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大结局(下)
柳乐涵拿起电话,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该想起什么,却又偏偏什么都想不起。
“杨果,我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她蹲在地上,被碎玻璃划破的手指无谓垂下,血珠在指尖聚集,白皙的手指上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因为身上有哪处更痛,其他一切疼痛便都是麻木。
杨果鄙视道:“是啊,你没把身份证号码发我,也没给我回电话。亏你今天睡一觉起来还记得杨果这个人。”
柳乐涵盯着眼前的火盆,一地灰烬。
“杨果,好奇怪,我昨晚似乎在烧一面我没见过的镜子。可是我为什么要烧一面镜子呢?”
“……我怎么知道,镜子还可以用来烧?”杨果放飞自我地尖叫,“柳乐涵,你不会是精分了吧?”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拼命地揉着发痛的眉心,搜肠刮肚地回忆,“你昨晚上游戏了吗?”
杨果犹豫了一下,“没有。我这几天都没上线。怎么了?”
“我昨晚没关电脑就睡了,但是想不起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明明记得自己在哪里挂机的,可是今天早上却看见号停在昆仑的小遥峰。”
杨果合情合理地帮她推测,“会不会你是去截图,然后太困,就睡着了?”
“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跑去截图?”她很少会这样干。
杨果的尖叫再次洞彻听筒,柳乐涵不得不拿远手机以保命,“柳乐涵!你不会是成功勾搭上了情缘缘还背着我们去截图吧?结果你这个负心咩还睡了一觉就把人家给忘了!”
“……你觉得可能吗?”
她有情缘?她一个刚脱离苦海的高考狗,哪来的时间找情缘。说起来倒是好久没去花海蹲盆栽了。
“算了,我跟你可能探讨不出什么。挂了吧,我把身份证号发你。”
柳乐涵挂掉这通电话后,在微信上敲了一串数字发过去,想了想,终究是心里不舒服,就好像硌着一块石头,却无法将它取出来。
“我们这些日子是不是认识过一个花哥?”柳乐涵问。
“在哪呢,怕不是你的JQ对我隐瞒了。”杨果回道。
柳乐涵不断地将手机屏幕按亮又按灭,来回反复,突然烦躁得不行。
为了避免自己摔手机,她开始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收拾桌子。好在桌子足够乱,从高考后就没收拾过,可以给她足够的时间。
理顺笔记时,从本子夹页中掉出一张纸。
上面写了一首长诗。
像是剑三的同人诗,几乎把所有的门派都包含了进去,她却记不起来这首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抄的了。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仙人逍遥不救世,千山鹤唳入前尘。”
柳乐涵轻轻勾了勾嘴角,仙人救世,谁来救仙人呢?她想笑,却不知为什么失去了笑的本能,挤出来的不是愉悦,而是疯狂漾开的苦涩。
不明就里。
她拍了张照,给杨果传过去,问道:“这首诗歌你见过吗?好像是剑三同人诗。”
杨果似乎在忙着买票,一反往常地没有秒回,而是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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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以北,冬季会来得更早。
柳乐涵和杨果所在的学校刚刚结束期末考试,大一的课程总是安排在最晚结束,柳乐涵所在的专业很不幸地成为了最晚离校的班级。
杨果为了等她和赵骁一起回家,在学校多待了近一个星期。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刚好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班长提议回家前组织一次班级聚会,庆祝他们的第一个学期顺利结束,顺便玄学祈祷一下不要挂科。
圣诞刚过,他们却都在复习备考中度过,短暂放纵的提议自然引得一片欢呼。
柳乐涵本不想去,但在室友的带动下实在不好推辞。
本来打算晚上陪杨果出去吃火锅犒劳彼此一顿的,现下她只好无奈地拨通了杨果的电话。
嘟嘟两声后,电话接通,“喂?”
“……”柳乐涵酝酿了一下,“杨果,今天我可能不能陪你出去了,我们班要聚餐……”
杨果翻了个白眼,“柳乐涵,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被男朋友抛弃的可怜人?”
“拉倒吧,你男朋友在隔壁复习期末呢,和我可没关系。”
“你这个大猪蹄子!”
“我室友是班长……总得配合一下吧,杨女士,你应该也不是很想让我剩下几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吧?”
杨果赶紧表态,“不想不想!你可千万别被室友赶出来,我是不会收留你的。”
“放心吧,万一真有那一天,我会去你宿舍撒泼让你也被赶出来的,有难同当才是真朋友。”柳乐涵欣慰道。
“那你赶紧趁聚会的机会跟你们班男生多联络联络感情,麻利找个男朋友双宿双飞,千万别来烦我——我真心的。”
“那我还怎么当你和赵骁的电灯泡?电灯泡的快乐,你体会不到。”她靠自己发光发热,心安理得。
“辣鸡。”杨果冷冷道,“就你这欠揍劲,你可千万别被人半路拖出去乱棍打死,否则我还得大冷天去把你拖到救助站。”
“放心吧,怎么也得留一口气,好跟你同归于尽。”
电话被挂断。
杨果窝在宿舍,桌上的笔记本里是一张活力十足的脸。
她皱皱眉,嫌弃地把笔记本挪得远了点,“赵骁,你不是在复习考试么,我怎么觉得你跟我们是两种模式呢,非但没有脱发肾虚反而还更有精神了?”
视频里的人嗤之以鼻,“谁像你们,翘的课加上脚趾头都数不过来,临考试就开始临时抱佛脚。”
杨果慢吞吞回道:“你懂什么,这叫潇洒。只要胆子大,天天寒暑假。”
“胆子大?”赵骁转了转笔,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那能不能麻烦您搞定柳乐涵?真的,这么看着她,我负罪感贼大。我天天做噩梦。”
杨果垂下眼帘,“你以为我没有负罪感?”
“我们到底要瞒她多久?”
“瞒到她放过自己。”
“那要是她一直放不下呢?你看她这段时间的状态,像是会打开心扉接受别人的样子吗?”
杨果默了默,抬眼缓缓道:“那就瞒到死,瞒一辈子。”
赵骁觉得头疼,“杨女士,你真狠。我都怕你了。”
杨果莞尔,眼里却充盈气愤,“我不如沈画意狠。”
谢谢他丢下的烂摊子,不愧是2400体操花,这真是杨果的菜鸡生涯里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口锅。
柳乐涵满意地挂掉电话后,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说实话,这半年来她一直都觉得心里堵得慌。说不上原因是什么。
高考后的去处还行,室友也还算友好,只是始终有距离感。或者不如说,是柳乐涵自己待人太冷淡。
她室友就是班长,一开始也有三两男生托班长来跟她套近乎,意图不言自明。
柳乐涵人长得算不上惊艳四座,但是放在一拨女生里,也绝对是出彩的那一个。
只是她显然对那些男生没有什么意思。久而久之,碰壁的人往外一传话,柳乐涵就落了个高冷的名声。
而女孩子们对于这种相貌在她们之上,却又仿佛是故作矜傲的女生,是怀有天然敌意的。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柳乐涵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一天不落地跟人语音。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有男朋友,后来却发现她好像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也不像有男朋友的样子。
继而就有人猜她是在网恋,再加上她是剑三er,于是表里不一、作风不良之类有些难听的话就不免流传了开来。
柳乐涵也没料到局面会变成这样。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又好像确实是有些把人拒于心外。
因为她无时无刻不觉得心累。
从那个奇怪的早晨开始,她便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无论如何也填不满,却又觉得发沉。
就好像胸腔里装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比铁还要重的空气。这空气里还含有会引人发酸的成分。
出发前柳乐涵又收到杨果的微信,“现在世道不太平,你一会去哪玩给我发个定位过来,以免你把自己蠢死。”
柳乐涵回了个白眼。
抵达地点后,还是乖乖地把定位发了过去。
班级唱K结束后他们去附近的休闲酒吧玩桌游,柳乐涵对这种桌游没兴趣,多喝了几杯后,不自觉地开始拉着酒保妹子絮絮叨叨,问人家有没有电脑,非要上机玩什么剑三。
酒保妹子哭笑不得,“有是有,不过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们这里可不是网吧啊。”她觉得这位小姐姐是把她当成了网管。
之前她给杨果发的定位就很好地派上了用场。
曲终人散后,班长放心地把她交到杨果手里,直接打车回家了。
“在同城念书就是方便。”杨果瞥一眼那妹子的去向,对着酒气冲天的柳乐涵翻了个大白眼,“你们宿舍的人今晚都走了,你也敢喝成这个死样子?柳乐涵,你是不是想上新闻?”
柳乐涵醉得东倒西歪,但人话还是能听懂一些的,嘿嘿笑道:“那不是,嗝,不是还有你吗?”
“屁,我要是不管你,看你自己怎么回学校!”
“你不会不管我的哈哈哈,该走的人都走了……嗝,你不会走……”她往杨果肩膀上一趴,心安理得地闭上眼。
北风呼啸,本就阴沉的天色在愈发降低的温度下更让人觉得压抑,脸上蓦然一凉,杨果无奈叹气,“柳乐涵,下雪了,起来看雪。你不是最喜欢看雪了吗,给我起来。”
杨果一边扶她一边打车,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偏头一看,杨果顿时觉得自己咬不住牙关了。她生生把自己心里泛起的酸意压下去,顺便掏出纸巾在柳乐涵脸上粗暴地抹了一把,“哭个屁!我现在才想哭!大雪天的还要扛一个醉鬼回去,宿管再把我给通报了——”
“疼……”柳乐涵还不老实地哼哼唧唧。
杨果换了张纸,又给她擦了一遍鼻涕,“那我轻点。”
她摇摇头,踉踉跄跄地直起身子,撑着杨果的胳膊勉强抬起头,本来就不怎么精致的妆早哭花了,拉着杨果的手往她胸口上按,“杨果,我这儿疼。”
杨果立刻炸道:“干什么,耍流氓啊!要不直接带你去医院!”
她抬手拦车,好不容易把柳乐涵塞进去,抬手接了个电话,累得气喘吁吁:“……喂,人接到了,没事,我能搞定,你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吧。”
等把柳乐涵送回宿舍,杨果整个人都快累趴了,往柳乐涵床上一趟,绝望闭眼。
她和柳乐涵不在一个校区,大晚上的,她实在不想再跑回去。
而且看柳乐涵这个样子,也没法指望她能自理了,她收拾完自己还得帮柳乐涵卸妆脱鞋。她这老妈子般的人生怎么就这么悲催呢。
柳乐涵被她架到桌子上趴着,背部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好像睡着了。
这半年来,她好像更瘦了,也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掐着指头认真算算,她也好像只有从沈画意出现开始,性格才稍微活泼了点。杨果觉得,要不是她已经走到了柳乐涵心里,现在恐怕又要面对一个当年刚转学过来的柳乐涵。
阴郁,压抑,难以接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什么事都好像无法引起她心里半点波澜。这样的柳乐涵真的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杨果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她强行从困倦的泥沼中脱身出来,决定先去楼下的浴室洗个澡,回来再收拾柳乐涵。
“哎,我去洗澡,你好好睡,别滚下来啊,我马上就回来。”杨果走之前拍了拍柳乐涵的肩膀,虽然知道睡死的人也无法回应她。
宿舍的窗户没关严,随着杨果出去时门扇的晃动,穿堂风“嗖”地过去,愣是让睡梦中的柳乐涵打了个激灵。
“唔……”她扶着头撑起身子,缓了好一会儿都没分清梦里梦外。
这是……宿舍?班长她们明明今天都要回去的,难道是先把她抬了回来?
又给人添麻烦了。怕是以后还会落下一个喜欢宿醉不归的名声。
她闭上眼缓解醉酒带来的头晕目眩,刚才的梦依旧让她余悸未消。
今晚大家玩得嗨,净点一些欢脱的歌,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女人是老虎》,引得所有人一阵怪叫加合唱,柳乐涵可能被吵怕了,就留下了阴影。
她梦见在一片皑皑雪地里蹲着两只狐狸,稍微大一点的狐狸一开口,居然是在唱歌。
“小狐狸上山去讨斋,老狐狸有交代,山上的道士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狐狸暗自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老狐狸悄悄告诉她……”
告诉什么?
柳乐涵在梦里努力地想竖起耳朵听清楚,但听了半天也只有呼呼的风声。
小狐狸睁开眼,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老狐狸。皑皑雪地里只有它一只小动物,马上就要被冻僵了。
彻底清醒过来后,柳乐涵盯向风声的罪魁祸首,却懒得起身去关窗,只是顺手拉了一床毯子披在身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以后再也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唱歌了。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一边哼着熟悉的调子,醉醺醺地勉强看清手机屏幕,打开了YY。
“……山上的道士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山又一寨,怎么还不回来……”
走过了一山又一寨,怎么还不回来?
她盯着空荡荡的频道,只有一个总频,空白的一片列表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账号孤零零挂在这里。
YY的音频文件下已经保存了132个文件。
柳乐涵一边打开话筒一边点下录音键,今晚是第133个。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她戴上耳机缓缓说道,轻车熟路地如同在跟老朋友谈天,“我一直都觉得,‘一年的最后一天’对于我来说就好像一个诅咒,自从那一年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我就无法平安地度过每一个‘最后一天’。”
频道里空空荡荡,没有回响。
只有她自己的回声荡击在耳麦里。
“可是好像每一个‘最后一天’都有人来和我一起度过,就像……就像白龙马和三徒弟保护三藏成功抵达西天。就像我今晚还是平安地回到了宿舍,今晚也和往常一样,什么也不会发生。”
“……今晚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转到的人要袒露自己人生中的恋情。瓶口转到我时,我假装喝醉了,去厕所吐了。其实也不是假装,当时我真的不清醒了。可我只是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袒露的。仿佛有很多话想对别人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这半年里我总觉得自己忘掉了很多事,我怕自己忘掉的事情越来越多,怕自己最后变成一个对感情温吞冷漠的怪物,所以我坚持把这些话都录下来,为的是……不忘初心。”
书桌上放着表,小小的圆盘,时针就快要止到正十二点。
“还有,不忘记你。”
忽而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一直顺着食管翻涌上来,柳乐涵条件反射地扶着桌子把头偏向一边,弯下腰去。
她今晚真的喝多了。这感觉真不好。
但捂着嘴等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预想中那样把宿舍吐得一团糟。
她弯着腰等了很久,好像再也直不起来。
久而久之,扶在桌上的那只手也收下去,两只手肘费力地撑在腿上,双手渐渐从下往上,把整张脸都掩住。
她无法面对这个世界。也不想让世界面对她。
“过了这么久……”
指缝中隐隐地传出变调的声音。
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湿气的脚步悄然踏入。
杨果不着痕迹地掩上门,头发还在无声地滴水。除此以外,房间内好像别无生气。
“……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这个没有你的世界。哪里……哪里都找不到你的世界。”
耳麦中的回声嗡嗡的,很难听。
杨果裹着睡衣靠在墙上,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从一开始所做的都是徒劳无功,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是他们为了减轻自己负罪感的一厢情愿。
“沈画意,他们都以为我把你忘了。时间一久,我也开始怀疑,你到底是真实存在过,还是我得了臆想症?而所有骗我的人只是为了我好,想要让我好起来而已。”
“龙门绝境是梦,情缘是梦,无数次时空交错的照面是梦,沈灵风和柳画心也是梦。就连纯阳赠我灵剑的少年也是梦……是我自己为了圆自己的谎言。”
可比起现在这样,她甚至更怀念当初龙门里的苦难。即便下一秒是悬崖,上一秒却依然抵死相依。
烧掉镜子的第二天,她消沉了很久。消沉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甚至仿佛回到了许久前处于崩溃边缘的状态,尽管连她自己都想不起自己曾经为什么崩溃。
好像是被渣男欺骗了感情,这是她的黑历史。
这个黑历史的存在使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再打开剑三。
终于有一天,鬼使神差,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包里的一把剑,剑光如水般清亮,仿佛在召唤她。
那把剑她认得。是她经常用来截图的武器。
再次上线使用那把剑后,整个世界仿佛天翻地覆。
少年还给她的这把剑两次帮助她,在第二次帮她回忆起一切后,灵光俱散。
久不查收的信箱里还躺着一封署名空白的信,她展开来看,寥寥几行字入眼,却让她重负难堪。
信中三词,最扎人眼。
“沈灵风”、“炼魂”、“剔骨”。
她记得少年曾经告诉她,沈画意仍是仙,鬼仙下下等,仍旧与常人有天壤之别。
“……所有人都瞒着我。戏里戏外,竟然丝毫都没有我的容身处。”
“没有人告诉我炼魂的痛苦到底是有多痛苦,没有人告诉我……你在哪里炼魂。我每天都回纯阳,可是从来没有找到过你。我再也没有遇到那天的少年,再也没有遇到郑西山,再也没有从江先生那里讨到过可以作弊的符纸。”
“……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原来剔仙骨是要将内丹剖出。”
修者有内外二丹,外丹服食,内丹以体为鼎,以清净为基,炼化精神,结金丹落于丹田。
结内丹,是为求长生。剖内丹,是为堕而与凡同命。
没有人这样做过。内丹已成,便与仙者同体,亦如凡人剖出脏器不可能活。何况再加一项炼魂。
三次救下她后他青丝全白,他不说,她也装傻。
他的灵力渐渐再难以维持她在他的世界中长久停留,为了尽量不耗费他的精力,柳乐涵才不惜损伤自身元气,去向江先生死缠烂打地求符。
后来他说是因为她身份特殊,会和那个世界产生排异反应,她亦装作一无所知。
不是逃避就能使事情变好。逃避从来都没有用。
只是她无法想象再一次失去他,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敢想。
沈画意一走半载,她却仿佛觉得又已捱过几十年。她更不敢想,当初沈画意独自一人在花谷空守几十年是怎样熬过,后来固守一座连灵魂都不再徘徊其上的死坟,又是怎样的心情。
痛彻心扉之后,可能只余空洞而已。
即便是十分短暂的、没有想起他的那些日子,本能也使她度日如年。
他却以为只是让她忘记他这个人,就可以余生尽欢。
他简直太蠢。蠢到以为只是他痛苦便好,蠢到认为到现在为止,只要再一次忘记他,她便还能去与另一个人共赴团圆。
“沈画意,你太卑鄙了。你又蠢又卑鄙。你是可怜小人,我是悲情浪子。可浪子从不回头。”她咬牙切齿地痛骂道。
眼泪涌出如酒倾,顺着指缝和手腕流下来。
但是只要把脸藏起来,就没有人可以看到她哭。天也不能,地也不能。假如仙人逝后有灵,那灵也看不到。既然他想让她开开心心地活着,那她就咬着牙绝不在人前落泪。
最后一天过后,她绝不回头看。
所以今天,也是她在这个频道逗留的最后一天。
柳乐涵缓缓抬起头,把眼泪擦干净后,平静如初。
手机屏幕早就变黑了,像一个看不清的无底洞,吞噬着人所有的情绪。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就通通到此为止吧。
“沈灵风,再见。”她按下暂停键,完成了第133个情绪垃圾桶。
“沈画意。”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纠正她,如炸雷惊响。
柳乐涵一愣,手忙脚乱地划开屏幕,结果因为太紧张,直接把手机摔了。
耳机线在半空中断开,变成外放的声音混杂着嗡嗡的沙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只画心不画意,不成心意。画意,是知你心意。”
柳乐涵顾不得心疼手机,魔怔一般蹲在一边看着地上亮起的手机屏幕,频道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双。
决堤一般的水珠连绵不绝落在屏幕上,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敢说话。怕一语便惊醒梦中的自己。
醉酒害人,真的害人。
仿佛无奈与她的沉默,对方轻声叹气道:“没有金丹护体,外面还是挺冷的。”
这下柳乐涵彻底傻眼,“你说什么?”
杵在一边冻了半天的杨果终于换了个姿势,“柳乐涵……”
她猛然回头,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你什么时候来的?还穿着我的睡衣???是不是还打算用我的化妆品?”
杨果像看神经病一样,“不然呢?我大半夜把你抬回来,难不成还得自带化妆品过来?”
“你好骚啊……”
“你好欠揍。”杨果捋起袖子刚要冲上来揍人就被柳乐涵理直气壮的质问挡住。
“你还敢揍我?你和赵骁瞒了我多少事?而且为了防止我起疑,你还上号把我的JJC战绩刷成了负的!你知道沈画意带我上2400用了多久吗?杨果,你到底嫉妒我的战绩多久了?你良心痛不痛?”
“我……这个……”杨果哪能想到这都能翻车,转了转眼珠子,直接按着柳乐涵的肩膀把她掰向窗户的方向,“你看,十二点了,外面有人放烟花!”
“你别想糊弄过去……”柳乐涵不吃这一套,但看窗外的烟花却越看越奇怪,“……烟花?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杨果狐疑地挪到窗边,先是僵住,继而缓缓点头,“好像是有哪里不对……”
这烟花贼丑了。喷出来的火花三米高,滋滋啦啦的,不像庆祝跨年,倒像电焊厂厂长来跟女朋友表白的。
“电焊厂厂长女朋友”还不自知,纳闷儿地跑到窗户边去看,还招呼杨果一起看,“哎哎,杨果你看看,这烟花是不是似曾相识?”
杨果一瞥,那可不嘛,这是把真橙之心直接搬出来了啊!可是她真的想下楼告诉这位神仙大佬,真橙之心搬出来的效果真的不好看!
柳乐涵显然也发现了这点,表情由好奇转纠结,由纠结转黑人问号,那叫一个多姿多彩。
YY里的声音经过短暂嘈杂后,缓然响起仿佛是梦中由来的声音,如鎏晖缓缓滑过水面,鹤翔舞过青天。
“江湖快马飞报。沈画意侠士在月湖校区宿舍楼下对柳乐涵女侠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沈画意对柳乐涵之爱慕……”
“喂……”现场宣誓……好像稍微有点羞耻啊。
但是他却毫不在意。
“……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
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
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杨果“嘭”地把窗关上,无情掩面,“柳乐涵,以后你不要嘲讽我和赵骁秀恩爱了,你们这天秀,比不过比不过,惹不起惹不起。”
“我回来再找你算账。”柳乐涵瞪她一眼,提起外套就往楼下冲去。
拼了老命跑到楼下空地时烟花已经燃烧殆尽,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倒数钟声却随即响起,楼上振奋的跨年声随着节目走向高潮的舞曲贯彻双耳,万般嘈杂,却仍旧无法蒙蔽双眼。
“辣鸡沈画意!”她看着向她走来的人,扯开嗓子在新一年的钟声里大吼,雪片呛喉,涕泪蒙目,她却前所未有地快活。
前所未有,是前世今生俱未有。
“猪头沈画意!”
“大骗子沈画意!”
“自以为是沈画意!”
“独断专行沈画意!”
喊到最后,喉咙都扯出血腥的气味。雪势越来越大,短短时间内地上的烟花都被盖上了一层细雪。
气温再冰冷,热泪却从不曾冻住。
沈画意向她走去,看着那双眼,是天上星,是人间活水源泉,是他的生命脉络所在,是他曾经数次拼命想要抓住,现在终于有机会再也不失去的至宝。
“刚愎自用沈画意……”
柳乐涵的声音渐渐小下来,却仍然不肯停止对他的控诉。
他来到她面前,面容更加瘦削,却精神卓绝,风轻云淡的浅笑与记忆里如出一辙。
“独一无二……沈画意。”
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完,就被他不由分说按进怀里,风雪侵人,唯有体温宜然,熨帖得让人眷恋,眷恋得又让人眼睛酸得停不下来。
“我说过的……”他的声音随着灯下轻雪一同落下,“若真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你骗人。”她压抑自己的声线,在他怀里一饮一啜,哭得喘不上气,“你说的明明是,‘若真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或者顺着原路摸回去,我会回来找你的。’可事到临头,你却连一条可以回头的路都不给我。”
头顶雪化,沈画意的声音便也随雪化开,如往年春时雪融,陈年冰解。
“冥顽不灵柳乐涵。我怎么真舍得……让你一个人顺着原路摸回去?”
他今生不渡世,更不逐日月。
怀中所守,便是他的逍遥和日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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