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不是爱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七月与安生》。”
    “……看过。”
    那部片子,是去年一整个夏天她无所事事地躺在病床上,辗转于医院、疗养院和家里的时候为了消磨时光看的片子之一。
    很唏嘘很致郁的一部电影。
    他们说七月和安生是朋友,但柳乐涵却觉得她们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人,一者漂泊流浪一者安定度日,看似结尾死掉的是七月,实际上是安生杀死了曾经那个对未知怀着憧憬、不甘于现实、自由无畏的自己。
    “……有人说七月与安生是同一个人,但我却觉得,我和明月就像七月和安生。”提到琴萝时,琴娘浑浊的眼睛开始发亮,并且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狂热。
    她喃喃的,重复着电影中的台词:“我问她,你真的要去找唐燃吗?为什么?”
    ——“因为爱一个人就要去他身边呀,而且我们两市隔得也不远,猪猪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你爱他吗?”
    ——“我当然爱他呀。”
    【——你真的要去找那个吉他手,为什么?】【——这个地方太小了,我早就厌倦了,再说了,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第二个爱我的人。】【——你爱他吗?】
    【——他挺合适的。】
    不同的只是琴萝远比电影中的安生更坚决。
    “我遇见你所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陪伴你,我陪伴你所以我嫉妒你,我嫉妒你所以我在乎你,我在乎你所以我心疼你我心疼你所以我离开你,我离开你所以我想念你,我想念你所以我恨你,我恨你所以我爱你……爱人姐妹,仇人知己。”[1]琴娘长出了一口气,“那次就是明月最后一次去找唐燃。她是欢欢喜喜走的,却失魂落魄地回来。我很开心。”
    柳乐涵皱眉,“所以,她和唐燃的分手其实是你促成的?”
    因为一手破坏了琴萝和炮哥的感情,所以她才感到羞愧吗?
    “不,那个蠢男人的所作所为根本就用不着我做什么。”她眉眼得意地说,“我暗中调查唐燃的人际关系,对他的家境和现状掌握于心,然后静静等待时机,一到他打算瞒着明月和发小举办婚礼的时候我就故意促成机会让明月过去找他,然后假装不经意把这事捅给明月。试想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陌生的城市等待数日后,等来的却是男朋友和别人举办婚礼的消息,换了谁肯定都会崩溃的。更何况我了解明月的性格。”
    “可你还是骗了她。”柳乐涵说道。
    “我骗了她,难道唐燃没有骗她?明月家境优越,从小娇生惯养,唐燃根本不适合她,也无法做到一直像最初一样宠她爱她,而我在认识明月的这些年里一直无条件骄纵她……唐燃早就无法忍受明月的公主脾气了。”
    “你为什么能说得这么心安理得?你是在……害她。”柳乐涵的语气中带着置身事外的谴责,曾几何时她也成为了评点江山的旁观者。
    “我为什么是在害她?”琴娘的眸光微微闪动,“我无条件宠溺她,是因为我今后也能一如既往地宠溺她。这是我们生活的方式,也是我们爱的方式,你没有立场来谴责我。”
    “可是琴萝爱的是唐燃。”
    “你错了,她爱的是我。”听见她这么说,琴娘立刻否认,“你还记得七月对安生说的那句话吗?‘除了我根本就没有人爱你。’除了我,根本就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愿意倾尽一切爱明月。而且如果她不爱我,怎么会在和唐燃分手后答应和我在一起,并且搬到我家和我同住呢?”
    柳乐涵有些不忍打破一个生命垂危之人的幻想,“可是你的‘倾尽一切’也不过是用卑鄙的手段把她逼到你身边罢了……”
    这不是爱。
    这不过是偏执、是病态、是为自我满足而将极端独占欲进行美化。真正的爱不会是这样。
    但是琴娘虽然手段卑鄙,在柳乐涵看来却罪不至死。至少从这叙述听起来,琴娘还远没有唐燃可恨,琴娘虽极端,却恰好将琴萝从一个火坑里拖了出来。
    床头的肉汤在这个冗长的午间故事里已经渐渐凉下去,蒸腾的热气消弭在燥热的空气里,到处弥散的气味终于平息下去。
    但随着肉汤味道的淡去,柳乐涵却更加清晰地闻到一股死老鼠一般的腐臭味。刚才她以为是自己对肉汤的味道太过敏感,但现在却能分辨出那难闻的味道就来源于这间屋子,或者说……来源于床上躺着的人。
    “琴娘你……”她站起来想查看一下,却被琴娘再次打断。
    “你以为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所谓‘倾尽一切’,当然就要说到做到啊。”琴娘突然诡谲地笑了一下,躺在床上偏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柳乐涵看着这个笑,突然毛骨悚然。
    “我要让明月从心底相信,我对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以这句话为新的起点,琴娘匆匆告别了唐燃的段落,继续她和明月之间的故事叙述。
    从唐燃所在的小城回来后,明月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我一直劝她,她险些连毕业设计的提交时间都错过。
    你看,一段错误的恋情,一段不该开始的关系,有的人轻巧逃离了,明月的未来却险些都被毁掉。
    八一八里的男男女女都蠢,明月也蠢,但她幸运在有我陪着她,忠贞不渝。
    和我住在一起后许久她都闷闷不乐,我知道她是为唐燃的事耿耿于怀,她在一个个无眠的深夜对我吐露她对那个女人的恨意,诅咒那个女人死掉。
    我很高兴我看到了一个别人从来不知道的明月,我看到了她丑陋、恶毒、疯狂的一面,她才能真正属于我。于是我们辗转打听了许多他们的消息,比如唐燃的那个发小究竟什么来历,比如他们后来到底有没有领证,那对狗男女到底过得好不好。
    但所幸结果还算抚慰人心,当时明月在他们婚礼上一闹,后来这个婚他们也没有结成,但据说唐燃的发小仍旧假惺惺地经常去医院帮忙照顾他那濒死的母亲,也不知是为了挽回唐燃的心,还是在他母亲面前做戏。
    正好我当时工作上有个临时调动,可以跟着一批刚上来的实习生一起去外地工作一段时间,那些刚来的小女生大部分都选了全国各地的旅游胜地,或是大城市、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只有我主动申请去临近的那座发展并不怎么好的小城,也就是唐燃所在的城市。
    那座城市真的算得上落后,不仅人的思想封建滞后,而且像样的医院也就只有一座破旧的市医院而已。那里的医疗设备跟不上,很多机械到了年限都还没有更新,摄像头有一多半都是滥竽充数的废材,就连医生的水平也远远比不上一线城市,因此在这里住院的人大多都是病情无足轻重者,或者像唐燃母亲这样,虽然需要长期住院但是付不起大城市的医疗费的人。
    过去之后,我同几个新来的实习生理所当然地住进了市医院宿舍。
    借着职务之便,我很快就摸清了唐燃的母亲所在的病房以及她的病历。
    柳乐涵听到这,冷汗涔涔地打断了她:“你不会是……对他母亲下手了吧?”
    琴娘面上露出一丝不屑,“她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那狗唐门倒没有说谎,他母亲的确肌萎缩病重在床,这种情况最多活个三五年不错了,而且那老妪已经到了不能进食、全靠输液补充营养以续命的地步,就算家人不接回去,接下来不久多半也会因为呼吸衰竭死掉的。”
    柳乐涵听了,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听琴娘继续道——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唐燃那个发小竟然也是一名医护人员,她作为一名护士,正好可以趁便照顾唐燃的母亲,难怪唐燃的母亲一直这么看好那女孩,极力要在自己死前促成她和唐燃的婚事。
    那天离我在市医院实习结束只剩最后一天,我本以为这件事便要这么消弭了,到头来明月终究还是意难平,而渣男贱女却可以过得很好,我丝毫也帮不上她。
    医院这种地方,即使是实习最后一天也不会闲下来,病人一个接一个,我好不容易找到时间喘口气,打算趁着午休歇一下时却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啊,这个声音我怎么会忘呢,我早就在暗地里偷听了无数次、调查了无数次的人,是明月的仇人,是渣男将来的爱侣,也是我恨不得亲手将她解剖、一块块肌肉骨骼细细切割后分门别类放到标本瓶里的人。
    我听到她刚刚因为急诊病人太多却又要抽时间照顾唐燃的母亲而累得晕倒,检查过后才发现是细菌感染发热引起急性肺炎,而后被同事扶到这里来挂点滴。我们这种职业,体力不支或透支体力是常有的事,这我倒是很能理解她。
    但我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停下来。
    一般医院病房中并不会安置摄像头,但是急诊部这种人口流动性大、易起争执的地方摄像头都是完好的,在这里实习的三个月中我已经充分做好了调查。
    急诊的病人永远不嫌少,床位永远不嫌多。原本打算休息的我又一鼓作气上前帮忙,在接手一位病人时着意说暂时没有床位了,请家属考虑转院。
    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医者但凡有点仁心,都不会自己心安理得地占着床位而让病人转院的。
    果然,那女人主动提出要让床位。
    其实我原本只是想在走之前趁机刁难一下她的,没想到她颇受同事照顾,负责她的小护士告诉她某单人病房的病人今晚回家休息,并不留院,病房离这里也很近,她可以去那里暂时躺一下。
    我记住了那间房号。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我循着记忆里摄像头废弃的路线走过去,为了踩死角还多绕了不少路,但当我站在那间病房里时,她的点滴仍旧没有打完,那女人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勉强自己,脸色乌青地陷入沉睡。
    吊瓶里的药液无声地淌入静脉,混着血液,仿佛能听到汩汩流动的声音,动听又迷人。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把手指轻轻放在输液线的调节器上,感受着齿轮在我指腹上刮过的感觉,有些粗糙,还带着某种摩擦产生的兴奋。
    我调快了注射速度。
    我想,她究竟是死是活,应该完全看天意。
    所以我也尊重了天意。
    做下这个决定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定程度上操控了别人生死的神,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往喜欢不起来甚至有些厌恶的职业会让我感到“神圣”。
    “你能理解我的感觉吗?”琴娘冲她眨眨眼,有一种诡异的狡黠。
    柳乐涵却只觉得眼前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恶魔,是地狱的召唤使,是被这个血腥、恐怖的龙门绝境所同化的产物,这个产物顶替了原本的琴娘。
    “你配不上你的职业,也不配提‘神圣’二字,更不配提‘医者’二字。”她冷冷地说,心中浮起一阵悲哀。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心有归属,义无反顾。”
    ——这是万花谷的入门宣言,出自孙思邈之口。
    虽然剑网三只是一个游戏,但一堆冰冷的数据却往往比现实中一些活生生的人更知道什么是“本心”。
    他们每天都在嘲讽GWW早就把初心忘了,但正是这样一个在玩家口中记不起初心的人给了他们一个初心不负的江湖,哪怕有些东西变了质,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从始至终一直没有改变过的。
    琴娘并不在意她说什么,而是快乐地笑了笑,“那你猜,她后来死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1]处这段话也出自《七月与安生》感谢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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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诗经有云”,灌溉营养液 +1 2018-07-15 09: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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