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21)
来的人交还给于家,我可以死,于家的基业可以毁于一旦,但这个孩子我必须保住!”
他早认清了待和珅被除去之后,景仁宫绝容不下他的事实,故而此时只能做下最坏的打算。
“总有人要死,可不见得一定是我和于大人。”
“和珅现在生死不知,而即便回来也是死路一条,我们还能有什么还手之力?”于敏中像是在讽刺她,又像是在讽刺自己:“难不成让我去皇上面前自首,揭发景仁宫的罪状吗?”
单凭他一张嘴,此时信极了十一阿哥的皇上会因他一人之言而治罪景仁宫那才有鬼!
到时只怕扳不动景仁宫分毫,还会倒过来把自己更快一步逼入死路。
说白了,他们现在不仅势单力薄,而即便想要还击,却还恰巧碰上了一个最为糟糕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埋怨道:“起初你偏让我等,可如此看来倒不如在廷审之上就由我出面作证,至少能借当时之力……”
“不等又能如何?如此景仁宫便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吗?只怕局面尚不比当下。”冯霁雯打断他的话,眼中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冷意:“而眼下于我们而言,也未必就是死路。”
于敏中打从心眼里就不服她,自认为两番站在这里跟她讲话,看得全只是和珅的面子和分量,而今和珅生死不知,他对冯霁雯的轻视可谓又加重到了极致。
他现下只打算将那怀着他于家后代的女子的下落逼问出来,而把冯霁雯的话全部当作是无知妇人的信口开河,不知所谓。
偏生冯霁雯语气笃定,甚至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决然。
“即便和珅已死,亦不能叫他白白死去,而眼睁睁地看着仇人逍遥快活。”她眼前闪过冯英廉与和珅的身影,思及最坏的结果,眼神一凛,凝声说道:“本就是死里求生而已,成了是赚了,败了也要拉他们陪葬!”
这件事情,即便他死了,她也要替他做完。
尽是疯话……
于敏中本有鄙夷,可对上那一双柔弱却仿佛充满力量的双眼,忽而话难出口。
有一刻,他竟从她的身上嗅到了一抹狠厉的气味。
他此时才留意去看面前的冯霁雯。
这一看,才豁然发现她从头到脚无一不收拾得精致干净,毫不见狼狈之色,而通身的气场更是利落中透着大气,全然看不出是一个夫君生死未卜、家中即要面临灭顶之灾的娇弱女子——
原本他只当她无知,可现下去想,如此艰难的情形之下,尚能做到处处有条不紊……而以小见大,这等定力竟俨然非寻常人可比!
而自他进门开始,他不过只是因求生无门而暴跳如雷;反倒是她,一直神态坚定,毫不见慌张之意,从始至终都在引导他。
甚至可以说成是孤注一掷的‘唆使’。
597 冯霁雯的托付
这种鲜明的对比,使得于敏中不由就对面前的女子有所改观。
“如果横竖都是死,于大人为何连赌一把的胆量都没有?”
这一问,让于敏中迟疑了片刻。
“一盘散沙是不足以成事的,再多几盘也是一样各乱阵脚。”冯霁雯看着他,缓声说道:“然而若是可集诸力,未必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集诸力?
于敏中眼中有疑窦闪过。
他一直觉得冯霁雯他们一直对他有所隐瞒。
尤其是那封他与金简往来的密信至今不知在何人手上——
冯霁雯十指紧攥。
他们将许多筹码留到最后,为得就是等景仁宫动手之后,再发制人。
景仁宫铤而走险,不惜助反贼作孽,也要坐实和珅的罪名——这是起初的他们所无法预料的,可总归路摆在这儿,只能走下去。
正因为和珅这个主心骨不在了,所以她才更加不能失去底气,从而与这唯一的活路失之交臂。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于敏中,更要设法说服、本可见机置身事外的十五阿哥一方。
在他回来或者回不来之前,她必须都要挺直脊背,撑起他曾经苦心筹谋的一切。
……
把于敏中送出了霁月园之后,福康安又独自回了趟琉璃阁。
冯霁雯正抱着净雪站在院中的一棵榆树下,仰脸望着树冠上的茂枝繁叶。
金色的阳光漏在她的莹白的脸庞上,使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看在眼中,只觉得这一帧画面仿佛是有着令万物望而静止的力量。
若不然,一时之间,岂会连同着他的脚步都跟着鬼使神差地停滞了下来?
片刻之后,冯霁雯若有所查地转过脸,静谧忽然被打破。
福康安却仍像着了魔咒一般,欲开口,却不得。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幼时半夜被噩梦魇住,奋力挣扎却始终动弹不了的惊惶感。
他是不是得什么怪病了?
他自顾自地心惊了一刻,而下一瞬,她的声音传来,忽如一汪清泉冲破了定身咒。
“未被官衙的人察觉吧?”
她在问他于敏中的事。
“当然。”他同往常一样略将下巴抬高了些许,透着股居高临下的骄傲,可此时却自认为颇为底气不足,只凭着一股劲儿在强撑:“你同他可谈拢了?”
“勉强还算顺利。”
她将自己的本领尽数使出了,于敏中这个老狐狸却也只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态度。但凭他当今的景况来看,应当只是嘴硬而已,心里大约已是默认了她的计划了。
毕竟都是别无选择的人,如此关头,只要有人肯带头,其实坚持比放弃难不了多少。
点头后,福康安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冯霁雯低头看着怀中拿脑袋正蹭着她的手臂的净雪,唇边现出一抹久违的莞尔。
“咱们相识一场,劳你替我跟太妃带句好。”
净雪温顺地“喵”了一声。
冯霁雯遂抬头看向福康安。
一直到离开琉璃阁,福康安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状态。
待回过神来,望着自己抱着的这只雪白干净的大肥猫,忽然就忍不住嫌弃地皱了皱眉。
啧,他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三爷,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女人似得抱着一只猫儿呢?
那个巡守的官差好像在斜着眼睛偷看他。
另一个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还能是为了什么?
福康安忽然如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忙将净雪甩手给了福英。
“抱好了!”
“欸——”
却不成想,福三爷躲过了抱猫儿,又栽在了抱孩子上头。
那从驴肉胡同的老宅子里接出来的胖嘟嘟的女娃娃挂在他的脖子上,甩都甩不下来,还不愿意让别人抱。
长得太好看就是这点儿太烦人,总惹人黏。
福康安认命般地抱着孩子上了马车,一路上喂水喂点心,还得哄睡觉,可彻底将他为难的够呛,深感带孩子可比行军剿匪还要难上数倍。
这还不够,待下马车时,经福英提醒他才发现,这娃娃不知何时竟把他的袍子尿湿了一大片。
福康安的脸都绿了,若不是还有一分人性未被泯灭,险些就将那还挂在他身上熟睡的娃娃给撒手丢出去。
“爷……”福英一句‘要不奴才跟您换袍子穿’迟迟没敢说出口。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敲门!”福康安沉着脸喝道。
福英忙不迭上前去叩门。
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映入视线的是一位身着驼色印福字褙子的嬷嬷。
福英忙端着和气的笑脸,自报家门道:“小的是傅恒府上的,这是我们府上的三爷,今日乃是受了和太太所托,有事前来代为托付于太妃娘娘——”
他说着,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猫儿,又看了一眼福康安身上的小娃娃。
玉嬷嬷眼中神情微微一聚,一时未有言语。
福康安皱了皱眉,亲自开口说道:“有劳嬷嬷前去通传。”
玉嬷嬷却抬眼看向他身上抱着的孩子,开口道:“且交给老身,请回吧。”
福康安愣了一下,本想问她做得做不得这个主,但见她神情,莫名就没问出来,而是将孩子递了过去。
玉嬷嬷接到怀中,见孩子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不过片刻,尚且不知人间愁苦的娃娃就再度沉睡了过去。
太妃望着在榻上安睡的小人儿,出奇地并未怪责玉嬷嬷的自作主张。
净雪蹲在窗上,长长的尾巴卷在身前,一派闲适。
“没带什么话吗?”太妃忽然问。
玉嬷嬷摇头:“也未见书信。”
况太妃良久未语。
“这孩子交到谁手上不好,偏托到我这里来。”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地说道。
“许是觉得庵内清净,又都是女眷,算是个好去处。”玉嬷嬷想了想,又讲道:“也许是想让她陪一陪太妃,做个伴儿。”
“我哪里用得着她陪。”
况太妃看了一眼孩子,目光遂又缓缓移至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又哪里还能照看得了她。”
玉嬷嬷听得此言,平静的面容之下,眼底一派暗涌翻动。
或许,真正是到了要了结的时候了。
598 ‘瞒不住’的身孕
“万岁爷一连整整五日,日日都要前往灵堂守孝行礼,奴才们劝也劝不住,更是不敢劝……眼瞧着万岁爷这身子骨儿越发地差,夜夜更是几番咳醒,奴才也只能吩咐着御膳房餐餐注意着要清补一些……”
养心殿外,高云从叹着气地对嘉贵妃说道。
穿着一身素灰色旗服的嘉贵妃手中捏着帕子,也是轻轻一叹。
“万岁爷这边儿,只能劳烦高总管多留意伺候着了。”她眉眼间显得也有几分低落的疲色,往殿内看了一眼,说道:“万岁爷近来既是过分悲拗,又有朝中诸事缠身,本宫就不进去多添烦扰了。”
虽说继永瑆救驾之后,皇上待永瑆的态度已然缓和下来,但彼时廷审之上,丁子昱与刘鐶之的指证、还有那些秘密关押在刑部被和珅留作后手的暗卫,都尚且犹如一根利刺般横在帝王的心头。
但不急。
和珅如今十有八九已死在了白莲教刀下,冯英廉痴痴傻傻,霁月园上下已如油尽灯枯,彻底覆灭不过是须臾之事。
心头大患眼看就要铲除干净了,而想要修补帝王的信任,日后自然有得是时间。
眼下正值帝王哀怒之际,她只需做好本分,日日亲自前来向宫人们询问乾隆起居,便足以显出关切备至的姿态了。
至于没有分寸地到跟前去找不痛快,那是蠢人才会做的。
“此乃奴才分内之事,请娘娘放心。”高云从恭声应下。
嘉贵妃点了点头,遂由宫女们侍奉着走出了长廊。
高云从缓缓抬起头,遥遥看向她的背影。
不久前,宫里暗下人人都在传,景仁宫失宠,金简被弹劾多重罪名,被重罚的十一阿哥也彻底让皇上寒了心。
可瞬息之间,棋盘上的局势竟被全然扭转……
然而,这暗下不知藏着多少腥风血雨的宫里,从来不缺的便是这诡谲而莫测的风起云涌。
“高公公,礼部尚书李大人前来求见陛下。”一名小太监前来通传。
再有两天,便是先太皇太后的灵柩迁往泰东陵下葬之日,陛下极重视此事,所定仪仗十分体面浩大,更有许多诸如先太后灵柩所经之处,该年赋税均减十分之七的破例谕令,而负责此事的李怀志不敢有丝毫怠命之感,日日都要来圣前禀报确认一应事宜的进度,有时甚至一日数次面圣,只为一个不出纰漏。
可即便他上心此事,高云从却也隐约得知皇上对其办事能力仍不大满意,昨晚李怀志退下之后,高云从上前替乾隆捏肩解乏之际,更听正是一身疲惫的帝王闭目低声说道——‘许多事倒不是尽职就能办得让人称心的,若事事都要朕来事无巨细地教他怎么做,那朕还用他作甚?’
高云从正要开口接话缓一缓帝王的躁气之时,又听乾隆带些隐晦的讽刺讲道:“依理来说,这满朝文武皆是能用之人,可论知朕意者,难不成当真舍了那叛贼和珅就再无二人了吗?”
听得此言,高云从自不敢接,自当未曾听到。
可用之人却不可信,众人只瞧见了龙颜大怒,却不知陛下暗中更是怎样的一番直戳心窝啊。
……
孝圣宪皇后灵柩出京的前夕,宫中忽然传出了一则引起不小风浪的消息。
住在应亭轩里的那位惇嫔,今日因偶感风寒请太医前去诊治,却被诊出了身孕来!
皇上已非壮年,宫中嫔妃已近整整十年无出,皇宫上下,是已有许久未曾听闻过哪位嫔妃怀得龙嗣一说了。
偏偏这怀上之人,竟还是个样样都不出挑、终日不离那地处偏僻的应亭轩的大门儿,毫无存在感的‘惇嫔’。
此事换作往常,定要惊起四下一阵大肆议论,只因明日太后灵柩离京一事,宫中气氛凝重,故而各处并听不到太多有关此事的言论。
各个宫里的娘娘们表面上也没有显露出过分的关注,又因打听到消息传到养心殿之后,万岁爷并未表露出欣喜之意,耳听八方的她们不禁就联想到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有关那位金銮殿上撞柱而死的丁姓举人与这惇嫔之间的一些隐晦传闻,一群娘娘们就只能念着一时摸不透圣意,不好擅自表态,遂都显出别样的安静。
她们多半不再年轻,又多无子嗣傍身,加之膝下有着两位成年皇子的景仁宫在后|宫一支独大,手段向来了得,在如此令人畏惧的战斗力下,多年来她们早没了那些高昂的斗志,余生要做的头等大事不过只是审时度势,安稳度日而已。
换句话说,惇嫔有没有身孕,腹中是男是女,与她们并无太多干系。
该着急上心的当然也不是她们。
“说是太医诊出来的,可那身子分明已是快要藏不住了,只因她平日里除了自个儿带进宫的丫头外不喜让旁的宫女近身伺候,这才以致无人察觉……”景仁宫内,前来禀话的嬷嬷面带阴沉地说道。
月份摆在这里,必然是存心瞒着的。
“表面瞧着不争不抢,原来竟也是个有工于心计的。”嘉贵妃微微笑了笑,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语气却无半丝起伏:“待过了明日,再差人送些补品过去瞧瞧。”
她为后|宫之主,可不能短了规矩。
……
先太后出殡,举国披孝。
长街两侧白帆晃动,商铺人家均紧闭门窗,百姓着素垂首跪于道路两边,孩童们则多被长辈们拘在家中,不让出门。
有未来得及看管起来的孩子,挤在人群中,瞧见漫天的纸钱由头列的太监们洒下,一层层铺天盖地,恍若腊月大雪一般纷飞着,只觉见所未见,就忍不住悄悄伸出了手去接。
眼尖的侍卫得见此状,只看作是一记惩治大不敬的功劳,当即横眉欲发作,却被福康安拦下了。
“万岁爷有令,沿途不可出任何差池。眼下还未出城,你想惹什么乱子?”
在他面前,寻常侍卫自是不敢再有它言。
走在前方的十五阿哥永琰隐约听到福康安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
福康安似有察觉,对上他的视线,脚下稍快了几步。
永琰则不露声色地放缓了脚步。
……
599 找人
暮色西沉。
毓秀宫内,一名宫女行至寝殿中,轻声禀道:“公主,奴婢方才在殿外远远地瞧见十五爷带着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十五爷只在咱们宫门外站着,迟迟不见进来——”
“十五弟来啦?”本脱了旗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剥橘子的九格格和恪,闻言连忙丢了手中的橘子,弯腰要去找鞋子。
宫女见了忙跪在她脚边替她将鞋子穿好。
“七姐,我可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小十五了,正想得慌呢!我去喊他进来说话儿——”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
和静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你慢些,成日这般冒冒失失的,何时才能长大……”她一边扯着和恪的手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莫再人前人后小十五小十五的喊了,叫他听着了,又该不高兴了。”
永琰自认比心性过于单纯幼稚的和恪懂事老成的太多,私心里总将这个只大他一岁的胞姐当作妹妹一般来保护,故而总是不乐意听和恪称呼他为‘小十五’。
和恪笑嘻嘻地应了句“知道了”,拉着和静快步出了寝殿,下了玉石阶,果然瞧见了永琰的身影。
天色将暗,他站在大门外负着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十五弟,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呢?快些进来啊!”和恪冲他喊道。
闻得此声,永琰似乎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和恪二人,脸上遂露出了平日里不多见的笑。
这笑却稍纵即逝,旋即便被沉甸甸的情绪取代。
和恪全然觉察不出异样来,催着他进来说话,可待姐弟三人一同进了内殿之后,永琰张口却是打发她出去玩儿。
和恪有些不高兴,下意识地看向和静。
“且抱着你的猫儿出去荡会儿秋千,让阿瑜姑姑陪你一同去——”和静说道。
一名年纪尚不算大的嬷嬷笑着走上前来,和恪不甚情愿地将手递给了她,由她牵着走了出去。
和静遂将几名宫女都遣去了殿外。
“今日我随皇祖母的灵柩出宫,福康安暗中交给了我一封信笺。”永琰压低了声音说着,一面将东西递到和静面前。
“是冯氏?”
永琰点头。
和静将信取出,凝神看完。
这信是冯霁雯亲手所写,其上所列是此番制胜的筹码和计划。
她无疑是想借此说服他们。
“太冒险了。”和静喃喃着道:“和珅不在,景仁宫明里暗里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西苑之变,使局势大转,和珅生死不明,如今她信不过冯霁雯,更信不过当今的局势。
他们现在完全可以退出这场漩涡。
可退出之后呢?
她仍要远嫁缅甸,十五弟孤身一人在这魔窟之中,又要如何过活?
还有小九……难道也要如她这般,就连婚配都要被嘉贵妃操纵、余生也难得顺遂安乐吗?
想到这些,又扫到冯霁雯字里行间透露着的迫在眉睫,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永琰。
“十五弟,你来拿主意,七姐听你的!”
她虽为长姐,此刻却将幼弟当作了主心骨来看待。
永琰沉默了片刻。
此时的劣势远不同于之前的至少尚有着一半胜算的开局,他……也需要再想想。
姐弟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四下渐暗,不觉间,便是一个时辰过去。
殿外早早已掌了灯,唯独内殿没有和静的准允,宫女未敢擅自进来,四周只被窗外廊下的宫灯映出几分隐约的薄亮来。
“待用罢晚膳再商量也不迟。”
和静出声打破了寂静,起身走向殿外,吩咐了宫女前去传膳。
又与另一名宫女吩咐道:“让九格儿进来罢——”
“回公主,半个时辰前,九格格嫌闷得慌,便央着瑜姑姑同往御花园去了,这会子还不曾回来呢。可要奴婢们去寻吗?”
和静点了头。
“快些将她带回来吧,夜凉起风了,再带件锦忴过去让她披上,切莫着了寒。”
宫女应下,即刻去了。
只是这一去,便足足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眼见饭菜都摆齐了,还未见人回来,和静皱了眉看向殿外,又喊了一名宫女前来,刚要张口吩咐之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
脚步声透着匆乱,是在宫中极少能听到的。
和静与永琰定睛去看,只见是瑜姑姑带着先前去寻人的宫女形色略有些焦急地躬身行了进来。
“九格儿呢?”见她们这般神色,和静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方向,忙就问。
额角上挂着汗珠的瑜姑姑连忙答道:“回公主,一个时辰前奴婢带着九公主去了御花园,九公主追着猫儿玩,奴婢跟着跟着……竟是给跟丢了,匆忙寻了许久,也未能寻见九公主……”
“怎不早些让人回来禀报!”脸色大变的和静自椅上起身,重声打断她的话。
“奴婢……奴婢只当和往常一样,总能追得上的,可谁知……也怪奴婢后来急慌了神,奴婢该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久见不到人回来,和静心下已是不安,眼下又听闻小九已足足一个时辰不见踪迹,心下更是乱作一团,急得朝殿内一应人吩咐道:“都愣在这儿作甚,还不赶紧去将九格儿找回来!”
毓秀宫上下不敢怠慢,足足出动了一大半的人奔去了御花园找人。
“要不要将此事禀告皇阿玛?”
等不到消息的和静心中难安,看向永琰的眼睛里满是着急的征询。
永琰摇摇头。
“御花园统共只有那么大,咱们派去的人手已是足够了。皇阿玛近来心绪不佳,龙体欠安,还是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前去烦扰了。”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和静攥着手里的帕子,喃喃着道:“她向来胆小怕黑,身边又无人照看,却此时还不见回来……”
永琰打断她,安慰道:“九姐淘惯了,偶尔忘了时辰也不足为奇,也许是找不见瑜姑姑,凑巧遇到了其它宫里的娘娘们,被带去玩儿了,她向来粗心大意,忘记让人回来传话亦是常有之事——”
和恪心性开朗,倒是很得一些膝下没有子嗣的嫔妃们喜爱,常常被邀去各个宫里溜达。
和静被提醒,遂又吩咐了宫人去和恪平日常去的几位娘娘宫中询问。
被派去的宫人们逐个先后回返,可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出一辙——各个宫中的娘娘皆称今晚从未见到过和恪。
600 最紧要之事(含和大人的小剧场)
和静彻底慌了。
原本格外理智的永琰面对愈发不妙的情况,心中也不禁有一阵担忧荡起。
姐弟二人互视一眼,遂也离了毓秀宫,亲往御花园而去。
往常自日落之后便格外安静的御花园内,此时四下的景致被一盏盏宫灯映得明暗错落,宫女太监们寻人的喊声此起彼伏,似将阴沉的夜色都催得一阵阵发慌。
巡逻至此处的侍卫见此阵仗,自永琰口中得知此事过后也不敢怠慢,立即帮着一同寻人。
夜风尚未停,又有冰凉的细雨将四周浸湿。
脚下已没了方向的和静被撑伞的宫女扶住,望向四周的眼神却片刻也不敢耽搁。
此时,一名小太监疾走而来,行至和静身前。
和静尚未来得及开口发问,便见他扑在了脚下混着雨泥的鹅卵石小径上,张口是瑟瑟发抖的声音:“禀公主,巡夜的侍卫在……在园东的荷塘中寻见了九格格……十五爷此时已经赶——”
“九格儿可有不测吗!”和静脸色苍白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小太监吞吞吐吐,“奴、奴才不知……”
和静一把甩开宫女的搀扶,几乎是毫无仪态地冲进了渐大的雨中。
园东的那处荷塘,地处偏僻,以往便不常有人踏足,又因数年前令妃过世,其宫中的一名贴身嬷嬷自尽溺毙于此塘内,此后便传出了闹鬼的说法来,一来二去,愈发无人靠近此处,宫人们也渐渐地疏于打理。
入目杂草丛生,久未修剪的树木虬枝盘横在夜色中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塘中枯败的荷,也丝毫没有发新的迹象。
四下一派令人生惧的死气沉沉。
和静在塘边看到了浑身湿透、躺在永琰怀中一动也不动的和恪。
她面无表情地怔了一瞬之后,慌忙扯下身上披着的枫红色缎面锦忴,脚步飞快地走上前去,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将锦忴裹到和恪身上。
枫红的鲜艳将和恪原本就苍白无比的小脸衬得越发没有一丝的生气了。
和静恍恍惚惚的眼前却还是数个时辰之前,她拉着自己的手嬉笑胡闹,嘟着嘴撒娇的鲜活模样。
“快、快请太医给她瞧瞧啊……”和静眼神无措地看着紧紧抱着和恪的永琰,语气既焦急又失神地说道。
永琰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漫过脸颊和静伸出僵硬的手指想要去晃一晃和恪,然而触手未及,整个人忽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后方仰倒而去,瞬息间被抽离了意识。
她只想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而睁开眼之后,却发觉仍没有能够真正地从梦中醒来。
和恪公主因贪玩而溺亡于御花园东塘的消息当夜便在宫中引起了一番震动。
翌日一早,皇帝震怒之下,以看护不利之罪发落了以阿瑜姑姑为首的一干嬷嬷宫女,乃至当晚于御花园中当值的太监与巡逻侍卫也皆受到了牵连——
待和静自昏迷中醒来,身旁熟悉的人已被换掉了大半。
她发了疯一般披发赤脚冲进安置和恪尸身的偏殿之中,不顾宫人的阻拦将灵布揭去,双眼落在胞妹的面庞之上,刹那间被烫出火热的泪珠来,落在那具尚且稚嫩却早已冰凉的躯体之上。
和静不停地摇着头,发抖的双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和恪的四肢乃至全身不停地查验着什么。
这般惊扰死者的行为,殿内的宫人拦她不住,只得慌张地前去禀报此事。
而将出此门,却被赶来的永琰拦住了脚步。
“不必惊动皇阿玛,我自会将七公主劝回。”
小太监唯有应下,垂头伫在一侧。
永琰抬步进了殿中。
“七姐。此举不妥。”他按住和静的手臂。
听到至亲之人的声音,和静豁然抬起头来,见是永琰,原本锋利的眼神顿时变得柔软而悲痛,却又盛满了质疑的泪水:“你知道的,九格儿向来胆小,从不敢踏足那等无人之处,尤其又是夜晚……他们说是追着猫儿跑远了,这叫我如何能信?况且,她自在香山枫会上落水之后,愈发怕水,平日里连瞧见了一方井口都要远远地避开,又岂会——”
“七姐!”永琰重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样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满含着制止之意。
此处人多眼杂,不容许她说出任何欠缺考虑的话。
和静只能不断地流着泪摇着头,眼瞧着永琰将印着经文的灵布重新缓缓地替和恪覆上。
永琰通红的眼睛里一点点爬满寒意。
他连夜命人暗中打探了和恪出事前后的时辰里都曾有哪些人去过御花园。
彼时天色已晚,出入此处的人并不多,而曾在此停留之人,更是寥寥无几——经过诸多分析查证,值得留意之人,最终不过唯有两人而已。
昨晚前往内务府办差的景仁宫里的掌事太监赵喜,和带伤在身仍前往宫中请安的十一阿哥。
有数名当值的太监都曾见到过二人同在园内信步。
这些日子为不惹圣目,永瑆再未踏足过景仁宫,近来和珅之事将要落定,更值关键之际,刚得喘息之机的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之间的联络自是愈发不敢明目张胆,借赵喜办事之由趁机传话,并不难作想。
只是不凑巧的是,和恪那时也进了御花园内。
她撇下了阿瑜姑姑,独自追着猫儿一路走,后来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暂时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可单单只是猜测,他已经无法遏制心中的冷意了。
他自也明白,无论真相如何,他的九姐都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活着的人呢?
此后他有的不过只是朝不保夕、受人摆布的生活,和即将远嫁、此生只怕都再无相见之日的七姐——再有便是先后不明不白地消失于人世间的额娘和九姐、与或许再也无法大白于人前的真相!
他不该这样活着,她们更不该那样死去……
而七姐,她喜书法,喜画花鸟,喜爱着所有女儿家喜爱的漂亮衣裙与首饰,她应当如额娘生前所愿那般招得一位如意驸马,在家人的庇佑下欢愉顺遂地度过余生。
而绝不是怀着一腔沉痛与不甘下嫁到那苦寒之地。
如此,即便他侥幸熬过半生,略有所成,最终又能更改得了什么呢?
永琰深深地看了一眼灵布覆盖之下,依稀可见少女轮廓的娇小尸身。
若他早一些下定决心,加倍提高警惕,也许九姐也不会有此一劫……
许多变数,不过是一念之差,却偏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故而,与此前的隔岸观火、蓄势等待时机不同,此时他别无选择——反击,已经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许还年幼,读书尚少,许还不知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之道,许还不知活着更为可贵,但他此时很清楚于他而言,最紧要的是什么!
是保住仅有的一切,是不再让新的遗憾出现在眼前而无力回天!
哪怕是粉身碎骨,却无愧。
他此时方懂自冯英廉入狱之后,便一腔孤勇、不顾万般险阻也要前行的冯霁雯,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在此之前他尚与大多数人一般,认为她过于执拗,不懂权衡大局,不知自保,不辨利弊。
原来这不叫不懂谋算,而是因为懂得了最为值得谋算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这应是人心剖去层层浮华与浑浊之外,最为干净澄澈的模样。
生而为人,至少要试着做过一次才能无憾无愧!
他想,和珅一改往日的算计,陪她孤注一掷,应也有此领悟。
……
601 抄家(谢"___浅笑打赏的和氏璧
两日后,雨水方休。
自先太后崩逝之后便抱病在身的乾隆又痛失幺女,已有数日不曾早朝、未见臣僚。
直至第三日现身朝堂之上,仍是抱着一副病态,然而提及有关和珅-案的进展,怒意却是汹涌难挡——至此距和珅被反贼劫走已有十日余,可除却被不分青红皂白强行下狱的无辜百姓,和民间诸多捕风捉影的说法之外,真正有关和珅的踪迹下落,官府竟一无所获。
乾隆当朝问责了负责此案的丁韬,限其三日之内务必了结此案,否则便夺其刑部侍郎之职。
盛怒之下,丁韬冷汗淋漓地领命下来。
“北京城统共有多大?接连搜了十余日都毫无所获!还是说你们玩忽职守,竟让这帮余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城去!”圣怒难息,一干官员们瑟瑟而跪,却不敢出声辩解。
遭怒火冲了心肺,乾隆忽然重咳起来,高云从连忙抚背,又有小太监递了茶去,而刚近身,却被乾隆抬手挥去,茶盏重重地砸在御阶之上,珐琅瓷片碎裂滚落,茶水溅了跪在前首的丁韬等人满身。
几人脸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
乾隆双手扶在龙案之上,因方才那番剧烈的咳嗽而充血的双眼迸发出极为迫人的冷意来,充满威压的声音亦是沉顿沙哑,只听他凝声道:“传都察院御史——领朕手谕,即日查抄和珅府邸,将其家眷族人一概收押,明日午时一同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他倒要看看隐匿在白莲教庇护之下的和珅究竟现不现身!
更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敢心存反叛、与朝廷作对,究竟是怎样的下场!
听闻圣意明日便要将和珅满门斩首,百官无一不惊。
……
“太太,您……当真非要进宫不可吗?”
琉璃阁内,尚且不知已有抄家的旨意递至都察院御史手中的冯霁雯听着小醒的问话,点了点头。
必须要去。
“可……”小醒面色反复,却不知如何去劝。
“不必多说了,派人去门口接应着,待福统领的人一到,立即向我通传。”
眼下已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除了背水一战,她别无选择。
何况他们的计划勉强还算得上周密,只要她今日能得以顺利入宫,到时在皇帝面前有于敏中的证词和十五阿哥手中的证据在,他们未必会输。
有福康安和那彦成相助,她今日避开景仁宫的耳目私逃出去应当并非难事,而至于入宫之后能否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见到皇帝,则有十五阿哥设法拖住嘉贵妃的眼线——
汪黎芸也曾让人传信,询问她可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但她有孕在身,在宫中更是势单力薄,冯霁雯并不愿她逞强掺和到这场谋划中来。
她自然知道汪黎芸对丁子昱的死难以释怀,可丁子昱所做的一切皆是想保她安稳,所以她更加不能违背丁先生的初衷。
所以她只将信给焚了,而未有回信。
转瞬间,冯霁雯又想到了那个从宫中传出的沉重消息——和恪溺水而亡。
她仍清楚无比地记得那个小格格明媚纯真的样子,和彼时她为了表达感激之意而将自己的贴身如意锁塞到她手中的情形。
她尚且都心怀感伤,更不敢想十五阿哥与七公主在痛失至亲之时又该是怎样无法承受的心境。
虽不知可有什么内情,但她也十分明白,他们之所以下定了决心同她孤注一掷,必是与和恪的突然离世有关。
而今日过后,她亦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一见祖父和舒志他们。
还有和珅……
一切皆不可知。
此番成败,必然承载诸多。
冯霁雯站起身来,唤了小仙上前为她束发。
守在外面的小醒被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的小茶惊了一跳。
“小醒姐姐,你想什么呢?我瞧你一直走神儿——”
小醒无心理会,小茶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昨晚那么晚没歇下,冒着雨去见钱先生,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小醒脸色微微一变,转头见小茶一副打探消息的模样,皱眉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且做好你分内之事。”
她语气有几分严厉,小茶转过身吐了吐舌头,就悻悻然地离去了。
她只是觉得,太太但凡有事,都是吩咐小醒和小仙,而鲜少会差使她去办,心下想多帮些忙、分担一二,故才多嘴去问的,本是好心而已……
小醒望着她的背影,心下久久无法平复。
她竟不知昨夜同钱应明见面之时被小茶看见了。
好在小茶看起来并无异样,想必是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若不然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但是……也不知钱应明究竟有没有被她说服,愿不愿意帮她……
而即使他不帮,她也怪不得他,到底他跟她之间连朋友也算不上。
她只是听闻王杰王大人时常差人前来给他传话,想必定有办法助他出府,而她也根本找不到其他人帮这个忙了,复才如此冒昧。
现下冷静下来想一想,别说帮忙了,他单是没有到太太面前告发她,已经算是给她留足情面了。
她真是太糊涂了。
小醒自嘲间,余光中忽然闯进了一个阔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福统领。”她刚屈膝行礼,福康安已经疾步进了堂内,连背影都透着一股焦急。
“快!”
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一把撩开内间的珠帘,目光刚刚搜寻到冯霁雯的身影,就急声说道:“都察院来人了,据称是奉旨前来抄家拿人!你快走,再晚些怕就走不了了!”
被吓了一跳的冯霁雯已经站起身来,听闻“抄家”二字,眼底陡然变色,脚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外间走去。
她没时间多想和多说话。
“他们奉旨羁押家眷,一旦发现你不在府内,必然要大肆搜捕——我会尽量给你拖延时间,但你亦需尽快进宫才行!”
因为一旦被以私逃的罪名抓住,别说按照计划进宫面圣了,甚至被官兵就地正法都是极有可能之事——霁月园此时此景,若是动起手来,那些满脑子想着立功的官兵根本不会有半分顾虑!
602 截杀
冯霁雯急急地点头,二人已快步出了琉璃阁。
福康安需立即赶往前院,她则要从后门出府,便在院门外分了道。
冯霁雯却驻足一刻。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福康安皱着眉头,满脸着急。
“谢谢你。”她的声音同样很急,一双眼睛里却透着真挚的感激。
他本是被她拖下水来,她理当百般重谢才是,可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命来还这份恩了,只有在此时以寥寥几字稍表谢意,以免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福康安忽地怔住了,眼睁睁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转过了身正疾步离去的冯霁雯,心底忽然涌现出千百句想说的话来,胸口处亦有千万种情绪要喷薄而出,可不知为何只能紧紧攥着拳头而只字未发。
他只是看着冯霁雯的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这种仿佛是在送别的感觉让他心底一再揪紧,甚至于不觉间,那一双英气的眼眸里已然染上了一层微红。
他豁然转过身去,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的画面。
一辆随处可见的寻常蓝布马车停在霁月园的西后门处。
“太太,让奴婢随您一同去吧!”
冯霁雯将要踏出门去之际,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只见是小醒提着裙角飞奔而来。
“你怎么来了?”冯霁雯皱眉斥责道:“快些回去!”
她此次进宫凶险颇多,未打算带上任何人,而小醒平时又是几个丫头里最为成熟懂事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来?
“奴婢不回去。”小醒来到她身边,声音因一路疾奔而急喘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冯霁雯,满都是坚定的神情。
冯霁雯紧张地环视了四周一圈,虽然此处守着的是福康安的亲信,但也不是绝对安全,多做停留纠缠无疑是极危险的。
再看小醒神色决然,她唯有道:“那快走——”
小醒忙不迭点头,紧紧跟在她身后快步离开了霁月园。
头戴毡帽,腮边黏了假胡须扮作中年车夫的刘全连忙招手。
不待小醒去扶,冯霁雯已经动作迅速地上了马车,一直等在车内的那彦成见她进来,立即将一个包袱递到了她的手中,道:“月牙儿,快换上——”
语罢,便折身出了车厢,坐上了辕座。
小醒刚上车,还未来得及坐稳,马车已驱使离去,滚滚车轮在背后扬起一阵尘烟。
小醒看着冯霁雯已经手脚麻利地换上了皇宫内监服,只觉心口处一阵阵剧烈的紧缩,难受之极,试着开口说道:“太太,奴婢……”
“你不必说了。”冯霁雯边说话,边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去察看外面的情形,“此次进宫,你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会添乱。单说这内监服便只备了一套,你要如何进得宫去?”方才带上她,不过只是恐生变故的一时之计罢了。
“可是……”
冯霁雯再次打断小醒的话,并看着她讲道:“待会儿出了护国寺街,你便下车。”
她的语气有几分少见的严厉,小醒听在耳中,心下滋味莫辨。
冯霁雯从方才换下的衣物中翻出了一对玉钗来,正欲塞到小醒手中,却又想到贴身之物容易辨认,于是朝那彦成问道:“韶九,你身上可有碎银吗?”
那彦成将车内的对话听在耳中,不做犹豫地将腰间的钱袋摘下递了进去。
冯霁雯塞给小醒,交待道:“先将衣裳换了,再找个落脚的地方,切记不要招人注意。”
她的几个丫头都是好姑娘,绝不该陪她一起死,且庆伯只有小醒一个女儿,即便没有今日她非要追上来一事,冯霁雯也早已向福康安托付过,若霁月园当真保不住了,也要设法将秦嫫和几个丫头送出府去。
小醒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不过一瞬,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豁然朝着冯霁雯跪了下去,语气哽咽颤抖地道:“奴婢当不起太太这般厚爱……奴婢有罪,奴婢对不住您!奴婢但求您今日别进宫冒险……您此番倘若进宫,必然全无胜算啊!”
见她这般失态,冯霁雯心下不由缓缓浮起了一层疑窦。
她皱眉注视着哽咽到身形都在剧烈颤抖的小醒,凝声问道:“你为何会断定全无胜算?”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小醒从来不是口不择言之人,何况她今日的异样之处实在颇多。
难道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满眼是泪的小醒狠狠咬了咬牙,刚要开口之时,马车车厢却陡然剧烈地一阵晃动,旋即便停留在了原处,随之刘全惊愕的声音就传了耳中:“这些是……什么人!”
又听他道一声“不好”,紧接着那彦成就朝着车内急促地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出来!”
冯霁雯尚且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只知此时身处一道长巷之内。而耳畔已经响起的刀剑相击之音……让她无需亲眼去印证却也能够清楚地知道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有人要截杀他们!
都察院和官府的人动作怎会如此迅速?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
霁月园内,福康安带着亲卫军正与都察院一行人僵持不下。
程使然已经被气得从当初的好言相劝转变为了怒目相视,他捧着手中的圣旨,厉声道:“我等乃是奉命前来查抄此地,而福统领非但不予配合,还百般阻挠!且看圣谕在此,难道福统领想抗旨不遵吗?”
“福某亦是奉命看守此处,如今尚未接到皇上要我等撤离的旨意,焉能擅离职守?且我又怎知这圣谕是真是假?”福康安毫不示弱,又上前一步逼视着程使然,居高临下地冷声问道:“难道就没有可能是程御史假传圣旨吗?”
“你……”程使然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名鼎鼎的福三爷骄纵跋扈他素有耳闻,可这般不分轻重缓急地胡搅蛮缠,他却是头一遭见识到!
“那福统领究竟要如何才肯放我等执行公务?”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钱沣皱眉问道,看向福康安的眼睛里含着审视的光芒。
603 去找和珅
“若真是皇上的旨意,那就请二位大人回宫请一道让福某撤离霁月园的手谕来。”福康安说话间,背着手转过了身去,微微仰起的下巴透着一股倨傲的味道:“到时也好方便同二位大人正式交接。”
“那便依福统领所言。”钱沣拱手道,“既如此,还请福统领稍候片刻。”
“他这分明……”程使然满面不忿,钱沣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福康安的要求固然有些像是在刻意刁难,可给出的理由却又谈不上有什么错处,若真因此同他起了冲突,反倒误事。
“你如今倒是顶好的脾气!”
二人稍走远了一些,程使然再包不住怒意,重重地甩了箭袖,气冲冲地对钱沣讲道:“我等手持圣谕,真就是强闯了进去,事后任由他告到皇上面前,我们也无输理之处!”
钱沣见他神情恼怒,不由皱眉说道:“左右不过是多耽搁些时辰罢了,待手谕请到,到时看他还有什么借口阻挠。我之所以如此,为得只是不让都察院落人口病罢了。”
他虽然脾气刚直,在势力面前从不服软,但向来是恪守礼法之人,而非一味地与人作对不分情形。
“你说得倒是好听,到时若是耽误了差事,皇上怪罪下来,难不成也由你一人担着吗?”
钱沣削瘦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复杂的神情。
程使然的态度让他心下近来越发压制不住的猜测如杂草一般蔓延生长。
堂堂正正地来办公差,多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要见到皇上的手谕才肯放行,此乃福康安的提议,皇上即便怪罪却焉能怪到都察院的头上来?
只怕程使然怕的不是皇上的怪罪,而是另有其主吧——
这般急不可耐,活生生就是一副唯恐拖久生变,疑神疑鬼的模样。
越是如此,越显得心中有鬼。
转瞬间,钱沣又想到自那封匿名弹劾金简贪墨等多条罪状的奏折曝于人前之后,他便接到的那桩查核金简作风的公差——此事查办的过程中,程使然一再推脱后延,刻意包庇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这些都是程使然的手笔。
那他呢?
他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为吗?
思及这些,原本胸前剧烈起伏着的钱沣自嘲间,却又想到家中的妻子近来抱病之态。
他无数次犹如身处泥潭,任有满腔激奋,手脚却皆使不上半点力气。
“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程使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也不得安静,见福康安的注意力不在这边,立即招手遣了两名官兵前来。
钱沣不知他低声吩咐了什么话,只见他将手令交给了其中一人之后,那二人便火速离开了此处。
日头渐渐升高,已有几分烈意,程使然不知是热是急,额角爬满了汗水。
一阵脚步声传来,先前被他派去的两名官兵已经折返,只听得一人快步上前慌声禀道:“不好了大人!反贼家眷冯氏人已不在府内,问其丫鬟仆从皆道不知去向!”
“什么!”程使然大惊失色:“你说……冯氏逃了?”
钱沣亦是一惊。
程使然已大步走向福康安,沉声道:“怪不得福统领百般阻扰,原是私放了反贼家眷潜逃,才在此蓄意拖延!来人啊,押下福康安,容我将此事奏明圣上之后另论其今日之罪!”
这个福康安真是误了他的大事了!
当即有官差上前将福康安围住。
“我还谁敢动三爷!”福康安身后的几名护卫先后拔出腰间长刀,一触即发的气势逼得官差们都不由地往后退了退。
“简直目无法纪!”程使然气得脸脖涨红,直指福康安质问道:“难道富察家也要跟着和珅谋反吗!”
“程大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福某私放罪犯家眷吗?大人身为都察院御史当以身作则,谨言慎行才是。”福康安冷笑着上前一步,满眼傲慢地看着程使然说道:“若论过错,我至多就是一个看管不严的罪名罢了,自当由我亲自向皇上请罪,哪里轮得着你们都察院来押治于我?”
福康安语罢,便抬脚转身要走。
他身边皆有护卫跟随,官差们面面相觑也不敢有丝毫动作。
程使然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开,气得牙齿都险些咬碎,却偏生无计可施。
“一帮废物!”他黑着一张脸朝一众人呵斥道:“还愣在此处做什么?立即前去搜捕冯氏的下落!”
福康安方才那般刻意拖延,想必冯氏定是没走多久!
疑心福康安是要助她潜逃出京,程使然重点派了人手顺着几条出城的路线去围堵追截。
钱沣将他的安排听在耳中,欲指出自觉不妥之处,却又咽了回去,并未多说任何。
福康安阔步出了霁月园之后,脸上才露出忧心忡忡的急色来。
“备马!”
“三爷若要进宫,改乘车轿更为妥当一些。”阿六连忙提醒道。
上回福康安骑马闯紫禁城的教训他还记得很清楚,夫人更是再三交代过再不许三爷骑马进宫,以免再生冲撞之举。
“谁说我要进宫!速去备马!”
此时进什么宫,他是要去找和珅!
在这等严密的布防之下,和珅绝无可能会被带出城去。
死更是不可能的,如今各个衙门各方势力哪个不眼红这块儿肥肉,真要被人给弄死了,绝不可能一丝线索都没有。他自己也细细排查过了,那些被上报的疑似不明尸身,根本没有一个能对的上号儿的。
所以,和珅必然还活着,且就在京城!
只是接连找了这么多天,也不知这帮狡兔三窟的瘪三到底是将人藏在了什么无比隐蔽的地方……
那秦顾也真够可以的,线索留到一半就突然消失了,让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今天他即便是把北京城整个儿给掀了,也必要把和珅找出来!
待找着了人,他一定要给他两拳才行!
他就不信了,既然能有本事在白莲教手里保住性命这么久,会想不到要留个线索什么的吗?
这样的人当真欠揍!
604 宁死
暗巷之内,血溅四下。
对方杀意腾腾,下手极为狠毒,一番缠斗之后,护在马车旁的刘全已经负伤倒地,生死不知,此时只有那彦成一人在力挡来人。
听从安排坐在车内一直未有出去的冯霁雯紧紧抓着衣袖,车外的打斗声乃至刀剑划破衣物皮肉的声音一并都传进她的耳朵里,使她无比紧绷,呼吸时缓时急,是连该怎么喘息都要忘了。
她知道刘全为了保护她已经倒地不起,即便不死也已重伤。
那彦成固然比寻常子弟的拳脚功夫要好上许多,可双拳难敌众手,据眼前敌人丝毫没有退意的形势来看,那彦成处于弱势无疑。
而在这种自保都极困难的情形下,他一边还要顾及着马车里的她,如此下去不过只是强撑罢了!
她必然是逃不掉的。
一声隐忍的痛呼声传近,冯霁雯只觉后背陡然一阵发凉发麻。
她能清楚地辨认出这是那彦成的声音。
他受伤了!
冯霁雯倏然起身,一手撩开车帘,扬声喊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主子想要的只是我一人的性命而已!他是阿桂大人最看重的嫡孙,若有三长两短,事后阿桂府必与景仁宫树敌!若是不想被你们主子问罪,便放他离开!”
明知此时已经没有胜算,自己一腔孤勇无妨,可若还要搭上别人的性命,这已经不是善良与否的问题了——她只是做出每个将死之人都会做出的选择而已。
果然,这群身着黑衣,来头已经十分明显的杀手们闻言便被为首之人示意停下了对那彦成的攻击。
他们显然事先并不知那彦成的身份。
而无论阿桂嫡孙的身份是真是假,至少冯霁雯有一句话说得是完全正确的——他们要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性命。
为首之人抬手示意,一群黑衣人立即朝着冯霁雯的方向持刀扑杀过去。
“月牙儿!快躲开!”那彦成嘶声力竭地喊道,他握紧手中长剑直刺向一名黑衣人的后心,脚下不作片刻停留地护向冯霁雯。
冯霁雯也是在此时方才得以看清他身上的伤势,原来远远不止方才听到痛呼声的那一处,他身上的衣袍多处都被划破,均有血迹渗出,尤其是左臂处的一道伤口竟染红了整片衣袖!脸上也染着血、杀红了眼的模样,是冯霁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狼狈。
他竟不走。
宁死也不肯走!
冯霁雯一面怨他糊涂,一面却自心口处涌出一阵泪意来,忽又觉得凭添了几分力量来,弯腰捡起刘全身边的短刀,紧紧握在手中。
杀手只将她当做束手就擒的弱质女流,未料到她险险躲开他致命一击之余竟还敢出刀相搏,未做防备之下,右肩靠近脖颈的位置竟被她狠狠划上了一刀——
再准一些,甚至就能要了他的命!
杀手眼神陡然一沉,再次出剑刺向冯霁雯的面门。
此时,那彦成飞身上前,一记重踢落在其腰侧,而冯霁雯趁其身形偏移的间隙,双手握刀使出最大的力气将刀刃插入了他的腹部,使其再无还手之力。
“月牙儿,好样儿的!”那彦成惊愕之余,竟还咧嘴冲她一笑,仿佛根本不惧眼前的险境。
而冯霁雯尚且来不及松一口气,忽觉背后一阵凛然的冷意袭|来,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是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竟绕到了马车后方,欲一击取她性命!
此人出手极快,她躲开的几率极小。
那彦成被另外几人缠住,一时也无法顾及她这边的情形。
冯霁雯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却快不过黑衣人手中的剑——
耳边万物俱静之际,却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冲向一侧,稳稳地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受下了这一剑!
冯霁雯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眼睁睁看着那柄利剑刺穿了小醒的身体。
一时间,她连呼喊都无法发出。
此时,那彦成遭人从背后偷袭,后背被重重地划了一刀。
冯霁雯脑海中有着片刻的空白之后,忽然朝着他飞奔而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放他离开!”感受到他后背冒出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不断地往外流,冯霁雯几近红着眼嘶声道。
“月牙儿……我不走。”那彦成几乎快站不住,说话的语气亦透着疼痛难当的颤抖,却仍然没有片刻迟疑,他拿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看向剩下的十余个黑衣人,道:“若非我死,必不会丢下你。”
“找死!”黑衣人吐字冰冷,手中剑光逼人。
……
骑河楼街一带,此刻乱作了一团。
一位发辫银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带人站在府门前,浑身气得发抖:“原来这便是傅公的三公子——为了同官府抢功,竟私自带人强闯民宅!老朽为官五十载,还从未有此见闻,今日当真是开了眼!”
“竟连方家也敢搜啊……”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位老者乃是前翰林院总编撰方敬,三年前刚辞的官,在京中颇有威望。
“我乃奉命捉拿反贼,不敢有一户遗漏,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福康安皱眉说道,目光却不曾落在老者身上片刻。
见他这幅待自己全无半分尊重的模样,老者愈发怒不可遏,向福康安质问道:“那敢问福三公子可有搜捕令在身吗!”
依大清律,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可无故强闯民宅,当今圣上重视民声,岂会准允福康安挨家挨户地乱搜一通?
这根本是假传圣意!
面对他咄咄的质疑,福康安无意多说,也无话可讲,只任由他的言辞越来越激烈。
“三爷,您这样搜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北京城这么大,您挨家挨户地找,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福英明面上这般委婉地劝,实则也是对福康安此等知法犯法的行径极不赞同。
福康安紧皱的眉头就没放松过。
倘若还有别的办法,他自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一路搜下来,全无所获不说,且惊动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家,只怕至多再有两个时辰,他就得被押进宫去问罪了。
问罪事小,徒劳无功事大!
福康安心急如焚间,目光掠过围观的众人。
忽然,他的眼神定格在了一名不起眼的男子身上。
又细细看了片刻,见对方不露声色地转身离开了人群,福康安眼底神色微微一变。
“福英!”
605 逼近
“三爷有何吩咐?”
福康安交待道:“跟紧那名身穿藏青夹袍,面上蓄须之人,看他要去何处!切记谨慎行事,勿要惊动于他。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福英一怔之后,连忙应下。
福康安抿紧了唇,继续留意着在场之人。
他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不单单只是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还欲借此引蛇出洞。
他动作招摇,必然会引起注意,而心虚者自然多多少少要露出些马脚来。
他一直留意着围观的人群中有哪些人在刻意打探消息,而一旦打探到消息之后并未留下来观看热闹,而是不久便转身离去者,他皆让人一一跟踪留意去向。
方才的那名男子便极为可疑,且他离去之时看似随意,脚步却极快,显是着急要去什么地方,所以他才特地让福英亲自跟了上去,以免派了不得力之人会不慎跟丢。
早已急出了一身汗的福康安长呼了一口气。
他这回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能想到的招儿能给用上了,若是再不成,他也算是尽了老力,拼了老命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
也不知冯霁雯此时可顺利进宫了?
此番计划隐秘,安排周祥,她这一路想必顺畅。只是入宫之后会是何种情形,他尚且无从预料。
福康安带着人一路搜,无论是民居府邸还是商铺客栈,无一遗漏。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亦积少成多,很快负责管辖的县衙也派了人前来询问,不久县令亲自赶来,并且也有意劝阻福康安此举。
现在还只是看在他身份特殊的份儿上,好言相劝,而若再劝不动,只怕也要变脸了。
福康安表面不为所动,内心却已经接近抓狂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硬着头皮丢过人。
此时,福英骑马折返,形色匆忙。
“可有异样?”福康安连忙问道。
“回三爷,果真有蹊跷之处!”
“快说!”
“奴才一路跟随此人,见他一路疾走,最终进了一家酒楼内。奴才本以为跟错了人,可不料他并未在酒楼内停留,只跟酒楼掌柜交谈了几句便离去了。且他走后,那酒楼掌柜立即去了后院,迟迟不见回来——”
一路疾走去了酒楼,却不喝茶也不用饭,只为跟掌柜的说几句话?
这分明是报信去了!
福康安立即问:“可派人盯住了?”
“已经派了十人蹲守。”
“干得好!”福康安动作迅速地翻身上马,又问:“哪家酒楼?”
“回三爷,是状元楼。”
素以接待权贵官宦闻名的第一酒楼?
福康安面上大惊,一怔之后,猛然夹紧马腹,拍马前往。
福英带人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很快赶至正阳门大街,将状元楼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酒楼内的伙计一愣之后,连忙端着笑脸迎上前来。
“福三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是要宴客还是……”
福康安未理会他的话,已跨步走进堂内,环视一周过后,重声道:“我乃奉命查搜状元楼,案情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违令者就地正法!”
“这……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堂中的食客皆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惶惶不安,四下开始躁动起来。
状元楼里的伙计虽然平日里见惯了达官显贵,可遇到过最为棘手的状况也仅是权贵子弟吃醉了酒打架闹事,像今日这般情形,也是头一遭碰见,虽怕坏了店里的名声,却也不敢加以阻拦,唯有立即跑去后堂寻掌柜前来出面做主。
“敢、敢问这位官爷,这状元楼里究竟是出了什么大案子……又为何将我等皆困在此处,不允离去?”又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他身旁的同伴也面带谨慎地问:“该不是同反贼……有关?”
近来城中最令人不安的莫过于白莲教余孽之事了。
此猜测一出,人心更是慌乱不已。
此时,掌柜已闻讯赶来,见福康安负手站在柜台前正打量着四周和二楼的方向,他连忙上了前来行礼。
“你便是这状元楼的掌柜?”福康安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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