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宋寒枝嘴被堵上,不过幸好被堵上了,否则她会问一句:
    赵攸宁呢?你倾慕已久的未婚妻赵攸宁呢?
    可她忍住了。
    她不傻,凭她对顾止淮的了解,这次迎娶赵攸宁,背后肯定藏了别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她不相信,不相信顾止淮真的喜欢赵攸宁,还倾慕已久。
    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不该是这样的。
    既然他不说,那她就不主动提起。
    顾止淮今日明显是累了,抱着宋寒枝,头枕在她臂弯里,未几就睡了过去。
    这是这么久以来,宋寒枝唯一一次晚上没有做噩梦,身旁人浅眠的呼吸声听来莫名心安,她睁眼看去,顾止淮的脸就在咫尺,棱角分明。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他眉间都会郁结蹙意,宋寒枝抬手摸了摸,随即靠上去亲了一口。
    疯了疯了,这是在勾引人夫啊,宋寒枝立即矮下了身子,装死地睡了过去。
    后来,她就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顾止淮已经走了,被子被掖得严严实实,桌上盛着的一碗药还冒着热气,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宋寒枝拿过来看:
    接下来几日可能更忙,王敬攸我留在府里,有什么事找他即可。
    顾止淮带来的大夫还是靠谱些,她喝了药,又在被窝里捂了一通,不过几日,风寒就有了起色。
    然后便是无所事事的十来日,她待在这院子里,除了间或见着的几个影卫,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直到今天,她搬出椅子来晒了一会儿太阳,才觉得外间春景甚好,日日待在屋里着实不划算。
    算了算日子,今天应该是四月初一了,离顾止淮迎娶赵攸宁的日子还有七天,想必丞相府里定是热闹得厉害。
    犹豫一晌,宋寒枝还是挡不住自己,换上了一身浅紫色的长裙,决定去丞相府周围看看。
    没想到出师不利,宋寒枝刚出门,就碰见了一个老熟人,亦是她不想见到的熟人。
    赵成言仍旧摇着他那把几百年不变的扇子,立在树下,笑着对宋寒枝说,“巧了,好久不见。”
    这里尚在影门的地盘,赵成言能进来,一定是得了顾止淮的允许,宋寒枝干笑了两声,看了看头顶天光,道:“呵呵,还真是巧了,巧的不得了。”
    赵成言收回扇子,“听闻姑娘这几日生了病,我早就想过来拜访,没想到这么快就大病初愈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来做东,引姑娘去茶楼坐一坐如何?”
    她问:“我可以拒绝吗?”
    “自然可以。不过若是拒绝了,姑娘今日也出去不成了。”
    赵成言笑得一脸坦然。
    “那好,我不出去了。”
    宋寒枝回绝得干净,赵成言尚没反应过来,她便回身关上院门,挂了锁。
    威胁什么的,她从来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要出去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这里是影门,地形她最是了解,不信赵成言还能每次堵住她。
    离开前门,宋寒枝径直绕到后院,翻墙而出,走出一段迂回的小道,便到了大街上。
    春日暖融,丞相府似是被重新翻修了,原先僵硬的质朴感一扫而光。红砖碧瓦,新装的红绸灯笼吊在高处,门外也多了两尊石狮子,其下铺着鹅卵石,沿墙还摆放了一排不知名的花木,看上去倒像了正常门户。
    阳光下,红漆门上铜环闪着色泽,宋寒枝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看着,门前一副对联写着什么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昌,剩下的一些,晃得她看不清。
    她认识的字,全部是顾止淮教的,而那对联上的话,她也懂。还有不过几日,赵攸宁就该进府了,眼下换了对联也是正常。
    所以这就是顾止淮把赵成言派来,拖住自己的理由?
    鱼水千年合,她喃喃念了声,随即笑了,转身走开。人间春景尚好,她提着步子绕过一处又一处,孤身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眼见之处,是一样的路径,一样的人家,天还是蓝的,不远山坡上开着的油菜花,仍旧晃着,和许多年前一样。
    那是她第一次来楚都,从阴暗的地下暗室走出来,迎面就是楚都的四月天,和今日一样,天光刺眼,蓝天白云,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一转眼,竟过去这么久了。
    这是熙熙攘攘的楚都,烟柳繁华之地,宋寒枝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过他乡成故乡的感受,与她而言,这里,比江北还要冷。
    宋寒枝忽然有些难过了,她又算了算,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她十二三岁时沿街叫卖,一路被人追打,只好不停地换地方,早就把自己的家乡忘了。
    她进了客栈,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慢慢喝茶。茶水斟了三杯,楼下就一阵嘈杂,她抬头去看,却见赵成言正忙不迭地跑上来,脸色不大好。
    的确不大好,他最心爱的扇子都没来得及拿出来扇扇,就直接奔到宋寒枝这桌,拉起她的袖子就往外走。
    “不是,等等,你干什么?”
    宋寒枝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
    “来不及解释,总之你现在得快离开才行。”赵成言又扯上她的袖子,不由分说地下了楼,却在出门的前一刻停了步。
    他来晚了。
    赵攸宁正带着一大帮人,揽着顾止淮的手臂,自天光下款款踏进来。她穿了一身云锦长裙,皓腕露出一小截,手上套上翡翠手镯,见着二人,不自觉地将顾止淮的手拉得更紧了些,笑着对赵成言打招呼:“哥哥,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声音清脆,却有掩不住的自得。
    宋寒枝闻言看向了她,她亦满是意味地直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勾起笑,说道:“这位姑娘,我瞧着眼生,可是都城中哪位世家小姐?”
    眼前这人,曾险些害得自己没了命,宋寒枝攥着手心,隐忍了许久,才摇头:“籍籍无名之辈,不便叨扰小姐,告辞。”
    自始至终,她便没有看过顾止淮一眼,如此低头说着,却感受到他紧紧盯着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没有下去过。
    赵成言上来打圆场:“没想到小侯爷也来了,宁儿,还不带着小侯爷上去坐坐?”
    赵攸宁笑道,“哥哥,你怎的和爹爹一样。我已经在淮哥哥府上住了五六天了,眼下专门拉着淮哥哥出来散散心,哪有就干坐着的道理?”
    没有听错,赵攸宁说的是,她已经在顾止淮府上住了五六天了。
    瘆人的安静,持续了一会儿,赵成言似是嗅到了空气里的冰碴子,皱着眉,还待再说,宋寒枝已经冷冷开了口:“告辞。”
    赵攸宁一把拉过宋寒枝的手,“这位姑娘,再坐一会儿如何?”
    顾止淮的身子一滞,赵成言已经抢先一步拉住自家妹妹的手,别人不清楚宋寒枝,他可是清楚得很,喝道:“宁儿!”
    赵攸宁笑着,“怎么了哥哥?”
    她挑起脸,眉眼里没有半点听劝的意思,宋寒枝头也不回,冷道:“放手。”
    赵攸宁不为所动。
    “我最后说一遍,放手。”
    “哼。”赵攸宁放了她,转头却招手,将自家侍卫尽数叫进来,“来人,这姑娘目中无人,也不看我赵攸宁的身份,还敢顶嘴,给我打!”
    “住手。”
    顾止淮扔开了赵攸宁的手,走到宋寒枝面前,看她低下去的脸,沉声劝道:“今日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走罢。”
    他挥手,客栈外面看热闹的人就都被撵走了,宋寒枝只是攥了攥袖子,低头就想走出去。
    “谁让她走了!”赵攸宁陡然尖了嗓子,冲到掌柜的地方,拖起一把剪子,就对上自己的脖子,“你们当我眼瞎是吧,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们,她今天不给我跪下道歉,我赵攸宁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赵成言已经快被自家妹妹整疯了,一边上去夺剪子,一边用眼神示意顾止淮,让他快把宋寒枝弄出去。
    “你走罢,她不会对自己下手的。”
    宋寒枝看了看赵攸宁的架势,不像是说笑,顾止淮却径直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赵攸宁见此,发了疯地尖声嘶叫,“淮哥哥,你可以不管我的死活,但我肚子里的,你也不管不顾吗?你忍心看着一尸两命吗?”
    天地寂静,仿佛所有都跌进了混沌。
    只是一瞬间,宋寒枝的眼前就黑了下去,三魂六魄似是被抽空了,再也提不上力气走出一步。她呆呆站在那里,不回头,也能想象到屋子里一群人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
    有那么一瞬间,宋寒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身边来往的人,不是要害她,就是在骗她,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辛苦爬上了岸,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触碰到一点点的阳光,哪怕短暂,哪怕很危险,她也甘之如饴。
    可现在,生命告诉她,那仅剩的阳光,也是假的。
    她从来没有逃出过她的泥沼,从来没有。
    “赵攸宁!”
    顾止淮放开了她的手,回身掠到高台上,一把夺过赵攸宁手里的剪子,扔在地上,极力压制的脸色还是铁青一片:“你疯了吗?走,回去!”
    “不,你放开我,你们,你们再拦着我,我就跟你们拼命,大不了一了百了,反正你们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服!”
    宋寒枝的喉头干涩,可她还是回头,用了仅剩的力气,道:“你们别再难为她和孩子,我跪就是。”
    话语一落,宋寒枝便砰然一声跪在了地上,她低着头,朝着赵攸宁的方向躬下身子。
    没有屈辱,没有不甘,她过往所有的骨气,早就在刚才被碾成了湮粉。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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