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
下午, 两个男生被拉到班主任那边后什么都不肯说,班主任也没有当成多大的事, 让他们在走廊上站了一节课便把他们放走了。
晚上放了学,蒋思蓝走得很迟,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一眼就在路边看到了那辆粉色汽车。
他想装作没看见地走过去,结果梁京京从车上下来,追上去拦住了他。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跟人家打架?”
梁京京看见蒋思蓝额头上肿了一个小包,又气又有点心疼, “怎么没把你打出个脑震荡来?”
蒋思蓝今天倔得很, 看了看她, 便想直接从她身旁走过去。
梁京京拉住他书包, “你这小孩又犯什么浑, 你再这样我打电话给你哥了。”
结果不提谭真还好, 一提蒋思蓝反一把拂掉她的手, 瞪着眼睛看她。
“别碰我!”
梁京京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心里一来气,看似也要爆发,结果就在两人怒目相视的时候,梁京京定了定神,深呼一口气, “是不是靠近中考你压力太大了, 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蒋思蓝的一腔怒火就这么被突然堵住了, 他红着脸,盯着梁京京漂亮的脸,一直盯着她。最后,他嘴唇颤抖地说,“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说完少年就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去了,徒留梁京京一个人站在路边。
这话什么意思?
她做了什么事了?
……
梁京京自从云南支教回来,一直和不同校的李峰、小董两个人保持着联系。梁京京不爱交朋友,基本也没朋友,可这两人好像很喜欢她似的,时不时会在群里拉她一起聊天。
这个周末,趁着春光正好,三个人早就约好了一起吃顿火锅。梁京京姗姗来迟的时候,李峰和小董已经到了。两个人本来在说话,看着她来就不说了,脸上的表情奇奇怪怪。
这顿饭吃得像是有什么隔阂,李峰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弄得梁京京的感觉很不好。吃完饭分手后梁京京就直接在网上问小董是怎么回事。小董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却反问梁京京,你在你们学校没有听说什么吗?
梁京京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就说了吧,你们这个样子弄得我挺烦的。
小董说,最近你们学校学生那边传出来了一些照片,李峰他们学校有调皮的学生放到学校贴吧里,学校发现后就把这孩子处罚了。我发给你看看。
她发完字就发来了一张照片。
梁京京点开,霎时,大脑一片嗡鸣。
照片风格阴郁,一名长发女孩歪坐在洗手间的地上,身上穿着比基尼一样的系带蕾丝内衣,细长的双腿自然地弯向一边。
蓝紫色的光线下,女孩的面孔美丽、稚嫩,目光既纯又欲,充满性的暗喻。
……
在学生中传播开来的不光是这一张照片,而是一个文件包。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对性正好奇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看色情网站的时候下载了一个文件包,里面有两部十几分钟的视频,还有二十几张照片,场景不同、服装各异。
蒋思蓝只看了那些照片,他能分辨出来,那些照片里有的是她,有的不是她。
那个视频里到底是不是她,他不知道。
有的人说是,有的人说不是,但他根本不敢打开。
从他打架那天算起,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全校已经传疯了。甚至,不是全校,而是全市的初中,那个文件包像病毒一样迅速在师生间扩散了开来。
这两天,很多人看梁京京的眼神都变了,她再次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她怎么能一点都不知道?
她怎么还能穿得这么花枝招展、一本正经地站在讲台前上课?
教室里光线明亮,梁京京正在讲解着知识点,走廊上冒出了一个人影。学生们看出去,梁京京也看出去,人影冲她招手。
梁京京走出来,“杨主任,有事吗?”
“倪校让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梁京京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了,下课就去。”
说完她就想回教室,却又被叫住,杨主任道,“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你现在就过去吧。”
“我班上学生怎么办?”
“我帮你看着,你先去吧。”杨主任说完,越过梁京京直接进了教室,宣布全班自习。
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望出来。
梁京京在走廊上定了一秒,抿抿唇,走了。
出了教学楼,春风似不再温暖,吹得她浑身都冰凉凉的。再一次来到倪校的办公室,氛围与以往每次都不同。
坐在沙发上的梁京京再也不能维持以往的潇洒,她垂着眼,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坐在对面的倪校面色也有些凝重,看看她,开门见山地说:“最近学生私下在传照片的事,你知不知道?”
梁京京点头。
“有家长给教育部门打电话投诉了。”
梁京京蓦地抬起眼,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听见自己说,“倪校,照片我都看了,只有几张是我。是艺术私房照,不是那种意思的照片。”
倪校看着她叹了口气,一时间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会儿才用一种长辈的语气道:“京京老师啊,我这个年纪应该跟你爸爸差不多大,你是女孩子,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
梁京京听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于情于理,学校肯定都是想保你的,问题是现在这个事情被家长弄到了教育局,一来一去性质就变了。我们学校今年的工作重点就是批省文明校园,昨天我跟罗校为了这个事去找了一趟领导,商量了一下,这段时间你先不要上课,把这个事冷一冷,等教育局调查清楚,给家长一个交代。”
梁京京的脑中一片混乱,“倪校,我没有任何对不起学生的地方。”
倪校说:“你要知道,做个老师不光是业务要做好,私德方面也要为人师表。你这样的情绪确实也没办法再好好上课,不如休息一段时间。再过一个多月就中考了,家长有情绪、学校有难处,你也理解一下。”
理解?谁又来理解她呢。梁京京垂下眼,“学校打算停我多久的课?”
“等教育局出了结果学校会通知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梁京京坐着不动。
良久,她问:“学校会不会开除我?”
“你的编制是市里的,学校没有这个权利开除你,”倪校迟疑了片刻,指点道:“你家里有关系的话,这时候可以去打打招呼。这个事就要看家长是什么态度,现在网络这么厉害,不要越搞越大,弄得谁都没办法收场。”
网络时代,血淋淋的例子太多,没人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
梁京京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下,“知道了,谢谢倪校。”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正是下课时间,梁京京走回班上拿自己的东西。学生们都在玩闹,她走过来时,教室内外都莫名静了下来,看着她去讲台上拿走书本和保温杯。
梁京京拿完东西便走了,这天后,整整一个月,她再也没在学校出现过。
……
谭真还是每个星期和梁京京通一次电话。
就在梁京京走后没多久,他开始上机训练了。上个星期,刚好轮到他和另外一名飞行员备战值班。
天上有东西,雷达识别不出来,队长发来警报,让他上去查证。接到命令的谭真先是懵住,随即拎起飞行装具往外跑,边跑边快速戴头盔。外面,飞机已经出库,地勤人员做了检查,让他确认签字。
在耳机内听到滑出命令,谭真才感到紧张。
战机轰鸣升空,蓝天干净得连一丝云都没有。谭真手心湿润,来不及多想什么,第一时间赶去出现异物的空域,结果哭笑不得。
舱盖反射着阳光,纯蓝色的天空里没有敌机,没有危险品,而是一只氢气球。
粉气球飘在阳光里,像个礼物。
机舱内,谭真看着气球上微笑着的粉色小猪图案,整颗心都放松下来。他忍不住拨开护目镜,盯着那只小猪看了许久。
梁京京对这样的故事似乎很新奇,在电话里让他多讲一点。
谭真说:“空飘气球很常见,上面没金属,雷达测不到。”
“还有这样的事,太好玩了。”
谭真说:“有趣的事还有很多,不少都涉密,不能说。”
“成天涉密涉密,多了不起一样。”
谭真笑。
静了静,谭真:“喂……”
“嗯?”
“婚假批了,我下个月就回来。”
梁京京没有出声。
谭真用鼻腔“嗯”了一声,像是想要她有点反应。
夜色深深,梁京京趴在阳台上,吸了一口气,“问你个事。”
“说。”
梁京京声音很轻松地问,“要是我生了重病,你还会要我吗?”
“要,”谭真静了下,很认真地说:“京京,你生病我就不当兵了,回来帮你治病,一直到治好了为止。我爷爷奶奶那边其实帮我存了不少钱。”
梁京京笑了下,“神经病,不要这么认真,开玩笑的。那要是我毁容了呢,你还要我吗?”
“要。你现在就没小时候好看。”
“喂,你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怎么有脸说我。”
谭真很淡地笑了下。
电话那头,梁京京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声音轻下来,“那要是我辞职不做老师了,你还要我吗?”
84、84 ...
不行。 6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 她身边多出了半个人。
为什么说是半个呢?
因为这人对她的态度若即若离,似有又无,见面时她觉得他好像有点想法,每每分开却又毫无动作。
正如这个夜晚,十一点了,他把她送到家, 没发来只言片语。
按以往的经验, 这路数不太对。
梁京京觉得自己已经给出足够信号,这人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又或者在观望犹疑着什么,不急不慌, 到现在还没任何表示。
这么一想,梁京京感觉自己有点挫。她在感情世界里向来游刃有余,这回倒像是被人给吃住了。
可回想中学时期, 这人明明土得掉渣, 压根不入流。现在也无非就是个在部队里开飞机的,长得人模狗样些, 拿什么乔?
房子马马虎虎,车就不提了,硬说有什么特别的, 也就是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那段少年往事。
对梁京京而言,初中时光大多印象模糊,唯一清晰的几个画面都和这个人有关。
握着手机, 脸枕着绵软的枕头,梁京京陷入短暂的回忆,随即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好像有点幼稚。
这都什么年代了,十年前那些孩子气的事,时过境迁,除了她,谁还会当回事?
这晚,梁京京在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中不断动摇,翻来覆去,最后理性战胜感性,她精明地决定,为了以防不备,她得两手抓。
在一方没有定数前,不能落得两头空。
梁京京第二天早上才回“兰博基尼”的信息,说自己昨晚睡得早,没有及时回短信。对方说没关系,问她明晚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有一家新开的日料店,老板是个日本人,口味非常正宗。
梁京京说,是吗,我也喜欢日料。
盛夏,下午五点,阳光依旧白花花的。
一辆明黄色跑车准时栖在楼下。打扮好的梁京京接到电话,拎包下楼。
男人看到人影从楼栋里出来,特意下了车,把她送上副驾。梁京京微笑着上车坐好,看着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男人脸微圆,穿一身香港潮牌,似乎想走运动时髦风。然而许久不见,梁京京有些讶异地发现,这人……怎么变丑了?
微胖就不说了,一身好衣服也没穿出个型来,看着土不土、洋不洋的。
引擎声轰隆一响,车拉风地开出小区,引得路过居民回头张望。梁京京没觉得多体面,反倒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
路上,男人很自然地说:“以为你暑假是要回老家的,所以一直没联系你,正好那天看到王亚,她说你没回去,我就想着联系一下试试看。”
梁京京微微笑,没说话。
“你没回家啊?”
“哦,没有。”
男人说:“怎么没回去,你妈也不叫你回去?”
梁京京:“我这边还有事,走不掉。”
男人说:“你就是太好强,别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一个小女孩……”
梁京京笑了一下。
跑车就是跑车,与普通轿车的乘坐感觉完全不同。梁京京坐在副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凹陷在座椅里,屁股下面还带通风,吹得她凉飕飕的。
车开得不快,但是挺甩,一路不停压档,在高架上绕了两个圈,又呼啦一下开进了隧道。
“我记得你挺喜欢吃日料的,今天带你去的那个店你肯定喜欢,他们家食材都是每天空运,我上回去,光是那个海胆,我一口气就吃了五个……”
男人一直在逗她说话,可梁京京有些兴致缺缺。
“海胆,你喜欢吗?”他问。
“挺喜欢啊。小时候我们家那边的海胆10块钱一个。”梁京京望着窗外说。
男人哈哈笑,“都差点忘了你是靠海长大的。我们这边很多人没吃过海胆,我记得我头一次吃的时候,看着它里面……”
昏暗狭窄的隧道里亮着两排圆形小灯,将一辆辆飞驰的车引向尽头那个明亮的出口。
望着窗外“刷刷”倒退的黑墙,梁京京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累积,她再不有点动作,下一秒就要爆发。
“那个……”身边人还在喋喋不休,梁京京忽然打断他,转过脸,有些不适地蹙眉,“感觉胃突然有点不舒服。”
男人看看她,“没事儿吧?”
“可能昨晚空调吹受凉了。”
车速慢下来,男人关切地想握一下她的手,梁京京伸手去捂肚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没事儿吧京京,疼得厉害吗,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梁京京摆摆手,“要不你送我回去吧,我估计也吃不了什么了,回去躺会儿就行了。”
“还是去医院吧。”
“真不用,回家休息会儿就行了。”
男人看看她,“你回家有什么用?”
“家里有药,休息会儿就行了。”
“都开到这儿了,回去是晚高峰,至少半小时,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不行挂个水什么的。”
“真不用,我就回去躺会儿就行。”
“这边出去也不好调头。”男人的语气有些变了。
梁京京语气也变了,“那不行你等会儿把我放路边,我打车走。”
三车道的山底隧道,黄色的兰博基尼开在中间道,毫无预兆地,车头一拐,车压着白线驶上最右侧车道,一个急刹。
只听见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此起彼伏,后头的一长串车各个跟着急刹,一瞬间,鸣笛声响彻隧道。
梁京京略震惊地望着旁边人。
男人看着她的脸:“姑娘,不带你这么玩人的。你年纪也不算小,不是不懂事吧,上回我就算你没经验,这回又是什么意思?你想想好行不行。”
梁京京看着他。
想到上回那巴掌,男人看着她,“这前面不方便停车,要下就在这下吧。”
二话不说,梁京京转身就拉开车门。
骤然停下的跑车很快在隧道里造成了交通瘫痪。后面有司机刚想下来询问情况,却看见跑车的剪刀门帅气升起,从车上下来了个漂亮女人。
戏剧的是,下一秒,跑车一脚油门飞走了。
这情形尽管让人好奇,但此时此刻多停一秒都易追尾,跑车一走,后车们赶紧加速,车道很快恢复正常。
一辆辆车快速从女人身旁呼啸而去,伴随着快闪的灯光、警示的喇叭声。
四下里都是憋人的汽车尾气,踩着高跟鞋、挎着名牌小包,梁京京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不就是个隧道么,她倒不信了,就这么走出去会死?
……
谭真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他正在孟至超家吃饭。
孟至超的假快结束了,这两天就要归队,孟家一直想请谭真吃个饭,刚好今天约上。
孟至超家是这城市最普通的小康家庭,父母都是企业职工,住在离市区稍偏的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里。晚上,孟母特意下厨煮了弄了几个小菜,几个人吃得其乐融融的,谭真手机响了。
“是的。”
“嗯。”
“对,对,不好意思。”
……
看他说话口气不太自然,等他挂了电话,孟母问,“出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叔叔阿姨,朋友出了点事,被人警察扣了,我要去一趟。” 谭真拿着手机站起来。
“怎么啦,不要紧吧?”一听警察,孟家父母吓了一跳。
谭真一笑,“不碍事,小事情。”
“你吃饱了没有,要不要赶紧吃两口填下肚子再去?”孟母说。
孟至超说,“妈你别烦了,人家这急着呢,”又问谭真:“不是徐宁吧?”
“不是,”谭真拍拍他肩,“我先过去了,叔叔阿姨你们慢吃,下回再聚,我来做东。”
“小谭,你别急啊,路上慢点开车……”孟父孟母叮嘱。
谭真发现,他真是有点服梁京京。
他搞不懂,这女的大晚上怎么会跑到隧道里去走路。
更搞不懂,她怎么会跟交警吵架,还把人交警给骂了,被人直接以辱骂交警、抵抗执法的名义给送到派出所。
等他一路赶到派出所,这姑娘就跟个二傻子一样坐在那。好在人家民警没怎么刁难她,也不想放大处理,谭真诚意十足地帮她陪了两个不是,把人完完整整领了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夜色漆黑,梁京京跟在谭真后头上车。
“搞什么,你去隧道里夜跑了?”谭真一上车就问。
目光在她身上扫一扫,他发现她今晚打扮得还挺漂亮,小裙子、高跟鞋,一头直发像是烫过了,发尾处微卷,平添一分女人味。
“我就是去夜跑了。”
“你这跑厉害了,跟人汽车赛跑呢。”
“我就是跟汽车赛跑了。”
“你骂人家交警干什么?”
梁京京不说话,望着窗外。
具体的她也不记得了,反正走着走着,感觉脚都要走烂了,忽然有辆警车从后面上来拦下她,两个交警当头就给她一顿训,她心里冒火,噼里啪啦地跟他们一顿吵,也不知道骂了他们什么,就是脏话吧。
她不常骂脏话,但关键时刻骂起来似乎特爽口。
就好像现在,她轻轻说了句:“关你屁事。”
谭真一声轻笑,“确实关我屁事,不知道是谁叫我来捞人。”
夜色深沉,城市里的华灯霓虹将这辆小车包裹着,车内渐渐安静。
汽车已经点火,却未发动。
引擎震颤着,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异样。
车窗上倒映着梁京京的脸,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只觉得心中有一份小小的、小小的委屈。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京京听见自己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之前打了两个朋友的电话也没打通,就把你给……”
谭真歪头靠在椅背上,忽然看了她一眼,又看回前挡风玻璃。
梁京京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手背上传来一道温热粗糙的触感,一只大手先是抓住她的手,很自然地就着她的掌心调整了下姿势,微微松开,又再次轻轻握住。
谭真一言不发地握住了她的手。
滚烫的温度从掌心而来,流经手臂、胸口,一直传入心脏。梁京京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就在她感觉整颗心快被烫得不行时,热源消失了。
谭真松开她,手放到档位杆上,挂挡起步,“走吧,带你去吃个晚饭。”
瞄了眼她的侧脸,谭真像是笑了下。“吃随便”,还真是女孩的标准答案。
“那我来定了。”
车穿梭了几条街道后,在一条不宽阔的马路边停下。
梁京京边解安全带边往外看,马路对面挤满烧烤店,盛夏之夜,家家店都溢到人行道上,食客们围着一张张塑料桌大快朵颐,烧烤的烟雾阵阵往街上涌。
谭真带梁京京在进了其中一家店,梁京京走进去,谭真说,“坐外面吧,空气好点。”
“外面没空调。”这大夏天的。
“这个点不怎么热了,吹点自然风。”
梁京京跟着他从店里出来,挑了张桌子坐下,谭真拿着塑料菜单点了几道海鲜。
打扮明丽、说话很爽朗的老板娘笑起来一口白牙:“帅哥美女,来两只梭子蟹吧,今天下午才到的货,特别新鲜。”
谭真点点头:“那就来两只。”
坐下后,梁京京弯身摸了摸自己被摩疼的脚后跟。她在派出所的时候已经贴了创可贴,奈何这凉鞋带太细,没走几步,创可贴就被磨得快掉了。
谭真问她怎么了,梁京京直起身,摇摇头,拽下一截卷纸擦桌面上的油。
谭真看着她。
顶上垂下的黄色小灯泡照着梁京京略嫌弃的矫情表情。柔和光线下,她的面庞丰盈红润,眉毛弯弯,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褶子淡而清晰。刚刚他们走来坐下时,周围几桌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扭头看她。
不可否认,她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奇妙的吸引力。
擦完桌子,梁京京问谭真,“这家你以前来过?”
“没。”
“这边这么多店,那你怎么就挑这家了?还以为口味特别好呢。”
谭真朝着在那边张罗的老板娘摆了下下巴:“你没发现?这家老板长得最漂亮。”
一直在拿腔拿调地梁京京往旁边看看,“切”了一声,唇边露出了点不屑的笑意。
男人英俊的脸也跟着笑。
梁京京出生在傍海之城,打小起最喜欢吃的就是海鲜,可她来这儿上学后才发现,什么鱼米之乡啊,海鲜贵得离谱。她算不上是勤俭节约的女孩,但她只舍得在穿衣打扮和化妆品上花钱,吃住一类是能省则省。
此刻,面对不断上桌的爆炒蛏子、椒盐皮皮虾、清蒸梭子蟹……梁京京想维持出的高冷形象一点点地崩塌了,吃着吃着她直接放下筷子,上手掰蟹腿。
这小店看着不起眼,结果东西却实打实地好吃,对梁京京而言,这不断打在舌尖的味道简直就是“家乡的记忆”。
谭真是吃过才出来的,此时远远没她食欲好。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他手上慢慢剥着一只皮皮虾,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老师的。”
“今年。”
“模特是副业?”
“算是吧,不过做得少,平时都要上班。”梁京京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回部队?”
谭真默了一下,“再过一个星期。”
“这么快……”梁京京明显有点惊讶,停了停,问,“那蒋思蓝的课怎么办?”
“照常,那个房子钥匙在思蓝那儿,我会跟他说好。”谭真低头剥着虾皮,停了下,又道,“不行到时也给你配把钥匙。”
85、85 ...
不行。 梁京京在两站后下车。
这是城南的一个新小区, 离梁京京的学校不近, 但交通方便,出来没多远就是地铁口。梁京京每天坐地铁上下班。
两室一厅的房子,简单北欧风装修。
洗完澡出来,天已全黑。带着一身水汽,她站在镜子前慢慢吹头发。
梁京京的皮肤很细腻,浴后微微泛粉。随着潮湿的黑发一点点变干变蓬松, 镜子里的这张脸越发明艳动人, 像朵湿了水的玫瑰。
正把吹风机放回抽屉,客厅的门锁响,梁京京走出去。
门口,几个盘靓条顺的男女正挤在玄关处换鞋。他们说说笑笑地跟梁京京打招呼。
“京京你在家啊。”说话的女孩叫王亚, 单眼皮、齐肩BOBO头,看上去比梁京京更高更瘦。她是这房子的房主,也是梁京京的室友。
梁京京扫了眼进来的一圈人, “他们几个来干嘛, 蹭饭?”
“我去……梁老师,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吧。”
“这么不欢迎我们, 真是太伤心了。”
“哎,我还说特意过来看看梁老师,早知道不来喽……”
俊男靓女们叽叽歪歪, 小客厅立马有了热闹拥挤的感觉。
这帮人年龄相仿,外貌出众,前几年聚一起, 各个都是有一技傍身、在外做兼职的大学生。要么是会主持、要么是会跳舞变魔术,要么就是像梁京京、王亚这样,皮相好,在外面做兼职模特。
这两年大家陆续毕业,有的离开了这座城市,有的选择留下。他们这几个玩得好的都没做传统行业,做婚庆、开淘宝、搞直播……只有梁京京,考进学校当起了老师。
梁京京是个北方姑娘,考大学考来的,英语师范专业。她高中毕业后就在外面接活,礼仪、模特、主持人,什么都做过,临毕业,什么都没做出名堂。
可她大运没有,小运不断,事事顺利。四年大学,梁京京一科未挂,逢考就低空飞过。毕业后说要考老师,大家都没当真,哪晓得考了两年真给她考上了。现在她一边享受着体制内的安稳,一边在闲时接散活捞钱,小日子滋润得很。
今晚,这帮人有个唱歌局,之前叫过梁京京,被她给拒了。赶巧大家跟着王亚过来歇脚,把梁京京逮个正着。梁京京以前也爱玩,现在纯粹是要上班,不得不收敛点。结果耐不住一帮人软磨硬泡,晚上她还是去了。
是一家他们常去的KTV,到的时候豪华大包已经开好。
推开裹着紫色天鹅绒的包厢门,劲爆的音乐、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一片炫目灯光差点闪到梁京京眼睛。
先到的一批人正在唱歌喝酒,嗨得不行。几个认识的看到梁京京,都来跟她打招呼。
梁京京真是太久不出山,有个许久不见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垫了鼻子,笑嘻嘻地跟她说话,梁京京第一眼愣是没认出来。
过了会儿人越来越多,包厢门一会儿就被人推开。
忽然,进来了三个衣装精致的女人。
梁京京正坐在点歌机边点歌,回头看了眼,权当没看到,手指尖继续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有人偏偏朝她走过来。
语意惊喜地,“京果儿!我都多久没见着你了!”
女人高个纤腰,脸很白,眉毛画得又黑又长,一双眼睛亮而媚。她身上是裁剪挺括的低胸小白裙,金色长卷发一直抵到腰。因为微低头跟梁京京说话,原本就不高的领口内,显出两道“波涛”。
“大京果”是梁京京的微博昵称。那个微博是她以前为了做推广开的,关注的都是些摄影圈、野模圈的人,现在不常登陆。
瞄了眼面前的“波涛”,梁京京微微笑着站起来。才发现因为没穿高跟鞋,竟比这女人矮了一点?!要知道,模卡上面她正正经经高她两公分。
梁京京的笑中亦带着点小惊喜,“□□?真的好久没见了啊……”
女人的笑容笑略微一僵,“哎呀,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妙妙好吧。”
这位妙妙的本名叫“刘银慧”,因为“银慧”两个字谐音“□□”,从小就被人取笑。现在她到哪都用艺名“妙妙”,还成天在微博微信给人洗脑,让人家也喊她妙妙。
她是两年前跟梁京京做车模时认识的。
“上次大宝过生日叫你你都没去,你真是,现在当了小老师,一点都不跟我们玩了啊,也不想我们。”音乐太吵,妙妙凑近梁京京一点说话,说完又离开,暗暗打量她。
“怎么可能啊,超想的好不好。”梁京京笑笑,抬左手去撩右边头发。昏暗光线里,耳垂上,一枚镶着细钻的香奈儿耳钉若隐若现。
呵。
做女人还真是一分钟不能松懈。
梁京京身上穿的是黑色直筒POLO裙,胸前三颗纽扣开一颗,脖颈边垂搭两片小方领,锁骨纤细。这衣服不算多出挑,但衬她气质,青春阳光中略带性感。
厉害的是鞋,平底黑色罗马靴,不带跟,细皮绑带从脚面一直延伸至膝盖。
这鞋谁穿谁绝望,但梁京京驾驭得了,狂野粗糙、骚气时髦。
两个漂亮女人还在笑嘻嘻聊天,身后忽然有人拿着话筒说:“两位大大大美女,能不能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聊?这么站着也不累?”
那头的几个男人正好闹起来,喊她们过去坐。
妙妙挽梁京京手:“去坐吧。”
“你先坐,我上个洗手间。”梁京京拎着自己的小包出去了。
脸上的笑一出门就散。梁京京往女厕去。
走廊的墙面、顶上全是镜子,整得跟时空隧道似的,差点把梁京京绕晕。上完厕所,梁京京在洗漱台前翻化妆包。
出来几个小时,妆脱落了。眼线、眉笔、鼻影、唇膏、定妆粉……她一样样来。四五分钟后,镜子里又是一张整洁精致、楚楚动人的脸。
转身要走,忽然感觉还差点什么。
梁京京又回头,看看镜子里的人,解开胸前的第二颗贝壳扣,拉拉领子,撩撩头发。
感觉到位了。
说起来,这妙妙跟梁京京从认识起就是冤家。两个人都是热辣性子,没有过过节,但不知道怎么的,一碰面就成斗鸡。
今晚是不知道她也来,不然梁京京肯定不只是现在这个水准。
边想着边走出洗手间,只见不远处,有个男人正在垃圾桶边打电话。
86、86 ...
不行。
三楼一层都是初三教室, 许多高个男生挤在走廊上玩闹, 忽然有人提醒看楼下。一双双眼睛“刷刷”往下看——只见一个高挑的人影正从教学楼里出来。
紧身上衣、高腰牛仔裤,女人手中拎一本英语书,步伐从容地从追逐打闹的学生间穿过。蓬松的黑发披在她肩后,发丝上沾着微闪的阳光,时而被风吹得飘起来。
站在楼上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她脸上的细节, 只有一个身体的轮廓, 清纯、窈窕、时髦,还透着一股十几岁少年们说不清的风情。
“哎,她是教哪几个班的?”
“三班七班八班。”
“不对,不教三班, 是五班和七班八班。小顾就在她班上,说她脾气不好,超凶……”
调皮的女生凑过来:“看什么呢……咦, 初二的美女老师啊, 你们知道昨天的事了吗?”
“什么事?说说看呢……”
少男少女们趴在栏杆上,有滋有味地讨论着。
他们不是她的学生, 却都知道她的名字。
或者说,几乎全校师生都知道她。
她叫梁京京,是学校这学期新招来的英语老师, 教初二,还在实习期。今年学校来了四个新老师,其中三个是女的, 属梁京京风头最劲。
夏日的校园绿意盎然,办公室窗外是小竹林,风随便一吹就荡起叶浪。
两个中年男女正谈话,有人叩门。
“小梁老师来啦。”开门的房老师笑着迎梁京京进来。
房老师是学校里的资深班主任,她熟门熟路地去矮柜子边倒茶,“倪校,小梁老师来了。”
“小梁来了,这是刚下课吧,坐。”倪校是分管教师队伍的副校长。
“倪校。”梁京京跟他打招呼。
她是脸盲,刚来时谁都记不住,唯独记得倪校,因为他是个地中海,整颗脑袋在哪都亮堂堂的。
三人一同在沙发边坐下。
“小梁,这几个月感觉怎么样?都还好吧?”
“挺好的。”
“学校这些都适应吧?”
“挺适应的。”
倪校:“适应了就好,你们是我们学校的新鲜血液,平时有什么不懂不清楚地多问问房老师他们。房老师,你们老教师要多带带她们这几个新老师啊。”
房老师:“这是肯定的,小梁老师她们几个平时跟我们也都挺好。她们这一批小老师本身也很优秀,都很好学。
倪校点头“就是要这样传帮带,让我们的年轻教师迅速成长起来。”
三个人一同说场面话。期间,倪校有意无意地打量梁京京,梁京京一触到他目光就浅浅笑。
他也笑笑,端杯子喝茶。
这些二十四五岁的小老师,在这个近五十岁的校长眼里就是孩子,跟他女儿差不多大。
这一批市里的教师招考,梁京京的成绩一开始没过线,抵不住运气好,前面录取的两个都弃权,她替补上来。
几个校领导对她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可时间越久越发现,这梁京京在业务上实在欠缺。她课上得一般,对工作也不上心,听说还在课外搞副业,有时来不及改作业就让学生互相批改。
除了业务,她的个人生活似乎也很“多彩”,才来不久,学校里就有各种传闻……
倪校很想和这个新老师聊一聊,没找到适当的时机。
眼见这两天就要期末考,全校都在忙复习和暑期安排,他忙得不可开交。结果昨天,这个小老师身上又发生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
不过这事不怪她。相反,梁京京是受害者。
昨天下午初二七班的第二节课是梁京京的英语课。课上,教室后排有个男生看课外书,梁京京当堂把他的书给收了。课后,梁京京被一个好学的女生拖住问问题。正在回答中,男生过来跟她要书。
当时那书就在粉笔盒边。梁京京看他一眼,把自己手机压上去,“书我会交给你们班主任,你放学前去跟她要吧。”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她继续跟女生说话。
新来的小老师们有个特点,他们要么是幻想跟学生打成一片,要么就是跟学生拉不下脸,最后都被学生牵着鼻子走,苦了自己。梁京京不同,她本身就比这些学生还张扬,很敢治他们。
但这一回梁京京大意了,这小男生二话不说,直接从讲台上拿走自己的书。只听耳边一声脆响,梁京京回头时,自己的手机已然躺在教室的瓷砖地上。
最新的苹果,大屏幕碎成蜘蛛网。
这个男生叫蒋思蓝。
梁京京上班几个月了,三个班学生,她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的不出二十个。说起来,她对这个蒋思蓝倒是印象深刻。起初她以为这是女生名字,有次边说着“这题我要找个女生回答”,边念出“蒋思蓝”三个字,惹得全班哄笑。
蒋思蓝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学生,不是顽劣分子,相反,听说成绩还不错。最让梁京京气不过的是,昨天事后,这学生还不肯道歉。七班房主任说,这个事由她解决,梁京京没想到,她倒是解决到副校长这边了。
“小梁,刚刚房老师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倪校说:“你刚来不清楚,蒋思蓝这个学生的情况是有点特殊的,所以我跟房老师商量了一下,还是把你叫过来,正好一起聊一聊,把学校一些情况跟你介绍介绍。”
梁京京作洗耳恭听状。
“都是自家人,我们说话就直接一点了。蒋思蓝这个孩子平时话不多,品行呢还是不错的。他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爸爸在他入校前就牺牲了,他是个烈属,跟着妈妈过。地方上有领导一直很关心这个孩子的情况。我们学校也是拥军单位,这你是知道的。当然了,这个事从头到尾肯定是学生不对……”
绕了大半天,梁京京听明白了。
两层意思:首先,这个孩子是个有背景的。其次,孩子妈妈愿意赔钱,但是目前她人在外地出差,要过两天回来后确认完情况,再帮梁京京修手机。
给家长的电话是房老师打的,梁京京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从传达过来的话意上她能感觉出来,这学生妈妈的态度一点不软。
倪校又说:“小梁,这两天就要期末考了,既然家长态度是好的,这个事情我们就不要带情绪来处理了,就是个小事故嘛,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十几岁孩子最好面子。我们让孩子先好好考试,事情先放一下。事情学校一定帮你处理好了,你看行不行?要是处理不好,你这个手机我来赔。”
梁京京心想,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嘴上乖顺:“行的领导,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实验初中在N市是个成绩中上的学校。校园不大,行政楼和初二的教学楼面对面,操场建在楼群后头。
此时还是上课时间,几个班学生正在上体育课,繁花绿树伴、欢声笑语,满满的青春气息。两个女生提着筐排球迎面走来,马尾辫翘翘地,礼貌地喊“老师好”。从校长室出来的梁京京漫不经心地回着“你们好”,走入教学楼。
人走过,香水味还停留在空气里。两个学生忍不住还头看。
“她姓什么来着?我就记得叫什么静静。”
“梁,梁京京,北京的京。”
“对,想起来了,教初二的。”
“她家好像超有钱。”
“谁说的?”
“我上次听到李老师他们说的,你没看到她身上都是名牌啊,上次有跑车来学校门口接她……”
“这么拉风……”
教学楼里书声琅琅,梁京京上楼,有人恰好抱着一叠本子下来。
一上一下,一抬眸,冤家路窄。
少年不算高,体型单薄,面容算清秀。正值青春发育期,他额头上有几颗明显的青春痘。转瞬即逝的惊讶后,像没看到梁京京一样,他一声不响地从她身旁擦过。
呵。
心情不佳地梁京京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还堆着两个班的作文本,觉得这工作真是烦透了。想到前几月刚来时看到墙角的小花小草都可爱,现在是看什么什么碍眼。这天下午再没其他课,她硬着头皮把桌上的两堆东西随便改了改。
实验初中每天五点半放学。
这天像平时一样,很多老师提前走了。办公室最后两个女老师结伴离开时,梁京京还在收东西。等到她再出来,学生大部队正开了闸似地往外涌。
六月傍晚,天光还大亮,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周围学生里,两个男生一路在聊车。其中一个忽然扯着公鸭嗓说:“哎你看那个破桑塔纳,黄锡他爸开的就跟这差不多,他还老吹牛,说他爸是做工程的,装自己是富二代……”
可能是大家走路走得很无聊,又或者是这孩子嗓门太大,周围几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地去看路边的车。
梁京京也捧了个场。
来接小孩的车太多,那车有些甩地压着档,屁股斜插在一辆宝马和一辆沃尔沃之间,车头朝外。都不知道是哪版的桑塔纳,四角方方,老得像是从驾校里溜出来的。
还真是辆“破桑塔纳”。
就在梁京京要收回目光时,驾驶座的门却开了,车上下来了个男人。
男人穿一件蓝色衬衫,挺悠闲地站在车门边喝了口矿泉水,又找人似地往人群里瞄,慢慢扭上瓶盖。
交错的人影妨碍了梁京京的视线,她脚步慢下来,仔细盯了他两眼。
人潮涌动,男人忽然朝这边招手。梁京京脑中微怔,余光里,一个背黑色挎包的少年快速穿过马路,跑到他面前。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蒋思蓝。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道说了什么,梁京京看见那人像是笑了下,不轻不重地抹了把少年的头。少年有些别扭地歪头躲开,脸上也跟着露出阳光般的笑。
很快,两人上了车。
鸣笛声此起彼伏,梁京京走出一段,回头看。
黑色的桑塔纳已经启动,卡在车流里,开开停停。
转瞬间,黄昏忽然变深了。
夕阳余晖把一切都染上了层金色,包括那辆越行越远的破车,包括伫立在人群中,女人略显木然的脸。
转头看见是他,梁京京站起来,捡起垫在屁股下的英语书,“知道这有多热吗?
87、87 ...
不行。
转头看见是他, 梁京京站起来, 捡起垫在屁股下的英语书,“知道这有多热吗?”
热得她把头发都扎起来了。还好楼道里有扇小窗通风。
谭真看看她,恬不知耻地笑了下。
目光扫到地上的一个书袋子,他弯腰帮她拿起来,“走吧”。
梁京京跟在他身后来到大门口,就在她以为他要敲门或打电话时, 这人在裤兜里摸出钥匙, 插进锁眼。
梁京京看呆了,“你怎么有钥匙?”
“这我家,我怎么没钥匙。”钥匙扭动两圈 ,门开了。
“你家?”梁京京瞪着眼, 已经不知道此时是惊讶更多还是气愤更多。
“他家太远,先进去再说吧。”侧过身,他绅士地让她先进。
见梁京京不动, 谭真兀自进屋去了。
“外面不热?”过了两秒, 里面人问。
终于,梁京京还是进去了。
梁京京进屋后的第一感受是:这房子外表高大上, 里面装得也太简单了。
白墙壁、木地板、吸顶灯……
房子不算小,三室一厅的格局,却比王亚那个拿来出租的房子装得还简单。客厅里光秃秃的, 只有一套餐桌椅、一组蓝色的宜家沙发。
谭真站在角落里调空调。
他瞄她一眼,“拖鞋在鞋柜里,随便穿。”
然而等梁京京好不容易找出双女士的, 他又朝她看看,“那我妈的。”
梁京京:“……”
不耐烦地脱下,鞋柜再也没有女款,梁京京只好挑了双看着新点的。
男款拖鞋大得离谱,梁京京的脚套进去还有大半空间。哐里哐当地走到餐桌旁,她放下背在身上的链条小包,环视这屋子。
白花花的墙上,唯一装饰物居然是地图。
一幅中国地图,一幅世界地图。
调好空调温度,谭真放松地在沙发上坐下,瞄了眼梁京京。
双颊红扑扑的,梁京京随手绑了个慵慵懒懒的丸子头,室内温度还没降下来,她用一只手在脸边扇风,耳边的几缕碎头发晃啊晃的。
目光往下,细腰直腿,一双脚白皙瘦窄,十个脚趾涂了绛红色的甲油,套在纯黑的男士大拖鞋里,妖里妖气的。
谭真发现,这姑娘的模样真的没怎么变。非要说变,也就是长开了,没残,倒还更艳了点。
注意到他在看自己,梁京京微抬下巴,用一种“你看什么看”的眼神回敬过去。
谭真没闪躲,反而痞里痞气地靠在沙发上,眼神里传达出一抹“我还就看你了,怎么样”的意思。
梁京京不屑地轻移开眼,“你家这装修还真是简陋。”
“人穷房子丑,没办法。”
“能参观吗?”
“随意。”
看人去了房间,谭真拿起手机,走上阳台。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接通。
窗外太阳火辣,谭真问:“你小子什么情况。让你过来上课,人呢?”
蒋思蓝底气不足地说:“……我忘记是今天了。”
“你人现在在哪,给我过来。”
“我现在离那边太远,来不了。”
“思蓝,”谭真沉下声音,“你是怎么答应你妈的?”
他很少跟他发火。
少年静了会儿,“我在徐宁哥的机场,赶回来也要两个小时……”
安静。
僵持了会儿,电话那边一阵声响。
“怎么了?”徐宁接过了电话。
“我约好了老师给他补课,你把他捞过去干什么?”
“补课?我不知道……”看见蒋思蓝冲自己做手势,徐宁笑着改口,“不知道是你给他补课,我当是什么不重要的课,带他过来玩玩。”
谭真说:“你把他给我送回来,赶紧的。”
“现在?”徐宁看看蒋思蓝,温和地说,“那行,你等会儿,我送他回来。”
梁京京走到几个房间看了看,只有床和衣柜,跟客厅一样简陋。
唯独书房不一样,略微有点人住的痕迹,里面有一柜子放满飞机模型,墙上还有幅飞机结构图。
书桌上摆放着一只巨大的地球仪。梁京京像像玩玩具一样拨了拨,听见背后传来动静。
她转脸看走进来的谭真:“你那个朋友说你现在在部队工作。”
谭真“嗯”了一声。
“你当兵几年了?”
“我大学念的军校,你算算是几年。”
梁京京“哦”一声,目光忽然有些无处着落。
“这些都是哪来的?”最终,她望向书柜里的飞机模型,没话找话说。
谭真看她有兴趣,打开柜门。
梁京京走近。
一架架墨冰色的小飞机整齐排列在架上,有的平放,有的被透明底座高高托起,作出冲天状。
这些飞机模型色泽均匀,纹理精美,乌溜溜的黑眼珠慢慢扫过,梁京京发现每架都不太一样。
它们和前几天在机场里的那些飞机有很大区别。
哪里不一样呢,这些飞机看着更复杂、更精密,模型虽小,上面的零部件却极多,精致到能透过水泡型的透明舱盖看见里面的驾驶舱。
像玩具,又不像玩具。
梁京京认真地一排排看过去,听见一道微低的男声震在耳边:“看得懂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靠她这么近的,耳朵麻了一瞬,梁京京直起身,“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小玩具。”
淡淡香水味在鼻尖一滑而过,谭真也直起身,无所谓地笑笑,跟她走出去。
两人走回客厅,梁京京说,“他人呢,今天这课还上不上?”
“路上了,你先坐会儿。”
“还要等多久?”
“半小时左右。”
“半小时?”她又要暴躁了。
谭真打开冰箱,拿矿泉水给她,“天热,先喝点水。”
梁京京低头看看面前的手,“没热的?我不喝冰的。”
谭真用一种难伺候的眼神看看她,扭开矿泉水瓶自己喝一口,走去厨房。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开煤气的声音。
煤气阀开了关、关了开,打不起火来。谭真不常住这,搞不清状况。
“你这儿没烧水壶?”
梁京京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没人喝热水。”
“你妈也不喝?”
“她基本不来。”
谭真微弯腰,颇认真地研究煤气灶。厨房里有些闷,热烘烘的,他的衬衫背后渐渐印出一小片汗渍。
梁京京的目光在他身上溜来溜去,看见有汗从他刺猬般的短发里滚出来。
他头发黑短,双肩宽阔,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背影很有男人味。她不得不承认,这人现在的身材确实不错,个子不算高,却因为笔直的身板显得挺高,一件普通的衬衫被他穿的既合体,又英武。
试着把手在打火时长按几秒再松开,灶台上的蓝色火焰总算稳住了。
他暗暗地“吁”一口气。
梁京京打量厨房。
这厨房也还挺大的,但台面上只有一个锅、几个碗,调味品就三罐。
“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有什么?”他反问。
“东西太少。”
“买不起。”
梁京京“嗤”一声,走回客厅。
她看看时间,向里面说,“3点多了,他到哪了?”
谭真看着火上的锅,没搭腔。
88、88 ...
不行。 目光就这么有些舍不得地停在那盆龙虾画面上, 梁京京听见旁边人说:“再给我们加份龙虾。”
服务员说:“大份小份?什么口味, 我们有蒜蓉、五香、咸蛋黄……”
谭真看看对面两个人,又看梁京京:“什么口味?”
对面两个男的都没说话,梁京京说:“蒜蓉。”
“你们呢?”谭真问。
“就蒜蓉吧。”徐宁说。
谭真把菜单给服务员:“菜上得快点。”
正值饭点,店里不停上客,人声喧嚣。
谭真和徐宁的感情似乎很不错,两个人一直在聊共同的朋友, 聊一些跟飞行有关的东西, 梁京京一句听不懂,反倒蒋思蓝会插上几句嘴。
梁京京发现了,这孩子也被他们带成了飞机发烧友,而这两个男人不把他当孩子, 会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带他一起交流。
梁京京的身份在这饭局里原本有些尴尬,但身边这位顽劣分子今晚表现得有几分绅士, 在他们提到某个朋友或什么东西, 他偶尔会简单跟她介绍一两句,“大董是我们以前战友”“那个人确实挺逗”“这东西美国早20年就有”……
虽然他东一榔头西一棒, 却也还算贴心,没让她这位受邀的客人彻底尴尬。
饭吃到一半,梁京京听到徐宁跟谭真说:“我爸前两天跟吕叔联系上了, 吕叔退休后,这两年居然回彭良住了。”
谭真:“是么。”
徐宁:“老说想回去看,结果还是老前辈们行动力强。”
谭真夹了一块子菜, 笑笑,“那边不驻军了,倒也还青山绿水的,适合养老。”
徐林说:“确实,深山老林。”
彭良。
听到这个地名,正津津有味吃着龙虾的梁京京停下动作,目光微转。
对面的男人单眼皮、薄嘴唇,眉目清秀,气质温和。梁京京的眼中多了一抹疑惑。
“要不要加点水?”徐宁看她在看自己,让蒋思蓝把那边的柠檬水递过来。
徐宁帮梁京京倒水,说:“梁老师不是本地人吧,老家哪的?”
梁京京说出一个地名。
眼中闪过光,徐宁微笑着看谭真,“巧了,你不还在那边上过学?”
旁边的蒋思蓝看向谭真。
谭真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也就一年。”
梁京京喝了一口水,继续吃龙虾。
蒋思蓝看完谭真,慢慢移开眼,焦点落在他身旁。女人皮肤细腻,眼睫毛浓密,口红被吃掉了,嘴巴显出本身的红色。
蒋思蓝忽然站起来。
三个人都朝他看,徐宁说:“洗手间走到顶头左拐。”
……
吃完饭出来,天上挂着毛月亮。
徐宁送蒋思蓝,谭真送梁京京,四人步行至停车场。
谭真跟梁京京下午先到,此时,谭真的桑塔纳旁停了辆黑色路虎。他们刚走近,只见路虎的车灯忽然一闪。梁京京看见徐宁走过去,蒋思蓝熟稔地拉开了副驾的门。
车窗降下,徐宁让蒋思蓝跟梁京京道别。
“跟老师说再见。”徐宁拍蒋思蓝的头。
少年看看窗外的人,不情不愿地低声说“再见”。
梁京京:“拜拜。”
偏过头,徐宁又半开玩笑地跟谭真说:“把梁老师安全送到家。”
夜色下,亮着红色尾灯的车扬长而去。
少年从后视镜里看着渐远的两人,听到身旁人说:“思蓝,跟你们这个老师好好相处。”
蒋思蓝望向前方。
“听到没?”
“你们怎么都帮她,”蒋思蓝不满地说。
徐宁轻笑,“我让你跟她好好相处肯定是有原因。多大了还不懂事。”
“什么原因?”
徐宁看看他,“你小谭哥要泡人家,你别添乱,回头泡不上拿你撒气。”
“他要泡她?”少年诧异地叫起来。
“小点声,”徐宁觉得好笑,“我们在你这年纪什么都懂,你怎么成天跟个傻小子一样。”
夜晚的街头流光溢彩,车内光线昏暗,坐着一男一女。
谭真问身边人,“你住哪?”
“阳光花苑。”梁京京低着头玩手机。
“郑明路上那个?”
“嗯。”
“这么远?”胳膊肘架在窗沿上,谭真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把你放前面公交站,你坐公交吧。”
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了,梁京京面色冷漠地看向他。
谭真一本正经地继续问,“行不行?这天坐公交不是挺舒服,现在公交车上都有空调。”
梁京京“切”了声,不屑地说,“确实比你这破车好。”
车外看着破破烂烂,内饰更是年代久远,安全带都磨出毛边了。
谭真不以为然,笑笑,“小姑娘家,不要把势利放脸上。”
“谁势利?”
“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
梁京京冷冷看他一眼。
车子在红灯处停下,谭真在储物格里翻出罐口香糖,问她要不要。
梁京京倒出两颗扔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
红灯变绿,车重新启动,身边人说:“帮我倒两颗。”
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手指微曲,掌心朝上,三条清晰的掌纹窝在一块。
瓶口就着手心颠了几下,可能梁京京怕洒了,用的力度过小,结果一颗没出来。谭真微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她接到他的眼光,手上一用力,呼拉拉给他倒出一把。
谭真捧着一手口香糖:“……”
按上盖子,梁京京把罐子扔回储物格:“口香糖多吃几颗又不会死。”
车子开上高架,窗外灯火璀璨,不知不觉地,车内被蒙上了一层昏黄色调。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谢谢各位的捧场。
一眨眼发现从2015到2018,居然已经写了4年,时间也太特么快了吧……按国家的五年计划来说,2019年看起来至关了。
写了四本,有现在这样的成绩还挺开心,因为每本都没违背过自己心意。幻想自己走在孤独的荒原,结果一回头,身边有人问你手电筒要不要来一个。
你就说这本田不田?
亮晶晶和土真的灵感来源于小王子,是那朵骄傲的红玫瑰和傻傻的小王子。小王子后来见过一个花园的玫瑰,以为她们和那朵一样,却发现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我的理解就是这本悬旗。
最后,希望大家能像亮晶晶一样,用最真实的自己收获一份赤诚的感情。
下一本《浪潮》见,希望不让你们等太久。
(该有的番外都会有放微博当福利,这边接下来会改改错字。什么,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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