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华九

    夜深，弯月高悬，薄雾轻起，一片冷银辉。

    相府，芳华阁。

    主屋内，苏锦看着站在床榻边的人，鼻子里哼的气都带着恼怒，“我说，墨大爷，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扮鬼咧。”

    任谁刚躺在床上欲轻阖眼眸时，床榻边却无声无息的出现一个白影，心下也不会爽，虽说这个白影分外的好看。

    百里墨夙站在床榻边，看着苏锦，虽不是以前那张妖冶魔魅般的脸，却已经换上一袭白衣，此时，一笑，“爷的床板有些硬。”

    苏锦呼口气，“好吧，本小姐大人有大量，让兰瑟给你多准备一床被子，垫一垫。”

    “不，不只整个床太硬，就是整个房间布局也让爷分外不适。”百里墨夙说，言语间，面上笑意如清风荡漾开，晃得苏锦于未点灯的屋内，忙偏开了头。

    这厮虽说换了一张脸，不过，整个气质依然独一无二啊，而且，似乎，气势这种东西也完全受他自己把握，他若想让人家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便绝不会让人生疑，而他想让人正视他的魄力，就譬如现在，虽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笑得一脸温柔的，但是……

    好吧，反正你今夜也救了我，解我于难局。

    苏锦如是想着，面上微恼退去，以手撑着坐起身，“行吧，我让兰瑟把床板也给你换了，再重新布局一番，可好？”

    “不好。”百里墨夙拒绝得很干脆。

    不好？

    “我说，百里墨夙，这大半夜你到底是想闹哪样？”苏锦可没好脾气了，她难得这般好态度，他竟还说不好。

    百里墨夙轻笑着，借着屋内若明若暗的光线锁住那张分外精致的小脸。

    沐浴过后的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芳香，精致小巧的唇微抿着，流畅一线的让人又不忍忽略那高挺似玉珠儿般的鼻，眼眸清澈明亮，而头发全部披散而开垂于两侧，如玉般的小脸已退去姜汁蜡黄，明明不着妆粉，偏偏一黑一白美得夺心摄魄。

    这样一张脸，清水芙蓉，却又明艳动人，当真倾城国色，的确担得上大楚第一美人儿之称。

    而目光轻微下移，百里墨夙发现，以往，她涂于颈部皮肤那微黄的东西也没有，整个脖颈当真一片洁玉展现在面前。

    如此的，赏心悦目。

    是回到了自己能掌握的地方，所以，方才能安心卸下伪装？

    “百里墨夙你要睡就睡，不睡就滚蛋。”半响，见百里墨夙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一脸深意的样子，苏锦打个还欠，懒得再搭理他。

    “嗯，爷想和你睡。”百里墨夙点头，说话间，完全不容苏锦反应，竟一掀被子就钻了进来。

    而外袍，在空中一浮，落地。

    我靠。

    苏锦惊呆一双大眼，只觉得身周淡淡凉气一袭，床榻上微微一重，然后，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睡吧。”百时墨夙还很贴心的给她拉了拉被角。

    “睡你个头。”苏锦翻身而起，一下子就跨坐在百里墨夙身上，与眼同时，手中银针一现，已经抵住了百里墨夙的脖颈，“立刻，马上，给我滚下我的床。”

    “那本心法上，好像就有这个姿势。”百里墨夙微阖眼睥，轻松恣意。

    啥？

    苏锦手未松，面色一闪，什么心……法，脑子一转，又看看一知中衣的自己，看看隔着一床被子被自己压住的百里墨夙，这姿势……

    苏锦真特么想杀人，“墨大爷，你要点脸不。”

    “脸这个东西，你有？”百里黑夙双手枕后，声音低沉又好听。

    明明这样一种清朗如玉的脸，配的却就是这样一幅魅惑人心又欠揍的表情，真是……

    关键，今天，特么的亲了她，夺她初吻，现在还想要霸占她的床。

    哼，眼底流光一转，苏锦将银针收回，头微微向下一倾，唇瓣只距离百里墨夙一指之距，声音温软，呵气如兰，“墨大爷呢，自个儿偷看心法，是可耻的，要看，该一起看呀。”

    百里墨夙眸光轻微一转，墨睥一瞬不瞬的看着印在眼前这张脸，尤其是那张白日里只蜻蜓点水一吻的红润小唇，眉梢，轻微一挑，“看你长得还可以的份上，爷可以委屈自己和你一起试验……”

    苏锦眼底夹怒，面上笑成花，好温柔的抬手抚上百里墨夙的脸，“好……啊。”几乎在后面一字一落，只听床板上咔嗒一声，方才还好好的床板，竟四面八方伸出铁勾瞬间将百里墨夙整个身体牢牢的束住。

    速度之快，百里墨夙一惊，正要动，苏锦比他更快一步的按住他的肩，“墨大爷，既然喜欢，好好睡啊。”话声落，竟不知苏锦碰了哪里，只见整个床板旋转起来，只不过一瞬，微亮光束一闪，屋内一静，床榻恢复正常，已不见百里墨夙的影子。

    苏锦轻拍拍床板，“墨大爷，不要太感谢我啊。”说话间，苏锦还自一旁拿来被子，又重新将床铺好，这才穿上外衣，自窗越出，转眼间，纤细身影消逝在黑夜中。

    而床榻底，百里墨夙的眼前此时一阵黑暗，不过，黑暗中面上笑容如光生，小狐狸，你果然一次一次让爷惊喜，这高超的机关术，这声东击西的，果然不错。

    百里墨夙是何人，当然能感觉到上面，床板上，苏锦并没有躺上来。

    不过，爷不急，你慢慢来。

    所以，当行空越进屋子，想要解救自家主上时，却听百里墨夙一点不急，“无事，你退下，爷要让那没良心的女人好好的内疚内疚。”

    “啊？”行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听百里墨夙道，“事情办好没。”

    “回主上，办好了，那些人都被属下所控。”

    “嗯，你退下吧。”

    行空脚步却顿着，主上，真的不用他救？苏锦小姐会内疚？苏锦小姐知道什么是内疚吗？

    行空嘴角抽着，好半响，询问，“主上，要不要让属下跟着苏锦小姐……”

    “你跟得了吗？”

    行空顿时泄气，又疑惑，任他的轻功，要追上苏锦小姐，绝非难事啊。

    “主上，属下……”

    “人家可能有大靠山。”百里墨夙的声音又飘来，好像有些不爽，行空疑惑的摸了摸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感觉错了，当下身形一闪，退下了。

    ……

    是夜，此时大楚京中城西一角，极其偏僻冷清的一处宅子里，一眉目深邃却一脸潺弱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那清清点点已被薄雾所覆的星星，眸中，一片复杂与晦暗。

    “公子，秋夜露重，小的扶你进去吧。”身后，一名稚气未脱的书童走上来，关忧道。

    被唤做公子的人不答话，更甚至，连目光都未移动半分，一直注视着满是深雾的苍穹。

    “她回来了。”良久，男子道，眼底不知是恨，还是恼，又或者……是喜。

    身后书童显然没反应过来，上前垂头询问，“公子，你说谁回来了。”

    男子抿唇，不语。

    “小的知道了，你是说三小姐……哦不，大小姐？”

    男子的目光这才动了动，偏头看着站在身旁的书童，“对。”

    “公子，也就是你带着一份好心啊，对大小姐从不恨不恼的，可若不是大不姐，你何至于如今身患得疾，腿难于行。”小书童抱怨。

    男子却叹了口气。

    “而且，公子带着小的搬到里这般多年，大小姐她……也从未来看过你一眼。”小书童声音越来越低，“我听说，夫人素日里和大小姐，也都……不来往了。”

    苏修染听着小童的话，不阻止，却也未有眉目愁锁，须臾，对着小童招手，“推我进去吧。”

    “是。”小书童上前。

    夜露更深，苏修染的声音却再度轻轻传来，“扫俗，你说这世间，有鬼魂吗？”

    扫俗闻言，身全一怔，当下四下一看，好像随着苏修染的话，四周的风都浮得有些诡异了，那一脸的警惕与不自在的表情，看得回头的苏修染，微微摇头一笑，“不要怕，应该……是没有的。”

    “哎，公子，你吓死我了。”

    苏修染比常人还要白上一些的唇角微微轻抿，可是，他却实实在在见过，又好似梦境般。

    如此矛盾。

    ……

    苏锦运足轻功一直飞了近小半个时辰，方才在闹市里独偏一隅的一处旧宅子里停下。

    抬手敲门。

    门开，门口一个头当先露出来，一看是苏锦，小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苏锦姐姐你可来了。”忙把苏锦让进来。

    宅子外看着一幅破落年久失修的模样，而宅子里面，却是精而不奢，整齐一致，假山流水，另一番画面。

    “苏锦姐姐，我就知道你今夜会来，早就备好了甜糕呢。”不过八九岁的男孩子，眉目清秀，拉着苏锦的袖子，一脸纯真。

    苏锦摸摸他的头，“乖，我倒是想吃得紧，不过，你九哥哥呢？”

    男孩闻言，鼻子一皱，往最里面目光一点，“在里面呢，从今儿个天亮起，就没出过房门半步。”

    “没出房门半步？”苏锦一怔。

    男孩立马抬手掩着唇瓣凑过来来，小声道，“我觉着是生你气呢，苏锦姐姐你不知道，今日坊间都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苏锦无所谓的摆手，“嘻嘻，坊间不是一直传我不好吗，他又不是不知。”

    男孩子摇摇头，明明纯真得紧，却偏就装出一幅大人模样，“可是，这次他们还有传，说你和护卫同处一车。”

    “哦……”苏锦好像才反应过来，“行，小生，你去给我端甜糕，我来哄哄你九哥哥。”

    “好嘞。”小生一听，当下眉眼一喜，刚跑开几步，又跑回来，对着苏锦指指屋内，“苏锦姐姐，自从你离京，九哥哥就未好睡过，他啊，最疼你。”

    “去。”苏锦一拍小生脑门。

    小生却欢天喜的的跑开了。

    院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苏锦这才顺着一条青石小道，过了一处小院子，直达主屋。

    “别进来，站那。”还未到主屋，屋内，一道婉若大琴拉弹的声音传来，不过，透着一丝丝不悦。

    苏锦听话的站住了，却放低姿态，“干嘛呢，生什么气嘛，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嗯，你是回来了，万一你回不来呢。”屋内再传来声音，带着怒意。

    苏锦一幅知道自己错了的模样，小脸上带着笑意，“那不是……回来了嘛。”

    “解瘟疫？分明有很多法子，你却偏要放血，你知道你的血有多珍贵，你万一……死了……”

    苏锦低头，宛若一个知错的孩子，脚尖还顺带踢着石子儿，“那不是，情势危急嘛。”

    “还深入密道，将自己陷入险境。”屋内男子声音再传来。

    苏锦头埋得你低低的，一幅听训的模样。

    屋内，也蓦然便静了下来。

    好半响，苏锦脖子往前伸了伸，瞧着好像屋内人好像不生气了这才道，“那个啊，阿九……九哥哥，问件事儿呗……”

    “说。”很干脆的一个字。

    苏锦撇嘴，这才道，“你可知道回洛一族的人，华茵和秦清？”

    “她虽冒充我师妹，但是，你最清楚，我有无师妹。”

    “……好吧。”苏锦摸摸鼻子，再上前一步，“行啦，别生气啦，生气气多了，就不帅了，那以后，还怎么勾引美眉啊。”

    “哼。”屋内一声幽幽的冷哼。

    苏锦这才上前一步，身子往门上一靠，“今夜的事，你当听说了吧。”

    “嗯。”

    “皇后和明妃娘娘的动静，皇上不可能一点不知，却偏就把这个摊子扔给我处理，还让兴公公亲自来接……这其中，怕是也有监视在里头。”

    “帝王之心，向来难测。”

    苏锦点点头，“所幸，我戏演得不错，想来，皇上只会以为我真性情，小聪明，不会多想。”

    “但是，皇上虽已经下旨赐婚苏婉于太子，可是，此圣旨，太子还未接旨。”屋内，声音透着的担忧。

    苏锦倒是不急，“安心啦，太子明日一早肯定就会‘醒来’，这一醒来，不说太子本身开心不已，就是皇后娘娘也会尽快让太子接旨的。”

    屋内，男子似明显松了一口气。

    苏锦又蹭了蹭门，“那个……我此次无意中本来寻到了先古之玉，所以才入密道的，可是……”

    屋内，明显，呼吸一滞。

    “可是……”苏锦眼一闭，眼中也满是失望，“并不是我们所要的那一块。”

    屋内沉默，好久，声音轻轻传来，“不要着急，总会寻到的。”

    “可是你和我能等到那一天吗？”苏锦突然一叹，面上笑意一退，当即要抬手敲门，却听里面声音传来，“你先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见你。”

    “不——是——吧。”苏锦哀叹，“我可是一解决……哦，解决掉身上的灰尘，就过来了。”

    “嗯，回吧。”

    苏锦不走，又在屋子外面跟虫似的挪动了好久。

    “苏锦姐姐，甜糕来了。”这时，院子外面，小生端着热乎乎的糕点快步走了过来。

    苏锦也不客气，直接拿起就吃，边吃边道，“对了，我被皇上禁足了，还要一月素食，估计这段时间，在相府都吃不好了，小生，你没事，多给我煮点好吃的。”

    “好嘞。”

    “小九……开门吧。”吃下一块甜糕，苏锦这才又趴在门口。

    “回。”屋内只一个字。

    苏锦皱眉，叹气，好想破门而入，却被小生阻止，“苏锦姐姐，九哥哥准是生你气，他生气最可怕。”

    “他生气是挺可怕的。”苏锦显然赞同，随即，眸光一转，突然将小生手上一整盘甜糕夺过，“不见我，甜糕一块不留给你。”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而小生站在门口，好久，这才对着门，小声而担忧的道，“九哥哥，苏锦姐姐走了。”

    “咳咳……”一阵急咳，似乎终于忍不住，让人心惊的传来。

    小生忙推门而入，却见眼前地上一片血色晕花了桌布，而桌旁那个风华朗月如谪仙的男子已虚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