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光明
    眼前的少年气焰嚣张,细看年龄却不过和她一般大,而且看装束也不像是中原门派。
    “速来听说你们中原人崇礼重道,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在都城肆无忌惮地欺负一个小姑娘,于理可合?于理可容?”他摘下兜帽,帽子底下竟然是熠熠金辉。
    管家见他浅淡发色,顿时不屑,“西域蛮子。”
    少年浅棕色的眸子透如琉璃,扬笑嗤道:“长安野人。”
    他的笑随意如清风拂柳,眉梢甚至还环绕有几分年少恣意的轻狂,配上欠揍的语气,让人极其想教训他。
    果不其然,管家登时瞪圆了眼,但他只来得及起了个式,甚至还没等第一招放出来,一抹刀光已然直逼面门,只感到一阵凉风从耳边吹过去,让人顿时毛骨悚然。
    管家两条腿打着哆嗦,裆下湿了一片。
    “我……我的耳朵还在吗?”他发着抖问。
    少年眯起的眸子慵懒如猫,却又有着猫科动物天生的警惕和王者风范,“柳家刀法?”
    家丁连忙抚慰,“没、没有,他只是砍了您的头发丝儿!”
    侍女低斥道:“丢人现眼!”
    说罢从管家手上夺过刀迎面挥来,被少年轻巧躲开,刀锋便直冲柳画心而来。
    那一刻她愣了。
    她甚至没有想到躲。
    她只是想——是不是只要死掉,就不用对不起谁了呢?
    侍女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柳画心却生出报复的快感。
    “发什么愣!你不是纯阳弟子么?”少年回转身子见她没躲,将她猛力推开,自己竟然替她生生接下了一刀。
    柳家刀法仰赖刀气伤人,少年这一挡,赤.裸的臂膀上甚至脸上都生生绽开口子,鲜血顿时顺着他刀削般深刻立体的脸颊流下来。
    他皱着眉问:“你是新入门的?”
    “我……”
    “小心。”没等她回答,少年又是一甩手直接将她反方向推开,手中刀尖擦着侍女的鼻尖挥过去,动作还有些生涩,但是果敢,英勇,不容置疑。
    “哪里来的野小子,一身蛮气,也敢和柳家抢人?”侍女似乎很有信心,眼神轻蔑。
    “在下倒领教了,原来大唐的盛世就是这样欺小凌弱的,原来你们中原都城长安是这样以礼待人的。这礼,在下今日不但受了,还要还回去。”
    他毫不畏惧地挑眉笑着,空着的左手取下腰间另一柄弯刀,以牙齿咬开剑鞘上固定的牛皮扣,剑鞘顿时顺着刀身缓缓滑下,落地惊尘。
    刀鞘上有浮华的金饰,刀鞘以内,却藏着吹毛立断的利刃。
    两柄弯刀被他轻巧地提在身侧,刀光清亮如水。
    方敛终于注意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好不容易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抓到柳画心的腕子,却被她条件反射地甩开。
    她回头,见是方敛,竟然警惕地退了两步。
    方敛以为她是害怕,不由分说把她往自己身边揽,“没事了,画心,没事了。对不起我刚才没听到你喊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围了很多人……”
    “你不要靠近我。”她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盯着他一个劲儿后退。
    方敛手里抓着红烧肥肠,很懵。
    这红烧肥肠是有毒吗?每次他买红烧肥肠必出事。
    他的眼神瞥向刚才救下柳画心的人,神情却猛然一变。
    少年慵懒地歪了歪头,金发向一旁扫落,露出锁骨上如火焰跳动一般耀眼的圣火纹。
    侍女的眼神顿时变了,紧张代替了不屑,一字一句地咬着牙说:“圣火……西域明教。”
    “打不打了?不打我可还忙着转夜市呢,我人生的大好时光没空和你们这些狗腿消磨。”
    侍女偏头与管家商量利害,如果牵扯上其他门派的弟子,可能会给柳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歪门邪派,不足为惧!一个早就被逐出中原不知多少年的门派,能惹什么麻烦?”侍女很不满少年的嚣张,下定决心要教训他。
    管家不知是吓破了胆子还是权衡后认为不妥,出手拦住她,两人又悄悄耳语了些什么,侍女便也有些犹豫。
    少年一声冷笑,直接反驳:“如果只是像你们一样欺凌弱小,就算是名门正派,我看也不过如此。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即便身在高位又有什么意义?像你们这样成日唯命是从抱头鼠窜的喽啰,又怎么会懂这样的道理。”
    “你……”侍女几欲动刀,终究被管家拦下来。
    见他们还磨磨蹭蹭地不走,少年邪笑着舔净流到唇角的鲜血,眼中竟横生一丝妖气。
    忽而狂风大作,他手中双刃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卷出的气流直接将地皮浅表掀起了一层,一道莹蓝色刀光向他们的队伍破空砍去,侍女反应快,凭空划出一道气墙挡下一击,但是却被逼退了好几米。
    等狂风渐渐平息下去,众人发现自己皆衣物破损,头发散乱如疯子。
    少年却仿佛只是在玩闹一样,脸上还挂着那种恶劣的笑容,“净世破魔击,破的就是你们这群魔头!”
    侍女擦去脸上狼狈的脏污,依旧保持良好的风范平静笑着,说出来的话却不堪入耳,“你今后若还想活命,我劝你便趁早滚回你的地鼠洞里去,否则,你在长安城一日,我定有一天让你死也不瞑目!”
    等他们收拾残局跑路后,少年退回来看着低头沉默的柳画心,竟然有些生气。
    她无辜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莫名其妙。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她是彻底有家不能回了,她还没让他赔偿呢。
    险些被抓回去的心有余悸让她一时半会回不过神。
    面前的方敛更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柳家怎么会这么准确地在今晚逮到她下山呢?今天陪她下山的人分明就只有方敛。
    少年看了一眼方敛,先是皱眉,然后瞥见方敛手里的红烧肥肠,表情又转向无语。
    他似乎是个心思很直的人,直接就对柳画心发出质问:“刚才那一刀,你为什么不躲?你不是躲不开!”
    柳画心不说话。
    他直直地看着她,浅色的瞳仁中映着火红的灯笼,像燃着两簇火苗,和他身上的圣火如出一辙。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她记起在书上看过的《大光明录》,自言自语,“你们明教的圣火真的能照亮一切么?”
    他不答,认真地继续刚才的结论:“你想求死。”
    柳画心闭上眼睛。她拒绝再看他眼里那熊熊燃烧的两簇火苗。那火苗仿佛会灼烧人心,烧得她胸口发疼。
    方敛却不知道她在怀疑他,索性把手里的肥肠塞到金发少年手里,将柳画心拥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抚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呢,回头我就跟师父他们告状说有人欺负你,帮你报一箭之仇……”
    方敛触碰到她的身体时才意识到不对,猛然抬手,贴在她额头上,“你发烧了?是下山的时候吹了风?”
    她却仿佛没有听到他问什么。
    柳画心抬着头,懵懵懂懂,仿若不知世事。
    “师父师叔他们,现在还会管我吗?”她喃喃道,声音无助得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很久以前,她刚刚入门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常常挨骂挨批,还经常因为做错事被关禁闭。
    每当此时,方敛就会偷偷地撬门或者翻窗来找她,不管她委不委屈难不难过,都会强行把她薅进怀里抚慰一番。
    柳画心抗议过。
    她说她本来没有很难过,但是方敛一矫情,她就会鼻子酸。她把这归结为是方敛令人讨厌的做法惹哭了她。哭泣也是令人讨厌的,是软弱的表现。
    方敛却死死抱着她不放开,“不会啊,我难过的时候我娘就是这样抱着我哄的。我娘说眼泪是酸的,五感相通,所以人想哭的时候鼻子就会发酸。但是人冷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一到温暖的地方,眼泪才能化掉,从眼睛里流出来。所以你并不是不难过,只是你还有些冷,可是眼泪在身体里一直憋一直憋是会把人憋坏的啊。所以我娘还说,拥抱可以让人变暖和。”
    柳画心就真的趴在他肩膀上哇哇大哭。
    一边哭一边喊“娘”。
    从此方敛就走上了又当师兄又当妈的不归路。
    他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回程的马车上,柳画心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方敛摸着空荡荡的胸口,比起来时的路,那里已经少了一个可以用来稍稍挡风的存在。
    “画心……”方敛看她脸颊烧得通红,心中不忍,伸手去拉她,想让她在自己身上靠一靠。
    柳画心把手抽出来,动作很轻,却透着不容拒绝。
    她闭上眼,眼前闪现出的全是刚才那簇烧得人心里发焦的火苗,耳膜被烧得发胀,幻听出那慵懒若猫的声音。
    “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所以如果你还是不开心,可以下山来找我玩啊。总之你不要再寻死了,那我就会把你忘掉的。”就在分别前,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可以在毫不犹豫地救下她之后,再这样认真地对她说会一直记得她。
    他好像觉得被人忘记是件很可怕的事,可是她不这样认为啊。
    她希望世间不要再有任何一个人记得她了。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她玩笑地抬起头问:“那如果我先把你忘掉呢?”
    “我……”他竟然被问住了,刚才打架时的露出的利爪一瞬间全偃旗息鼓了,“长安城好像离纯阳不远……如果你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你。”
    想起他孩子气的对答,柳画心竟然忍不住想笑。
    圣火耀耀后面是什么来着……
    “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恩泽万物,唯光明故。光明慈父,知义知情,启我澄心,苏我明性。怜我世间,魔尘坌染……”她眼神落在马车外面的一片漆黑中,眼中也洇开如墨的黑色,“……除恶扬善,唯光明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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