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19)
    、阿桂与丁韬程使然等人手里。
    众人脸色更异,心底亦是纷纷掀起不同的波澜。
    “刘编撰如何能够肯定自己非是受了他人设计?”丁韬看着刘鐶之,‘提醒’着问道:“难道没有可能是和珅特意为了洗脱罪名并嫁祸于景仁宫而特地安排的一出戏?”
    他不敢直面质疑刘鐶之与和珅暗成一派,唯有抓住这源头一点来试着推翻刘鐶之话中的真实性。
    “丁大人思虑缜密。”刘鐶之先是附和了一句。
    就在丁韬欲再言之时,却听他接着说道:“倘若数日之后丁先生不曾前往都察院‘揭露’和大人的罪状、而都察院也不曾在霁月园中搜出那所谓白莲教舵印的话,下官也不敢妄信当日所见所闻。”
    换而言之,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这一点是无法反驳的。
    他言辞间丝毫不激烈,却字字直抓关键,堵死了所有被质疑的可能。
    丁韬的手心早已冒出冷汗,他急急地看向李怀志,却见他与程使然亦是没有了应对的措辞。
    眼下多说多错,说不定还会暴露出刻意偏袒景仁宫的立场,而这样的蠢事,他们这些最擅于观望局势的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出言质疑刘鐶之的证词。
    此中对错真假,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够妄加揣测的。
    四下也渐渐再没了之前的低声讨论,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安静。
    局面几乎是转折性的翻转。
    只是这等翻转此中的牵扯,却再也无法让人以看戏的心态轻松旁观,而是令人胆寒至极。
    一时间,深感不寒而栗的众人心底猜测纷纭,却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刘墉也未再开口。
    虽早知冯霁雯此番撺掇出廷审来,定是有所图,可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所图为此。
    那可是景仁宫……
    与十一阿哥视同一体的景仁宫。
    578 血溅金銮殿
    若非廷审,她绝没有机会能将此事如此完整地呈现在皇帝与诸官面前。
    所以,她与和珅早已谋划好了……
    刘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亦属于和珅夫妻二人的‘掌控之中’罢了。
    同时他也想到了开审前王杰忽因作风有失而被撤下主审官一职之事。
    他在心底暗暗摇头。
    他往前所见所知,不过皮毛而已。
    而这桩案子审到这里,已非是他能够再往下审的了。
    包括是非定论,都全然由不得他来下。
    同样心底有了答案的阿桂下意识地留意着乾隆的神色。
    四下静默,乾隆的目光仍在审视着和珅等人。
    锐利的眼神于忽明忽暗间,似乎要将面前所有的迷雾都拨开,让最彻底的人心真相都毕露出来。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丁子昱身上。
    他一直维持着伏地叩首的姿态,一应神情都没埋没着,却也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卑微与忏悔。
    “谈诗论赋,偏请了大名鼎鼎、素以不爱与人结交而闻名朝野的状元公。”乾隆的声音响在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中,听似平缓的语气之下却夹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讯息:“倒不知是刘鐶之无意撞破,还是你蓄意谋之?”
    丁子昱的头埋得更深几许。
    冯霁雯微微转头看向他。
    她也懂了。
    丁子昱的留书出走,实则是下定了赎罪的决心。
    “朕在问你。”
    乾隆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威压,虽是无形,却似能将他的脊背都压垮。
    如此情形之下,丁子昱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直起了上半身来。
    “陛下圣明,自非草民这等拙劣的算计可以欺瞒的。”他倒也不遮掩,只是一双泛红的眼睛落在冯霁雯身旁、始终都在瑟瑟发抖的冯英廉身上,又看向和珅夫妇二人之后,忽而迎上了天子的视线,对视而顿声道:“草民有罪,为死罪!”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铁青的嘴唇似在颤抖。
    “但受奸人利用,草民庆幸之至!”向来循规蹈矩的文人,此际竟语出惊人:“若非草民,定有他人。他人一念之差,可令忠直之臣蒙冤,可令奸人之心再无昭然于世间之日!故草民庆之幸之,今日尚可于这金銮殿内,将此中内情如实禀于圣上,令豺狼恶相披露于人前!”
    他言辞震慑人心,却也令许多人暗暗失色。
    乾隆十指攥紧,望着殿中隐隐有失态之象的布衣男子,心中有一团化不开的怒意。
    “大言不惭!”他出言斥责。
    “草民当凌迟,当万死!”丁子昱竟似不知何为惧,声音又提高许多,仿佛是将全部的力气都凝聚在了嗓口,使脖脸都变得通红骇人。
    “但求圣上能明辨忠奸,还良臣清白!不徇私情,勿要让奸险之辈得逞……以保大清江山永固!”
    他的声音传遍金銮殿的每一个大小角落。
    这言辞大胆之程度,令众人面若寒蝉。
    纵连向来以大胆进言的钱沣都为之变色。
    而随着这道声音堪堪落地、尚且萦绕在殿梁之上未有完全散去之际,眼前突发的一幕更令众人脸色大变!
    只见那道深蓝色的身影陡然站起了身来,不留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时间,快步之下,竟是冲向了离其仅有五六步之遥的一根大柱!
    “咚!”
    沉闷的巨响传遍四周,如此之大的响动,甚至让人很难相信这竟是血肉之躯以头颅撞击出来的动静。
    冯霁雯眼见着丁子昱的身形在经过短暂的僵硬之后,轰然坠地。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抓着和珅的手越来越紧。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丁子昱的额头,不过须臾,就让他变得面目可怖。
    蟠龙缠绕的金柱支撑着威严的金銮殿,那一声嗡鸣之后,依旧巍峨不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高云从到嘴边的一句‘拦住他’都不曾有机会喊出声。
    血流的也很快,浸透发辫,从脑后快速蔓延,掩住了身下金銮殿内表面光洁的大理石地板,鲜红的颜色向外浸染间,仿佛它的主人一般,在倾尽全力地、想要尽可能多地改变些什么。
    殿中陷入混乱。
    太医还没赶来,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断绝了气息。
    尸体很快便被敛走,鲜血还未来得及冷却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可亲眼目睹过的每一个人,犹觉得眼前是猩红的。
    这,正是丁子昱想要留下来的东西。
    ……
    这场破先例的廷审,固然跌宕起伏,然激烈之余,收尾并不明确。
    皇上没有下定论,无人被定罪,只命人重新将和珅收押回天牢,对外的说辞则为:疑点颇多,着三司依律详查,一旦有新的线索与进展,需立即禀报。
    事关重大,如此处置亦算合情合理。
    可挑上了这条担子的三司却是犯了大难。
    皇上半字未提景仁宫,只说要详查,可按着眼前这等进展,到底要如何查?
    没有人能摸得透皇上的用意。
    只听闻皇上彼时离了金銮殿之后,径直起驾去了景仁宫——
    龙颜大怒,嘉贵妃被问责,景仁宫在狂风骤雨之下,还累得一名奉茶的宫女被活活杖责而死。
    “说是万岁爷问了贵妃好几遍十一阿哥可知情……贵妃死死不肯松口,执言称是从未做过构陷他人之事,一直在喊冤呢……”
    毓秀宫内,宫女低声地说道。
    和静一声冷笑。
    “只管喊罢,喊得多了,说不准皇阿玛便真的信了。”
    她语含讽刺,却不知讽刺的是嘉贵妃,还是皇上。
    “十五爷现在何处,可打听了?”她按下方才的话题不再提,转而问起了永琰。
    “已差人去阿哥所里问过了,说是十五爷自用罢午膳,便一直在御书房里陪着万岁爷。”
    和静听罢微微皱眉,略有些许担忧。
    皇阿玛正在气头儿上,小十五这个时候还在他跟前晃,可别晃出什么麻烦来。
    她护弟心切,而下一刻,眼底的神情却松了松。
    她都忘了,小十五早已不比从前了。
    如今的他,可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要谨慎聪明上太多太多。
    他们都变了。
    她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又怎能不变呢?
    579 塑料父女情
    “派人留意着些,待十五爷回去之后,便让人报过来。”和静望着窗外渐渐发红的西方,定声讲道:“到时本宫再去拜见皇阿玛。”
    宫女虽不明白她去面圣为何还特地要与十五阿哥错开,但还是恭敬地应了下来。
    此时的御书房中,不单有十五阿哥永琰,另外和亲王弘昼也在。
    他与皇上之间的兄弟关系颇算亲密,今日在府中听闻了廷审之上的变故后,立即便进宫来了。
    整整一个多时辰,乾隆只是批阅奏折,并未开口说话。
    永琰在一旁读书,弘昼则也闭口不言,只伴在一旁,因鸟笼子和烟斗也交给了太监看管,没了打发时间的乐子,没坐定多大会儿,就打起了瞌睡来。
    这是他的常态,永琰见怪不怪,皇上也并不怪罪。
    直到一阵咳嗽声将他给惊醒过来。
    “皇上。”高云从连忙递上温热正好的茶水,劝道:“您歇一歇。”
    乾隆接过茶水吃了两口,长吁了口气,这才看向坐在下面的弘昼和永琰。
    “今日廷审上的事,都听说了吧?”他这是在问弘昼。
    弘昼刚清醒过来,眼神还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遂摇头叹气说道:“要臣弟说,那个举人也忒荒唐了……”
    丁子昱在金銮殿上撞柱自尽一事已经传出宫外,会惹来怎样的议论不说,单是史官手中的那杆笔,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见在自己当政期间的史书上留下这样的事件。
    “你除了避重就轻还会什么?”乾隆看了他一眼,便倚在龙椅里,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休憩。
    弘昼嘿嘿笑了两声,道:“其余的真相尚不明朗,也轮不到臣弟来指手画脚不是?总归臣弟今日过来,为得也并非是与皇兄议事不是?”
    他无意朝政之事,能说出这番话来亦属正常。
    乾隆一时没搭理他,待过了好大会儿,复才又开口。
    “永琰,你有什么看法?”
    永琰想了想,方才说道:“儿臣同五叔想得一样,真相尚不明朗,不敢妄下定论。”
    “什么不学,偏学他那身趋利避祸的本领。”乾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讲道:“小小年纪竟也不愿说真话了。”
    永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试探,连忙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乾隆抬手揉了揉眉心。
    帝王疑心本就较重,尤其是近来之事更让他下意识地事事去揣测身边之人的想法与动机。
    弘昼看出他的紧绷与倦态,想了一想,出言说道:“一件案子如果没法儿判,有个最笨的法子,那就是将两方的说辞都仔细地听一听,听得多了,多琢磨琢磨,总能琢磨出不对来……不如皇兄将和珅召来再细问问?”
    乾隆摇了摇头。
    “朕就是听得太多了。”
    身边的声音太多,说什么的都有。
    他道:“朕现在谁也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听。”
    很难想象这话是由一位皇帝说出来的。
    弘昼苦笑了一声,自然也清楚他也只是说一说而已。
    “这案子虽说总归还是要判的……”弘昼又劝道:“可这如何判、何时判,最后不还得全凭皇兄做主?”
    他意有所指,乾隆也听得分明。
    他自然知道自己做得了这个主。
    他贵为天子,做得天下人的主。
    可做得好还且罢了,做得不好,固然无人敢说他错,但暗下如何讨论、后人如何评价,却定如倒戈之势。
    他倒还没有自大到目空一切。
    “换作你来做主,要如何判?”他随口问道。
    弘昼讪笑着说道:“臣弟无治国之才,自是答不上来。皇兄倒不如考一考小十五——”
    乾隆微睨着眼睛看向永琰。
    永琰看了一眼弘昼,见他冲自己抻了抻眉毛。
    “儿臣以为……”他似有几分犹豫,却还是说道:“应当依傅恒大人生前所请,暂免冯英廉羁押天牢之苦,赦其回府养老。”
    乾隆问的明显不是这个。
    可永琰仿佛没有听懂一样,闭口不提景仁宫与和珅,反而是为冯英廉‘说情’。
    乾隆起初只觉得小孩子心思单纯,可其后一想,眼神却是略微一动。
    眼下宫外定是众多纷纭。
    原本冯英廉既定的罪名忽然有了转变,虽未经证实,但其不幸在牢中患上呆癔症的消息却已传遍。
    所有的人都在等朝廷给出一个结果,一个表态。
    再看向永琰,乾隆眼中便多了一抹探究。
    待到掌灯时分,弘昼与永琰才迟迟离开了御书房。
    外面有些冷,弘昼拢紧了鸦青色的披风,转头对永琰说道:“小家伙,你倒学得越发机灵了。”
    二人走后,乾隆也未在御书房久待,眼见天色已晚,便回了养心殿。
    正传膳之际,忽听得太监来禀,道是和静公主求见。
    乾隆有几分意外。
    他已有些时日不见和静来跟前请安了。
    就连之前常来跟前晃的和恪也不常过来了。
    前些日子和静损毁御赐书画,他没有斥责怪罪,但却下定了决心将其远嫁和亲。
    眼下听她前来求见,思及和亲之事,念及往后父女相见之时只怕少之又少,倒也罕见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怅然来。
    “宣进来罢。”
    太监应声退了出去,待过片刻,一身靛青色绣粉菊旗装的和静便走了进来。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望着面前垂首行礼的和静,语气平常地道:“平身吧。”
    “谢皇阿玛。”
    “今日怎么想起来跟朕请安了?”
    和静抬起眼睛看着他:“儿臣有事求皇阿玛恩准。”
    乾隆听得一愣。
    听出她此行是有目的前来,他面上极不容易才有的缓和之色已消减了大半,冷声说道:“若是有关和亲之事,便不必多说了。”
    将他的脸色变化看在眼中,和静在心底重重苦笑了一声。
    这份父女之情,当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微薄。
    “儿臣身为大清公主,和亲乃是职责所在,本就不该有二话。”
    哦?
    “那你所求何事?”乾隆这才开始真正地去打量她的神情。
    580 四面楚歌
    和静生的便有几分冷傲之气,不笑时,常让人觉得不易接近,此时一张脸肃着,更显冰冷。
    她薄唇掀动,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儿臣恳求皇阿玛彻查当年额娘之死是否另有隐情。”
    这句话比什么来得都要立竿见影,让乾隆的脸色登时就沉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带着迫人的冷意。
    和静与他对视着。
    “儿臣认为额娘当年并非死于风寒,而是中毒而亡。”她咬字格外清晰,每一字仿佛都下了莫大的力气:“求皇阿玛下旨彻查,以解儿臣多年之惑。”
    “……”
    乾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令妃死后,和静在她寝宫前大闹着要查明死因的场景。
    那一段时日,整个后|宫都被她搅的不得安宁,他亦因此疏远了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可不成想时隔数年,她竟又跟他提出什么……令妃是中毒而亡!
    她还嫌不够乱,还嫌他的烦心事不够多是吗?
    “朕念在你来年便要远嫁的份上,今日且不与你计较,只当你没有来过。”他忍怒说道,遂看向和静身后早已吓得魂不守舍的宫女,命令道:“送公主回去。”
    “奴婢遵命。”
    宫女连忙上前两步,弯下身小声道:“公主……”
    她话没来得及说完,竟见和静公主双膝一屈,陡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求皇阿玛恩准!”
    她双肩端的极正,满面固执。
    “你……”乾隆忍怒不发,目光犹如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莫测,他警告着和静:“这些年来,你口口声声说你额娘是受人所害,现如今更是在根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妄加猜测她是中毒身亡——朕知道你一直疑心针对景仁宫,但你若想借着今日之变来火上浇油的话,朕劝你趁早收起你那点小聪明!”
    末了,他朝着和静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迫感更甚。
    “你若还念着永琰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最好本分些,更加不要在他面前散播这等荒唐的谣言。”
    一直紧紧抿着唇的和静闻言忍不住怪笑了一声。
    看来她的皇阿玛这辈子活得真是太过于顺风顺水了。
    为了永琰,要她本分一些?
    可即便他们本本分分,在这深宫之中夹紧尾巴做人,便能一切顺遂吗?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他们的额娘是怎么死的?
    是从来不争不抢的额娘做的还不够本分吗?
    再者道,要夹紧尾巴的凭什么是他们姐弟?
    做错事的人分明是别人!
    她压下内心动荡,仰着脸看着乾隆,凝声说道:“皇阿玛要看证据,十分简单。”
    “你有什么证据?”乾隆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儿臣没有,但额娘有。”和静一字一顿。
    “你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乾隆眼神愈冷。
    “证据便在额娘身上,任凭凶手再如何小心也不可能抹得去。”和静微微红着眼睛,语气却越发坚定:“恳请皇阿玛命人开棺验尸!”
    “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
    乾隆气极,扬手一巴掌落在了和静的脸颊上。
    殿内的宫女太监吓得当即跪了一地。
    和静的脸被他打的偏向一侧,又缓缓转了回来。
    她眼神中蓄满了倔强而不可置信的泪水,眼底更有一抹深藏着的委屈。
    那是一个女儿在面对父亲的不理解和不作为之时的失望至极。
    乾隆看懂了这种失望,心底一震,旋即,怒气更盛上几分。
    “儿臣已问过太医,中毒而死之人死后尸骨会发黑,儿臣是否蓄意诬陷他人,父皇一验便知。”她又接着说道。
    见她竟还张口闭口记挂着此事,乾隆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父皇是不敢面对真相,恐到头来发现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和静就这么仰着半边泛红的脸颊看着他,声音又提高些许,双眼泛红地发问:“还是说父皇心中已有答案,只是甘心想做一个任人蒙蔽、粉饰一时太平的皇帝罢了!”
    “放肆!是谁教你这么跟朕说话!”
    乾隆怒不可遏,再度挥起了手。
    然而对上那双执拗而通红的眼睛,他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之中。
    片刻之后,重重地垂下,再豁然负到背后。
    他转过身去,语气森冷。
    “滚出去。自今日起,不必再来请安!”
    ……
    “什么?”
    景仁宫内,嘉贵妃从玫瑰椅上倏然站了起来。
    “验尸?”她看着前来传话的宫女问道:“这当真是七公主所说?”
    “回娘娘,确是七公主亲口所言。皇上因此龙颜大怒,听说……还动手打了七公主,要她从此后再不必去跟前请安了。”
    嘉贵妃缓缓坐回去,神情莫测。
    “娘娘但请放心,皇上向来看重颜面,是绝不会答应她这般胡闹的。”一旁的嬷嬷低声宽慰道。
    嘉贵妃却咬紧了牙关。
    时隔数年,她当然知道皇上绝不会真的让人去开棺验尸,平白惹人诟病。
    可是和静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到皇上面前折腾了这么一遭,明显用意匪浅!
    和静必然也知道皇上轻易不可能答应验什么尸。
    可她拿不出证据,只有借此来引起皇上最大程度的重视——好让皇上明白她的决心,知道她万分笃定令妃是中毒而死。
    如此之下,皇上即便不会答应验尸,可心底会有着怎样的计较,根本也不难猜测。
    尤其是今日景仁宫上方才刚笼罩上这层挥之不去的暴风雨。
    这种情形之下,疑心如此之重的皇上只怕真的会尽数信了和静的话……
    可和静怎会忽然如此肯定令妃是中毒而死?
    她又怎会特地挑在今日去见皇上?
    嘉贵妃隐隐察觉到这些时日以来她或许忽略了许多变化。
    比如和珅被关押之后,和静前往霁月园究竟是何目的?
    她当时竟半点异样都不曾察觉!
    还有……于敏中迟迟不曾告发于齐贤之死,先是推去主审一职,就连今日廷审都未有现身,当真只是观望而已吗?
    而即便是观望,有了今日这等突变的局面,嗅觉灵敏的他倒戈的可能只怕也占足了九成。
    这且还是死了儿子绝了后,她倒下之后他也不会太好过的于敏中。
    581 赦免英廉
    李怀志丁韬等人更是不用提了——从今日廷审刘鐶之出面作证之后,他们便任由事态发展的丑相上便可一目了然了。
    到底死与活之间,还有的是人想要苟活。
    这些恶狗,你强时,他们是你手中的武器。
    可你弱时,他们为了自保,却很有可能会毫不留情地将你瓜分。
    嘉贵妃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爬上一层冰凉。
    许多原本不足为患的细末威胁,眼下竟都成了撼动景仁宫的巨大冲击。
    尤其是和静和永琰他们,必然早已同和珅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拧成了一股绳。
    嘉贵妃连连冷笑了数声。
    没错,他们这是抱定了主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欲置她于死地!
    今日只是和静挑拨皇上的疑心。
    而明天必然还会有新的动作。
    从丁子昱的暗中设计,拉刘鐶之入局,换下王杰,借刘墉阿桂求得皇上恩准廷审……
    这一步步,分明是和珅早已筹划好的!
    甚至可以说,他早料到今时今日之境,包括束手入狱,都只是麻痹她、欲让她放松警惕的手段罢了——而非当真是如表面这般被动无策。
    她之前还是没有完全看到这个满腹阴诡之人的可怕之处。
    此刻,她只觉得四下皆是惊涛骇浪,狂澜满目。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耗费了她所有心血的大船就这么被撼动击沉!
    ……
    翌日,天光大亮。
    琉璃阁中,冯霁雯起身梳洗罢,还未及用早饭,刘全便过来求见。
    “按着太太的吩咐,已将丁先生的尸身带回其祖坟敛好,只是后事着实不宜大肆操办了。”
    虽说现如今孰是孰非尚无论断,然而丁子昱做伪证的罪名已然是落实了的,故而他此番在金銮殿上自尽而亡,依律重罪者其尸身是不可由其家人领回安葬的,而是经内监抛去乱葬岗,任野狗乌鸦分食,待遇好些的至多是裹个草席而已。
    冯霁雯昨日回到霁月园中,便交待了刘全试着上下打点一番,看看能否将其尸身带回下葬。
    人已死了,他所犯之错也已了结。而既是相识一场,便不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她点了点头,示意刘全退下。
    经前夜她忽然‘吐血昏迷’,而看守的官兵却态度怠慢一事之后,现如今看守霁月园的职责已全部由福康安的手下接管。
    因没了先前那些官兵的刻意刁难,刘全来往琉璃阁,才能这般方便。
    近来福康安确是帮了霁月园不少忙。
    她道过谢,他却只说是傅恒夫人的授意,要他力所能及地对霁月园多加关照,若不然他才懒得理会同她有关之事。
    他这般说,她就只好托他向傅恒夫人道谢。
    只是想到这里,倒不知昨日他骑马强闯紫禁城一事的结果如何,可受到什么处罚了。
    说曹操曹操到。
    她这厢刚在脑子里念叨了一句,那边就听丫鬟通传,说是福康安来了。
    “请进来。”
    福康安踏进堂中,一抬头就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庞恬静中透着刚梳洗过的清新,最简单的小把头竟也被她梳得极好看,左右各簪着两朵浅橘色的绢花,乍一看,竟栩栩如生如刚折下来的娇兰花朵。
    她静静坐着,仿佛这满室淡淡寒兰的香气,便是由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般。
    福康安略微失神了片刻,直到冯霁雯示意他坐,他才得以回神。
    冯霁雯未留意到他脸上一闪即过的郝然之色,只问道:“昨日之事皇上可怪罪你了?”
    “我那是事出有因,皇上当然不会降罪。”他满口的不以为然。
    冯霁雯松一口气,点了点头。
    如此就好。
    到底福康安是因为帮她才闯的祸,若他真的因此受罚,那她心里自然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福康安拿余光悄悄瞄着她的神情,见她一副放了心的样子,不由动了动嘴角。
    他才不会跟她说皇上不仅严斥了他,还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这已算是最轻的了,若不是皇上念在他阿玛刚过世不久的份儿上,只怕少不了一顿板子。
    但他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欠他什么人情。
    他才不稀罕那玩意儿呢。
    如此这般作想,他越发觉得自己伟岸起来,一时恨不得当着她的面儿翘起二郎腿晃上几下,只是碍于一贯绷着的形象,只得忍了,想到自己的来意,才跟她问道:“昨日出宫的路上,大爷我不在,没出什么差池吧?”
    冯霁雯摇了摇头。
    “那彦成早早的便等在了宫门外,是他与阿桂大人一路亲自将我送回来的。”
    福康安闻言就“哦”了一声。
    旋即,却又忽然有几分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讲道:“昨日若不是我派人去知会他,他只怕要把霁月园翻个底儿朝天了。行事如此鲁莽,也不知被阿桂大人带在身边历练那么久,都历练到哪里去了?难道只练了拳脚,把脑子那份儿给落下了吗?”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针对性吐槽,冯霁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余光瞥见她奇怪的眼神,福康安忽觉耳后一热,倏地握拳咳嗽了两声,又掩饰性地抓过茶盏灌了两口茶。
    冯霁雯不由看向他。
    被她这么一看,福康安越发不自在,好在还有话没说完,忙就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同你讲。”
    好消息?
    “快说——”冯霁雯忙催促。
    她近来最缺的就是好消息。
    “今日一早,宫中下达了赦免英廉大人的圣旨。此时,英廉大人想必已经被送回英廉府了。”他叙述的语气十分平淡,却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眼中的雀跃。
    太好了!
    她固然知道这道圣旨美名其曰‘赦免’,而非是真正的罪名得洗,不过只是乾隆用来平定人心、彰显朝廷仁慈的手段,兴许也只是为了日后这件案子的诸多可能留一条后路,但她依然十分高兴。
    至少祖父不用在待在那个冰冷艰苦的地牢中受苦了。
    回到英廉府,他能吃得好一些,穿上暖和的袍子,也能有人时刻照料着。
    想到这里,多日来冯霁雯头一回觉得心里一下子明快了许多。
    582 夫妻相见
    “老太爷终于回家了。”秦嫫也在一侧松一口气,笑着讲道。
    “那大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小茶跟着问了一句。
    她想得简单,只觉得同样的案子,老太爷既然都被放了,那想必大爷也快了吧?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冯霁雯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下意识地转脸去看秦嫫,正见一双怪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完了,她又说错话了。
    小茶万分懊恼。
    怪不得娘总说她不会聊天,常常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啊。
    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错话了。
    冯霁雯的神思飘远了一刻。
    她也想问,和珅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她正失神间,忽然听得福康安毫无预兆地说道。
    有些愕然地抬头,正对上他一双隐约有些闪躲的、却又不耐烦的眼睛。
    “爷我自有办法,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
    英廉府内,一大早便接到了赦免冯英廉的旨意。虽说有罪还是无罪眼下尚无具体的论断,看守的官兵亦只是撤去了一半,但足以肯定的是:老太爷的性命这回是保住了。
    无论以后英廉府的去向如何,但性命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满府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冯英廉回府。
    午时前后,终于来了通传的人,说是冯英廉被送回来了。
    冯舒志本以为这个‘送’字是大理寺的人按规矩办事,可待他见到冯英廉之后,才知道竟是不送不行——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灰色宽大棉袍,领口的纽扣被扣得歪歪扭扭,一头发辫俨然全白了,蜡黄而干燥的一张脸上尽显老态,且看待众人的眼神满含陌生,还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好奇。
    冯舒志已从那彦成口中得知过冯英廉患病之事,虽有了大致的心理准备,但一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祖父!”
    他小跑着上前去。
    可不曾料到的是,他刚要靠近冯英廉的身,忽见冯英廉眼睛一瞪,竟忽然伸出了手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这一推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直将冯舒志推倒在地!
    望着这一幕,庆叔与静姨娘还有冯英廉的那两房甚少露面的妾室等人皆愕然了。
    冯舒志本人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小野子更是傻眼到忘记上前去扶他起来。
    异常的寂静中,冯英廉神色怪异地看着众人,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去找月牙儿!”
    说罢,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转身就跑。
    一面跑嘴里还一面喊着冯霁雯的乳名。
    “快……快拦住老太爷!”庆叔的反应还算快,连忙吩咐下人。
    几名下人连忙去追。
    望着这混乱的情形,缓缓回过神来的冯舒志眼睛越发红了。
    太过分了。
    不认识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欺负小孩子!
    这真的是他的祖父吗?
    确定没有送错货?
    自尊心过强的小少年越想越觉得当着一府人的面被推倒在地着实悲怆而羞耻,又因一时难以接受祖父的性格跨度如此之大,一个没忍住,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好在冯英廉年老体衰,家丁们不费事就将他‘控制住’。
    可他仍是不停地嘟囔着要去找月牙儿。
    见不到月牙儿,他觉得心里发慌。
    庆叔一番好言相劝不成,只得以‘你太不听话,姑娘生气了不肯见你,若你好好吃饭穿衣,回头就能见着姑娘了’这等灭绝智商的谎言相骗,才得以暂时将他稳住。
    不知英廉府中竟是这般情形的冯霁雯,已随福康安一同来到了关押和珅的大理寺天牢外。
    即便现如今整座霁月园由福康安接管,但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将她带出来——而他的法子就是给她找来一套官差的行头,扮作他的手下混了出来。
    办法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胜在好使。
    冯霁雯将帽顶又压低了一些,低着头跟在福康安身后走进了大牢之中。
    “奴才叩见福三爷!”
    狱差一见着福康安,连忙迎上来行礼,一脸讨好地询问:“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差竟劳得三爷您亲自过来了?”
    福康安懒得与他多言,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和珅,带我过去。”
    狱差一愣之后,忙问道:“和珅是重犯,三爷要见,不知可有皇上的旨令吗?”
    “来得匆忙,未及去宫中请旨。”福康安脸色微沉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没有旨令,我就见不得吗?”
    狱差见他脸色不善,心里直叫苦。
    这还用问吗?
    没有皇上的旨令,又非此案主审,自然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啊。
    可偏偏这位爷是出了名儿的硬茬,谁都不敢惹。
    又想到昨晚才刚听来的一则消息,说是这位三爷昨日骑马闯紫禁城,闹到皇上跟前,却也不过只是小惩大诫了一番而已,足见这位爷是多么地得圣心。
    “奴才自是不敢拦三爷您的大驾。”他唯有讪笑着说道:“可若是有什么怪罪……”
    他话未说完,就被福康安不耐烦地打断。
    “行了,甭啰嗦。真出了差池,自有我来担着——快些带我去。”
    狱差连声道“嗻”,躬身走在前侧带路。
    冯霁雯紧紧跟在福康安身后,默默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这位爷天生就是个招人注目的主儿,有他在,倒是没人会去留意她。
    狱差带着他们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前。
    冯霁雯听着狱差上前取出钥匙开锁的响动,出于谨慎,强忍着才没有抬头去看。
    她只闻得到一鼻子的潮湿与发霉的气味。
    福康安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那狱差眼疾手快地接在怀里,见福康安摆了手,就识趣地退下了。
    听得狱差走远了,冯霁雯才蓦地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牢栏,极快地便找到了他。
    而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已经在看着她了。
    即便她扮作官差,头也不抬地站在福康安身侧,他竟还是早早地就看到了她。
    或是说,感受到了她。
    冯霁雯的眼眶忽然湿润,大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583 忽然开车
    和珅伸出手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夫人怎么过来了?”
    他一如既然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冯霁雯将眼角边溢出来几滴泪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蹭干净了,再抬头看他时,已将泪意忍了回去。
    “我来看看你。”她恐会被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和珅也满眼笑意地学着她的谨慎,回道:“可惜此处寒酸,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冯霁雯闻言即忍不住笑了。
    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福康安不禁皱眉。
    这当着他的面儿就抱上了的两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呢?
    鬼鬼祟祟的……
    他站在牢门外费力地支着耳朵,丝毫不觉得自己偷听别人说话,还倒过来吐槽别人鬼祟有何不妥。
    “有劳福统领了。”
    嗯,这句他听清了。
    哦……
    是在跟他说话啊。
    他对上和珅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道了句‘举手之劳’,而后便转过了身去,走远了几步,负手背对着他们。
    和珅拉着冯霁雯的手在简陋的榻边坐了下来。
    冯霁雯刚坐下,就从袖中掏出了两只小瓶子。
    “这一瓶是金创药,你若是受了什么伤,都可以拿出来用。是先前玉嬷嬷给的——”她细声说道:“这是红花油,治磕碰跌打很好使,昨日在殿上跪了那么久,你回头可以拿来揉一揉膝盖……”
    昨日她回去之后,卷起里衣裤管来看,只见两只膝盖都已红肿得不成样子了。
    更别说是衣着单薄的他了。
    和珅任凭她将东西塞到自己手中,只笑望着她。
    昨日在宫中,那种情形之下,他没没能好好地看看她。
    冯霁雯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鼻子又有些泛起酸来。
    她不知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矫情。
    可眼下当真不是容她矫情的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皇上已经下旨赦免祖父了。”
    “如此就好。”和珅讲道:“皇上眼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说着,他握了握冯霁雯的手,温声问道:“昨日可被吓到了?”
    他指得是丁子昱撞柱自尽之事。
    当时场面血腥,而丁子昱又是她熟识之人。
    冯霁雯摇头道:“只是觉得意外罢了,没想到丁先生竟是抱了这样的决心。”
    她那晚已跟丁子昱谈过,她答应他只要将真相说出,她必会设法保他性命——眼下想来,他早已有了决定,根本没有想过要活着回来。
    “既是丁先生自己的选择,那想必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结果。”他说道:“余下我们更需把握好当下来之不易的时机,方不辜负他这一片苦心。”
    有争斗,就必然有失去和牺牲。
    丁先生是个悲苦之人。
    和珅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却未说出口,是怕冯霁雯会跟着伤怀。
    “一切都按着你的计划安排妥当,于敏中那边我也已经说服他了。”冯霁雯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她的眼神有些像是一个盼着大人早些回家的孩子。
    哪怕她做得再好,在外人面前如何聪明理智,运筹帷幄,把控局势的能力如何出众,可是一旦当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他在,她总觉得没有主心骨。
    她也不想他继续在此处受苦。
    “再等等。”和珅想取下她的帽顶,像往常那样揉一揉她的脑袋,但怕揉乱了她的发辫,便转而捏了捏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当下,并不是说把手中所有的筹码一股脑儿全都拿出来,便能起到最好的效果——而很有可能会恰恰相反。
    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是旁人,而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当今帝王的儿子。
    哪怕说来不公,可想要扳倒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足以服众的证据——
    更重要的横在中间的帝王。
    这与这位帝王严正还是昏庸并没有绝对性的关连。
    他们想要将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一网打尽,再没有翻身的机会,那便不可以退而求其次地、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乾隆最多能够不徇私到几成之上。
    他们要做的不单单是站在景仁宫的对立面,再极力地去证明景仁宫是错的,他们是冤枉的。
    最要紧的是要将景仁宫摆在皇上的对立面!
    所以他们必须要让皇上对景仁宫和十一阿哥彻底失望,而不止是人品德行上的——
    人只有察觉到自己的利益和安危得到威胁之时,才会做出最大程度的反击。
    帝王也不例外。
    所以才要等。
    此时的嘉贵妃,想必已是彻底坐不住了。
    “用不了太久了。”和珅对冯霁雯说道:“夫人将网下得极好,我们只待鱼儿撞进网里来,将网收了即可。”
    冯霁雯却皱着眉说道:“和静公主昨晚大闹养心殿之事,已经刻意添油加醋地传开了。景仁宫在皇上面前的信任已是岌岌可危……再有于敏中那边,金简不会毫无察觉——如此境况之下,他们为了稳住局面,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这举动,越大越好不是吗?”
    “可是……”冯霁雯欲言又止,眼中的担忧更为地深沉起来。
    她怕得是和珅的安危会受到威胁。
    两个人待在一起还且罢了,即便有什么变故,彼此也能时刻都有个照应,可他孤身一身待在这阴冷的大牢之中,她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尤其不安心。
    “于景仁宫而言,最重要的是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单是这一条,眼下他们便不敢堂而皇之地对我做什么,若不然岂不是不打自招?”和珅试图安抚她。
    “万一他们自认为没了别的法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或许还有借刀杀人诸如此类……
    冯霁雯不敢再想下去。
    “夫人想得太多了。”和珅笑着摇头,将她又拥进怀里。
    冯霁雯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真的是她的思虑不及他,太过于杞人忧天,还是他只是在安慰她而已?
    她分不清。
    “看来夫人是把先前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
    冯霁雯仰脸看他。
    “不是说好了待此事平息,搬进什刹海的新宅子里,夫人便替我生个孩子吗?”
    584 御驾前来
    冯霁雯眼睛微微一瞪。
    她……什么时候跟他说好了?
    她脸色一红,即见他粲然一笑。
    是拿她逗乐呢!
    “我答应过夫人,万事皆以性命安危为先,好陪着夫人安安稳稳地变老。”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眼中神情认真地说道:“对夫人,我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没什么道义感,但对她从来言出必行,若有哄骗,必当用心良苦。
    如此想来,似乎也算不上是言出必行的?
    想到这里,和珅自顾一笑。
    他笑意温柔缱绻,如同春日暖阳一般和煦。
    冯霁雯不知他笑得什么,但看着他这般神情,心下就微微松缓了一些。
    “那我信你。”
    她等着他回家——
    尚且不及将这句话说出来,一声重重地、带着暗示性的咳嗽声忽然传入二人耳中。
    “御驾到了?”
    福康安格外惊讶地问。
    “是啊……”狱差低低的声音隐约传来,却远不如福康安那般清晰。
    冯霁雯脸色一变,与和珅互视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快步朝着牢房外走去。
    若被皇上发现她私自擅离霁月园,又扮作官差模样混入这天牢之中,她根本无话可辨。
    见福康安正在前方拖着狱差,冯霁雯略放缓了脚步,谨慎地调整好呼吸,以免惹起狱差的注意。
    福康安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此刻听着极轻的脚步声响,适才与那狱差说道:“我自会同皇上解释,你且下去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声“皇上驾到”传近。
    “奴才福康安参见皇上!”
    福康安打袖行礼,随之行礼的冯霁雯将大半身子躲在他身后,力求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这种行径往小了说是违抗圣命,而最严重的还当是必会惹起皇上没有必要的疑心,将原本白的也变成黑的。
    且还会连累福康安。
    冯霁雯心下忐忑,只盼着能不惹起乾隆的注意,尽快安稳地离开这大牢。
    乾隆在福康安面前站定了。
    “你怎么在这儿?”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福康安心下微微一紧,尽量镇定地回话道:“奴才带人于城中巡逻之时,偶经大理寺,思及和珅一案案情严重,恐有闪失,便顺道过来探查一番。”
    乾隆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有心了。”
    “起来吧。”乾隆抬脚朝着前方走去,语气不明地丢下一句:“带人去外头守着。”
    “嗻。”福康安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待乾隆走得远了,才直起身来。
    冯霁雯跟着他的动作起身,耳后除了和珅行礼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一路上强忍着没回头往后看,直到跟着福康安出了大牢,来到光线明亮的外面,才敢稍稍松了一口气。
    牢外候着十余位御前带刀侍卫,表情肃然。
    她悄悄抬眼看向福康安。
    皇上怎么会忽然出宫来此?
    得见帽顶遮掩下,那张素白的脸上一双恬静清亮的眸子里此刻装满了疑惑不解在看着他,福康安鬼使神差地攥紧了右手手心。
    便是这只手,昨天拉着她上的马。
    她当时因情急心切的毫不犹豫,似乎透着一种信任。
    是信任吗?
    他没由来地失着神,待回过神来之后却见冯霁雯不知何时已经错开了目光,未再看他。
    “……”他自顾自地语结了片刻,同时自觉丢人地在想:方才他盯着她失神的样子,她必然是看到了吧?
    冯霁雯余光中瞥见一抹不甚正常的涨红。
    下意识地挪了眼睛去看,却见转过了身侧对着她的福康安半张侧脸并着耳朵全都红了。
    “这大晌午的,真遭罪。”
    福康安皱着眉抬手在面前粗暴地扇了两下风。
    冯霁雯:“……”
    仲春时的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恰好把方才在牢中攒了一身的阴冷都驱散了,通身不知道多舒服,哪里就遭罪了?
    这人活得还真是一点幸福感都没有啊。
    冯霁雯漫不经心地吐槽了一句,也没过多的心思去注意他。
    她满心都在想,御驾毫无预兆地亲临天牢,且显然就是冲着和珅来的,可会有什么变故?
    和珅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乾隆始终未语。
    原本有些昏暗的牢房中,被四下伴驾的狱卒手中提着的十来盏风灯照得通亮。
    灯影晃动间,一片阴影投到乾隆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愈发阴沉了几分。
    他的眼神一直锁着和珅。
    “皇上屈尊前来,和珅惶恐。”
    寂静的四下,被和珅不轻不重的声音打断。
    他语气恳然,全然听不出奉承与虚伪。
    乾隆一声冷笑抵达唇边,却未吐露出来。
    “起来回话吧。”他负起手说话,语气有着紧绷的冰冷。
    “和珅不敢。”
    “不敢?”乾隆看着他,眼底蒙上一丝嘲讽:“你不是口口声声坚称自己无罪吗?既是无罪,又有何不敢?”
    “和珅虽无罪,但因此事惹来朝野上下轩然,更令陛下震怒,累及龙体,此为大过、大不孝,故和珅当跪。”他依旧垂着头,诚然中有着恰到好处的自责。
    听闻此言,乾隆心底有着一闪即过的怅然,旋即却更为地沉重与愤怒。
    “你们真是好样儿的。”乾隆看着他,摇着头,几近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自认阅人无数,却还是被你们这幅假惺惺的做派给蒙蔽住了——朕当真以为自认为可信之人,当真足以让朕深信不疑!”
    他看着和珅,怒然道:“你们当真是让朕防不胜防!”
    他声音之大,让四下的侍卫与狱卒皆是噤若寒蝉。
    “和珅有错。”他深知圣心,也知晓了乾隆此行前来的目的——是一腔怒意与疑窦无法纾解。
    “你当然有错!”乾隆勃然道:“且是大错!”
    如此龙威之下,和珅未言,只将头缓缓又垂低,伏地而叩。
    他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你眼下倒是知道如何让朕息怒了!昨日在朝上,怎么却全然忘了?一味出言激怒于朕,险些让朕成为大清朝上头一位廷杖军机大臣的昏暴之君!”乾隆朝着和珅逼近了一步,冷笑着说道:“你素来是好心机好手段,就连朕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585 养猪的皇帝
    “和珅万万不敢。奴才自知区区心思瞒不过圣上,也从未敢欺瞒圣上。”和珅的声音略提高些许,显得格外坚定:“奴才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在此起誓从未做过违背圣意之事,更从未有过悖逆之心!奴才所想,皆是为君父分忧、稳固大清河山!”
    乾隆攥紧了负在背后的手掌。
    他盯着和珅良久。
    “你们当真令朕害怕。”
    他语气中的怒意稍缓,却忽然带着一丝隐约的犹疑与不安。
    “朕当真害怕——”他再三提到这个本不该由帝王吐露出来的字眼,平时满含精光与睿智的三角眼中此时似蒙上了一层雾气,震声道:“……当真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再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
    和珅缓缓抬起头来。
    “皇上。”
    他看着乾隆一双隐约有些浑浊的眼睛,眼中神情稍滞片刻。
    “大清是天朝圣国,皇上是千古明君。”和珅言辞恳切地道:“自古以来,明君必能明辨忠奸——故臣认为,陛下心中必然已有所论断。”
    乾隆的目光微微一闪,神情叵测。
    “刑部地牢之中,秘密关押着三名来路不明的死士杀手。因未查明身份,一直未敢贸然惊动皇上。”和珅忽然转了话题一般,徐声说道。
    乾隆自然不会认为他所言无关轻重。
    一来,能够豢养死士者身份必然不一般,再不济也当是出身上流官宦——
    这只是身份关系……
    而身为皇者,最为看重的还当是豢养死士者的动机。
    出于自保与探查消息?
    这向来是他们口中‘无伤大雅’的理由!
    可若单单只是如此的话,豢养死士也不会被朝廷严令禁止了。
    更遑论是在天子脚下,堂堂北京城中!
    “你总不会是凭空抓来的。”乾隆眼中冷意逼人。
    “只知是曾于城中欲取奴才性命之人。”和珅答道:“死士身份一般隐秘,他们不肯供出主人身份。”
    “你当真查不出来吗?”
    和珅面上现出几分惶恐之色来:“奴才一心想护得皇上周全,不敢放任一丝纰漏……但奴才,更加不敢妄言。”
    “所以你不是没查明白。”乾隆冷声道:“只是不敢说罢了——”
    和珅未再多言。
    话说到这里,再多说,便有了别有居心的嫌疑。
    而那几名死士是他从当初金溶月派人暗害冯霁雯和他之时、那一批他交还给嘉贵妃以表诚意、息事宁人的死士中暗中扣下的,此事除了冯英廉隐约知道些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所以这几名死士才得以留至今日。
    当初他并没有料到今时今日之境地,所抱有的不过是有备无患的谨慎心态。
    事实证明凡事多留一条后路总归没有错。
    这只筹码,在此时拿出来,会给景仁宫和十一阿哥带来怎样的冲击,只怕无可估量。
    ……
    当晚,久被禁足在府中的十一阿哥永瑆忽然被宣召入宫中面圣。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他见着面色阴沉的乾隆,当即就伏首跪了下去。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他的声音有几分瑟瑟,约是思及近来之事觉得心下发虚,全然不敢抬头去看乾隆。
    他越是如此,越叫乾隆觉得心生厌恶。
    “你有胆量背着朕豢养死士,却没有胆量来见朕吗?”乾隆质问着,声音不大语气却沉如死水。
    永瑆至多只是想到廷审之上的风波殃及到了自己,嘉贵妃已让人给他通过信儿,交待他即便见了皇上也当抵死不认便是,可却不料等着他的非是景仁宫的波及,而是直冲着他而来的暴风骤雨——
    “儿臣……儿臣没有!”他立即否认道:“儿臣不知父皇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你还敢跟朕嘴硬。”
    乾隆看着他,语气蓦地一提:“人就被扣在刑部大牢之中!”
    刑部大牢……
    永瑆眼底神色大变。
    “定是和珅冤枉儿臣!”他满脸是汗地抬起头来看着乾隆,道:“他狼子野心……分明是想挑拨父皇与儿臣之间的父子关系,父皇切莫被他蒙骗了啊!”
    “你反应倒是快得很,朕倒还没提人是被和珅扣下的,你竟就能推算得一丝不差了!”
    乾隆怒火更盛几分,豁然从铺着软席的紫檀木罗汉床上站起身来,抬腿就是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永瑆的心口处。
    “不打自招的蠢东西!”
    永瑆疼得倒在一侧,单手撑在身侧,勉强地支撑住身体,不知是疼痛还是惊吓的缘故,脸上俱都是冷汗。
    “儿臣绝不敢有反叛之心……”
    心知辩解再多只会火上浇油,他不敢再提死士二字,模棱两可间,唯有表着孝心:“儿臣更加不敢忤逆父皇,父皇若是生气,只管惩治儿臣便是,但求父皇保重龙体,勿要因为儿臣而气坏了身子……”
    动机固然还算聪明,却是选错了时机。
    乾隆只越发觉得他惺惺作态,耍弄心机。
    豢养死士或许不一定是为了谋逆,但更不会是清清白白,绝无二心。
    “朕原本以为你虽无治国之才,但同样也好在无太多心机城府,尚算得上忠厚……可眼下看,却已被你那位阴险毒辣的额娘唆使成了满腹心机之人!”
    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心机待他!
    乾隆盛怒之下更有痛心。
    自有子嗣开始,相比于其他优秀的皇子,他从不曾看重过平平无奇且玩物丧志的永瑆,可随着立下的太子都接连早逝,他万分痛心之余,无可避免地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余下的几名皇子身上——
    而当时除了被过继的永珹,只剩下年幼尚在学步的永琰,和患有脚疾的永璇。
    所以打打算算,年纪合理、四肢健全的竟只有永瑆一个。
    虽暗下并不觉得满意,但到底大统不能交由外人继承,这些年只能咬着牙放在身边耐心培养着。
    可他学到了什么呢?
    背着他弹琴写诗,养了一大批文客。
    与金家小姐私通,声誉尽毁。
    小气吝啬,甚至苛待福晋,还背上了气死肱骨大臣的荒唐罪名。
    且还于暗下豢养死士!
    依此看来,那些匿名弹劾他与景仁宫遍植党羽,结党营私,铲除异己的罪名也是差不到哪里去了。
    直到此时乾隆才算看明白,他所谓的悉心培养,竟是将一头原本只知混吃等死的家猪养成了一头具有攻击性的野猪!
    虽然都是猪,但却有着质的区别。
    586 风雨前夕
    “将这个混账给朕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觉得自己养了好些年猪的乾隆重声吩咐道。
    永瑆吓得脸上血色都褪尽,一时连喊饶的话都忘了说。
    掌刑的太监下手不敢太重,但更加不敢蒙混过关,二十大板一个不少地打在身上,最后,永瑆是被抬出宫去的。
    次日,十一阿哥在养心殿被重责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传开了。
    高云从宣了口谕,道是皇上龙体抱恙,免去三日早朝。
    一时之间,百官暗中诸种议论压制不下。
    “皇上,十一阿哥差人送来了不少补品。”高云从在龙榻边低声禀着,一边留意着乾隆的脸色:“……还有府上的一名擅长药膳的先生,也被差遣来了,十一阿哥原话说是让其暂留御膳房,帮着万岁爷调养身子。”
    乾隆听罢只是皱了皱眉。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高云从小心地应了声“嗻”,缓缓退了出去。
    待来到外殿,便吩咐了一名小太监下去办了。
    就守在殿外的嘉贵妃听闻是皇上拒了永瑆的进献,脸上倒无异色,只看着殿内的方向,向高云从问道:“皇上醒了?身体可好些吗?咳嗽的还是很厉害?”
    她满口都是关切。
    高云从笑了笑,回话道:“贵妃娘娘不必焦心,万岁爷已是大好了。只是太医交待了须得静养着,一切事务均是搁置了,故而……一时半刻只怕也无法宣见娘娘。依奴才看,娘娘还是回宫去吧,莫在此处受冻了。”
    他一番话说得漂亮婉转,嘉贵妃却哪里能不知道皇上是压根不愿见她。
    但她依旧道:“不必,本宫就守在这里,不打搅皇上歇息。就此回了景仁宫反倒不安心。”
    高云从只能笑一笑,不再多劝。
    “那奴才就先去伺候皇上了。”
    嘉贵妃点头催促:“且快去吧,别让皇上身边儿缺了人。”
    ……
    “说是在养心殿外守了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之下,竟是昏过去了。”琉璃阁中,小仙正说着秦顾搜集来的消息:“……也有人说是过于忧心皇上龙体,复才支撑不住的。”
    冯霁雯听罢咧了半边嘴。
    不单是个心机婊,竟还是个大戏精。
    刚受了重罚的十一阿哥那边顾不得养伤就忙着安排人往宫里送补品送药膳师,她这边更是默默守候到昏迷,这娘俩还真是半刻也没落下。
    如此双重的温情攻势之下,想必帝王的心即便没被暖化,也无可避免地有了转变了。
    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自己的家人谁还能没有一点私心?
    她长呼出了一口气来。
    可惜嘉贵妃求得不只是活命的机会。
    在明知即便得了皇上谅解、十一阿哥也绝无可能再被立为太子的事实之后,她能老老实实地坐等着接受吗?
    她做这些,为得可不是缓和皇上的怒意。
    她真正想做的是翻盘。
    窗外的新叶不知哪一夜忽由嫩青变成了翠绿,海棠花红,招了两只小小的黄蝶穿飞其间,春|光正是烂漫。
    冯霁雯托腮静观。
    她想让他也瞧瞧这哪怕四下暗流涌动、却依旧年年不改的满眼好景。
    乾隆在养心殿躺了两日之后,终于躺不住了。
    说是静养,一概奏折公务暂时也堆置起来,可他依然能日日受到阿桂刘墉等人的准点问候——许多军机要务,地方急讯,每多耽搁一刻便不知会造成怎样不可估量的损失,他们不敢擅自拦下,唯有送到养心殿来。
    “江西洪讯,当务之急当有如何举措?难道不当是疏通河道,开设粥棚安稳民心吗?如此浅显的道理,竟还要等朕亲自批准之后才会做吗?”看着手中的折子,乾隆气得冷笑连连。
    “哪怕是快马加鞭这封折子从江西到京城一来一回,也要十余日之久。既口口声声说是‘当务之急’,却又此般刻意延误,他们究竟懂不懂衣食父母四个字是如何写的?还是说竟要朕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吃饭吗?”
    高云从低了低头,小声地劝道:“地方官员行事过于墨守成规了些,以致于延误灾情,确实该斥责……但皇上还需息怒,以保重龙体为上啊。”
    乾隆望着面前几案上堆着的十余本奏折,心下的烦躁愈发重了。
    “真是让人片刻都静不得,往前和珅在时,朕倒没见过这么多的‘急务’。”
    和珅总能分得清什么是真的急,什么是假的急,什么可以暂时代批,什么是非得呈上他面前不可——
    阿桂这批老人,固然尽忠职守,可到底少了一份变通,端着一种非黑即白、非缓则急的态度,总爱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了,可自己做不够,还非要拉着他跟他们一起!
    活像他这个皇帝在他们眼中就是永远不会疲惫的一样。
    皇帝就不是人吗?
    乾隆叹了一口气,近来只觉得格外地累。
    他试着闭上眼睛短暂地调整片刻。
    在军国大事面前,皇帝确实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可他也只是安静了片刻而已。
    “皇上,寿康宫里来人了。”
    太监进来禀道。
    各个宫里的人能挡的都挡了,可皇太后宫里的却必然是挡不了的。
    乾隆揉了揉眉心,将人传了进来。
    小太监也知近来养心殿不太平,分外谨慎地禀道:“太后娘娘挂念万岁爷,便差奴才前来问一问万岁爷可有好转,说是万岁爷若是好些了,便待闲时去寿康宫坐一坐……”
    这是想儿子了。
    老太后已有数月不能下床走动,身子日渐地差,时常还说胡话,乾隆是孝子,若非实在走不开,平常早晚都要去请安的。这两日歇在养心殿没有过去,一是身子确实不好,二来却是恐太后问起永瑆之事,说得多了,再惹了老人家心中不适。
    可今日听着此言,唯有道:“你先去回太后话,便说朕已然痊愈,今晚便去寿康宫请安。”
    小太监退去了。
    乾隆起身更衣,收拾了一番,便起驾往寿康宫去了。
    而这一去才知两日未见,老太后的景况竟是越发地差了。
    587 宫中动静
    寝殿中,一身粉紫旗装的和恪陪在皇太后身边,拉着她一只如老树般干枯的手,小小的脸上挂着泪水。
    “儿臣参见皇阿玛。”见乾隆来,她连忙行礼,又抹了把眼泪。
    乾隆见状心生不悦,即刻对宫女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带格格回去。”
    宫女刚应下,却被太后出声阻止了。
    “别……让九丫头再陪陪哀家。”
    她的声音模糊沙哑,带着一丝慈祥的笑意。
    乾隆走到床边,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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