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赵成言冒着大雨赶来,他知道,宋寒枝本就郁郁寡欢,再碰上这样的日子,她很可能会发疯的。
    伞沿在门口磕了一下,他推门,急急抽回伞,却在进门的一刻愣住了。
    屋檐下,立着一道瘦削的高影,玄色的裹身衣衫湿透,长发沾水,贴在腰际。听到开门的声响,那人抬起头来,不浅不淡的眸子被雨沾染,望向赵成言时,神色稍稍松了些。
    那人微微颔首,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看向窗子,回以无奈一笑,浅浅淡淡。
    赵成言:“……”
    院里还有宋寒枝低低的啜泣,赵成言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住那人许久,才将伞收了回去。
    他轻轻关上了门,仰头看着头顶乌青的天色,许久后,终于笑起来。
    挺好,这样挺好。
    赵成言没走,扔了伞便坐上台阶,靠在门板上,自言自语,笑个不住。
    “你可以安心走了罢,你的心事,终于了了。她会没事的。”
    “顾止淮,他没死,那个混蛋,终于舍得回来了。”
    院里,目送赵成言推门而去,顾止淮抬步转身,倚靠在红漆红廊下,隔着半开的窗,静静地看着宋寒枝。
    她瘦了许多,低头伏在窗边,时而哭,时而自言自语,抖动的肩瘦削得不成样子。
    “顾止淮,你在哪里?你个骗子,骗子。”
    在无数次听到他的名字与“骗子”、“混蛋”集体出来后,顾止淮松了手,悄然绕过窗,站在她面前,与她隔着一堵矮墙的距离,低头看着她。
    些许叹气,些许无奈,他终于开了口:“宋寒枝,我不是说了,让你以后不要再哭了吗?”
    俯首的人一个激灵,仿佛平地惊起一道炸雷,惊得宋寒枝猛地抬起了头。
    她仰头看过去的高度,正好,恰能看见男人青色的胡茬,还有熟悉硬朗的脸部线条。而他过去,也是经常以这样的角度,将脸轻轻搁在宋寒枝肩上,蹭起一阵暖意方罢休。
    人就在眼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可她却有些不信了。
    “是我,顾止淮。我回来了。”男人看着她,眼底掠过沧桑。仿佛他刚刚跨过山岳疾风,从江北,到参海,穿过楚国上下最漫长的路径,只为赶到这里,与她相见。
    姗姗来迟,他很抱歉。
    宋寒枝咬牙,足足看了他一炷香的时辰,不言不语。
    顾止淮摸上她的眉眼,嘴角勾起浅笑,“好久不见。”
    “顾止淮,你没死。”宋寒枝问他。
    “对。”
    “你没死。”她又说。
    “嗯。”
    “……”
    宋寒枝说不出话了,她低了头,眼里恍如卷了飓风,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寒枝……”
    “你先闭嘴。”她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顾止淮,你个王八蛋!你个骗子!你个没有良心的负心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现在,我恨不得吃了你,我……”
    她不受控制地举起手,颤抖着,就要朝顾止淮袭去,男人在半空里接过她的手,而后凑了上来,揽上她纤细的腰,低首,衔住她双唇。
    宋寒枝眼眶还泛着红,看着突然凑过来的顾止淮,一时失了反应。
    “我说了,别哭。”
    顾止淮吻完嘴,又往上亲她的脸。宋寒枝手放了下来,绕上男人脖子,死死抱住。她闭上眼睛,沉浸在顾止淮的气息里,不肯睁眼。
    他从江北九死一生地回来,只是为了能再看看他的宋寒枝。她变了,和以往不一样,她现在极度的伤感,很容易就被情绪带领,走上和自己过不去的绝路。
    顾止淮一点也放心不下她。
    要是他真的死了,天知道宋寒枝会做些什么。
    顾止淮抱住她,吻了半个时辰,到最后宋寒枝体力不支,险些从他身上掉下来,他便将她抱在怀里,仍旧不知疲倦地索要。
    宋寒枝推开他,“我冷,你放开我。”
    男人笑着把她抱了进去,宋寒枝看着颇是火大,她坐在床头,指着里间屋子,“先去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
    顾止淮进去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桌上的烛火已经亮起,宋寒枝挽着袖子,从两个小丫头的手里接过饭菜,摆在桌上。
    见他看着自己,她瞪眼,“我饿了,你要不要吃饭?不要算了。”
    顾止淮坐在她旁边,不及她说话,便盛了一碗热汤,宋寒枝瞥着他,男人看也不看,直接拿了勺子过来,给她喂。
    “我不在的日子,你都是怎么吃饭的?”
    宋寒枝鼻尖一酸,没说话,任由他给她一口一口喂下去。
    顾止淮没动筷子,全程看着她吃。
    她其实胃口不好,有顾止淮盯着,她才多吃了两口,眼看还剩着满桌子的饭菜,她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放了筷子。
    男人起身,抱起她的腰,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怎么不问我?”他低头问。
    “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
    宋寒枝偏过头,不想看他。
    顾止淮无奈一笑,“好,我说。”
    其实,故事无非就是那样,楚秉文的头是他砍下的,他带着众人回来的途中,出了意外。
    他又遇上了雪崩。
    不过这次事出有因,双方一场恶战,雪崩在所难免。后来他被部下寻见,侥幸得了一命,四处辗转,这才逃出生天。
    顾止淮说:“好了,就是这样的。”
    “你骗鬼呢?”宋寒枝无语看了他一眼,“罢了,你不愿说,我还不想问。”
    漏洞百出,她都不想一一挑出来。
    不过宋寒枝发誓,她这辈子,都不会让顾止淮再踏足江北一步了。
    男人摸她的头,道:“好了别生气,今夜,我们来喝交杯酒。”
    宋寒枝:“谁要和你喝……”
    交杯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止淮,他已经起身倒了酒,宽袖拂过桌面,不一会儿,两杯酒就端了上来。
    他给她递了一杯,“我的宋姑娘,今夜喝了这交杯酒,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人了。”
    睡都睡了,还做这些有意义吗?宋寒枝虽是满腹牢骚,却还是接了过来,二人抵手相绕,互相将酒倒入对方嘴里。
    苦,烈,这还是宋寒枝第一次喝这么难喝的酒,顾止淮却是眉头都不皱,就喝了下去。
    宋寒枝心想,既然都到这步田地了,索性对顾止淮坦白吧。
    于是她抬起头,扮了个淡然自若的微笑,“顾止淮,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不对。”
    “什么不对?”
    “你要叫我夫君。”
    宋寒枝提着一口气,“……好,夫君,我的夫君,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巫有道说,我可能……”
    顾止淮凑了过来,他抵上她的唇,将剩下的话打了回去。
    “先睡吧。宋寒枝,我想你了。”
    宋寒枝咬牙,罢了罢了,今夜先将这事压下去,她好歹还能再活个一两年,总会找到机会,说出真相的。
    至于眼下……
    眼下,顾止淮已经抱起了她,放在榻上。床帘散下,他覆在了她身上,低头吻去。
    宋寒枝闭上了眼,感受着男人的唇游离在她颈间,荡出热意。
    她忽然想,就这样,也挺好的。
    很多年前,她是路边的小叫花子,顾止淮是马车里高高在上的小侯爷,他给了她生命里第一把刀,从此,她踏上一条血路,为他战,也为己活。
    而后,她成了影卫,顾止淮做上了她的顶头上司。他脾气不好,还非要过来教她习书作画,二人往往闹得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最后,她成了顾止淮最虔诚的信徒,千里赴江北,将几近死去的顾止淮拉回来,重建影门,报仇雪恨。
    其实仔细算算,她和顾止淮当年这对冤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属不易。
    往事种种,过去的六年,顾止淮留给她的,终究是温柔多于暴戾。他的柔情,他的肝肠寸断,永远只有她一人知道。
    至于明天的事,那便明天再说。哪怕她只有一天可活,她也要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叫顾止淮的男人,抵死缠绵,最后死在他怀里——
    她爱顾止淮,好爱好爱。
    顾止淮低眉,牵起她的手,五指交缠,渐渐陷进褥子里。泛起的暖潮在皮肤上驻足,尤其是宋寒枝,她的手臂已然起了薄汗。
    白皙的肌肤染上绯红,顾止淮特意低了头去看,一朵小小的三生花,透着清灰,在宋寒枝的手腕上显现。
    很好,酒里的东西,有效果了。
    那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花朵,跟巫有道描述的一样,妖异,而又见之不忘。
    就在方才,他的手腕上,也长出了一样的三生花。
    三生花,双生蛊。
    一方死,一方休。
    他要和她,至死方休。
    ——
    大雨退了,巫有道带着赵成言承诺的大笔钱财,不辞而别。
    现在是烈王的天下,他与烈王有宿仇,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全,索性准备退隐山林了。横竖赵成言给他的钱,足够他活一辈子。
    雨后的道路满是泥泞,坑坑洼洼,他坐在马车里险些将肠子都给抖出来,还得时刻提防车内那个臭气熏天的小毛孩,实在是气得不行。
    小娃娃是个半道捡回来的男孩,眼睛很亮,他看见巫有道拿了书在看,也伸了头凑上去:“伯伯,双生蛊是什么呀,我看您刚才读了半天。”
    “哼。没想到,你也是能识字的。”
    小娃娃笑了,“我当然会认字了,我还看到,那下面写着:共享命理。”
    “伯伯,到底什么是双生蛊呀?共享命理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那几声伯伯叫得他开心了,巫有道捻着胡子,“这个嘛,好比有两个人,一个人快死了,另一个人想救她,用了这双生蛊,那寿命长的人就能将自己的命数分给那短命人,二人共享一样的命数,将来,也能同时去死了。”
    “啊?这样的话,那分出寿命的那人不就亏了?少活了好多年呢。”
    “是啊。”老头吹胡子瞪眼,“亏死了,可是人家要这么做,人家爱得死去活来,愿意把自己的命分出去,我能怎么办?”
    小娃娃眨眨眼睛,不说话。
    “亏死了,真的亏死了。”
    巫有道心疼地算着钱,“双生蛊可是个大手笔,要炼成,非得去寻那江北的池冥虫。老子我活了一辈子,也就见过那虫一次,还是花了我满屋的蛊虫,在江北那破地方蹦跶了一个月才抓到,啧啧,老子的蛊虫啊,全叫那小子给败坏完了。”
    “伯伯,那找你练双生蛊的哥哥,一定是把他的寿命,分给了他最最最喜欢的人,对不对?”
    巫有道不耐烦了,本来就心疼他的蛊虫,眼下这小子还在一个劲儿地插刀,“对对对,那小子就是个傻子,找我两次炼蛊,两次都是为那丫头。”
    “不知死活的两个人,活该他俩在一起。”
    “死了老子这么多蛊虫,谁要是再过来拆散他们,老子第一个冲上去把他剁了!对得起我的蛊虫吗!”
    小娃娃笑了,“不会的,伯伯,他们这么相爱,一定能一辈子在一起的。”
    巫有道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是啊,小子,你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好好共享余生罢。
    天色清亮,轱辘声压过荒野,马车渐隐,归于群山。
    《全文完》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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