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北河
    北河从前睡在齐辰身边的每一晚都没有做过噩梦,这夜是第一回。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称作噩梦, 而是一段回忆, 一个秘密。秘密由温情的对话牵起, 它一直伺机而动。
    北河的秘密有很多, 比如他的真名, 比如他的父母, 再比如, 他曾经十分认真地想寻死。最后这点, 除了他本人, 这世上还真没有其他人知道。
    明明是一件日后一定希望被自己遗忘的事,但他却把这份记忆浓缩,附着在了“北河”这两个字上, 日夜被唤起, 人人口中相传。这两个字是他的新生, 而这两个字所在的地方也代表着他的过去和噩梦, 这是他活到现在最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一。
    他说过好多次, 小时候他做过一个梦, 梦到他在一片芦苇地里迷路。后来有个声音让他往北边走。他走啊走,走到芦苇地的尽头看见了一条河。
    这是众所皆知的部分。
    然后他淌进河里, 没走几步水就漫过头顶, 他想游到对岸,但是失败了, 他就溺死了。
    这是他刚认识齐辰的时候, 鬼使神差地告诉他的部分。
    而事实是, 的确有这么一条河存在,梦不是梦,就是位于不到一百公里外的地域上曾经发生过的现实。现实里十岁的北河踉踉跄跄地跑进芦苇地,这是他日复一日看星辰黄昏的地方,这是他的母亲牵着他哼着童谣走过的地方,他知道河在哪里,向北延伸到他狭小世界的边境,他曾以为河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所以从不敢独自涉足逾越。
    他的童年是在河边度过的,他最初的信仰就是清浅的水中有精灵,而到最后他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金色的芦苇干枯至残败的亚麻色,到了冬天被白雪覆盖,苍茫一片,这是他记事最初的几年,他对于世界的全部印象。以至于他习惯万籁俱寂,习惯只有风声和水纹,这多单纯,他曾经单纯到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没有欲求的话就不会有痛苦,可是他会长大,他会听得懂咒骂响起的时候那些敌意的由来,他会解析家庭教师看他的眼神里,有着什么样同情或怜悯的内核。他会懂得玻璃能划伤人,血流尽了会死,他会理解母亲在深夜哭泣不是因为客厅里的花谢了,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存在。
    为什么一个人的存在本身会是罪恶呢,他花了好久来想这个问题,也有刻意偷听大人们的对话。他总结了一下,自己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不用入户,不可能有名分”的私生子,这都还好吧,最后居然演变成了“最近这么晦气,还不是这个孽子害的”。一年见不到一次的老人家舞动着沉甸甸的拐杖,鄙夷又厌恶地朝他看去,而北河惊讶地捂住了嘴,不为别的,他一直以为那是个死物,就像电影中生物实验室里摆放的骷髅标本,而对方居然是活的人,还朝他说话了。
    人总是要给怨恨找个理由和出口,绝墓死病衰,他被拉出来当作流年不利的孽根。他不知道上一代人发生了什么纠葛,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在某个冬天,他听说挥舞拐杖的人病死了,来年还未开春的时候,给他唱童谣的人和骂他的人也一起死了。他站在火光里看着他们躺在楼梯下面,离得很近,就像他们真的相爱那般亲昵。其中一方半睁着眼,动也不动,还有一方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他说,向北走吧。
    向北走吧,他要去找那条河了。河里有没有精灵睡醒,沿着河走会不会有世界尽头,他淌进水里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就是终点,是美梦,是让一切归空的Happy Ending。他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只当它是个安逸的回归。
    如果真的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救护车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陌生人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冰凉的手摁着他的胸口,挤压他的皮肉血脉,溺毙边沿的窒息感太难受了,肺部在被灼烧般刺痛,他生理性流出的眼泪溢满了眼眶,鼻腔里和口中都吐出了水。脏脏兮兮乱七八糟的孩子,被人簇拥庆祝着幸免遇难,但是太痛了,他从没觉得冬夜的风那么冷,冷到刺穿骨髓和神经,芦苇地里满是窸窣的鬼影,它们和他们都在告诉他,活着才是最痛的事情。
    ——为什么要唤醒我?
    你叫什么名字?
    再次恍惚醒来的时候有人这么问他。
    我叫……北河。
    “北河,快醒来。”
    睁眼望见天光,有人把手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暖暖的。拇指擦过他的眼角,那里的液体也是热的。他在叫他的名字,北河,北河,一遍又一遍。
    他抿着唇笑起来。
    “你再多叫几遍,你再多叫几遍我就会喜欢这两个字了。”
    北河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他看到了齐辰担忧的表情,便把脸枕到了他的肚子上,撒娇似地摇了摇。不继续看也知道男朋友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猜测对方在担心,是不是昨晚的谈话让自己想起了生命中最不好的部分。
    可是不是呀。
    我从没有真正忘记它,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别人念起这个名字,都在提醒我要记得它。记得我曾经不被期待,不被需要,记得我可能带来厄运和不幸,记得濒死是什么感觉,但也要记得新生,记得逃离,记得灯光和目光,记得活着是最痛苦也可能是最美好的事情,记得我等到了你。
    “不用担心,”北河安抚又讨好地捏了捏齐辰的手心,“我会战胜它的。”
    齐辰必须出门去上班之前的十分钟,北河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他舍不得他走,因为他自己的假也不足一天,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本来连送都不忍心送了,伸伸脚丫就算跟他告别。
    但真当齐辰拎着包准备开门,他还是站在了门口,捧着他英俊的脸亲了又亲。齐辰压下门把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北河穿着他的睡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还有两只伏在他脚边的猫,成精了似的替主人卖萌,朝他扒拉着爪子,依依不舍地挽留。
    唉。齐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松开门把,把包放在鞋柜上,又把鞋换了回来。入职后很快便被夸为工作楷模的人,就此告假半天。
    然而这半天他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北斗星和幸运星趴在落地窗前晒着太阳睡觉,齐辰捧着电脑敲敲打打,北河就乖巧安静地靠在他身边。气氛正好,如此这样就好像能过到天荒地老。
    但是十一点整北河的电话开始响。确认好他在哪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之后,宋以翔又义正辞严地强调了一下归队时间,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劝诫。北河连声应下,把脑袋挤到齐辰怀里闷着,不出声了。
    “我可以周末去找你,”在他挂了电话之后,齐辰安慰着说,“并不是完全没有时间,而且我觉得宋以翔不难说服。”
    北河半晌没说话。
    齐辰以为他还在委屈,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而北河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而小声地问了句,“如果有时间可以回巍城的话,你愿意去个别的地方吗?”
    齐辰的手顿住了。
    北河记得某人拜托过他的事情,只是一直一直没找到开口的契机。就算开口了他也只是点到为止,他相信齐辰一定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太难了,齐辰的态度和选择他压根不想干涉,但是事到如今,他同样也开始害怕。
    “我害怕你以后会后悔。”北河轻而又轻地说,“……也不是后悔,我怕你以后会有遗憾。”
    说没有芥蒂肯定是假的,齐辰不是什么圣母心烂好人,不存在一味地恨也绝不可能有想要主动靠近的亲昵。被抛弃这个形容可能不完全贴切,但毕竟主观来看,这就是事实,是无法被轻易原谅的事。
    “她状况恶化了吗?”
    无言许久,齐辰才这么淡淡地问了一句。北河不知道怎么说,虽然他没有被告知确切的消息,但是他觉得周南俞会开口向他求助,那就是已经到了一种不能再等的地步。
    “你不想的话就算了,我就提这么一次。”他抬头去寻找他的目光,伸出指尖抚平他的眉心,“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觉得你是对的。”
    齐辰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如夜幕中月光下的水。“无论?”
    “嗯,无论。”北河用力朝他点点头。
    时间不能暂停不能放慢,吃了顿午饭后就又到了齐辰要去上班的点。依依不舍地告了别,北河陪两只猫玩了会儿,还想着要打扫打扫卫生,却发现家里其实很干净。
    大半年前乱糟糟的出租屋跟这里比起天差地别,齐辰养成了定期整理的习惯。这是好事啊,但是北河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想象着齐辰一个人在这慢慢地收拾的样子,不由地心里一酸。齐辰自己不会知道,他偶尔会露出一种特别令人心疼的表情,淡漠和寂寞,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种东西。
    北河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倏地想起了什么,一溜烟跑上楼,翻出来小半本便签贴纸。
    齐辰晚上回来的时候,在鞋架上发现了第一张贴纸。一个歪歪扭扭的鬼脸表情,下面附加一行小字:来寻宝吧!
    然后是喝水的杯子里:不要老是喝咖啡!我叫了闪送,牛奶和果汁在冰箱里!
    然后是冰箱,里面多出来一些食材,牛奶瓶子上还有一张:还没到夏天,稍微热一下再喝!
    楼上也是,浴室的镜子上贴着的那张画着一个流鼻血的表情:想偷窥你洗澡!
    沿着他的生活轨迹,还有太多,电脑上,书本里,抽屉里,桌角窗前,最后到台灯上的贴纸小字,于午夜共他在热恋。
    老公晚安!我爱你。
    “……傻子。”
    齐辰望着这行字,浅浅地笑出来。
    我——爱——你。北河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三个字,末了还把便签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两点钟的日光落满了窗台,北河把最后一张便签贴在了窗户上。六点归队,还剩下几个小时,他有事可做。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给楚笑飞打去了电话,响了四五声,对面接了。倒是没有如往常那样贱兮兮的开场白,楚笑飞有点飘的声音像是刚睡醒。
    “笑飞?你在睡觉吗。”
    “没有,醒了。”楚笑飞那边特别安静,只有像是被子翻动的声音。“干嘛?”
    “你在哪?”
    “我在家啊。”
    “我知道你在家,哪边家哇?我来找你好不。”
    “行啊,市区这边。”
    北河把自己武装好,动作迅速地拖着他的小箱子来到了楚笑飞的私人公寓,敲响了他的门。给他开门的人呈现一种标准的网瘾少年造型:头发竖得老高,穿着裤衩拖鞋,没戴隐形的眼睛微微眯起,嘴里还叼着根牙刷。他咕噜咕噜说了什么,北河反应了两秒听懂了,让他自己先坐会呢。
    楚笑飞收拾好自己再从冰箱翻了点东西出来吃,北河顿了半晌感叹道,“你怎么活得比我还糙啊……”
    “你糙吗?”楚笑飞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挺滋润的。”
    他的房间里满地电线,各种乐器的连接线,电源,还有游戏机,投影仪等一堆东西。北河小心地越过它们,揪出来一块地毯找准位置坐好,然后眨巴着眼睛一脸诚恳地望向他。
    “来聊聊天?”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房间里有细小的灰尘在做布朗运动。楚笑飞抱着把吉他坐在床尾,挪了挪腿抽开身下压着的一叠琴谱,手一扬随便地甩到了一边。天女散花似落下的纸张飞到了北河手边,他捡起一张看了看,楚笑飞又大又草的字在五线谱边做了各种标注。
    他漫不经心地摸着琴弦,“聊什么?”
    这并不是一句好回答的话,但是当北河看到结束工作后窝在家里的楚笑飞,他突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本来就隐约有感觉的事情,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清晰:
    “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嗯?”楚笑飞随意地拨出几段和旋,“没有啊,就是太累了。”
    累这个字真好用,毕竟是一切烦恼具象化之后最显而易见的产物。北河往他那边靠了一些,柔声问,“你会一直当爱豆吗?”
    楚笑飞没回答,像是真的被突然问住了。他反问北河,“我是不是以前活的太没心没肺了?”
    北河猛摇头,“没有啊,你很好!”
    “别给我发卡,”楚笑飞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到最近才发觉,这人呐活在一群人中间,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并没有展开细说,而是又问北河,“你呢?不想干了?”
    北河没好意思说他真的有想过不再当艺人,但他坦诚道,“我肯定不会一直当爱豆。但具体什么时间结束,我也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我是不是一直有给你添麻烦?”
    楚笑飞就知道他要说这个。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
    北河不吭声,揪起了一旁的某段数据线,盘在手中卷好。
    “你要听实话吗,”楚笑飞顿了顿,又说,“每个人都会不经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我也会。无心无意的事情,不用道歉,有时候不可避免。毕竟人是群居动物,我们自己愿意互相在意互相牵扯在先。”
    卸下了张扬的笑脸,如此平静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的楚笑飞,让北河有些感叹。能没心没肺地活着是件快乐的事,但他们都不能。楚笑飞又是格外情绪化的人,而且他重情,会喜别人所喜,累别人所累,能被他在意多幸运,但在意会给他带来或多或少的压力和负担。
    人永远都在矛盾。
    “……为什么要说你也会,比如?”
    楚笑飞扯了扯嘴角,“比如……我妈?”
    北河垂着眼睛不说话了,他在认真地感到抱歉,可抱歉也不是楚笑飞需要的东西。
    “你记不记得我们还是练习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被翔叔骂了憋房间里生闷气不吃饭,你在我房间门把上挂了一袋炸鸡?”
    “……啊?”话题太跳跃,北河都没反应过来。这日常太过平凡,他只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所以?”
    “还有一次我去网吧通宵,你和李其安一人拎着两听啤酒偷摸着跑出来陪我开黑?”
    北河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
    “我觉得你一脸想问‘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这种烂俗傻逼问题的表情,所以我直接回答你啊,因为你是北河啊,傻逼。”
    “还因为我是我,其安是其安,顾辉是顾辉,周南是周南,所以我们才是我们现在这样,你懂不懂?”
    这是我们的本性和选择造就的关系,所有一切的原因都是我们自己本身。
    这看似是诡辩,但是北河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跟你聊这些真奇怪。”他左右晃了晃,把脑袋搭在床沿,“不过最近听你们叫我北河,我开始觉得这两个字还蛮好听的了。”
    楚笑飞挑了挑眉,“你原来觉得不好听?”
    北河轻声一笑,没有作答。
    楚笑飞玩了一会吉他又去摸键盘,北河把他视线范围内可以动手整理的东西都收了一遍,从各种角落理出来厚厚一叠琴谱。有个熟稔的朋友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楚笑飞心里压着的各种无名烦闷也消减了不少。
    望着北河,楚笑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齐辰怎么样了?”他若有所指地问。
    北河听到这个名字都会觉得开心,“挺好的啊,他翘班陪了我一上午。”
    “……谁问齐辰跟你了好不好了,”突然被喂狗粮,楚笑飞翻了个白眼。他往后一仰,躺在了一团被子上,顿好了好一会儿才叹息般地说,“我是说,他和……”
    “哦,”北河应了一声,“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上午问他要不要去周家看看,他没什么反应。”
    楚笑飞愣了一下,猛地坐了起来,“你主动提的?”
    北河有些茫然,“怎么,我不应该提吗?”
    “……”楚笑飞又躺了回去,轻声喃喃道,“谁提都可以,你提才最奇怪。”
    北河捕捉到了关键词,他怕了拍楚笑飞的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没跟我说?”
    “没有。”
    楚笑飞翻了个身,不想再多聊这个的样子。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北河非不信邪。“跟齐辰有关的事你得告诉我啊,”他扑过去摇了摇楚笑飞的胳膊,“啊啊你说啊,我真的会担心。”
    重复上述大意,北河翻着花样朝楚笑飞问了十几遍,楚笑飞给他求得不行,苦着脸道,“……十二岁兄弟相克,二十四岁兄弟相争,这不知道是山上哪位大仙的预言,是他们被分开的理由。听起来特邪乎吧?”
    “……啊?”
    “天,一想到这个我头就疼。”楚笑飞拿枕头蒙在脸上,“小祖宗,别问我了,随缘。”
    楚笑飞彻底佛系装死,没有来得及看到他身后的北河跟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表情空白。
    北河其实没有完全理解他说的所谓预言,但是他突然被提点,反应过来了一件事。他曾经想过的,如果,如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齐辰能调节好跟原生家庭的关系,那真的挺好。但现在看来这个微小的期许变得十分好笑。
    心底的小人嘲讽地叹道,你知道最不可调和的,作为第三方原因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是什么吗?
    你觉得有什么是绝对不能妥协的,无法消融的间隙?
    也是写在命数里的东西,被人相信着,惧怕着,厌恶着。许多年前那个挥舞拐杖的老人又站到了他面前,冷笑着问,知道那对兄弟为什么会分裂吗?
    是因为什么?
    北河缓慢地眨了下眼。
    是因为……我?
    65.终章 启程
    北河生日到来前的一周, 各大应援站就投放了生日应援。在齐辰第八次路过地铁站里挂着北河海报的灯箱时, 齐美也给他打来了电话。
    “快到小北生日了, 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齐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而且你们那么久不见,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你别天天冷着张脸啊!”
    “知道了。”
    齐美嘀嘀咕咕又闲扯了一堆,齐辰一边听一边出站往家走。
    对象是爱豆这个事实有时候也会提供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便利, 比如网上随便搜搜就有一大堆北河的喜恶攻略, 从三四年前开始算起,填补着那些齐辰还来不及一一了解的细节。他其实从前段时间就开始想要送北河什么生日礼物了,无论是哪个方面的东西他都能参考攻略来准备,但他其实没花太多时间纠结, 第一想法就是最好的想法。
    他曾在抽屉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圈红绳, 和系在北河送给他的书签上面的红绳一样。小小的一圈正好是手指的粗细,齐辰翻了下他的收纳盒,从艺人一抓一把的饰品中拿了几个戒指比对了一下,他就如此决定下来。
    他想送北河戒指。
    并不是会有什么更多的甜腻告白, 他说不出那些话, 他只是单纯地想到要送北河一枚戒指。他甚至没有过多考虑什么承诺或是未来,他们的承诺和仪式应该早就刻在了年轮里的每一秒, 所以无需那么庄重或隆重, 这只是某年某月一个晴日, 他想到要送他一件贴身小饰品这么简单。
    做好这个决定之后, 齐辰习惯性的高效使得第二天晚上就有戒指盒躺在了桌角, 深蓝色丝绒盒使得他入职以来的薪水清零,他刷卡的时候倒是眼睛都没眨一下。齐辰反省了半分钟,千万不能被那个时常炫富的家伙带坏了。
    他把盒子握在手心转了一会儿,犹豫了一秒要不要拍张照给齐美看看,想了想还是算了,他不想听她的尖叫响彻三栋楼。只有北斗星和幸运星圆溜溜的眼睛望见了,这个平日酷酷的主人怎么一个人在家笑了起来?
    周六晚上十一点,齐辰站在落地窗边给北河打了个电话。
    “喂,”北河的语气里充满倦意,但他念出他名字的声音依旧如此好听,“齐辰?”
    “嗯,回宿舍了吗?”
    “回啦,刚刚回来。”
    齐辰直接问道,“你生日那天也要忙吗。”
    他从微博热点里就能了解他的动态,但这其实应该是北河更早之前就能告诉他的事情。听筒那端沉默了几秒,北河轻轻嗯了一声。
    “往年都有生日会,今年也是。正好刚回归,那天会办个小型con为巡演预热。”
    齐辰没立刻接话。印象中的那个北河会紧接着说什么,要不要带着齐美来看VIP,有没有时间陪他过生日,一定会软磨硬泡宋以翔抽一天假出来见面这类的话。
    可是这回没有。两人沉默着呼吸,直到齐辰嗯了一声。明明是有很多可以说的细节,但是通话中的北河却再没有追加。齐辰望着落地窗外黑色的江水,月意落在他眼中,柔和的,静谧的一片。
    “好,快睡吧。”
    自从四月颐都签售之后,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北河有密集的行程,同时还投入了新一轮巡演的集训中,两人连通电话的频率都降到了五六天一次,而且通话的时间越来越短。刚异地的时候北河再累都会每天跟他联系,现在换做齐辰会时不时看手机有没有未读信息。那么粘人的家伙变得如此沉默,看来是真的很忙。
    又或是有别的什么事,在他掌控范围外的瞬间慢慢腐蚀着热切。
    很奇怪,大多数人遇到恋人如此反常,都应该想不满地问出声了才对。但齐辰的担忧和不悦仅仅维持了几分钟就消散,他对小金牛对自己的忠诚深信不疑。更何况他所处的硕大屋子里,还有几十张翘着边角的便签纸贴在各个地方,停留在他离开那天所布置的原位,代替他向他诉说着爱意。
    按照齐美的话来说,这就是齐辰一根筋的表现,很多事他会想得异常的简单和直接。而事实是,他的确没有错,爱意从未消减,不可能消减,只是有人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北河盯着通话结束后的页面,靠在飘窗上发呆。五月初的夜风带着夏日草木香气阵阵而来,蝉鸣声盘旋在这座城市上空,像是一段无法逃离的魔咒。
    然后直到五月七日当天,两人都没有再联系过。
    北河坐在舞蹈室里走神的时候被楚笑飞拉出了门,两瓶可乐从自动贩卖机里咣当咣当掉出来,楚笑飞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
    “你要不要去洗手间照一下镜子,你这个脸色晚上怎么开con?”
    北河反应了两秒,“……啊?”
    周南告假,楚笑飞担了队长位置的事务,还肩负起知心哥哥的重任。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你这是什么状况?”
    “没事……我操!”
    北河拉开拉环,然后被喷涌而出的汽水喷了一脸一身,他魂不守舍到没注意楚笑飞把可乐递给他之前还猛地摇了几下。
    楚笑飞大笑了几声,“我现在把你拐去卖了,你还会傻到帮我数钱。”他拉着北河到楼梯间坐了下来,“说吧,怎么了。”
    两个人像是躲着老师找地方抽烟的高中生,随意中带着点痞气,还有点青春期特有的矫情和倔劲。楚笑飞注意到北河有些变了,变回他们刚认识那会儿,没有安全感的小家伙,浑身都带着刺的模样。前段时间泡在恋爱蜜罐里又软又甜的消退气息不少,此刻北河的眼中清清淡淡的。
    “和你的齐辰哥哥吵架啦?”说完楚笑飞自己恶寒了一秒,“不能吧,他那种类型不像是会闹脾气的啊。”
    北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吵架,不过应该快分手了。”
    这回换楚笑飞反应了两秒,然后瞪大了双眼,“……啊?!?!”
    “为什么?!”
    “我自己作的。”北河把喷得只剩半瓶的可乐仰头喝了,刘海被打湿垂在额前,他略显狼狈的模样也恰好符合此时的对话内容。“我冷落他在先,然后快一周了吧,到现在没联系过了,包括今天。这应该算是……正合我意?”
    楚笑飞被他的逻辑折服了,“你他妈在讲什么……”
    北河看着不像在开玩笑,所以楚笑飞还在震惊中。虽然没有细细关注友人的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齐辰和北河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天塌了这俩人都不会分手。
    北河拍拍屁股起身走了,轻描淡写地丢了一句。
    “没事,是我这个人太麻烦了。”
    齐美画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妆,换了一身她近期最满意的搭配,如几千个抢到票的幸运女孩一样,在会场外排起了长队。
    “哥你在哪呢?”她望着手上的VIP票,只有一张,是他的传奇老哥直接寄到学校给她的,“要排队进场啦,你还有多久。”
    “你进去吧,我已经在场内了。”齐辰说。
    “……哈?”齐美愣了一下,随机脑补出来了一出别样的浪漫。“噢噢噢不错嘛,还会玩起什么惊喜了。谁带你进去的啊?”
    齐辰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回齐美是真的愣住了。
    “你们,你,不是,你们怎么……”齐美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她压低声音道,“这算是什么进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有人敲了敲后台走廊的墙壁,压低帽檐一身低调行装的周南俞朝齐辰指了指某个方向。
    “先不说了,晚点见。”齐辰挂了电话,跟在周南俞身后朝舞台边侧的看台走去。
    的确有很多很多齐美不知道的事发生过,正在发生,以及将要发生。反正都是格外温柔的人啊,无论出于幸福或者不幸宿命的哪个位置,总会有人愿意打破僵局,后退一步,甚至做出很多他们自己完全不曾想过的事。齐美到很久之后都不一定能补全这段故事里的全部细节,但是她也在随后了解,他们都一直逆行而上,违抗了天意,或者天意就是如此。
    世神爱人吗?他伸手一遮,夜幕降临,会场里亮起了水色的荧光点,布满整片整片的看台,就像是一段银河的缩影。全场年轻又鲜活的生命因为舞台上发光的人聚在一起,一起哼着歌,一起感动一起欢笑。
    少了一个成员的小型con办得简单又轻松,歌曲演出间隙还有很多互动,以发福利为主,四个人一直在往场中走。北河表现地如往常一样,该笑的时候笑,该感动的时候垂下头缓慢地眨着眼睛。这会儿他正走到一边看台前扔签名球,楚笑飞站在他的对角线上,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叹过百转千回,直到李其安用球砸了一下他的后背。
    周围传来一阵尖叫,楚笑飞笑了出来,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声侃道,“干嘛,营业啊?倒贴我啊?”
    李其安没接他这梗,他快速靠过去说了一句,“我看到周南了,在主舞台正右看台,没开放的那个区。”两人咬耳朵的动作让姑娘们又是一阵尖叫,楚笑飞差点就没听清他的最后几个字——“……还有齐辰,我应该没看错?”
    楚笑飞有目的性地往那个方向走去,中途碰到的顾辉也提到了这事。
    顾辉显得比较茫然,以为自己忘记了台本里的哪一项企划,“我看到周南和齐辰了……马上切完蛋糕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这题楚笑飞不会答,但是切完蛋糕后,他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会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他不由地一直盯着北河,后者眉眼弯弯,就远距离观众的角度,的确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但也许是因为有上午楼梯间里那段不了了之的对话作为铺垫,他看北河就像看一根绷紧的弦,觉得他马上就要崩断了。
    北河闭上眼睛许愿。这里有几千人陪他一起,希望他的愿望成真,但这样就够强大了吗。
    ——心诚则灵。
    有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着什么古老的赠言一起,北河呼地一下,吹灭了蜡烛。
    我好想见他。
    “今天最后一首歌,是我第一次自己写的歌。它叫……”北河把嘴唇贴近话筒,柔声念出了歌名。
    “Happy Broken Day.”
    其他成员都退了场,只留北河一个人从话筒架上取下麦克风,走到主舞台边沿随意地坐下来。灯光也灭了,只留了最直白的白色聚光灯打向他。
    他在白茫茫一片光晕中眯起了眼。
    “原本不是这个名字,但是……”他垂下眼睛,自嘲地牵起嘴角,“我现在觉得它比较合适。”
    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低沉缓慢的钢琴伴奏声响起,北河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一段空白中开口:
    “我记得,我在便签纸上写过想你
    时间的每一寸缝隙,都挤满这种回忆
    我喜欢,在你打开门时拥抱住你
    把纪念日设成密码,从寒秋走到今夏
    我还想,同你去看我出镜的电影
    看我在想你的时候,被记录下的表情”
    清甜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点沙哑,连同歌者的情绪一起通过麦克风,传达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带上了那种温柔甜腻,但是让人隐隐作痛的气味。
    “他,他在干什么?” 宋以翔心头一跳,他从“出镜的电影”开始听出来不对劲,场控们全都一脸茫然地望过来,见他火烧火燎地调出歌词原案。
    他的预感是对的,全场的台本和歌词都是他审过的,但现在北河修改了歌词。原本普通的情歌,主角可以是任何人,而现在他站在更特殊的视角,直白地唱出见不了光的爱意。
    他在唱他自己。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忘记你再爱别人吗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离开你重新启程吗
    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说了,不可以
    所有爱你的印记都说了,不可以”
    聚光灯,目光,荧光一起点亮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摄像机清晰到能拍到他皮肤上的绒毛,那就更不会放过他闪动着水光的双眼,还有他因为回忆起什么而展现的,甜蜜又痛苦的神情。他是想笑着唱出这些的,但是隐隐颤动的十指和不断吞咽嗓子的动作都暴露了他强压着的,洪水猛兽。
    “但是,如果
    我总这么任性,我总辜负爱意
    是不是我就没那么幸运,再独自拥有你
    如果,如果
    我会带来不幸,我会造就分离
    是不是我就应该离开你,重新启程逆行
    我愿意 baby
    为了你我愿意”
    齐美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人这样的动静不可闻,可观众席上一齐响起了感叹心疼的声音,因为她们分明看见了,她们的小王子在微笑着流泪。
    晶莹的液体溢满了那双眼睛,终于越过眼眶落了下来。
    “到重复段了,要切吗?”控音师敲了敲键盘,抓着耳麦朝问道。
    就算并不是站在听众的角度,但很多工作人员也被感染了似的,愣愣地望着大屏幕,忘记了言语。李其安喝完了水忘记拧上瓶盖,顾辉皱着眉盯着舞台上的人,周景端着手臂,咬了咬指甲没有说话。宋以翔脑子里已经滚过了一万种最坏的可能,而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楚笑飞拦腰拽了出去。
    宋以翔:“??你这臭小子,放手!”
    “不用拦,让他唱。”楚笑飞反倒淡定地看着不远处的人,无论屏幕上的影像还是台阶上坐着的真人都带着一圈柔软的光晕,“让他唱吧,唱出来就好了。”
    “我记得,我在便签纸上写过爱你
    年轮的每一寸弯曲,都挤满这种回忆
    我喜欢,拥抱你再仰起脸亲吻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过纪念日
    我还想,同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看向北而去的河流,看星辰还有黄昏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忘记你再爱别人吗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离开你重新启程吗”
    钢琴的伴奏一点一点变轻,北河的声音也是。就像午夜说晚安前念的童话,并没有大风大浪,只是一个安逸平凡的庸俗故事。旋律本身是温柔轻缓的,但是歌词和他的声音却藏匿着无尽的酸楚。这矛盾的两者糅合在一起,温柔到让人心悸。
    我在做什么?
    北河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
    我总这么任性,我总辜负爱意
    是不是我就没那么幸运,再独自拥有你
    如果,如果
    我会带来不幸,我会造就分离
    是不是我就应该离开你,重新启程逆行
    我愿意 baby
    为了你我愿意”
    齐美一遍一遍地打电话给齐辰,但就是没有人接,她抓狂般地发了几段现场的音频过去,紧接着抖着手指打字。液体滴在屏幕上,再被她快速抹掉,她忍无可忍地离开座位,跑到了场外。
    也是在这里,同样的地点,同样亮着灯的便利店,那时候他和他还是未曾相识的彼此。绕了一圈又回来去年秋天,那个时空的齐美一时兴起拉着齐辰来看演唱会,在这里嬉笑着聊着他像某某的话,却不料真正的故事就从那天开始,到这里为止也将变成传闻,传过千万人耳边,传到以后的时间,传他们情深不寿,或者传他们相守百年。
    齐美终于打通了电话,不等对方吭声,她已经吼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听啊!”
    能听见他在哭吗,他唱的愿意离开都是假话,你听见了吗?
    她说了乱糟糟的一堆,电话那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她却好像从听筒里也听到了北河的声音在与空气共震。
    “你在听我说话吗?你在干什么?!”
    “嘘。”齐辰打断了她的话。
    我在溺水。
    北河把自己锁在了化妆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开。这下开心了吗?他望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问自己。他听着前场掌麦的楚笑飞和李其安正在拼命地给他圆场,说他最近看多了什么什么悲情的小说,被剧集里主人公求而不得,得而不知的爱意感染。某种程度上也不算假话,小说就是另个世界的真实,爱是传染病,不管戏里戏外。
    词是他前一天晚上改的,练习的时候他唱过的每一个字都把他拉回过去再扯回现实,甜蜜的瞬间让他浸泡在蜜罐里,再被剜骨抽筋。他陷入自我折磨的心结,唱着最真实和最违心的话。
    他本来以为就到这里了——
    “北河,开门。”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北河还以为是幻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找管理员拿来了钥匙。是周南俞,他推开门然后背过身,紧接着齐辰径直走了进来。
    之前门外还围了一小圈人,但都被宋以翔赶跑,现在什么琐碎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内场放着VCR,画面里五个年轻好看的笑脸簇拥在一起,也如同这小小隔间,如同现在世界上的每一角,总有人在欢笑或流泪庆祝。
    北河连忙抽了几张纸盖在脸上,试图补救他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可是无济于事,哪怕他知道他正面对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谈话。他要怎么解释,他明明说过要战胜它的,可他还是被束缚,还是活在魔咒里,他在害怕,他想要退出了。
    齐辰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来,北河不敢看他的脸,只能感觉到有人拿着纸巾贴上他的眼睛。这样轻缓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他才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北河。”他说,“北河。”
    “不是说我多喊几遍你就会喜欢这个名字了吗?”
    齐辰的声音很低沉,很温柔,纯粹的温柔,没有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丝毫,甜蜜的或是悲伤的都没有。因为他有他的坚持,他藐视着那些任何可以称作束缚的事。
    他试图把北河的脸抬起来,但是对方死死地低着头,没关系,那他牵起了他的手。
    没有再说任何话,你看,他真的不擅长说话。
    银色的指环被推到了北河细白的指根,套牢了那个他自己曾经拿着一小截红绳百无聊赖地缠绕着玩的位置。
    北河愣在原地,努力把视线聚焦到了那枚戒指上。
    齐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听见你说愿意了。”
    “不是,”北河磕磕绊绊地说,“我的意思是……”
    是——
    是愿意离开吗?
    他已经好几次把话卡在嘴边,如今可以说出来了吗,可以解释他的动摇了吗。或者说他所以为的动摇,已经被他自己用歌声说服。
    在成千观众面前,他爱他这件事终于隐秘到可以开诚布公。
    “是什么?”齐辰耐心地问。
    “是,是——”
    北河是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真的哭到乱七八糟,厌恶着自己矫情成这样子。
    可是遇到齐辰他真的没办法,他会患得患失,会心惊胆战,会做任何一系列恋爱中的傻逼会做的任性事。
    “对不起。”
    “还有呢?”
    北河渐渐止住了抽泣,缓慢地挪了过去,像之前成百上千次那样抱住了他。走廊外又吵了起来,宋以翔在门口恶狠狠地数着倒计时。看吧,他的生活一直是这样,慌慌张张,起伏跌宕。
    但最后要回归的,还是这里,还是这个拥抱。
    几千公里外某处正下着小雨,芦苇地也像水面一般泛起波纹。
    河面上的浮叶乘着风启程,向北而去。
    北河突然凑到齐辰耳边。
    “我的真名是——”
    十指交错扣在一起,崭新的戒指上闪动着平和的光亮。
    他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他唱的都是假的
    完
    All the good things said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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