬是跟那领导谈下租车一年,一万五千块给那家单位入帐,两千块私下给领导自己。大家倒是皆大欢喜。

    回到市场,却见宋运辉在。他忙抢上前去问好斟茶。宋运辉见杨巡红光满面,略有酒意,再说大家也是熟落无拘,就随随便便问一句:“你今天忘戴黑纱?”

    杨巡一时有些尴尬,难得期期艾艾了一下,才道:“不想到处跟人解释说明,我妈是我自家的,藏心里就是了。”

    寻建祥补充道:“有些人没事做,看小杨戴黑纱上门,恨不得刨根究底问得小杨哭出来。还有人更下作,嫌小杨晦气。”

    宋运辉一愣,心说杨巡这小子也真是不容易。杨巡却早已道:“宋厂长来也不叫我一声,否则中饭一起吃。”

    宋运辉摆摆手,“你忙,能见你一面已经挺有福气。我走了,刚刚抢着送一个癫痫发作的伤员过来,现在应该抢救过来,我去医院看看。”

    杨巡一定要送宋运辉出去,反而寻建祥被他拦在办公室,宋运辉哭笑不得。杨巡一路告诉刚刚是怎样斗智斗勇租下一辆轿车,省去买车费用,又问宋运辉认不认识国托里面的人,帮忙做个介绍,一直絮絮叨叨说到大门口宋运辉车上。宋运辉上车前,拍拍杨巡的肩,很是温和地道:“杨巡,我们多年相识,再有大寻一起,你以后不用跟我客气,都是朋友。国托……我问问。”

    看着宋运辉走,杨巡原地傻了好久,但他以后敢像大寻一样地与宋运辉交往吗?他自问不敢。大多数时候,人得自知身份,谨守规矩。

    宋运辉心里一直感慨杨巡刚才的表现。从寻建祥嘴里知道,杨母对于杨巡的重要性,可是杨巡这么年轻的人,却能把所有感情压在心底,却总是让与他相处的人开心欢喜,这人,宋运辉很想知道,杨巡夜深人静一个人时候,心里怎么想。

    但眼前现实也不给宋运辉多想自己事情的时间,医院里有已经赶来的伤员家属,还有码头分管领导之一——老赵。幸好伤员没有大碍,看似口吐白沫,危险万分,其实主要还是癫痫引起。宋运辉代表厂领导慰问几句,便放心带着老赵走出门诊。顺手,就把车钥匙扔给老赵。

    老赵拿了钥匙,禁不住嘀咕:“你全厂安插了多少眼线?我练车怎么让你知道了?”

    宋运辉笑笑,没回答。等坐上车,才道:“有人被你占着车,都怨声连天了,我还能不知道?”

    老赵“嘿嘿”,却不敢说话。点火启动,上路开顺了,才一拍方向盘,道:“这车开着爽快,高,有劲。难怪马厂换皇冠,你还开旧车。”

    宋运辉道:“现在开工在即,几百只手等着我批钱,不是十万火急的花销,都往后拖拖吧。都以为大工程是大金库,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照这么说,跑现场的人更该有车吧。你说,码头十万火急的电话,哪次不是我跑去?”

    “我也在考虑,怎么解决你配车级别不够的问题。机会也就这几天有,算是火线入党。等开工运行平稳了,老赵,就没你十万火急的事啦。”

    “那干脆提拔一级不就得了?”

    “老马捏着配置,提拔的事你自己跟老马说去。”

    老赵一时无语,节前没被提拔的事还在眼前不远,老马怎么指望得上。他气的是老马当面跟他唉声叹气地说手中没权宋运辉当道,可转身却为任命投上关键一票,反而不如宋运辉跟他实打实说实话。宋运辉再提老马,叫他如何回答?

    车子里闷了好半天,宋运辉才道:“吊机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B方案,可人硬要A方案,你问我,我问谁?”

    “我从呈上来方案看,A方案不错啊……”

    “不错个屁,那方案是给内陆河道码头用的,我们是海边,我们得考虑空气较高腐蚀性,还有台风。B方案是我从市气象局拿来历年气象资料,根据五十年一遇台风最大瞬间风力设计的,A那种花架子有什么用。”

    “这问题说起来我得批评你,你这单枪匹马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要不得。你有想法,有好的想法,为什么不拿到码头工作会议上讨论,大家集思广益研究取得最好方案解决呢?现在你带人做一套,老黄带人做一套,眼下这么紧张的收工时期,你们怎么能如此浪费人力物力呢?”

    “好,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老赵愤愤地把车子停到路边,才有可能腾出脑子来好好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没跟大家讨论?为什么你这么肯定?那是因为你们心中都有成见,都以为我没上我心中有疙瘩肯定要反老黄,不仅你这么想,码头谁都这么想,我现在做人有多难你知道吗?我说什么都有人猜测岀另一层意思,怀疑我对老黄有不轨企图。那你说,我们还怎么坐下来研究讨论,彼此取得谅解?”

    宋运辉听了不由“哦”了一声,心说倒是有理。接老赵递来的香烟,两人各自点上,闷了会儿之后,宋运辉才道:“也难怪别人这么想。倒不是大家都对你老赵有成见,而是你老赵向来脾气比较躁,大家都潜意识以为你不会跟信任领导很好合作。”

    “你看,对吧,我左右不是人。那你说要我怎么做才好,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如果真撒手不管跟新领导对抗,那就没有B方案。可我有了B方案还得挨你们怀疑,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宋运辉想了会儿,才道:“我得承认,当初任命老黄是错误的。如果任命的是你,你自己会收拾码头上下的舆论,你的强势,让人不得不接受你的压制。现在弄反了。老赵啊,暂时,变动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你和老黄多年交情,你找时间私下与老黄交流交流,脾气嘛,也稍微收敛一下。”

    老赵耐心听完,不耐地吐出一口烟,心说等于白说,什么都不解决。他索性不说,开车上路。

    宋运辉也不说,两人一直闷到东海。宋运辉想了一路,局势已经朝着他原先的预料演变到今天地步,他还要不要坐山观虎斗?等车到办公楼下,宋运辉才拎起皮包,推门下车,顺口说一句:“这车你暂时用着,我不在你只能厂里开,别开岀去,你没本。”

    老赵愣了一下,看看手中刚拔出来的钥匙,再看看关门而去的宋运辉,一时无话。他倒是不愁宋运辉没车可开,这个宋副厂长要真没车开,马厂长都会自觉把车送上门去。他只是猜不透宋运辉是什么用意。拉拢?可人家也没对他假以辞色,似乎不像。

    宋运辉回到办公室,秘书告诉他金州的水书记曾打来电话,宋运辉明白,水书记回到家了,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他忙电话过去,水书记精神还挺好,电话那头笑嘻嘻地道:“小宋,我没看错你。以前你有篇写给部属报刊的文章说,要把金州的宝贵经验在系统内发扬光大,你做得好啊,我看着都替你非常骄傲。”

    宋运辉笑道:“那都是水书记一向对我从严要求,不过我也只敢到现在才请水书记过来看看,早几天的时候还怕挨水书记批评。”

    水书记听了这话异常欣慰,笑道:“不要那么谦虚嘛。不过小宋,我还有一件事要批评你,你现在虽然已经坐上领导位置,可在金州时候的工作作风还没改变,我在你办公室看了三天,看来你还没掌握领导技巧。你不能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啊,你要发动部下干,你给他们工作,激发他们积极性,同时呢,那也是让他们获得成就感,说白了就是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做出让领导看在眼里的成绩了。你不行,你虽然精通技术,可你得放手,不要搞得跟诸葛亮一样,鞠躬尽瘁,什么都抓自己手里,你这样下去,自己累死,手下人没有机会得到锻炼,无法提升境界,无法培养出一个强有力的管理团队。”

    宋运辉沉默了会儿,道:“是,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做主要领导会做得这么苦,如何才能学得跟水书记的一招半式。果然水书记看出症结所在。可问题是,我现在无法放手,码头一块都还不听我。”

    “那也才只码头一块嘛。小宋,你现在是老二,你现在还无法全面掌控局势,这都不是理由。我喝口水。”水书记大概是心中又回到当年金戈铁马的年代,心情激动了,说话飞快,呛了喉咙。宋运辉则是一颗心愣是被吊到嗓子眼上,不知道水书记接下来会传授什么真经给他。他趁此间隙不由想到当年金州时候水书记一没技术,二没名正言顺的权力,可水书记凭什么赶走费厂长,令刘总工屈就呢?

    水书记好不容易才笑道:“我怎么跟人说书的一样,还非得卖个关子才行。小宋啊,你这时候应该大声喝彩才对,我这才有劲说下去啊。”

    宋运辉不由笑出声来,“水书记,我怎么就学不会您的收放自如呢?”

    “那要靠修炼,你别好高骛远了。我之所以不肯照你的安排好吃好玩,非要跟你在办公室看上三天,当然,哈哈,也因为你那儿我早就玩过,不高兴冬天挨着冻再玩一遍。我这三天看出你有个问题,估计是你有些小清高,还想装作一碗水端平。可我告诉你,作为一个领导,无论多大多小,都要有意识地明确表现岀一定的倾向性,你有倾向,你手下的人才会明确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从你手里得到好处。你不要做得太隐晦,考验手下的智力。只要你表现出倾向,你不用指挥,事情自然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谁都追名逐利,谁都爱名利,你不如亮岀大萝卜前面挂着,让大家朝着那个方向走。你自己呢?省心省力。不用顾忌什么,你现在做都已经在做了,不如做得更彻底些。”

    宋运辉听了不由沉吟,“倾向性……”

    水书记笑道:“是啊,是你以前挺瞧不起的奸猾权术。”

    宋运辉一时异常尴尬,没想到以前他对水书记的权术不满,水书记全都看在眼里。“水书记,我以前不懂事。您请谅解。”

    水书记又笑:“我又有什么不能谅解的?你比我儿子还小,又是我一手带岀来。我差不多也拿你当自己孩子看啦。你请我去你那里参观,又对我坦承布公,我真是高兴。小孩子嘛,谁没怀疑一下大人呢?”

    宋运辉放下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过也在这一刻,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老赵这个人了。下班之前,他知会了一下老马,以厂党组会议的名义,让通知下去,任命老赵为码头党支部书记,级别因此提高。同时明确通知码头,施行B方案。

    老赵捧着这火烫煎堆,傻了。

    但是宋运辉暂时无法下放工作。全面开工在即,事事都需限期完成,没有纠错时间,他只能继续亲力亲为。再说,两年下来,东海大权基本掌握于手,他想,他应该有所行动了。

    因此开工典礼的事,他也主抓,不让老马他们插手。可以说,自从聆听水书记的指点之后,他有点变本加厉地将老马排斥在外。同事们或许是已经习惯这种一人独大的局面,也或许是聪明地接受到宋运辉的暗示,大家都顺着宋运辉的心意做事,包括码头也没作乱。而黄工,则是跟着老马一起被架空了。老赵好几天面色不自然,脾气也大,但宋运辉当作没看见没听见,随便他别扭去。宋运辉推己及人,他当年对待水书记的时候,何尝不曾别扭过。或许现在登高看远了,他能体谅并理解一众人的心理,也更能合理顺势而为。

    典礼时候,上面来人是免不了的,宋运辉又请来水书记,当然也请了丈人和闵厂长。毫不意外地,他看到水书记比正当令的闵厂长在典礼仪式上混得更好,到处都是水书记的熟人。而水书记,则是非常活跃,全没了过去指挥若定的含蓄。

    丈人程书记自然是更关心女婿,一直密切关注着动向。晚宴之后,好好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女婿安顿好官员们,他跟着宋运辉上车去女儿家。路上他就建议:“小辉,有机会请水书记帮你介绍介绍上面的朋友,也让他发挥发挥余热。”

    宋运辉笑道:“爸,可不是。都让爸看出来了。”

    程书记不由笑了出来:“现在鬼不少啊。不管以前跟老水有什么龃龉,都放下吧。他老啦,你还年轻,你多尊重尊重他。你的尊重跟别人相比,分量大不一样啊。”

    宋运辉道:“不过我真的敬佩他,我现在越进入角色,越能领会水书记当年手段的厉害。现在偶尔有空总是回忆回忆当年在金州的经历,水书记真是跟活教材一样。他如今对我的指点,让我受惠无穷。”

    程书记微笑:“老水也是那么多年大风大浪打磨出来的,他刚进厂时候,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样的人,才没你进厂时候顶着第一批大学生光环那么风光,那时候他不上不下很吃亏的,又不是大学生,又偏偏戴着眼镜从事文化工作,给归到知识分子一类,我们这些工人都看不上他。他全靠自己摸爬滚打闯出的路子。他满肚子的鬼,你好好学学他。”

    翁婿两个言谈甚欢。程书记心里放心不少。他多少知道女儿的能耐,很是担心现在的宋运辉翅膀硬了看他女儿不起,而他又鞭长莫及帮不上忙。等到女儿家,见女儿没睡觉还等着,听见汽车声早早飞了出来迎接。两个老亲家也是跟了出来,大家都脸上露出的是由衷的高兴,程厂长看得出来。他又是放了一大半的心。

    春节时候,程书记体谅宋运辉工作的繁忙,没让女儿回娘家过年,怕影响宋运辉的专心工作。现在灯光下见女儿跟没出嫁时候似的,白而微胖,笑得没一点心事,还是那么爱娇,程书记非常满意。这就够说明问题了。看来女儿跟她妈说的是真的,宋运辉虽然忙,常不见人影,可家中大权全交给他女儿,尤其是工资奖金一分不拉全上交,女儿还有什么可愁的。

    程书记背后跟宋运辉说,把程开颜放到厂外的县级机关里工作看来是对的,既不用跟着丈夫在厂里充夫人,劳心费神地应付摆平方方面面的关系,又可以轻松愉快地生活在丈夫的影响力之下,那样只占好处毋需操劳的角色,正好适合程开颜。

    招待了两天爸爸,程开颜就有点想偷懒了。但程厂长不在乎,自己女儿什么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等爸爸一走,程开颜就忙打电话向丈夫汇报,说爸爸老是看着她的纹眉皱眉头,就跟宋运辉最初看见她纹眉时候差不多。还说她现在真后悔,很想洗掉它,可又有点怕怕的。宋运辉听了真是哭笑不得,他现在已经看惯程开颜的熊猫眼,早见怪不怪,没想到程开颜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他曾经的厌恶。

    所谓功夫在诗外。典礼只是一个仪式,而仪式背后,却是花样百出的人与人。宋运辉有自己熟悉的人,又认识了几个水书记的老友,而更让宋运辉意外的,是一个高层带来的两个日本客人,是业内有名的设备制造商驻北京办事处人员,还是宋运辉以前见过一两面的老相识。典礼时候人多,宋运辉只拿出当年陪程开颜学日语还记得的几句招呼语跟日本人打个招呼,到典礼后第二天,才有时间坐下来接触。

    但宋运辉事前,还是悄悄问了上面领导,难道西方国家的禁运开禁了吗。领导说,具体开禁不开禁还不好说,但去年下半年起,日本已经恢复对华贷款,有些事,现在可以慢慢做起来了。宋运辉立刻领会到领导的意思,但还是追问一句,东海二期,可不可以申请外汇,进口国外先进设备。领导笑眯眯地没肯定没否定,只说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也好。宋运辉这才放心,跟日本客商就目前最新技术展开交谈。

    终于等来这一天。

    杨巡接到宋运辉秘书通知,让提前三天准备起来,跟国托总经理吃饭。杨巡第一次接到宋运辉如此郑重其事的通知,考虑之后,觉得宋运辉的暗示有道理,既然他要借车显示自己实力,那么,他吃饭时候的穿着自然也必须展示实力。他立马拖上寻建祥一起去上海买衣服。

    两个大男人都不是逛街的料,走到繁华的南京路上,看到那么多的选择,都不知道该投哪扇门。看着都是一件件笔挺的西装,都不知道怎么才能算是好西装。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决定,选贵的。两人于是专找上千块的西装来试。人家售货员对两个显然是阿乡的人爱理不理的,不肯把衣服拿下来给试穿。甚至眼睛都不斜他们一下,脸朝着别处懒懒地回答,轻蔑地道:“看见没?那儿写着,非买不试。五千块呢,能随便穿吗。”

    寻建祥看着那售货员的菊花头,怒了,掏出一扎厚厚的百元人民币往柜台一拍,怒道:“操,大爷钱在这儿,看清楚……”

    却被杨巡拉住,将钱收回包里。杨巡黑着脸冲那售货员道:“大爷有钱,不就五千块吗,大爷买一万的去。”说着就拉冒火的寻建祥离开。

    那售货员看到一扎钱时,到底是有些后悔,却又很是有骨气的转开脸去,抱着手臂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冷冷地对旁边一个售货员道:“格年头阿乡有钞票了。到上海来一趟,一麻袋一麻袋衣裳背回去。”

    杨巡和寻建祥听着气死,但杨巡还是拉住寻建祥,沉着地道:“别中她们圈套,她们那是拿话激你买她们衣服。”

    寻建祥一听有理,气哼哼道:“对,不买她们的,哪有这种嘴脸的。阿乡又咋了。”

    “别生气,上海人眼里,北京人也照样是阿乡。”

    但两人吸取了教训,到其他店里时候,就先装作若无其事、有点傻冒地亮岀钞票,立刻换来客气的服务。两人各买一套西装,又被西装柜台那个略微油头粉面的中年男性师傅领着到衬衫柜台各买两件衬衫,一条领带,这才被欢欢喜喜送走。走到下面女装楼层,两个拎着贵重物品袋的人不用亮岀钞票,也受到了欢迎,但只有寻建祥买了些东西回去给老婆。杨巡看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配饰,不由又想到戴娇凤,眼前也恍惚真的看到戴娇凤,才一愣神,又消失不见了。杨巡暗叹自己眼花,心想若戴娇凤在身边的话,到了这儿,还不是老鼠跳进白米缸。包括他现在身上的西装,都还是戴娇凤在的时候给他买的,他自己都不懂得怎么买。

    等两人买了东西走到外面,寻建祥呼岀一声长气,笑道:“让那个西装师傅一说,我发觉我还真是土包子,什么都不懂。原来西装还有流行不流行的,什么今年流行双排钮,这个季节西装反而不用双排钮,要什么轻薄软挺,原来有那么多讲究。我大气都不敢岀,怕把那个师傅的奶油头吹化了。”

    杨巡听着表示赞成,“是啊,大寻,你底子好,穿哪件都登样,我还真是穿了那师傅拿来的才好。啧,贵是真贵,大寻,要不我们回去再一人来一套天冷点时候穿的?”

    寻建祥忙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再下去都够一人穿一辆车子了。”

    杨巡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还得回去,这西装好看,给宋厂长也带套去。”

    寻建祥连忙拉住杨巡,道:“他不会收你大礼的,趁早别买。倒是领带可以考虑。”

    杨巡一拍脑袋,道:“我都被奶油头师傅教育混了,还得回店里,我们多买些领带回去,回头多的是送人要用。这上海人,势利是真势利,本事也是真本事,今天跟着奶油头师傅学到很多。我以前做生意时候也是把电线什么的搞了个明白,哪儿用什么,我都知道,人称百问不倒,这站柜台的,都得这样。我们市场里那些摊主,那也个个都是人精。”

    寻建祥不由想到自己当年在金州时候的工作态度,笑道:“工作态度最认真的是个体户,次认真的是计件拿奖金的,最不认真的是吃大锅饭的。你看我,以前吃着大锅饭,哪里有心工作,还打架打到牢子里去,哈哈。”

    杨巡点头:“对啊,给自己干才没日没夜呢,可还真没见过像宋厂长一样给公家干也没日没夜的人,人家是奔前途的,做领导的,这境界我们达不到。”

    寻建祥笑道:“你错了,小宋从来就是这样,这人……不知道的人会说他没趣。你就是不给他事做,他脑袋也不会闲着,自己找事做去。以前他才不忙,可他照样不知道看电影,不知道喝酒打牌,还好小程全听他的,要换作是我老婆,得天天跟他吵着要陪了。”

    杨巡又是点头,但忽然想到自己,奇道:“我也是这种人吧?你看看我,才到东北时候,我妈还担心我没人管着得学坏,三天两头来信叮嘱。可那时候老乡聚一起打牌我从不参加,我那时候骑着破自行车满城找生意,大街小巷跑得比本地人还熟。唉,我只有……只有那两年玩了一阵子。”

    寻建祥不知道杨巡哪两年玩了,见杨巡神色郁郁的,没去追问,心说肯定是那两年找个东北女朋友一起玩了。

    “现在旁人看着我每天在玩,到处吃喝,可哪里知道陪吃陪喝是件苦差事。”

    寻建祥笑道:“是啊,回来还得装模作样拿本教科书看,不知道你看进去多少。有时候喝得话都说不清了,书都拿倒了,还装模作样看个半小时。还不如学小宋,喝两杯就倒,倒下就睡觉,省得发酒疯。”

    杨巡哈哈地笑:“我弟弟都大学了,我看了几年高中课本还没看完,都没好意思做他们大哥。不过你还真别说,我再醉,拿着专管员给我的文件看,还是一字不拉背得下来,挑得岀刺,找得到擦边球的。”

    寻建祥哼哼,“你们都是神人。小宋拿着《人民日报》当饭吃,你拿机关文件当菜吃。”

    “噢,宋厂长看这个?我们也去订《人民日报》,看看有些什么。我数理啃完了,化学怎么也啃不下,算了,以后还是啃《人民日报》,宋厂长看的肯定有料。”

    “你们两个疯子。”寻建祥只能这么想,他实在看不出《人民日报》有什么可看,而没人教着,又怎么啃书本自学。只有拿神人、拿疯子来解释了。

    杨巡听着这评价还挺受用,可不就是疯子。要不是神经有些短路,当初怎么会主动要求留在冻死人的东北给大伙儿看仓库。可疯子有疯子的好处,疯子摸得到正常人看不到的路。而且,还有宋运辉陪绑着呢。

    宋运辉看到打扮一新的杨巡,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成天嬉皮笑脸的小子穿戴起来也挺有人样。看着这样的杨巡又是顺眼,又是不习惯。以前的杨巡似乎随时都可以伸手摸一把头皮,这般登样的杨巡却有点陌生。

    可杨巡换了张皮,里子一点没变,看到宋运辉看他的目光充满怪异,立马笑道:“宋厂长,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