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14)
救我,您不能如此狠心对我见死不救啊!爹!”
出了地牢的于敏中脸色一片铁青。
他当真是不想再理会这个不肖子究竟是死是活!
可若他当真能做得到如表面看来这般冷血绝情的话,今日也不会特地来此了。
即便再混账,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当真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他又于心何忍?
和珅应当便是看重了这一点,故而才未让人阻拦他前来牢中探视,为得必然就是要让他心软动摇——
但真若答应和珅的条件,他与整个于家只怕都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于敏中在原地伫立许久,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再握紧,如此反复不下数十次,最终却也是毅然抬了脚,就此离去。
他自认为自己绝不会蠢到就此同和珅妥协,是以便找到了金家。
金简听了他的来意之后,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两声。
“如今外面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上有皇上与景仁宫对我存有不满,下至同僚百姓皆在背后看我金家的笑话——我倒是想帮你,可又有谁能帮我将眼前的困局给解了?”
更何况,于齐贤所犯死罪,若和珅不肯松口,要想搭救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这跟他先前吃花酒打死人可不一样!
“和珅之所以迟迟未有将其定罪,为得就是让你自乱阵脚,倘若此时你我铤而走险,岂不正中他的下怀?届时被他捉住了把柄,送达天听,你我岂还有活路可言?”金简说道。
于敏中听了脸色十分复杂。
金简所言他自然也已想到了大半,可难道当真就要让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定罪处斩不成?
他刚要再言,又听金简冷声讲道:“况且,为子如此,救了亦是白救。”
他指得自然不光是于齐贤向来只知惹祸捅娄子的纨绔作风,更有其已无法为于家传宗接代的事实。
于敏中听罢,未有接话,只暗暗咬紧了牙关。
“告辞了。”
他丢下这三字,便离开了金家。
……
翌日,城中又出了一件引人瞩目的‘大事’。
说来也真是‘巧了’,此事漩涡的中心,仍是金家二小姐金溶月。
近来已被金二小姐和十一阿哥之间的秘事磨得耳朵起了茧的京城百姓们,再一次喧哗起来——
一大清早,京衙的大门不过刚打开,便有一对夫妻带着个十来岁的男孩等着了衙门外,并着一名书生打扮模样的文人携了状纸前来击鼓喊冤。
夫妻俩看着极朴实,一瞧便知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但这位陪同前来的文人,却被衙门的师爷一眼认出了来历。
“这就是去年跳入护城河中,拦了御舟告御状的那名举人……”师爷附在京衙县令耳旁低声说道:“这可是个极难缠的主儿。”
县令此时却无暇去顾及这位举人难缠与否,只因这对夫妻状告的竟是金家小姐金溶月。
且所告非轻,而是一桩命案。
陈情的状纸上明明白白地列明了此事的前后经过。
也是此时方知,这对夫妻原是当今刑部尚书、军机大臣和珅府上的家仆,他们口中被金二小姐所害的女儿芳芳,亦是和府的家生子。
一头是金简,一头是和珅,又牵扯出了人命,这下可了不得了……
县令心下有些慌神,又得钱应明以有理有据的言辞咄咄相逼,就连向来舌灿莲花的师爷也远远不是其对手,当着衙门堂外一众旁观百姓们的面,县令唯有硬着头皮差了衙役前去金家传唤金溶月,前来对质公堂。
意料之中的,金家并未同意让金溶月亲自出面,而是遣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前来应对。
虽是不合乎规矩,然县令也未敢多说一字半句,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按着流程来办案。
原告显是做足了准备而来,夫妻俩虽不善言辞,因谈及女儿枉死而只知忘形垂泪,悲痛不已,然人证与物证,却是俱全。
人证为和家的一名丫鬟,名唤红桃,当堂招认了当初曾受金溶月唆使,为其监视自家主子,从中传递消息,几番害得和太太冯氏遇险。而死者芳芳便是因察觉此事,而遭金溶月手下之人所害。
红桃不单单陈情了自己为金溶月收买的前因后果、以及金溶月同自家太太的诸多过节,更详细地供述了每一次向金溶月手下的丫鬟阿碧传递消息的时间与地点。
虽然状态慌张不安,但条理清晰,言语间无任何纰漏。
除此之外,她还示出了‘物证’——一封出自金溶月之手的亲笔书信,其上写明了究竟是如何唆使红桃下手暗害冯氏的经过。
金府里的管家虽是一头冷汗,却仍矢口否认这绝非是自家小姐的笔迹。
“是真是假,对照一番便是了。”钱应明虽明知这所谓亲笔书信是为伪造,但仍是占足了理的硬气模样。
太太着意临写的笔迹足以以假乱真,但这并非主要,关键在于,他十分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枉死之人讨还公道来了。
思及此处,更觉义愤填膺,当堂状言抨击了一番金家小姐草菅人命,仗势行凶,罔顾王法的狂妄行径,又道了诸多‘不彻查不足以平民愤’,‘不严办不足以肃朝风’等慷慨激昂之言,直让县令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频频地向同样已要站不稳的金府管家递去眼神。
金府管家以回府取金溶月字迹前来比较为由,当堂离去了。
县令借故退了堂,称明日再续审此案。
至此,案情虽未能了结,孰是孰非看似尚无定论,但上风无疑是被钱应明给占尽了。
一整日间,此事已在城中传遍。
无数百姓翘首以盼,只待明日复审,好将这出惊心动魄的戏看个明白。
可却不料,来日在京衙等着的,却是更为石破天惊的一出大戏。
532 一波又起
又有一桩人命官司找上了金溶月。
这回出面的,乃是内阁学士刘墉。
同其一并出现在公堂之上的,还有靳霖。
刘墉状告的是数年前金家小姐蓄意构陷其女刘亭之,毁其名节,害其自缢殒命。
刘家小姐刘亭之当年与人私|通,后在家中自缢身亡,这在几年前的京城乃是人人俱晓之事,只因刘家对此忌讳莫深,竭力压制,方才鲜有人谈及此事。
而谁都不曾想到,时隔数年,将这道在外人眼中有些不堪的伤疤再度揭开的竟正是刘家自身。
且还是通过官衙,将此事毫不加掩饰地推至了风口浪尖之上。
自此亦能看得出,在真相面前,刘家所怀着的不忿与决心。
被押上公堂的一名人证,是一位形容狼狈,衣着甚至称得上褴褛的年轻男子。
他亲口招认,当年受了金溶月许以的重利,蓄意在香山别苑中当众咬定自己与刘家小姐有染,演了当年那一出‘官家小姐与贫寒才子无媒苟合’的戏码。
有些印象的必然可以认出,此人确是当年那位姓黎的书生无疑。
但其早已不复当年翩翩少年的风度,可见得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安稳适意。
据其道,当年他按金溶月的吩咐将事情办成之后,便被威胁驱离了京城,这些年来在异乡漂泊多年,并不知刘家小姐事后自缢之事,又道自己当年只是一时财迷心窍,并无害人性命之心,万望可以开恩轻判。
不料他话刚说完,便被一早过来赶着复审的钱应明冲上前去,结结实实地揍了两拳。
“无耻小人,做下如此禽|兽不如的奸恶之事,亏你还能这般心安理得苟活于世!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颜面求以轻判!”
若非衙役及时将人拉开,还不知会造成何种混乱的情形。
堂外旁观的百姓却觉大快人心,纷纷叫好。
人群中,小醒瞧见这一幕,亦发出了一声情绪不明的笑声来。
这人……竟也有不那么讨人厌的时候。
……
“啊?还有这样的事啊……”琉璃阁,抄手游廊下,小茶一阵惊讶罢,不由感慨道:“那刘家小姐死得可真冤啊,好好地一个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是呀。那刘家小姐当年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儿的才女啊。”
出身书香门第,灵气无双,尚是豆蔻年华,便被袁先生同被靳先生收为弟子,美名远扬,这一切,本是闺阁小姐们所能设想到最好的模样了——
“可偏偏老天爷不开眼啊。”
小羽小亭几个丫鬟纷纷地叹气说道。
“什么老天爷不开眼?这干老天爷什么事儿啊?”小茶翻了个白眼,后愤愤地道:“分明就是这个金二小姐蛇蝎心肠,见不得旁人比她好,小小年纪,也不知是如何生出那么些恶毒心思的,现如今我想到她那张脸,可真真儿是让人作呕。”
她说着,还不忘做出一个犯恶心的表情来,惹得几个丫鬟憋起笑来。
堂中,冯霁雯抱着净雪坐在椅上,正听着刘全禀说案子的进展情形。
“钱先生那张嘴,确实厉害地很,直辨得整个公堂之上鸦雀无声,要奴才说,他不去做个状师倒是可惜大发了……”
他将堂审的经过一一说罢,才又道:“只是那曲县令生怕得罪金家,哪怕是书信得了鉴认,也尚不敢就此给金二小姐定罪。退堂后,奴才着人去特地打听了,才知这县令已将案情奏明大理寺,道是案情涉及久远,京衙难以取证,显然是打算并着刘家小姐的案子,一同推给大理寺去办了。”
“随他们如何推罢。”
冯霁雯道:“到底金溶月这回,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了。”
单单是这些舆论,便足以将人压得死死地,再也别想站起来了。
……
晚间,钱应明迟迟归来。
彼时丁子昱正坐在堂中对灯夜读。
“这么晚了还不歇着。”迈进堂中,钱应明随口说道。
丁子昱却好似被惊了一下,陡然回过神来,仿佛是方才并未觉察到有人靠近一般。
“钱兄回来了。”他顿了一顿,方才得以平静地问道:“今日去衙门进展如何?可还顺当?”
“板上钉钉的事情,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疏漏了。”钱应明答罢,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皱了皱眉,道:“你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
总觉得反常得厉害。
丁子昱一怔之后,摇头失笑。
“我与钱兄皆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何来的心事?”
钱应明却显然不信,并且自顾自地道:“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钱兄但说无妨。”
“你可是与大人起了什么隔阂?”
他问的直白,令得丁子昱脸色不禁微微变了变。
片刻口,强自笑了笑,反问:“钱兄何出此言?可是大人说了什么吗?”
“大人倒不曾提及任何。”钱应明说道:“只是我见你近来做事总有些恍惚,像是不如往前那般尽心了。加之马嫂夫妻二人之事,大人又全然交由了我一人来办,故觉得有些不寻常罢了。”
他是个直肠子,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些弯弯道道。
沉默了片刻之后,丁子昱只道:“我倒不觉得有何不同以往之处……许是钱兄想多了罢。”
钱应明闻言又看了他一眼。
“兴许是我想多了。”他最后说道:“只是大人待你我也算不薄了,若你有何为难之处,大可同他直讲。”
丁子昱知道他指得应当是他家中兄嫂上门讨要银两之事。
可若当真有这般简单,倒是省心了。
望着手中书卷,丁子昱无声苦笑。
……
金家,外书房。
“大人,这是于大人让人送来的信。”仆人弯腰将一封信笺送至书案旁。
金简皱眉接过,拆开了看。
他无需看,也知信上的内容。
如今于敏中暂任大理寺卿一职,这两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两桩案子即将就要交到他手中,这案子究竟要如何办,于敏中自然要先问一问他的意思。
于敏中之意,是暂且拖着,暂时不羁押金溶月,留给金家足够的时间准备证据,以证金溶月清白。
金简看罢,却是连冷笑也笑不出来。
533 白绫
可证清白的证据?
他将信纸重重地摔在了面前的书案上。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功夫,即便是有,眼下却哪里还有这个必要。
一面是外面铺天盖地的舆论,一面是来自宫中的压力,金家的颜面与损失,早已是挽回不了了。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了却此事,平息宫里的怒火。
“来人——”
他声音沉沉地唤道。
仆人躬身行了进来。
“老爷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将东西送去清蕖院。”
“是。”
夜中落了一场薄雨。
翌日清早,偌大的清蕖院中,除了初起晨扫的丫鬟们手中的扫帚划过地砖的沙沙声响之外,一概寂静无声。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打破了四下的安静。
“……”
一名自院外回来的小丫鬟提裙飞奔着,脸色张皇地进了正堂中。
“阿碧姐姐,大事不好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声说道。
阿碧自内间行出,脸色亦有些慌乱,可仍是压低了声音,强自镇定着说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姑娘还未起身,惊着了姑娘,你不怕挨板子吗?”
“可……”小丫鬟已顾不得许多,径直往下讲道:“方才奴婢瞧见蓉妈妈带着丫鬟往此处来了——”
她话未能说完,院中就有丫鬟们见礼的声音快一步传入了阿碧耳中。
“见过蓉妈妈。”
丫鬟们的声音皆是战战兢兢的。
蓉妈妈是金家的老人儿,总揽着内院琐事,等同是半个管家一般的人物。又因做事向来十分严苛,不讲情面,故而向来很得府内的一干丫鬟仆人们敬畏。
身材高瘦,穿着深棕色印团花褙子的蓉妈妈带着两名丫鬟走进了堂内。
阿碧也连忙向她行礼。
“这一大早地,不知是有何事竟劳蓉妈妈亲自前来?”她强自堆笑着探问道。
“小丫头们办事不牢靠,真有什么重要的差使,怕是将意思传达不明白。更何况,老爷吩咐下来的事情,我自是不敢怠慢的。”蓉妈妈话音刚落,便抬手示意了身后的丫鬟上了前来。
“……”阿碧尚且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之际,待瞧见那上了前来的丫鬟手中捧着的东西,脸色霎时间便白了。
丫鬟手中托着一方乌漆托盘,托盘之中,是一条折叠整齐的白绫。
“蓉妈妈,这是……”阿碧连嘴唇都发白哆嗦起来。
“这是老爷的意思。”蓉妈妈语气疏冷,眼神较清早的寒霜更要冷上几分,望向帘幔隔开的内间,扬声缓缓说道:“老爷说了,事到如今,请二姑娘给自己也给金家留些体面,也省得再自讨苦吃了。”
阿碧只觉得呼吸被人扼住,周身冷得无法言喻。
蓉妈妈将话与东西留下之后,便带着人离去了。
阿碧在外间站了不知多久,方才抬着已近麻木的双脚僵硬地行进了内间。
金溶月不知是何时醒了,此刻身着白色中衣,披散着一头乌发,正站在窗前,望着支开的窗棂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姑娘起了……怎么也不穿鞋?”
见她就赤脚站在那里,阿碧语气有些颤抖地问。
金溶月并不答她。
阿碧攥紧了手指又开口:“方才蓉妈妈过来了……”
金溶月仍然没有说话,仿佛是不曾听见一般。
阿碧却知道她必是听着了的,且方才蓉妈妈在外间所言,她定也是知晓了。
此时看着这样的金溶月,她一时又慌又怕,只觉得眼前恍然已是漆黑一片,再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扑通!”
她双腿一颤,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
当晚,一整日茶水未进的尤氏自浑噩的睡梦中醒来,盯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儿怔,适才向守在床边的丫鬟问道:“月儿……可走了吗?”
丫鬟轻轻摇了摇头。
“回夫人,还不曾得到消息。”
尤氏不知是喜是忧地动了动嘴角。
“那清蕖院那边情形如何?”她又问道。
“听说二姑娘没哭也没闹,整日都待在房中,没人送饭过去,也未有发问过。但就是迟迟也不见……”丫鬟未有再说下去。
“老爷可有再让人去过?”
“老爷尚且还未回府。”
尤氏听罢便未再有多问其它。
她已无力再多问了。
这回她当真是闹也不知该如何闹,护也不知该如何护了。
爱女如命的她,甚至有一瞬间是有些赞同金简的决定的。
只因她十分清楚,这确实已经是能留给女儿最好的结果了。
“夫人。”
此时,有丫鬟自外间行了进来,隔着一道屏风低声禀道:“多罗额驸前来寻老爷,说是奉傅恒大人之命来取一份先前曾交由老爷过目审看的公文——老爷不在府中,奴婢便来知会夫人一声儿。”
“老爷出门前可有交待过此事吗?”
“管家称老爷不曾提及此事。”
“先让人去寻老爷回来,再去回多罗额驸一句,如实道老爷尚未回府,若额驸不急着回去的话,便稍等一等。若是尚有事办,待老爷回来晚些便让人前去傅恒府将东西送还给傅恒大人。”尤氏说道。
丫鬟应了声“是”,遂退下了。
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隔了良久,尤氏语气略显疲惫地问道:“二公子可回来了?”
丫鬟答:“还不曾。”
金亦禹这几日没去刑部,托辞说是去走访好友,出门已有四五日了。
尤氏轻轻叹了口气。
“没回来也好。”
丫鬟只垂了垂首,未敢接任何话。
尤氏重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她可会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能护住她……”
……
次日一早,金简前往景仁宫求见嘉贵妃。
他固然知道此行必然又会惹得近来正在气头上的嘉贵妃不悦,可他不得不来。
他亦是没有料到,事到如今,金溶月竟还是不肯松手。
非但不肯就范,还在拿那封他与于敏中的来往密信作为把柄来要挟他。
“一个闺阁小姐,名节尽毁,又有两条人命官司顶在头上,这般境地枉她还能存有这般不知由何而来的求生意念——这幅宁死也不愿撒手的性子倒也真是了不得。”嘉贵妃冷笑着道:“可本宫平生最为厌恨的,便是被人威胁了。”
534 刀剑
金简没有说话,只垂着头,紧锁眉头。
“可做孩子的不知轻重也就罢了。”嘉贵妃此时看向他:“怎么就连兄长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如今景仁宫正被皇上紧盯着,兄长却为了这等区区小事跑进宫来。”
区区小事……
金简听得头皮发紧起来,微微抬了头:“娘娘之意……”
见他如此神情,嘉贵妃眼中再度闪过一抹冷笑。
金简还在等着她开口。
片刻后,一直注视着他的嘉贵妃适才开口。
“至多两日,还请兄长务必将东西找回来。”
金简听得手心沁汗。
他若有把握将东西拿回来,今日便不会硬着头皮来找嘉贵妃了。
然嘉贵妃如此态度,对金家显然已是耐心耗尽了。
“即便找不回,待两日一过,人也决不能再留了——这一点兄长理应清楚。”
“臣明白……”
“但若果真找不回,捅破了窟窿,只怕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填补得了的。”嘉贵妃看着他,眼神如凝固着的寒冰一般不近人情:“这一点,兄长更当比本宫还要清楚。”
“……”金简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他这厢脸色紧绷地离开了景仁宫,耳殿内随即便传来了一阵瓷器坠地碎裂之声。
嘉贵妃眼神阴沉着,抿紧了因气懑而略有些颤抖的唇。
“枉本宫耗尽心力将他扶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到头来不仅没有丝毫助益,还这般频频出错,更连这点麻烦都处置不了!自己惹出的祸端,竟还有脸一次次地找本宫来替他收拾……本宫真是养了个废物!”
说到此处,又自顾重重冷笑了一声。
废物她养了只怕还不止一个。
“没一个省心顶用的东西!”
“娘娘息怒。”嬷嬷在一旁低声劝说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万岁爷那边儿对咱们景仁宫尚且包着一肚子的火……越是此时,您才越是要冷静才是啊。”
她是极少见嘉贵妃真正将怒气表现在脸上的,如今日这般失控地发了脾气,更是屈指可数。
嘉贵妃闻言依旧紧抿着嘴唇。
她焉能不知今时今日之境,哪怕金简再如何不得用,可她仍缺不得金家这条臂膀。
但她恼的不单单是金家带来的诸多麻烦。
也不只是永瑆的百般不争气。
或是和珅的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地在暗下与她对立。
而是这所有的一切积攒在一起,所折射出的‘处处不顺’——她几乎已能预见这一桩桩的不顺背后,即将衍生出的无穷麻烦。
要成大事,自然不可惧怕麻烦,可这种预料之外、越来越多的诸多变故,让她实在不安至极。
她精心谋划,步步为营,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的局势,为得是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被打回原形。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
暮色将晚。
冯霁雯今日午后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如往常一般在天牢中听着老爷子说了半日不着边际的痴话,待返回之时,途径驴肉胡同附近,临时吩咐了纪叔驱车回一趟旧宅,取一本书帖。
“太太……怎不见红桃了?”
取罢书帖,手中提着一盏刚掌亮的灯笼随在冯霁雯身侧的小仙,低声问道。
她今日偶听得秦顾吩咐下人办差,隐约间似乎提到了红桃二字,本就存了份疑惑,今日回到旧宅,又特地去柴房跑了一趟,见昔日关着红桃的屋子已空空如也,适才于此时问及此事。
“已让人送走了。”冯霁雯道。
小仙略略一惊。
“大理寺才刚将案子接过去,尚未正式提审,太太怎就急着将人送走了?”就连小醒也忍不住皱眉问道。
“是啊太太,如今真相尚未大白,红桃身为人证……”
小仙话还未有说完,便被冯霁雯轻声打断了。
“眼下根本无需大理寺拍案论定,这被京城百姓看在眼中的真相已是公诸于世了。”她语气平淡却笃定地说道:“更何况,这案子大理寺定不会审——”
不敢审,更没机会审。
无论是金家还是景仁宫,甚至是皇上,都不会由着大理寺这般‘胡来’,将京城官宦之流这让人已不忍直视的脸面再重重地伤上一遍了。
金溶月还能活几天她尚不知晓,但这案子,自打从在京衙被摊开在众人眼前之时,就已经结案了。
两个丫鬟似乎听懂了她话中之意,故都不再多问。
只是小仙忍不住低低地说了一句:“可太太还当真信守承诺地送她离京了啊……”
说句实在话,就凭冯霁雯在公堂上伪造证据坐实金溶月的罪行之举,她已然对隐约有了‘黑化’迹象的自家太太改观了,故而眼下得知冯霁雯就这么轻易地将红桃给放了,一时竟生出了些许莫名的‘落差感’。
这大抵是因在她眼中,红桃做过的错事,实在不是此番出面做个证,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真若将她这条性命留下,倒也不费什么事,却会有些画蛇添足。她这厢刚出堂作证,后脚便丢了命,不慎被人知晓了,必然不好解释。”冯霁雯没有接过这顶善良仁慈的高帽,而是正儿八经地解释道:“且我只是送她离京而已,至于她离京之后的安危,便与我没有干系了。”
所以并没有食言的必要。
说到底,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且各凭运气吧。
小仙听得愣了好一会儿,才算恍然过来。
是了,即便太太放过红桃,却不见得别人也会这般‘心大’。
那想必城外庄子上的金家大|奶奶汪黎珠,此时也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说话间,见大门已在眼前,小仙忙地将手里的灯又往前挑高了些,一面轻声提醒着:“太太,您小心着门槛儿。”
门外守在马车旁的纪叔迎上前躬身打千儿行礼。
“太太。”
他话音刚要落下,却被小醒乍起的一声惊呼盖过。
“太太当心!”
冯霁雯已有所查地抬眼望去,只见在门前悬着的两盏纸糊灯笼的朦胧光晕中,一道寒光正朝着自己逼近。
即便她视力不佳,却也辨得出这寒光来自刀剑。
冯霁雯下意识地快退了数步。
535 尴尬
原本隐没在黑夜中的黑影显现在了灯影之下。
对方身着黑衣,又以黑巾遮面,难辨面容与年纪,只见身形高大魁梧,手中持着一把长剑,正冲着冯霁雯刺去。
冯霁雯后退间,得见情急之下小仙竟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欲为她挡险。眼见寒光毕现的刀刃已近要逼至她面门前,而这一心只顾护主的傻丫头却被吓傻在原地不知动弹,冯霁雯一时不禁脸色大变,脚下即顿,伸手便去抓小仙的衣袖。
小仙被她拽得向后重重地趔趄一步,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偏头去躲,可剑比人快,不过须臾间,耳边便清楚地传来了刀剑划破衣物的声响。
“哐当!”
本以为随之而来的便是皮肉分离的剧痛,但快一步传进耳中的却是刀剑相击之音。
“太太先行上车!”
现身挡去了黑衣人一击的秦顾正色道。
那黑衣人却半刻不愿与他缠斗,这厢冯霁雯尚且来不及靠近马车,他便撇开了秦顾再次持剑逼近。
秦顾见状大为皱眉之际,手中已是当机立断地抛出了暗器。
一枚飞镖稳稳地刺向了黑衣人的右手手臂处,冯霁雯清楚地听到了他一声痛呼,可即便如此,他手中动作不过只是一顿而已,随即便再次握紧了剑朝她刺来——
“啪!”
冯霁雯一时顾不得许多,也没有那么多的急中生智,当即只将手中的书帖重重地朝着黑衣人脸上甩了过去。
便是这间隙,她忽被人一把推开,脑袋狠狠地撞到了马车的辕座上。
冯霁雯疼得吸了口冷气,皱眉抬起眼来,却是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晰,只于混乱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别追了,保护好你家太太!”
这是福康安的声音。
方才就是这厮推得自己?
还真是……专注多此一举一百年啊简直!
冯霁雯双眼发黑、临昏去之前,这样想道。
……
琉璃阁中,郎中于室内替冯霁雯诊查,华灯高悬的廊下,秦顾朝着半边身子淹没在廊柱阴影下的和珅跪了下去。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护得太太周全,请大人责罚。”
和珅垂眸看向他。
两扇洞开的堂门后,立在一旁的小仙咬了咬下唇,在和珅开口之前,忽地抬脚踏了出去。
“禀大爷,今晚之事,秦大哥并无失职之处。”
她亦跪了下来,垂首说道。
秦顾愣了一愣,旋即转头看向跪在自己左侧的小仙。
只听她又接着往下说道:“……那刺客现身的突然,手里头持着剑,但并未能伤着太太分毫,太太之所以昏厥,乃是因被……被他人推了一把,撞着了头复才昏了过去的。”
“那亦是属下的疏漏。”秦顾一板一眼地道。
郎中尚在诊看,和珅只粗略得知冯霁雯未有外伤,却不知昏迷的原因竟是‘被他人推了一把’,故而此时下意识地皱眉,问:“可知为何人所为?”
“回大爷,是福……福三爷。”
小仙面色复杂地将当时的情形细细地讲了一遍。
和珅听完这番‘内情’,阴影中,俊气的长眉似皱了一皱,又似抖了一抖。
待半晌,只是“哦……”了一声。
……
翌日一早,傅恒府。
蓝衣家仆步履匆匆地正往正院去,刚绕过前院影壁,恰迎面遇上了福康安。
“何事如此匆忙?”
那家仆与他刚行罢礼,闻言忙就答道:“回三爷,府里头来了贵客,管事的吩咐了奴才去茶房传话儿,好赶紧让丫头们先行备了茶点送往花厅待客去。”
福康安听得“贵客”二字,未免又问了一句:“何人上门?”
家仆便恭恭敬敬地答他:“似乎是和珅和大人。”
福康安的脸色顿时就改了个不好描述的颜色。
家仆刚行礼退去,他尚且不及抬步,目之所及,果然就见前方有一位身着月白色满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正负手往此处行来,身边弓腰陪笑的是傅恒府的管事福景。
福康安见状就肃了一张脸,将下巴又抬高些许,站在原处。
和珅走得又近些,似才看见他,便驻足抬手一礼,唤了句:“福三公子。”
“和大人。”
福康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四目相对间,得见和珅一如往常那般和气地看着他,自己就也一如往常地在心底冷笑着暗骂了声‘虚伪’。
于此时,余光瞥见了和珅身后跟着的刘全双手皆提着礼盒,心下便对和珅此番登门的来意了然了。
是以,表情也就越发倨傲了起来。
“昨晚之事,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便不劳和大人特意登门道谢了。”福康安话罢,睨了和珅一眼,见他似无接话的打算,就又往下讲道:“我恰有事须出门一趟,无暇招待,和大人请回吧。”
这便是在赶人了。
和珅露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笑意,似乎有些‘不太能理解’。
“……论理,和某确该谢过福三公子相助的这份心意。”
这话福康安起初听还不觉有异,可稍一细品,就觉出了异样来。
他听出了和珅语气中的关键,分明是‘心意’二字……
言下之意难道是在暗指他空有一份相助的心意,行为却不值得相谢吗?
待对上那双仍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福康安顿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依照惯例,他该火冒三丈,可想到昨晚的情形,此时他却有些无法控制的恼羞成怒,且羞大于恼。
“此事理应重谢,今日出门匆忙,未及准备,待来日福三公子得闲,和某定当专程登门致谢。”和珅侧身做出让路的姿态,道:“眼下便不耽搁福三公子出门办事了。”
福康安经过短暂的茫然之后,脸色倏地涨红起来。
此时他方才明白,今日和珅上门并不是跟他道什么谢来了。
虽然对方言语有礼,可谓是给他留足了颜面和台阶,可这种气氛偏又是加倍地让人尴尬。
且还是那种每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人更加无地自容的那种尴尬。
“……”
福康安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神情离开的此处。
他只回府之后自下人口中得知,和珅今日登门,乃是为看望傅恒而来,带了好些珍稀难寻的补药,且在房中与傅恒单独长谈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至于都谈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536 丧事
和珅离开傅恒府之后,进了趟宫,再回到霁月园时,已是午后申时。
回琉璃阁的路上,与下人问的皆是些“夫人醒来后可有不适”、“夫人午饭用了什么”、“夫人可有出院子走动”以及“夫人可有问起我去了何处”等并无太多意义、甚至于有些无聊的问题。
刘全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自家爷俨然是越来越‘琐碎’了。
可这种琐碎,非但不令人觉得婆婆妈妈,且又好像三四月里的日头,他只这么远远地听着、瞧着,也觉得周身被烤得暖烘烘的。
被和珅念叨了这么一路的冯霁雯,正待在内堂中将一碟碟点心摆放到乌漆食盒中,边向小茶吩咐着什么。
和珅踏入堂中,一瞧便知她这是要差遣丫鬟往大理寺天牢给冯英廉送吃食去。
“爷回来了。”
冯霁雯将食盒合上,抬眼便瞧见了和珅。
小茶上前取过食盒,行礼退了下去。
和珅来至冯霁雯身侧,当着秦嫫与丫鬟们的面,就这么挽住了冯霁雯的右手。
冯霁雯愣了愣,而后对上他一双温和清澈的黑眸,又将他眼底深藏着的情绪看得分明,一时心下被触动,并无它言,只反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知道,昨晚之事虽有惊无险,却也让他有了不安、担忧,甚至歉疚的情绪。
但他不会说多余之言,只会内心更为迫切地想要尽早结束眼下这种局面,好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懂得,故也不会多言。
埋怨人生多舛无用,畏惧险阻重重亦是无用,眼下于他们而言唯一紧要的是有条不紊、谨慎小心地走好每一步棋。
“爷可查到那玉佩的主人了?”
夫妻二人来至内室当中,刚在桌边挨着坐了下来,冯霁雯便问道。
和珅点头“嗯”了一声,一面抬手替她倒了杯温水送到她面前,一面说道:“已经交还给傅恒府了。”
冯霁雯刚去接杯盏的手当即顿住了。
“傅恒府?!”
她大感惊异。
那玉佩是昨晚那名黑衣人近身之时,被她凑巧摘下,以留作线索之用。
她昨夜醒来,便交给了和珅,让他去查。
“玉是上乘的缅甸墨玉,乃是十余年前缅甸进贡入京的贡品,满京城仅有一块。”和珅将杯盏递到她手中,一面缓声往下说道:“而这块玉,早于九年前多罗公主下嫁之时便被皇上赏赐给了额驸——”
“照此说来,这块玉的主人竟是多罗额驸?”冯霁雯愈发感到惊惑。
多罗额驸,傅恒长子福灵安。
她印象中仅见过一回而已,说是陌生人亦不为过。
可昨晚她却在那名黑衣人身上摘下了这位额驸的贴身玉佩。
“莫不是被他人盗用,蓄意污蔑多罗额驸?”她下意识地问。
因有傅恒夫人在,故而她与傅恒府向来还算交好,虽同福康安有些过节,可绝不至于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别提是这位没有任何交集的多罗额驸了。
和珅却道:“我听秦顾说,他在那名黑衣人身上闻到了极浓的酒气。”
冯霁雯点了点头,旋即皱眉。
即便是吃酒昏了头的多罗额驸,却也完全没有理由蒙着面专程来杀她吧?
“此事定有内情。”和珅道:“可这番内情,由傅恒府着手来查,要比咱们自己来查更为妥当。”
话末,又饶有深意地道:“也更为省力。”
冯霁雯听得懂他的用意。
天子脚下,出了这等险事,他们没有报去官衙或是上达天听,而是将这几乎可以定罪的线索交还给了傅恒府,一来可谓是给傅恒府留足了面子与处理的余地,以及尊重信任,二来正如和珅所言,也省力许多,免去了诸多阻碍。
眼下他们要做的事太多了,为免分心,实在不宜将更多的精力耗费在这等曲折且没底的事情上。
依照傅恒的为人处世,他定会详查此事,甚至即便真与多罗额驸脱不了干系,也必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交待。
虽是对和珅的做法没有异议,可冯霁雯难免还是觉得此事疑窦丛丛。
但她无意将注意力多放在此事之上,继而欲向和珅问道:“景仁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和珅虽明面上不参与英廉府之事,外头还有数不清的人背地里将他唾弃为忘恩负义的小人,可私下里的作为,却怕是渐渐地瞒不过景仁宫的鼻子了。
和珅正要开口答她之际,却听外间传来一阵隐隐的说话声。
冯霁雯闻声将秦嫫唤了进来询问。
“出了何事?”
“方才小亭从刚回来的虎子那里得了消息,说是护城河里淹死了人……”
冯霁雯拧眉。
秦嫫非是喜好讨论是非之人,更遑论,护城河淹死人,说得不厚道些,并非是什么稀奇之事。
除非此人的身份不寻常。
而果然,正如她预料的那般——
“人是傅恒府的大公子,多罗额驸……说是连人带马,一块儿跌进去的。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探不出气息了……”秦嫫压低了声音说道。
冯霁雯大惊。
她看向和珅,只见他眼中亦有意外之色。
堂堂的多罗额驸,如何会失足落入河中溺亡?
这事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蹊跷。
更何况才刚有了昨晚之事……
“该不是……遭人所害?”冯霁雯内心的惊疑强压不下。
然事实证明,她猜错了。
多罗额驸落水身亡,并无过多隐情。
一来有人当场亲眼瞧见了他独身一人骑马落水,只是河水湍急,难以及时施救;二来,经查验尸身,可以断定其落水之前饮酒过度,故而死因被归咎为醉酒落水。
傅恒府与额驸府转日便挂上了白绫,报丧的下人也奔往各府去了。
和珅亦前去吊唁,折返之时与冯霁雯说起傅恒,只道病情又有加重的迹象。
冯霁雯听罢,长叹了一口气。
“那事情可有眉目了吗?”一码归一码,虽然傅恒府丧事当前,长公子英年早逝让人悲叹,但事情的真相同样重要。
和珅点头。
“已然查清了。”
“查清了?”
竟查得这么快。
537 疯癫
两日过后,是傅恒夫人的生辰。
阖府上下年年都要认真操办的生辰宴,今年因有这桩白事在,显是办不成了。
饶是如此,冯霁雯仍与王杰夫人相约今日一早出门,在宝华楼相见,后再一同去往傅恒府。
宝华楼是傅恒夫人平日最常去的,故而二人想着随便挑些合眼的首饰一并带过去。
冯霁雯由和珅陪着来到宝华楼时,时辰尚早,铺中不过刚开门做生意而已,是以还未见王杰夫人过来。
“和大人,和太太!”
铺中的掌柜连忙亲自将人迎了进来,一面吩咐了人去冲泡上好的龙井待客,一面随在冯霁雯身侧眉开眼笑地道:“太太今个儿可真是来巧了,铺里才刚来了一批上等的货|色,其中有上回您看中却卖断了货的和田玉水仙花簪子,还有江南驻颜阁的水粉,许多新样式的首饰头面绢花也都是有的……都是昨个儿才到的,连夜归置好,还没来得及往上摆呢,这不,太太您还是头一位沾手的!”
“挑些素净的来瞧瞧。”不及冯霁雯开口,和珅便笑着说道。
掌柜忙不迭应下,将二人请到专待贵客的内堂落座下来,便亲自下去准备了。
待王杰夫人来时,冯霁雯手边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已然要摞的半人高。
“怎买了这些?”王杰夫人吃了一惊。
生辰礼固然要送,可这么一堆……怕是足以从今年送到傅恒夫人八十大寿了。
“这是我给夫人挑的。”冯霁雯指了指小仙手中捧着的两只盒子。
王杰夫人怔了一怔之后,另又看向了那半人高的小山。
“这些是我家大爷给太太挑的。”小仙出声解释道。
王杰夫人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她虽早已见识过这位年轻俊美的中堂大人无人可比的宠妻实力,可此情此景,未免还是忍不住想要感慨一番——
“我跟我家那位成亲整二十载,莫说是替我挑首饰了,纵是连随我一同上一回街都是从未有过的,说什么公务繁忙、惹人议论,眼下看来全不过是没那份儿心罢了!”先不比这种倾家荡产般阔绰的宠妻方式,单单是比之此处,她家王杰便被甩到十八条街之后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的应当就是这个了。
冯霁雯听了不禁失笑,继而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坐着吃茶、同样在笑着的和珅。
待王杰夫人将礼物挑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宝华楼前,和珅交待了刘全先行将东西送回霁月园,后对冯霁雯道:“你且多陪一陪傅恒夫人,莫着急一个人回去,待我将刑部里的事情处理罢,便去接你。”
冯霁雯点头应下,又道:“你亦别急着赶过去,真若走不开,就让人传句话儿给我。”
“记下了。”
听着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是要出远门一般,王杰夫人正要笑着出言调侃一二,却忽被人从身侧狠狠撞了一下。
她腰部吃痛,不禁皱眉吸了口气。
丫鬟连忙将她扶住,并竖起眉头呵斥道:“大白日里这般横冲直撞,若是伤着了我家夫人,你可担待得起吗?”
而转头定睛间,却被吓了一跳。
本以为只是个没看路的普通行人,岂料竟是个身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且赤着脚的瘦弱女子——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丫鬟忙地护着王杰夫人往一侧避,和珅亦将冯霁雯拉到了身后。
众目睽睽之下,却见那女子赫然举起了一把匕首,不管不顾地朝着和珅与冯霁雯的方向刺去!
因事出突然,且只将对方视作了疯癫之人,故未作太多防备的和珅亦感意外,单手抱着冯霁雯侧身往后一躲,却仍被那女子手中的匕首划伤了手臂。
亦是这间隙,他以手肘抵住女子手腕,匕首应声而落。
“哐当!”
几名听到动静连忙赶来的护卫上前将人制住。
“冯霁雯!”
女子剧烈地挣扎着,露出的一双通红可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冯霁雯,声音嘶哑刺耳。
正欲为和珅察看手臂伤势的冯霁雯闻言眼神一变。
她看向被几名护卫架住双臂的女子。
虽然形象与平日大相径庭,但凭面容却并不难辨认她的身份——这被视作疯子的女子赫然是金溶月无疑!
“贱人,你如此害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确如疯了那般,神情狰狞,不顾一切地还要往冯霁雯扑去,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护卫竟险些要制她不住。
而不过片刻,她左膝倏地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了在地。
护卫趁机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原处,她仍要挣扎,却已无法挪动半分。
“这该不会是……金家二小姐吧?”
路过围观的人群中,一名书生打扮模样的男子忽而惊道。
他曾在香山枫会上见过金溶月数次。
此言一出,四下立即哗然起来。
“金家二小姐?”
“此时不该是被传唤收押才是吗……”
十一阿哥之事众人皆不敢提,然而近几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命官司及当年刘亭之一案却是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众人或嘲笑或同情或复杂的异样目光一一锁在了发疯一般不停挣扎的金溶月身上。
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诅咒冯霁雯的话。
对上她一双恶毒疯狂的眼睛,冯霁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遂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凌乱甚至是打了结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因过于激动而涨红的脸色,铁青发抖着的嘴唇上干裂得渗出了血丝;就连身前白色中衣领口处的纽扣也少了两粒,以致衣衫不整,光着的双脚满是泥泞,裤管上亦是脏污不堪。
这副模样,较之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女子,至少乞丐也知蔽体,更遑论是堂堂官宦人家的小姐,昔日众星捧月般的京城第一才女——如此形容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耻笑围观指点,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这是连最后的一丝尊严也没能留住。
538 饺子
更可悲的是,什么都赔进去了,到头来却连性命都保不住。
可即便如此,冯霁雯内心却也提不起哪怕一分一毫的同情。
“害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她看着金溶月的眼睛,面色无起伏地说道。
金溶月久见无法挣扎,面容越发扭曲,声音已近歇斯底里。
原本尚算安静的早街因她不停歇的嘶喊咒骂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从而变得喧哗不已。
“还愣着做什么,速将她送去官衙处置。”和珅一面扯着冯霁雯转了身,不再去看金溶月的丑态,一面出声说道。
护卫应下,强行将金溶月带离了此处。
“冯霁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做鬼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人群纷纷让道,四下唯有金溶月怨毒不甘的声音回响着。
同王杰夫人说定明日再去傅恒府后,和珅护着冯霁雯上了马车。
小仙的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被金溶月方才的疯狂吓到了。
就连向来神经大条的小茶也一副余惊未了的模样,疯子她是见过的,可方才金溶月所言与神态,皆让她怕得想要发抖,仿佛只要一个不注意,她就能冲上来将人撕碎一样——活像个吃人的恶鬼……
“莫要害怕。”
和珅握住冯霁雯一只手,温声道。
冯霁雯摇了摇头。
“她活着且不过如此,死了又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
她不怕,只是觉得恶心罢了。
一个人死到临头,仍觉得自己做过的错事是理所当然、仍觉得他人的反击是对她心思歹毒的加害,这样的人,除却披了一张气息尚存的皮囊之外,已经无一处是活着的了。
但她也已不觉得如何气愤了。
因为,这必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具令人作呕的行尸走肉了。
“手臂上的伤当真不疼吗?”她又问起了和珅的伤势。
“不过是小伤而已。”和珅揉了揉她的头,笑着道:“反倒是我保护夫人不力,让夫人受了惊,该罚。”
马车渐渐行远,宝华楼外看热闹的百姓也接二连三地连散去。
唏嘘声与议论声却久经不息。
“看这模样莫不是疯了吧?”
“哎,这金二小姐说来当真也是可惜了……”
“可惜个什么劲儿啊?依我看呐,是天理报应!”
“金家祖上也不知是作什么孽了,竟养出了这么个令家族蒙羞的……”
“哎……”
宝华楼旁停着的一辆油壁马车中,那彦成自小厮阿六手中接过了碎成了几截的玉扳指。
“少爷,这扳指是老太爷赏给您的,大爷讨了几回都没能讨来,您就这么给……倘若老太爷问起,您可怎么交代啊?”阿六愁得直挠头。
看着手里头惨兮兮的碎玉,那彦成也有些愁得慌,却只能道:“碎都碎了,且跟玛法请罪便是。”
阿六也只能道:“那您方才怎么也不见下车同和太太打个照面?回头如实跟老太爷禀起,也好有个作证的不是……”
这玉扳指是方才情急之下少爷掷出去打中了金家小姐膝盖,才碎掉的。
忙是帮着了,也显得手法精准、力道很足,足以证明这些年来的习武是十分勤奋刻苦的,做好事不留名固然也将人格升华了一个高度,可问题是空口白牙地这么说出去……老太爷会信吗?
他觉得有些悬。
……
回到霁月园后的冯霁雯,总觉得心神不宁。
和珅的伤口已让大夫来看过,说是皮外伤,经过简单的处理包扎,和珅便去往刑部办公了。
“喵呜!”
一声极突兀的猫叫将她吓得脸色一白。
“怎么了?”冯霁雯倏地站起身来。
窗外传来小茶的声音:“太太,是净雪方才不小心被月季上的刺儿刮着了耳朵,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惊着了——”
“这蠢东西。”冯霁雯不禁失笑。
她坐回原处,不知是否方才被吓了一遭的缘故,心中的不安之感愈重。
“太太。”
小醒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来至冯霁雯身侧,将声音略微压低了些许,禀道:“玉嬷嬷过来了。”
玉嬷嬷?
冯霁雯有些意外,即刻道:“快请嬷嬷过来。”
“是。”
冯霁雯本以为玉嬷嬷亲自前来,多少是太妃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向她传达。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玉嬷嬷此番过来,竟然是专程给她送吃食来了——两碟素馅儿饺子。
而更加让她意想不到的还当是……这饺子竟是太妃亲手包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仿佛置身于凡尘俗世之外的太妃娘娘亲自包了饺子,这简直可以列入‘骇人听闻’系列当中了。
她受宠若惊地收下。
毕竟这等待遇,不是谁都能有的。
虽然……这待遇未必谁都想有——午饭尚未用,想着趁热吃了的冯霁雯看着碟中‘模样欠佳’的饺子,如是想道。
一口下去,味道也有些无法形容的差强人意。
但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一说,当着玉嬷嬷的面,面上并不敢表露分毫。
玉嬷嬷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将半碟饺子强咽下了肚。
直到小仙自内间行出——
“站住。”玉嬷嬷忽然出声说道。
端着铜盆的小仙闻言身子一僵,立即将脊背又挺直了几分,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唯恐是自己哪里又错了规矩,没能过玉嬷嬷的眼。
玉嬷嬷朝着她走了过来。
“府中何人受了伤?”她的视线落在了小仙手中端着的铜盆边搭着的带着血迹的汗巾上,微微皱眉问道。
“是和珅。”冯霁雯趁机搁下了筷子,答道。
“何时受的伤?”玉嬷嬷追问着,一边伸手将汗巾取过。
“应当是一个时辰之前。”
“伤在何处?”玉嬷嬷又问话间,将汗巾凑到鼻间嗅罢,脸上已变了颜色。
“伤在了左手小臂,已让大夫看罢,说是小伤而已。”对她如此详细的追问,冯霁雯已经觉出了异样来,又见她拿着汗巾不放,当即站起了身,走了过来,边问:“嬷嬷,是哪里不对吗?”
玉嬷嬷不答反问:“和大人此时人在何处?”
539 剜肉
“一炷香前刚动身去了刑部。”见她神情严肃甚至慎重,冯霁雯的声音不由也有了几分紧张之意:“嬷嬷,到底怎么了?”
“快派人前去传话让和大人回府。”玉嬷嬷转头看向她,凝声道:“伤口上有剧毒。”
“什么?!”
冯霁雯因震惊而有着片刻的迟钝,只待片刻,立即转头与小醒吩咐道:“速速让刘全去刑部找大爷——便说我身子不适,要他立即回来!”
中毒之事事出突然,不宜宣扬,而她唯有谎称自己身体不适,和珅方可尽可能地快些赶回来。
小醒当即退下,疾步亲自找刘全传话去了。
“伤口已找大夫看罢,只道是小伤而已,我见他也无丝毫异样之处,嬷嬷是如何断定伤口之上必然是染了剧毒的?”冯霁雯虽对玉嬷嬷的话深信不疑,也第一时间吩咐了人去请和珅回来,但她仍是问道。
“太太且看这汗巾上的血迹。”
冯霁雯接过她手中的汗巾。
这上面的血迹是大夫来替和珅清理伤口时留下的。
但她并看不出异样来。
“血迹的颜色偏深,若细看,是透着紫的。太太如今眼神有损,恐是瞧不出来。”玉嬷嬷说道:“太太便凑到鼻间细细地闻一闻——”
冯霁雯照做了。
“……如何会有一股奇怪的香气?”这香气她说不出是什么香,极淡,还带着淡淡的苦味,若不凑到鼻间,当真察觉不到。
“是苗疆的噬骨香。”玉嬷嬷神色肃然道:“此香制成之后无色无味,中毒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亦察觉不到异样,而十二个时辰一过,毒气蔓延至五脏六腑,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冯霁雯听罢更是通身每一个毛孔都紧绷起来。
世间杀人的方法无数,她却还未见过竟有此种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怪不得和珅只认为是普通的小伤……
所幸发现的还算早!
“嬷嬷可有解药吗?”她忙问道。
却见玉嬷嬷直截了当地摇了头。
“此毒无解。”她语气毫无迟疑地说道。
冯霁雯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
“嬷嬷也制不出解药来吗?”
玉嬷嬷又只是摇头。
据她所知,当今世上,即便是洛家也没本领能解此毒。
冯霁雯连紧握的手指都在发颤,却仍拿万分肯定的眼神看着玉嬷嬷,道:“嬷嬷肯定还有办法。”
若不然依着玉嬷嬷一贯的说话作风,十有八九会与她直说和珅活不过十二个时辰,甚至还有可能直接让她准备后事了——而不是在还未解释之前,就急着让和珅回来。
事实证明,她确是猜对了。
除了解毒之外,尚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命。
“剜肉剔骨。”
……
冯霁雯在外堂如坐针毡。
据玉嬷嬷原先所言,若想控制住噬骨香之毒在身体里蔓延,必须尽早将染毒之处的血肉完全剔除。
换而言之每耽搁一刻,剧毒就会沿着伤口往四处多蔓延一分——若伤口过深,毒渗透了骨头,那整条手臂便保不住了。
万幸发现得尚早,加之金溶月行为鲁莽,并未致成重伤。
可饶是如此,据玉嬷嬷称,毒气已然蔓延了半条小臂。
冯霁雯被吓得魂不守舍。
和珅听完却表现的十分冷静,还不忘倒不过安抚冯霁雯一番。
玉嬷嬷早让人备好了火烛、烈酒与匕首等物,和珅未同意让冯霁雯一同进去内室,只让她留在外堂等候。
冯霁雯额角的冷汗细细密密地攒了一层,顺着额角串成汗珠往下淌。
她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眼睛锁在了隔开内外间的帘幔上,半点声音未曾发出。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自己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起了身来。
“大爷进去有多久了?”她出声问。
身旁也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小仙被她吓了一跳,忙答道:“回太太,应当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了。
冯霁雯在心里默念了两遍。
半个时辰了,她坐在这里,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内间传出的动静上,她听着了匕首搁在托盘上的声音,闻着了沸腾的酒气,就是不曾听到和珅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即便是一声闷哼也不曾有。
寻常人哪怕是被刀划破一道细小的伤痕,至少也要忍不住轻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的,更别提是要将半条小臂上的皮肉尽数剜去了。
他也是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如何能会不痛?
不消去想,也必可知,他定是不愿让她担心,方会忍至如此地步。
而光是这样想,她就觉得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种疼仿佛是真真切切疼在自己身上的疼。
她再也等不下去,掀开帘幔大步走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酒气更浓,同火烛的气味夹杂在一起,却也盖不住弥漫着的血腥气。
玉嬷嬷抬头看了忽然走进来的冯霁雯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一面去净手,一面道:“晚些我会送些生肌膏过来,记得每日同伤药一同涂抹,可早日痊愈。”
冯霁雯却好似没听着她在说什么,目光一待寻到了伤口已被包扎好的和珅便立即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想去碰他,却又立即收了回来,最终只得手足无措地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冷汗淋漓、无半分血色的脸庞和青灰色的薄唇。
她强忍着哭意,他却冲她笑了笑。
这笑容虚弱到了极致,却如往常一般温柔宠溺。
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臂,想要抱她。
“别怕。”
他语气满带着安抚之意。
冯霁雯弯身由他揽过自己,倒在他肩上,却不敢用半点力。
“下回再不许挡在我前面了。”她紧紧揪住他背后已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几近泣不成声地说道。
面对同样的凶险,她会受伤,他亦要拿血肉之躯去挡,相较于她,落在他身上的刀也并不能减轻半分疼痛。
她宁可受伤的人是自己。
“夫人还敢想下回啊……”他拿玩笑的口吻讲,声音却越发虚弱微小。
冯霁雯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渐渐无力地垂了下去。
冯霁雯整整守了他一整夜。
翌日一早,刚进用早饭的时辰,霁月园中忽得了一个令城中炸开了锅的消息——
540 智商有待提升的和大人
金溶月死了。
“自金家传出的消息说是害了急症,人是夜里头没的。”
秦嫫将打听来的消息禀于自家爷和太太,便退出去了。
“我便知道顶多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冯霁雯坐在床沿边,话罢打了个哈欠。
昨晚她坐在这里守了昏睡的和珅整整一夜,虽也抱着他的胳膊睡了会儿囫囵觉,但眼下精神也不免十分欠佳。
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她拿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继续往下说道:“前有接二连三的麻烦事,舆论铺天盖地,皇上也没好脸色,更别提金溶月昨日在大街上的疯癫之举了——景仁宫在如此处境之下,能忍至今日方才对她下手,可见她手中的把柄确实威胁不小。”
末了又道:“只可惜绕了这么一圈儿,最后还是回到景仁宫手里去了。”
靠倚在床头的和珅闻言却问她:“夫人以为景仁宫已经拿到了?”
冯霁雯闻言不禁看向他,“若不然呢?”
这把柄显是金溶月的护身符无疑,景仁宫若未能取回,如何敢对她下手?
和珅自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却仍是摇了头,道:“拖至今日方才动手,未必是因拿回了把柄,亦有可能是多番权衡之后别无他选。”
金溶月对金家与景仁宫造成的影响都太大也太坏了。
“可若还在金溶月手中,如何会至今都没听到任何动静?”依金溶月的脾性来看,断不会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之后还能如此便宜景仁宫。
“夫人指得是鱼死网破?”和珅又是摇头:“可若只是将把柄放出去,单凭她一己之力,未必不会被景仁宫拦腰截断,死都要死了,机会仅有一次,当真想要报|复,必然要想出一个更稳妥的方式给予对方重击才是。”
冯霁雯目露思索之色,边喃喃道:“可人都已经死了,如何还能……”
“死的只是她一人而已。”和珅若有所指地打断了她的话。
短暂的恍惚之后,冯霁雯恍然过来。
确然。
报复的方法有很多种,自然也包括借他人之手。
所以……
“凭景仁宫的能力,至今没能将东西找回,仅有一个可能而已——”和珅说道。
“东西早已不在她自己手中了。”
和珅点头,又补充道:“且必定是交到了一个景仁宫轻易猜不到的人手中。”
“爷知道是谁?”
对上她一双等待他解开谜题的眼睛,和珅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如何能事事知晓?”
他这个夫人啊……
冯霁雯听罢愣了一愣,方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只听他领着她说了这么一大圈,她还以为他心中早有答案了。
和珅就叹了口气,望天道:“尚未能达到夫人眼中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实乃我之不足。”
看来若想要长久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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