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郁菲神色复杂地开口：“我……来取点东西。”

    奇怪, 柳小姐不是在拍戏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刚才下电梯, 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站在房门口, 还以为是踩点的小偷, 走近才发现是个身材婀娜的女人。她正琢磨着这会不会是房东的亲戚，对方便回过头来, 见是柳小姐，顿时吓了她一大跳。

    两人几天没有过联系, 郁菲以为自己对她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消减一些, 没想到, 从她刚刚看见柳小姐的第一眼起，她的心脏就诚实地加快了跳动, 全身血液都在向脸上涌。

    气氛有些尴尬, 柳知夏捋了捋头发，开始瞎编：“我……那个……我今天想试试爬楼梯上楼，国家不是号召节能减排嘛, 坐电梯多费电啊……然后吧，我上到这一层太累了, 就随便找个门歇歇……”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是什么破烂理由啊？！她懂了, 就她这种编造能力, 这辈子都写不了剧本！

    柳小姐满脸的心虚，郁菲抿抿嘴，也觉得这个理由似乎并不是十分真实。

    但她并没有揭穿对方的谎言，想了想，她问：“那你要不要坐电梯上去？”

    柳知夏讪讪地点头：“啊, 歇得差不多了，我这就走。”

    腿上的酸麻减轻了不少，她挪着步子来到电梯前，手还没摁上上行键，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她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但可能是她憋得太狠了，几秒后，生生憋出一个哭嗝。

    那声音传到郁菲耳朵里，正在开门的手蓦地一紧，她挣扎着回过头，见到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柳小姐，脑袋一阵发懵。

    钥匙串掉落在地上，她三两步跑到柳小姐身边：“你怎么了？是、是不是在剧组受委屈了？”

    柳知夏快被自己的控制力气死了，学了那么久的情绪控制，真像菀姐说的——都学别人脑袋里了！

    她吸着鼻子，把脸埋起来不说话。

    郁菲这时候早忘了那些给自己定的规矩，她拉住柳小姐，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柳知夏本来只是小声地哭，被她这么一问，满腔委屈几乎要把她的心撑满了，眼泪更是落个不停。

    “我……你……”郁菲从来没见过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漫画里倒是画过这种情节，可自己真的面对上，她脑袋已经完全变成浆糊了。

    最后，她只好把哭得眼睛都肿起来的柳小姐带回租房。

    两人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郁菲就这么看着柳小姐哭了十多分钟。她急得直想给汪采茉打电话求助，就在她摸出手机的刹那，柳小姐开口了。

    “你怎么换手机了？”

    “……”郁菲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指了指新买的手机，“上一个……坏了。”

    反正打死她她都不会说出上一个手机是怎么坏的！

    柳知夏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一条都没回。”

    郁菲盯着新手机，眼睛一眨不眨地说：“嗯……这手机是今天才买的。”

    是啊，她为了压下疯狂想要联系柳小姐的心情，那天在洗手池里放满了水，亲手将手机扔了进去。

    尽管她在手机掉进洗手池的瞬间就后悔了，可惜被捞出的手机没能挽救回来，如她所愿地阵亡了。

    郁菲强行过了几天没有手机的生活，今天考虑到已经搬离柳小姐所住的居民楼，这才去买了个新手机。

    哪成想，远在千里之外、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猝不及防地在她面前出现了。

    前功尽弃。

    郁菲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含义，她对柳小姐的感情，无论之前如何努力地压制过，在重逢的那一刻，都变得更加浓烈、炽热。

    她死死盯住手机，强忍着不去看柳小姐哭得通红的眼睛。

    其实她已经有所察觉了，柳小姐的眼泪，或许是为她流的。

    郁菲心里难过地要命，她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张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柳知夏最在意的事情有了解释，得知菲菲不是故意不理她，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可是菲菲冷落自己的事实还摆在眼前，尤其是现在，她宁愿看桌面、看手机、看地板，偏偏就是不看自己。

    她又抹了把眼泪，理智回笼，开始按照之前所想，认认真真道歉：“郁菲，对不起，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应该在紧急关头强逼着你帮我演替身，你平时拍张照片都不肯，我怎么能让你去面对那么多摄像机呢？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郁菲，你要是生气就骂我打我。或者你告诉我，你怎么才能原谅我，告诉我你有多少天不想理我，给我个原谅的期限，给我个盼头，别让我……让我……”她小心翼翼地拉住郁菲的衣角，耷拉着眼睛，像个受委屈的小兔子，“别让我又变成一个人……”

    墙上的老式挂钟左右摇摆，发出规律的声响。大热的天里，房间门窗都关着，郁菲捏紧裤子，突然冒出一句：“我去开空调。”

    她匆匆起身，手忙脚乱地插|上电源，又像无头苍蝇似的转着找了一圈遥控器，总算是打开了客厅的空调。

    怎么办？她不想伤害柳小姐了，但无论她怎么做，都是在伤害她啊！

    如果没有那次相亲就好了，如果没进剧组观摩就好了，如果……

    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呢。

    她拘谨地坐回沙发上，低垂着头，小声说道：“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多想。”

    柳知夏缓缓摇头：“没生气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要是你真的厌烦我，你也直说，我不会胡搅蛮缠下去，总之你不要这样无理由地不理我！”

    她带着一身小暴脾气活了二十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到一个女孩子手上。

    她对这个人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只想让她开心，就算是她真的要离开自己，只要她这样做能够开心，柳知夏也认。

    可眼下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有点没意思了。柳知夏看她一言不发的样子，苦笑一声，右手抚上额头，慢慢说：“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好意思说，没事，我懂，我这就走，以后……”她深吸一口气，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她说完猛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

    她还没想完，身后突然响起郁菲沙哑的声音：“你没错，错的是我。柳知夏，我这个人，偏执、自卑、胆小，遇事只会逃避，只敢活在阴影中，我从来都不配和你这种阳光下的人相处。对不起，我以为自己的做法会让你少一点烦恼，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或许医生说的是对的，我应该当面和你说清楚。”

    柳知夏停下脚步，怔怔地回头。

    她要说什么？医生又和她说了什么？

    郁菲不敢看她的眼睛，闭上双眼——反正柳小姐已经对她很失望了，不如让她彻底对自己失望吧。

    她心一横，紧攥起拳头，颤抖着开口说：“我喜欢上一个人……”

    柳知夏的心如坠冰窟，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痛。

    因为有了那个人，所以她不需要自己了是吗？

    “……那个人，是你。”

    扑通。

    扑通。

    扑通——

    柳知夏睁大眼睛，一颗心从冰窟中猛然冲破而出，如枯木逢春。

    她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一步，死死盯住郁菲因害怕而紧闭的双眼。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她咬紧下唇，大步向前走去，直走到郁菲面前说：“你知道吗？我也有一件事，瞒了你很久。”

    郁菲缓缓睁开眼睛，双目通红。

    钟表的滴答声中，柳知夏眼眶里盛着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两人对视片刻，她突然抬起胳膊，紧紧抱住面前的人。

    郁菲身子顿时僵住，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听对方叫道：“我胳膊上的伤刚好！”

    她立刻不敢乱动了。

    柳知夏心满意足地将脸埋在郁菲的肩窝里，慢慢地说：“对不起啊菲菲，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而且是特别特别喜欢你。”

    “你说你这个人，喜欢我也给我点讯号嘛，不然我怎么追你呢。”

    “我跟你讲，你以后不能这样擅自为我们的关系下决定了。我暗恋的这么苦，好不容易两情相悦了，你居然还要把对我的感情冷暴力处理掉，太过分了！”

    柳小姐还在控诉她的一项项“罪行”，郁菲却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遥远的声音从内心深处逐渐变得清晰可闻，那些嬉笑谩骂与指责，一字一句地叩在她的心上。

    “好恶心啊，她居然勾引老师，还诬陷老师。”

    “她好脏的，特别不要脸，勾引老师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真恶心……小小小就做这种事，不用等毕业她就会去小姐了吧？”

    “不就是自己爸死了缺爱吗？打扮打扮去做援交啊，祸害我们老师干嘛？”

    “真不要脸，现在就这么贱，长大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害人害己，你看现在谁还愿意理她，她就是罪有应得！”

    ……

    如果柳小姐真的对自己产生感情了，那她以后的事业是不是会受到影响？

    同性恋什么的，一定会有无数人来骂她们吧？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配得到，她刚刚怎么能说出真话呢，她这是在害柳小姐！

    郁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左手用力掐住右手，脑袋里像是出现了无数打着结的绳子，它们折磨着她的神经，叫嚷着让她将绳结解开，而打开绳结的方式，正是她此时无比想做的仪式动作。

    柳知夏察觉不对，忙松开郁菲，就在她松开的刹那，郁菲如同一个濒死的人找到救命的船，不受控制地奔向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她瘫坐在卫生间里，冷汗阵阵，发过病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柳知夏见她突然发病，一边责怪自己太过心急，一边跑到卫生间门口，对着门说：“菲菲你别怕！我我我……我以后不随便抱你了！等你想抱我你告诉我啊！我随时给你抱！”

    里面没动静，柳知夏瞅着锁眼，只恨自己不会什么铁丝开锁的技能。

    靠在门上的郁菲此时缓过劲儿来，正扶着门把努力站起来。

    她是想抱柳小姐啊，想抱着她，甚至抚摸她、亲吻她。

    很早以前她就这样想过了，那时她看到柳小姐穿水手服的照片，产生的反应几乎令她崩溃。后来对方告诉她这没什么的，女孩子之间就算想亲近也不是什么肮脏的事情，她才暂且骗过自己的内心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对柳小姐根本不是同性之间的友情，她那些想法，没有“友情”的遮掩，就是赤|裸|裸的欲|望，正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她想起那间无人的教室里，班主任伸进她领口的手，想起他拉开裤链、扯着自己去看的场景，只觉得自己与那样肮脏的人没什么区别。

    她干呕两声，几乎要吐出来。

    忽然，外面又响起柳小姐的声音。

    “菲菲，其实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人生愿望也很简单，希望自己能吃得饱、穿得美，开开心心的，什么烦心事都不去想。但是遇到你以后，我的愿望变了，”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继续说，“我希望……饭是和你一起吃，好看的衣服是穿给你看的，开心时是和你一起笑的。”

    郁菲抓紧门把，胃部翻搅得更加厉害，她对自己的厌恶在此刻从心理转变为生理，强烈的呕吐感使她半俯下身子，紧紧捂住胃部。

    柳知夏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听不到回应，她想了想，又说：“我刚才太高兴了，有点得意忘形，你别生气，我以后会控制住我自己的！暗恋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不能告诉你，觉得自己会害了你，但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否表白取决于勇气大小和自己的考量，而不是对那个人的愧疚啊。这么说起来我们想法还挺像的，都是怕伤害对方，所以藏着掖着死活不敢说，还好你最后说出来了嘿嘿嘿嘿……咳咳，总之啊，既然我们两情相悦，你就给我个机会，试试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呀？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工作的事，你放心，百合情和闺蜜情一般人根本分不清，真的不会出事的！菲菲，你看我又可爱又可怜的，就给我个机会嘛！”

    她毫无羞耻心地对着门撒了一通娇，忽然，门内传来声响，她凑近去听，却听见郁菲痛苦的呕吐声。

    柳知夏：“…………”

    还能不能行了！她这么一番真情告白！居然把菲菲给说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