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5)
而眼下这种厌恶更是有增无减——汪士英被罢官,落得一个举家落魄离京的下场,与冯霁雯干系甚大。
可她并未如从前一般大肆发作。
嫁进金家之后,因处境不佳,倒是让她多少学了些处事的本领,做事亦懂得顾虑后果得失了。
冯霁雯身份不比从前,尤其是她身侧还有着一位傅恒夫人。
汪黎珠咬了咬牙,侧身让了路。
冯霁雯未多看她,只与傅恒夫人继续向前行着。
“你瞧瞧,那是什么——”
又走过一个小岔路口,傅恒夫人于此时缓缓驻足,并放低了声音说道。
冯霁雯闻言循着她的目光往前方左侧方向望去。
446 用意
傅恒夫人目光所落之处乃是一座小凉亭。
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隐约可见亭外植着一株年岁不短的老梅树,兼以假山错落,景色倒是雅致的。
冯霁雯点了点头。
“夫人要去赏梅吗?”她看着傅恒夫人问道。
如今正值腊月中,京城的梅花多已开得极好。
傅恒夫人闻言脸上的神色有着一刻的古怪,继而转回头来亦看着冯霁雯,解释道:“冯丫头……我让你瞧的是亭中之人。”
这一脸认真地询问她可是要赏梅的反应算怎么回事?
冯霁雯愣了一愣,适才微微眯起了眼睛,重新仔细地往亭内瞧去。
虽说此处离凉亭不过仅有十多步远,她却也只能瞧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一片,并瞧不见有没有人在。
几番没能瞧清,只得放弃了,摇头道:“夜晚眼神不大好使,倒是没能看清……”
傅恒夫人听罢笑叹了口气。
“那亭中站着两个人。”情节无法正常而自然地推进,傅恒夫人只好与冯霁雯明讲道:“一个是金家小姐,另一个是瑶林。”
冯霁雯更是一愣。
金溶月与福康安?
这俩人是何时凑到了一起去的?竟还能在金家夫人的生辰宴上于这后花园子单独私见。
不怕被人给瞧见了么?
不对……重点还不在这儿……
重点是傅恒夫人为什么是这么一副毫不意外的态度?
就好像是亭子里的不是自家儿子似得……
尤其是最开始那句饶有兴致的“你瞧瞧,那是什么”——
这、这真的是一位母亲在撞见儿子与别家姑娘私会之时该有的反应吗?
望着傅恒夫人不能再平静的脸色,冯霁雯略感凌乱。
她甚至开始怀疑傅恒夫人是早知福康安会与金溶月私会,此行是专程领着她看‘热闹’来了……
“走吧。”
傅恒夫人于此时最后朝亭中看了一眼,也没有上前‘打搅’的意思,带着冯霁雯转了身离去。
约是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眼见来至了园子里最为偏僻的一角,四下无人,傅恒夫人方才再度开口说话,却是与冯霁雯问道:“近来可有听说过我傅恒府要与金家结亲的传言吗?”
她的语气很平缓,不带任何情绪。
冯霁雯有些意外地摇头。
“因甚少出门,倒不曾听说过。”
思及傅恒夫人方才的态度,她不由问道:“可是空穴来风?”
她觉得不该是。
这种事情,若是没有一两点依据的话,想必是传不起来的。
果见傅恒夫人摇头。
“应是金家人传出去的。”她似笑非笑地道:“只是尚且不能确认,故而并未敢传得太开。想必是怕到头来落了空,再丢了自家的脸面吧。”
虽早知福康安将金溶月视作了心尖尖上的人,但听到这些,冯霁雯还是感到意外。
她意外的是消息既是金家放出去的,而今金溶月又与福康安私下见面,那么显然是整个金家上下都十分中意这门亲事——由此而见,金溶月是有意将福康安这万年备胎给转正了……
忽然得了女神垂青,福康安此刻的心境可想而知。
可傅恒夫人的态度看起来就有些微妙了。
“不知夫人何意?”冯霁雯随口问道。
“且不说金家涉党争,单就金家二小姐这等堪比天高的心性,便不是我傅恒府能够消受得起的。”傅恒夫人语气淡淡,却透着股断定的意味。
冯霁雯听罢笑了笑。
她便知傅恒夫人这双眼睛要比任何人来得都要亮。
金溶月的那些小把戏,拿来哄一哄福康安许是顶好用的,但若想连傅恒夫人也一同糊弄过去,却是痴人说梦。
“先前那次你过去,瑶林跪在院中不起,为得便是此事。”傅恒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也曾劝过这位金家小姐,以免最后闹得不好看,却也是白费口舌。”
冯霁雯听了脸色有着一刻的复杂。
金溶月与福康安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傅恒夫人夹在中间,对着这么一个情迷心窍的倒霉儿子,无疑是受累了。
“索性我便暂时不去管他了,任由他去。”傅恒夫人道:“人性这种东西,一时易藏,可一旦离得近了,再稍有些时日,总能露出点儿什么来的。”
尤其是傅恒府如今模棱两可的态度,换作谁只怕都觉得没底。
只要一没底儿,就更容易走错了。
譬如金家放出消息这一步,便已是大错特错。
而劝也劝罢了,既是不好使,那金溶月究竟会走错至何种地步,又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便与他们傅恒府没有半点干系了。
“夫人这法子固然是省心省力,可难免过于费时了些。”冯霁雯由衷地道:“若是一年半载也不见成效,届时只怕是不好收场。”
端看福康安在金溶月面前全然不带脑子,心上人做错了事情根本无需开口解释,他就能给自行洗白的模样,傅恒夫人这场‘听之任之’的投资,风险委实是大了些。
傅恒夫人点了头。
“你所言确也不假,若单要靠他这草包脑袋来了结此事的话,我怕是要将头发都给等白了。”
冯霁雯笑了道:“那看来夫人是胜券在握了。”
虽不知是有着什么别的依持。
她虽未深问,但傅恒夫人自一开始便未有要瞒她的打算,故而便将自己的全部用意皆与她一一言明了。
傅恒夫人说起了佳芙自永瑆府中发现的那些往来书信。
而冯霁雯在听到傅恒夫人打算明日便将这些书信呈给皇上之时,说是震惊也不为过。
虽说这种将‘麻烦’抛给别人来解决的做法很是轻松,可是……如此一来,无疑会致使十一阿哥在皇上面前形象大跌。
一个皇子的德行,无疑是极重要的。
“瑶林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犟头性子,我若是将这些书信直接交与他看,他只怕是信也不会信的。”可若是这个人换作了立场与她截然不同的当今圣上,一切则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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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傻儿子
她看得出,这几日来自家儿子隐约有些沉闷的模样,不消去想,也可知原因必是出在了金溶月身上——待他如今心下有疑,生出了摇摆之意时,再有不作假的证据摆在跟前,此事便能了结得七七八八了。
傅恒夫人这层借力的用意冯霁雯自是明白,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夫人不担心十一阿哥会因此事而被惩戒吗?”
儿子虽是自己的,可女儿也是亲生的。
女婿若是不顺当,女儿的日子必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若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还且罢了,可这等与表妹私|通的丑事,影响确是不可估量的。
且事实兴许还不止是私|通那么简单。
话说至此,傅恒夫人待她没有隐瞒,显是知晓她与金溶月之间的对立之态,而在有意将金溶月的把柄透露给她,她便也不愿见事态发展至傅恒夫人无法预料的地步。
是以便将自己的一个“猜测”,也与傅恒夫人说了。
“之前丫鬟在去药堂抓药时,曾见着了方才那位金家大奶奶身边儿伺候着的婢女,其去药堂却并非是抓药去了,而是问了张药方子上所开之药是何功效——据药堂伙计透露,那竟是张落胎之后调养身子所用的方子。”
冯霁雯放轻了声音道:“那段时日恰逢金二小姐足不出户,据传是染了风寒,在家中养病。”
再出现在人前时,便是那副形容消瘦的可怜模样了。
只是之前她尚不完全确定,而今听得傅恒夫人有金溶月与十一阿哥私|通的信件在手,方才落实了这份猜测。
而更为凑巧的是,此事恰是发生在和珅离京前后。
想必这极有可能便是金家未能狠下心来惩戒金溶月的缘由所在——因肚子里有了十一阿哥的骨血,故而欲借此让景仁宫里的嘉贵妃转变态度。
嘉贵妃确实未再逼着金家把金溶月交出来好给她与和珅一个像样的交待。
可结果这孩子也并未能保得住。
金溶月更是没能如愿嫁与十一阿哥。
由此可见,除掉金溶月腹中胎儿显是出自景仁宫的授意无疑。
她虽未明言,傅恒夫人却听得分明。
这下确不止是十一阿哥与金溶月私通那般简单了。
单凭二人的‘情投意合’,金溶月又已怀上永瑆的孩子,若非是嘉贵妃的左右,事情绝不会是如今的境地。
而待她将那些书信呈上之后,皇上必会详查。
一旦皇上经手,这些本就有迹可循之事必然要暴露无遗。
皇子与舅家表妹私|通,嘉贵妃私自做主将皇家血脉扼杀于腹中——
傅恒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要呈上去的。”她望着前方的羊肠小径,一面缓缓行着,一面道:“纸包不住火,既是做了的事情,早晚会被捅出来的。”
此言冯霁雯自是赞同,只是她仍讶异于傅恒夫人的态度之坚定。
傅恒夫人似看出她的疑惑,缓声说道:“关于此事的考量,我确是有私心在的——我想让瑶林死了这份心思,却又不可贸然将此事捅开,若不然届时得罪的不单单是十一阿哥与景仁宫,更会连向来爱惜颜面的圣上也一并给得罪了。”
所以私下将这些书信交由皇上来处置,方是最为妥当的决定。
“至于十一阿哥的前程……我傅恒府历来不涉党争,本就是不宜过多插手的。即便是有着佳芙的牵连在,也改变不了什么。”傅恒夫人微一摇头,叹了口气,方才接着说道:“更何况十一阿哥究竟有无治国之才,是不是这块儿料,皇上必然看得分明。而皇家历来亦不少有见不得光之事,这件事情既未闹得人尽皆知,便是给足了皇上考量的余地。”
傅恒府这多么年屹立不倒,荣宠不衰的原因,靠得不单单是一代代积攒下来的根基。
冯霁雯听罢傅恒夫人所言,不由感慨这份开阔的眼界见识确非寻常官宦妇人可比。
着实令人敬佩。
虽然归根结底地来讲……为的只是让自家的傻儿子摆脱备胎的命运。
……
而此时此刻,傅恒夫人家的傻儿子正手足无措着。
凉亭外四下幽静,女子原本低低的啜泣声显得极为醒耳。
“只因那日身侧之人是福三公子,一时情难自控,方才会那般失态,不料却被福三公子当成了轻浮之人……福三公子认定我行为不检,我亦无话可说……既如此,先前福三公子的诸多承诺我且当从未听过便是了。”金溶月语带哽咽,却满含决绝地道:“请福三公子回去吧!”
语毕,便要转身离开凉亭而去。
福康安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我绝无此意!”
他焦急而又无措地解释道:“我……我当时、当时只是恐毁了你的清白,又不知该作何反应,方才有了那般突兀离去的举动……若说有错,错亦全在我,你肯这般信任交付于我,我欣喜还来不及……又岂会、岂会认为你行为轻浮?”
金溶月任由他拉着,却不肯回头,只问道:“那你这段时日何以会忽然对我不闻不问,这般冷淡?”
“我,我只是……”
福康安无法如实向她描述这几日来心中的诸多想法,只能谎称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罢了。”
金溶月听罢未有再问其它,只仍旧低声啜泣着。
福康安想要安慰,然能说的都已说遍了,根本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唯有道:“时辰不早了,此处又冷,你身子弱,受不得寒……不如回去歇息吧。”
金溶月听罢这才转回了头来看他。
亭中挂着的灯笼不甚明亮,却也能清晰地映出她满脸的泪水。
福康安看得一阵心疼。
“我如今名声不比从前,同我在一起,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她低声问道。
“不……绝没有的事。”福康安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可是傅恒夫人她……并不中意我不是吗?”她又问,眼神较方才更多了一份无声的委屈。
448 “昏头”
“额娘她……只是现如今尚且不了解你。”福康安尽力地安抚着她:“可绝非是不喜欢你的,若不然也不会同意我同你来往了。”
是略去了他究竟是耗费了一番怎样的‘心力’,傅恒夫人方才转变了态度的。
金溶月听罢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听丫鬟道,今晚傅恒夫人是与和太太一同前来赴宴的,往前便听闻夫人在京中并不爱与人来往,可几次三番皆见是与和太太走得极近。”她语气颇为失落地道:“兴许与和太太比起来,我的性子过于沉闷了些,注定是难讨夫人青眼的吧……”
此言听着仿佛是在拿自己与冯霁雯作比较,可福康安稍一思索,不由联想诸多。
他甚至忽然想明白了额娘为何会对心上人抱有偏见!
金二小姐自非是冯霁雯能够相比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即便金二小姐再如何优秀,额娘却不曾与之深处过,更何况是她身边还有着冯霁雯这个处处看金二小姐不惯的坏事精——
冯霁雯必然是没少在额娘面前说过金二小姐的坏话。
若不然,额娘何以会在根本不曾了解过金二小姐的情况下,便全盘否决了她的人品德行呢?
“你又何必拿自己同冯霁雯作比较,她有哪一点能够与你相提并论……”福康安顿了一顿后,方才又道:“额娘那边,你自不必担心,只管做好自己,其余的皆有我在。”
金溶月对上他的眼睛,良久后,方才微一点头。
……
宴席散罢,冯霁雯如来时一般,虽与傅恒夫人各自乘坐各府的马车,却一路同行。
此时夜色初上,不见星子,头顶的乌云灰压压地一片,夜风裹着寒气往人身子里钻,令得大街小巷中的寥寥行人皆缩紧了脖子,步履匆匆。
冯霁雯坐着的马车里却是暖烘烘的,因怀中又抱着手炉,几个哈欠打罢,竟是不觉犯起了困意来。
小仙见状,便又往她身后塞了只织锦软垫给她靠着。
小茶听着耳边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却忍不住悄悄掀开了车帘一角,往外头瞅了一眼后,将帘子放下,转头低声地对小仙说道:“这福三公子不在前头带路,老跟着咱们的马车做什么……”
傅恒夫人坐着的马车在前头,福康安却一路紧挨着冯霁雯的马车。
小仙听了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冯霁雯似睡非睡间,隐约听着了,却也未有留意多想,只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此冷天,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得,又非是有什么急事须得赶路,怎还会有人有马车不去坐,偏还要骑什么马……
这是将骑马过街当成了毕生的爱好来坚持吗?
福康安就这么跟了一路。
他一路上都在试图要找个机会质问冯霁雯。
可大抵是因“骑马时说话多有不便”、再有“风太大太冷,说起话来恐会不利索”等诸多原因,而再三耽搁了,未能开口。
一直到马车来至英廉府大门前,冯霁雯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来,与马车同样停了下来的傅恒夫人道别。
“夫人路上慢些。”
傅恒夫人点头,又嘱咐道:“今晚见你也没怎么吃好,待会儿不妨让厨房熬一碗驱寒的热汤,喝下之后再睡。”
冯霁雯笑着应了声好,见傅恒夫人抬手示意丫鬟将车帘放下,就又朝着傅恒夫人微微行了一礼,后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
正转身要回去之时,却赫然见身后还有着个没下马的福康安。
他怎不走?
自香山枫会上金溶月名声受到重挫之后,她与福康安之间极不容易有了缓和迹象的关系已是再度回到了从前。
知他心中对自己存有不满,冯霁雯也不自讨没趣儿地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福康安坐在坐上抿紧了微青的唇。
冯霁雯见状得出了个结论来——冬日里骑马,果真还是冷的,嘴都乌青了。
陡然从马车中下来,她单是站在这里,也觉得冷得不行。
迟迟等不来福康安开口说话,冯霁雯虽是一头雾水,却也懒得去擦了,只带着两个丫鬟就要往英廉府里进。
“且慢——”
此时福康安忽然唤住了她。
刚要踏上门前台阶的冯霁雯转过了半张脸来看向他。
“不知福三公子有何事?”
“我且问你,你可有在额娘面前……”
福康安的语气不甚中听,可话到一半却陡然没了下文。
冯霁雯皱了皱眉。
“我可有在傅恒夫人面前如何?”她追问道。
“……懒得同你多说。”
福康安却没好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冯霁雯:“……”
特么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因觉得过于没头没脑,她不由露出了一种近似于鄙夷的神情来。
虽不如何明显,可落在目光一直未有离开过她脸上的福康安眼中,却令他一时之间倍感难堪。
“你只需管好自己的嘴便是了!”
驱马离开的这一刻,福康安觉得自己应该是恼羞成怒了……
他将马赶得飞快。
他一直在想自己反反复复、究竟为什么没能将那句质问问出口——难道是怕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之下,单凭一己猜测而污蔑了她不成?
一开始分明是想着为金二小姐讨回个公道来着。
怎最后却成了这般婆婆妈妈、竟还要受冯霁雯鄙视的结果?
可是……
金二小姐今晚何以会忽然与他提起冯霁雯?
她该是知晓他的脾气与心性的才是——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刚浮上心头,却立刻被他摇头否决了。
福康安死死地皱着眉头。
他怎么能这么想金二小姐?
难不成金二小姐会是存心引导他将额娘不喜金二小姐的责任推到冯霁雯身上不成?
他今晚当真是昏了头了!
近来种种浮上心头,福康安一路纵马,心烦至极。
待回到家中之后,头一件事便是蒙头大睡。
这一觉直是睡到了次日晌午。
福英也不敢叫醒他。
直到午后,宫中忽然来了人,说是皇上要召福康安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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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如雷轰顶
福康安得了福英的传话之后,只得从床上爬了起来。
稍收拾罢,连饭也顾不得吃,便带着福英进宫面圣去了。
养心殿中,乾隆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
福康安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来,暗自思索着自己近来可是做了什么错事惹了乾隆烦心。
若谈差事,自己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如此也惯了,乾隆安排给他的几份差事皆是闲差,近来御前也没有出行的打算,故而似乎也没什么错处可谈。
再想一想自己的私事,好像更是无不妥之处能够触得了这位万岁爷的楣头了。
而越是想不到错处何在,福康安便越是觉得不安。
尤其是在他行礼过后,乾隆还屏退了殿内伺候着的一干宫女太监们,只留下了他一人。
“你可知今日朕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吗?”乾隆开口,语气虽无明显起伏,但也半点听不出往日无事之时的轻松之意来。
“奴才不知……还望万岁爷明示。”福康安立在殿中,微微矮下了身子道。
“你不必忐忑。”乾隆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传你入宫,非是挑你的毛病来了。只是有一事,须得与你讲明。”
福康安听罢内心稍安之余,应了声“嗻”,又不由疑惑乾隆口中之事为何事。
“记得先前你曾为与金家二小姐的亲事特地求到了朕面前。”乾隆亦不过多地去卖关子,直言了道:“朕之前之所以未有直接允诺于你,乃是顾及你阿玛不在京中,不好擅自做主——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与傅恒商议了。”
福康安听得眉心一阵跳动。
原来今日皇上传他入宫,竟是为了他与金二小姐之事。
可‘不必与傅恒商议了’……这是何意?
因自进得养心殿中,便未见乾隆脸色和缓过,故而眼下由不得他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猜想——
“不知万岁爷可是……可是听着了什么于金二小姐不利的传言?”他连忙为金溶月开脱道:“之前香山枫会之事,并非完全属实,不过是谣传罢了……”
乾隆一时未语,只是看着他。
实话说,自福康安那日来求他赐婚后,他便着人大致地查过金溶月。
所得结果有好有坏,可什么欺世盗名,剽窃构陷……这些东西虽说来不妙,可也只是考量的标准之一。
他本也无意过多掺和此事,只是拖着福康安,待傅恒回京后做主便是。
可如今却是无法再袖手旁观了。
“你且看看这些,再与朕说说你对这金二小姐究竟有几成了解。”乾隆拿手指在龙案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福康安满怀不解地垂首走上前来。
“好好看看。”乾隆将手掌从一沓厚厚的书信上移开。
福康安稍犹豫了片刻,方才动作恭谨地取过那些书信。
信皆是被拆开过的,信封上却是空白一片,未有任何署名,也未写明是给何人的。
这一般多见于不方便直接在信封上注名的密信。
“这是何物?”福康安未有贸然取出信纸,而是下意识地询问道。
“看罢便知道了。”
乾隆的语气并算不得如何重,可却平白又让福康安多添了几分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一封又一封的密信,其中的内容必然是与金溶月有关的缘故——
“……”
福康安缓缓抽出了第一只信封内的信纸,在眼前展开。
几乎是第一眼,他便认出了这纸上的笔迹出自何人。
他自己也是习过书法的,虽远称不上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在分辨笔迹上,却是不会轻易出错的……
且这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显是金二小姐的笔迹无疑……
金二小姐的字写得极好看,尤其是这手秀气的簪花小楷,是她最惯用的。
可重点却并不在这笔迹之上,而是信上的内容。
偌大的养心殿中一时安静备至,落针可闻。
乾隆看着福康安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起初甚至还有着愤怒之色。
仿佛是觉得有人在刻意伪造这些书信,来诬陷金溶月一般。
“这必然是……”
“朕已查证过了,若是有假,今日便不会召你前来。”乾隆的话打破了他最后一丝挣扎残存着的悬想。
“……”福康安嘴唇翕动张合着,却不知如何才能够发出声音。
眼前的一切于他而言,甚至是颠覆!
颠覆了他之前全部的认知。
且还是如此地突如其来,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信尚且只看了一半,他已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殆尽,脑中一片噪杂混乱,一时甚至生出了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恍惚之感来。
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再多看哪怕一字一句,可手指却仿佛不受使唤一般,将一张张信纸尽数展开在眼前,眼睛也由不得他来控制,一行行地扫过那些令他锥心无措的字句。
他站在原处,脸上不见半分血色,手指颤抖着,一半信纸被他抓在手中,另外一半则已散落在了脚下。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如雷轰顶之感。
“不知这些书信……万岁爷是自何处得来……”福康安僵硬地问道。
他不知自己问这些还有何意义,甚至问罢之后就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整颗心都已处于浑噩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不知要何去何从的状态。
“永瑆府中。”乾隆答了他一句。
并未完全如实告知,这些信乃是昨晚傅恒夫人连夜命人入宫送至他手上的。
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年轻人之间荒唐的风花雪月,可往大了说,关乎的却是皇室颜面。
即便是撇开永瑆与景仁宫在此事中的作为过于胆大包天,单说金家,已是让他火冒三丈——
未能管教好自家女儿,致使坏了皇家规矩乃是其一,在未搅出风浪的前提之下,尚可宽恕。可明知已非清白之身,竟还妄想嫁入傅恒府这等皇亲国戚的门第,就真的让他呵呵了。
这究竟是怎样令人无法可想的一种追求、一份情怀?
450 软禁
福康安则根本无法相信信上的一切。
只是金溶月的笔迹他断然不会认错。
乾隆的断定,亦容不得他去猜疑——倘若事情有半点虚假,乾隆必然都不会将这些书信放到他面前。
因为这于皇家而言,堪称得上是……一桩丑闻。
是的,一桩丑闻。
他从未想过自己长久以来存在于心底深处的倾慕之人,竟会是这场丑闻的中心,会是一个顶着才女的清高之名,私下与表哥私通之人——
乾隆将他失神的模样看在眼中。
他之所以会出面替傅恒夫人解决此事,原因有二。
一是因傅恒夫人将这些书信直接呈于他,不仅是极大保留了皇家的颜面,更是在遵循着富察家历来的原则:不管有何牵连,只忠于当今圣上。
臣子家眷深明大义,他自也要深解臣子所需。
二则,却是撇开君臣之道,所存有的一丝私心了——福康安自幼在他眼前长大,他是打从心眼儿里疼爱的,虽尚且谈不上与自家孩子无二的程度,其分量却也非是寻常官宦子弟可比的。
如此之下,方才不得不以如此方式替傅恒府了却这桩麻烦。
“今日召你前来,为的只是让你知晓此事详具罢了。”乾隆看着福康安,面有正色地道:“此事牵涉甚广,朕还需着手再详查一番,余下之事,你无需插手。”
是在提醒福康安听即是听了,万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
福康安自也知晓其中轻重。
他神色恍惚地应了下来。
心下却是在无声苦笑。
插手?
他有什么资格插手?
而即便是插手,他又能做些什么?
是去抓住十一阿哥暴打一顿?还是要当面质问她?
他根本没有这个立场。
他也不知道能够质问她什么。
此时此刻的他,俨然就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诸多接踵而来的不真实感涌入脑中,甚至令他恍若置身在一场噩梦之中。
他近乎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养心殿。
……
景仁宫。
冯霁雯由宫女远簪送出了正殿。
冯霁雯今日入宫是主动求见嘉贵妃来了。
实际上,她与嘉贵妃自然是没什么话可说的,只是若不借着这个由头的话,非是命妇身份的她连进宫都是难事——
好在嘉贵妃今日的心情看起来亦不大好,并无太多闲心应付她,前后她只在耳殿中呆了半个时辰,便得以开口请辞了。
“前些日子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不知近来可好些了吗?”冯霁雯似无意间与远簪随口问起。
“虽只是些寻常的头痛之症,却似乎十分地缠人,加之近来天冷得厉害,太后娘娘但凡着了点儿寒气便要加重,是以想必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根治的。”
冯霁雯听罢神色了然地点了点头,边走边道:“听说静云庵里的况太妃也被召入寿康宫侍疾来了。”
远簪此时却看了看左右。
见无人,方才轻声说道:“正是。如今这位太妃娘娘被安顿在了凌甘阁,倒未近身伺候太后娘娘——想必入宫侍疾只是个名目,实则是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儿来了罢。”
冯霁雯听出了她话中所指来。
若真是陪着说话解闷儿,才该近身伺候才是。
可太后此番召太妃入宫,究竟是何用意?
冯霁雯正思忖着要往这‘凌甘阁’去一趟,也好确认太妃当下的情况之时,却听远簪又低声说道:“昨日里奴婢倒隐约听几名小太监说起过这位太妃娘娘之事——道是太妃娘娘在宫外清修得惯了,太后娘娘恐宫人们搅了她的清静,特地交待过不许闲杂人等轻易靠近凌甘阁。”
冯霁雯听得眼中神情一滞。
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
如此一来,她就连前去凌甘阁探望太妃都成了难事。
再三思索,还是放心不下,只能道:“我与况太妃娘娘本是有些往来的,若要顺路前去探望的话,不知可方便吗?”
远簪听罢摇了摇头。
“太后娘娘亲自吩咐下来的事情,怕是不好违背的。”
冯霁雯听罢心下有了计较。
若连景仁宫里的人都没有办法可想,那想必当真是不好见了。
她也没有贸然求到皇太后面前的道理——太后此次入宫,尚且不知宫中用意几何,多做多错,她说什么也不能在暗下给太妃添乱。
“若太太不嫌远簪多事的话,远簪倒可帮太太多留意着些凌甘阁那边儿的动静。”
冯霁雯正想着该如何周全地打点一二之时,却听远簪如是道。
冯霁雯微微一愣之后,婉拒道:“贵妃娘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太妃娘娘只是暂居宫中而已,倒用不着如此费心。”
且不说她防嘉贵妃至今,即便是为了太妃在宫中少招人注目一些,她也是无法应下这份‘好意’的。
太妃那边自然是要留意,可决不能经嘉贵妃之手。
不料远簪说道:“太太恐是误会了,贵妃娘娘并不曾交待过奴婢此事。”
冯霁雯听了又是一愣。
“不过是奴婢自己见太太似有些挂心太妃娘娘,适才多嘴一问罢了。”远簪微微笑着说道:“不瞒和太太,奴婢唯一的弟弟在内务府做事,先前因误了差事,险些丢了性命,彼时幸得和大人出手相助,方才得以保全——这份恩惠,奴婢一直谨记在心。”
竟还有此事。
冯霁雯讶然之余,不由问道:“不知先前那次因八侧福晋早产一事而在御花园中起了争端之时,可也是……”
远簪点头。
“确是奴婢着人通知的和大人。”
冯霁雯恍然过来。
这便是了。
之前她也曾问过和珅可是在景仁宫里安插了什么眼线,和珅却只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不算是”。
她当时也没有留意深问。
如今想来,方才明白了何为“不算是”。
理清了这一点,冯霁雯也不再说转弯子的暗话,即是褪下了左手腕上一只不菲的飘花翡翠玉镯,不着痕迹地递向了远簪,低声道:“既是如此,凌甘阁那边,便劳烦上心了。”
451 醉汉
“救命之恩尚且难报,奴婢哪里还敢受太太此物。”远簪顿足,朝着冯霁雯行了一礼,道:“只是奴婢能力有限,所能做的怕也只是给太太传递些不中用的消息罢了。”
冯霁雯自也不是挟恩相邀之人,反而更多的忙也不敢轻易托人经手,是以语气略含感激地道:“如此便先行谢过了。”
远簪躲过她的侧身一礼,垂眼道:“和太太委实客气。”
……
得了远簪允诺帮忙,冯霁雯心下稍安,当下离开了景仁宫之后,途经应亭轩附近之时,想起也已有些日子未曾见过汪黎芸。
加之对况太妃在宫中的情形仍不是十分放心,抱着试试看能否从汪黎芸这里得到些更为详细的消息的想法,便欲顺道进去瞧瞧。
可还未来至院前,远远却瞧见大门两侧守着两排宫女太监,与往日的冷冷清清很是不同。
另一侧还停着一架明黄色的步辇。
冯霁雯心下猜想这阵势必然是皇帝来了应亭轩内,虽有些意外,却也即刻便止了步,不再上前。
今日乾隆在此,她不便往跟前凑,待下回再来看望汪黎芸也不迟。
只是刚带着小醒小仙两个丫鬟转了身,忽见得有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自身侧行过,虽是垂着头,冯霁雯却也不巧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小太监样貌虽是普通,可右脸颊上生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故她很有些印象——倘若没记错的话,她曾是在景仁宫见过数次。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应亭轩的方向。
“太太,有什么不对吗?”小仙见她频频回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不由开口问道。
冯霁雯摇了摇头。
她只是在想,这宫中尔虞我诈,处处皆有耳目,果真是凶险地很,若下回见到汪黎芸,还需提醒她多加防备才是。
主仆几人在宫人的指引之下,出了紫禁城。
此时天色已有暗下的迹象,头顶上方灰蒙蒙的一片,天际亦压得极低,虽无风,却也极冷。
小仙扶着冯霁雯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五部夹道往正阳门的方向驶去,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是落下了雪来。
知自家太太向来喜欢雪天,小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沿途有雪瞧,太太这一路上倒是再不必怕无趣得慌了。”
冯霁雯这一路上确实没觉得无趣。
却非是因为有雪景可供赏看,而是在卧佛寺街头的雪窝里发现了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醉汉。
彼时因纪叔停下了马车询问,冯霁雯便让他上前去查看。
不料却听纪叔道——
“太太,这位好像是傅恒府上的三公子!”
冯霁雯诧异地撩了马车帘去瞧。
此时天色已暗,光线不妙,她只隐约瞧见雪窝里横着道黑乎乎的影子,因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便忙地问:“可还会喘气儿吗?”
“鼻息尚是热的,奴才闻着这满身的酒气,想来是吃醉酒了。”纪叔语毕又道:“只是脸上还有些轻伤,不知可是摔的——”
冯霁雯听罢豁然松了口气。
人还活着就好。
她虽与福康安不对付,但也远远没到盼着他丢掉性命的地步,且若真撞着了这样的事情,不光晦气,单是来回地往衙门里供述经过,也是怪麻烦的。
“纪叔,你去一趟傅恒府,将此事告知傅恒夫人,让她差人来将福三公子给抬回去。”冯霁雯如此吩咐道。
既是瞧见了,也不能不管不问,真由醉了酒的人在这雪窝里躺上一夜的话,影响市容倒为次要,怕只怕到时连命都给躺没了。
而之所以不直接将人抬进马车里送回傅恒府了事,恐他将马车里吐得一片狼藉是其一,其二却是实实在在地为了避嫌。
她未出阁前与福康安便有诸多纠葛在,若再与人事不知的他同乘一辆马车,傅恒府里的下人能不能管得好各自的嘴巴还是轻的,若到时他再恩将仇报地找上自己,疑心她借机对他贼心不死、图谋不轨的话,未免就过于得不偿失了。
纪叔走后,冯霁雯几人在原处等了近半个时辰有余,方才等着了傅恒府里的下人过来。
来的人的福英。
他赶着辆油壁马车,满面焦急地自驾座上跳下,得见冯霁雯主仆几人站在街边一间关了门的铺子前避雪,忙就小跑着上前来打千儿弯腰行礼,问道:“敢问和太太,我家三爷现在何处?”
冯霁雯外面裹着件秋香色的夹棉缎面儿锦忴,怀里还抱着手炉,却仍冻得脸颊通红,见终于等着了人过来,就道:“喏,就在那儿呢,快些将人给抬回去吧——”
福英顺着她下巴所点的方向看去,不由赫然睁大双目。
躺在雪窝里的那位,可不就是自家爷吗?
这、这还下着雪呢,怎生也没个人给他扶起来啊……
他可怜的爷。
福英一脸委屈地走近。
近了才瞧见自家爷平躺在雪窝里的姿势很是端正,身上还盖了层厚实的绒毯挡雪。
罢了……
就凭自家爷往前待和太太那般恶劣的态度,和太太沿途瞧见自家爷在街边醉得不省人事,没上前来踹两脚,反而是让人前去傅恒府告知,还大发慈悲地给爷盖了张毯子,已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此时赶着马车往傅恒府传信的纪叔也紧跟着回来了。
在冯霁雯的示意下,他帮着福英一同将福康安抬上了傅恒府的马车。
福英再三跟冯霁雯道了谢,方才驱车离去。
在回英廉府的路上,小仙不禁道:“这福三公子好端端地怎醉成这样?身边儿竟也没带个随从出来。”
此处街头位置偏僻,晚上鲜少有人经过,又是这样的天气,若真出了点儿差池……后悔只怕都来不及了。
冯霁雯听了未语,只又往冰凉的手心里哈了口热气。
心道:福康安这模样想必是心情不佳,独自出门买醉来了吧。
傅恒夫人果真是说到做到,这才不过一日而已,竟已是把这烫手的山芋给脱手了。
如此一来,想必很快又有许多人要夜不安寝了。
……
452 捎往
一晃眼数日过去,京城内外的积雪虽已融化得干干净净,天气却仍是一日更冷过一日了。
景仁宫内殿中,嘉贵妃正与金简谈话,十一阿哥永瑆亦坐在一旁听着。
金简的神色看起来分外难看。
“本以为临近年关,皇上复用于我,将我安排在内阁不过只是堵众人之口的权宜之计罢了,待不了多久便要官复要职,可谁知眼下竟又是这般态度,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一身朝服,双手扶在膝上,语气有几分焦躁。
嘉贵妃也微微皱着眉头。
不光是金简,一开始她同样也是这么想的。
皇上当初因袁守侗一案而将金简降职留任,一晾便是近半年的光景,此番给予复用,可见气已经是消了的。
可今日早朝之上,皇上与几位大臣商议年底诸职位空缺替补事宜之时,许多官员皆联名举荐金简,其中还包括之前由和珅负责的几份要紧的差事,金简本是志在必得的,却不料皇上始终未有点头,甭说是什么重要的差事了,最后愣是连块儿豆腐渣儿都没给他。
这可叫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待在内阁耗日子的金简郁闷坏了。
“兄长近来可是又做了什么不谨慎之事,惹皇上不悦了?”
“自复任以来,事事亲力亲为还尚且来不及,就生怕再招了他人的话柄,再传入万岁爷耳中——”金简叹气道:“哪里还能有掉以轻心的道理!”
正因如此,才觉得一头雾水。
若真有什么错处还且罢了,可如今连错也不知错在何处,除了干着急之外,什么法子都没有。
“既是如此,我便寻个机会探一探皇上的意思。”嘉贵妃道:“眼下也别慌,且先等着。待皇上的意思明了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金简闻言只能点头。
为今之计,唯有如此了。
……
时值正午,金溶月带着丫鬟从上房中行出。
这两日尤氏的身体不大好,多是躺在床上静养,是以今日才让丫鬟传了女儿过来上房说话。
想到方才尤氏所问,金溶月眼中又多了一抹烦躁。
尤氏刚才避着丫鬟,问起了近来傅恒府的意思。
与海兰察府的亲事暂时被搁置了下来,外面也隐约起了些金家要与傅恒府结亲的传言,金家如今只等着傅恒府给个明确些的态度,好将事情给敲定了。
可傅恒府不光没有表态,如今就连福康安的态度也变得甚为古怪起来。
金溶月未有对尤氏提起自尤氏生辰宴那晚见了一面之后,至今福康安都未有让人来找过她。
甚至就连她让丫鬟传去的书信,他都不曾有过回信,忽然之间,就犹如是石沉大海了一般。
她曾让阿碧问过福康安身边的小厮福英是何缘故不见回信,只是连那小厮的态度都奇怪地很,百般闪躲,根本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令金溶月尤为烦躁。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夫人……我有话要同夫人讲!”
临出上房院门之际,忽有噪杂声入耳。
金溶月看去,却见是汪黎珠正与上房的几个拦在院门外的丫鬟僵持着,脸色很是着急,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要见夫人”。
“夫人身体抱恙,须得静养,还请大|奶|奶回去吧。”丫鬟的语气隐约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你们连通传都不曾进去通传过,又怎知夫人必然不愿见我!我看你们……分明是刻意刁难我!”汪黎珠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凌厉起来,见丫鬟执意不让她进,竟是想要硬闯。
几名丫鬟连忙将她拦住。
还有丫鬟去请了家丁过来。
见得此状,金溶月皱了皱眉,与阿碧问道:“可知她因何事要见母亲?”
“奴婢昨日里听闻夫人做了主,说是年后要将这位大|奶|奶送去城外庄子里养病。”阿碧的语气很平淡。
金溶月听罢也无甚表情。
汪黎珠自是没什么病的,但如今金亦风没了,当初使了手段嫁入金家、全无半点背景可言的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继续留在金家招人眼烦了。
……
英廉府,棠院。
冯霁雯正跟秦嫫合计着要派谁往云南跑一趟。
年关给两府人添置的新衣物今日都已做成送来了,除了老爷子跟冯舒志的,和珅和琳的也没落下。
和珅在云南虽说有和琳照顾着,不至于挨饿受冻,可到底身边没什么细心的人,眼下气候又冷,除了一些必备的御寒衣物之外,正值养伤之际,棉鞋棉袜夹棉坎肩儿什么的也不能少——
只是眼下虽是置办齐全了,却找不着人往云南送。
“宅子里本就少不得刘全儿操持,更何况如今年关事多。”秦嫫道:“至于秦顾,乃是大爷特地吩咐下来保护太太安危的,更是走不开。”
若差个普通的下人前往,可到底云南属于战区,又恐办不妥当。
“太太,不如去一趟永贵府吧,伊江阿少爷如今不也在云南吗?年关在即,永贵府少不得要派人送些东西过去的。”小仙在一旁讲道。
冯霁雯想也没想就摇了头。
前些日子,永贵夫人还特地上门来找过她,问她和珅的家信中可有提起过伊江阿的近况——据永贵夫人称,因伊江阿离家前曾与永贵起过争执,永贵至今不曾消气,不单单不许她差人往云南送东西,给予儿子物资上的支持,就连书信这等精神上的慰籍也不允许传递。
伊江阿千辛万苦托人送回的家书,也还未能送到她眼前来,就被永贵先一步拦截了。
对此,永贵夫人很是无奈。
故而托永贵府的人一同将东西捎往云南,显是行不通的。
但小仙此言,却提醒到了冯霁雯。
永贵府不送东西去云南,可临近年关,阿桂府上下必然是少不了要派亲信给阿桂大人送些书信等物。
冯霁雯正要吩咐丫鬟往阿桂府跑一趟前去询问可方便帮着捎带之时,却见小茶从外面行进了堂中。
“太太,忠勇公到府上来了。”
453 法子
冯霁雯一听着程渊的名号,不觉就有些头疼。
倒非是对长辈不敬重,而实在是近来因太妃的缘故,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位程世伯了。
自上次太妃进宫前,让她与程渊传话之后,这不足十日间的功夫,程渊已是三番五次地登门。
每次皆是为打听太妃的消息而来,以及托她倘若见到太妃,定要将他之前的话传达于太妃。
只是程渊今次前来,却与前几回大为不同。
“今日皇上召我入宫,命我即日启程回云南。”正厅中,程渊如是说道。
冯霁雯听罢有着一瞬间的意外。
这些日子来她的注意力皆在况太妃与程渊之间的往事纠葛之上,竟是忽略了程渊回京已有一段时日了。
云南战事未休,程渊作为主将,自是不宜在京中长待的。
“不知世伯何日启程?”冯霁雯问道:“可方便替侄媳捎带些衣物鞋袜等琐碎之物?”
程渊听罢不由默然一刻。
他不是很明白这位侄媳在听到自己即将要回云南的消息之时,第一反应为何会是要他帮着捎带什么衣物鞋袜。
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太过随和闲适,还是说神情不够严肃吗?
不论如何,捎带鞋袜这个问题,暂时都是不宜接下的,若不然,再要说起正事来,在话题转换上未免就有些艰难了……
程渊径直忽略了冯霁雯的问话,拿极坚定的语气说道:“离京前,我必要与她见上一面。”
冯霁雯愣了一愣,适才接话道:“不瞒程世伯,自太妃进宫之后,侄媳亦未能见过太妃。”
“可是宫中有人为难于她?”程渊皱眉问道。
这话冯霁雯自是不敢替太妃认下的。
只能道:“倒不是这回事……只是太妃如今在太后娘娘身边侍疾,侄媳并非命妇身份,轻易是进不去寿康宫的。”
程渊也不知信是没信她这番说辞,但也未有多说其它,只十分直截了当地道:“你若真见不到她,我便只有亲自往寿康宫去了。”
“……”冯霁雯微一瞠目。
这是威胁吗?
她之所以未有轻易应下,便是恐自己贸然去寻太妃,惹了宫中注意,再给太妃招来麻烦——而若是真由程世伯亲自前往寿康宫找人……那结果又该如何作想?
“兴许侄媳可以试着让人传句话给太妃……”冯霁雯脸色复杂地道。
程渊则依旧是那副不容商量的语气:“务必要告知她,倘若她不愿见我,我必亲自去寻她。”
这果真就是威胁——大有一种你但凡敢说个不字,我必然不会叫你好过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平白显得无赖了些,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太妃未进宫前嫁的这位前夫,委实是块硌脚的硬石头啊。
……
两个时辰之后,冯霁雯出现在了况太妃所暂居的凌甘阁中。
“你是如何来的此处?”
十来日未见,况太妃看待冯霁雯的眼神中,倒不全是往日堆在眼角眉梢的冷漠。
但也不见温和,而是又另多了一抹不加掩饰的责怪之意……
“我借着嘉贵妃的面子进了宫来,后辗转寻至寿康宫,装作不知您被禁足的样子,去拜见了那位皇太后,扯了个想让玉嬷嬷帮着看一看眼疾的谎,才得以来到此处见着您。”冯霁雯将此种曲折道尽。
况太妃听罢闭了闭眼睛,强忍着一丝怒气,缓缓说道:“你可真是贯爱给我添麻烦。”
这不是平白地又给她在皇太后面前狂刷存在感吗?
冯霁雯自也知晓这个道理,因此处除了她与况太妃之外,就只剩了玉嬷嬷陪在一侧,又有小仙小醒两个丫头守在房外,方才敢委婉地说道:“若我不来,来得怕就是更为麻烦的人了。”
况太妃眼皮一跳,看向她。
冯霁雯便又放低了声音,将程渊的原话如实传达了。
况太妃听罢脸色很不好看。
毕竟被前夫如此威胁,确实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许是因这个前夫不在跟前,无法发泄的缘故,只能将不友好的矛头对准了冯霁雯——
“你如此贸然前来,为得便是给他传这一通态度猖獗的话?”况太妃疑心质问道:“莫不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即便冯霁雯不来传这话,她先借他一百个胆子,她也不信他真就敢找上门来。
“您是如何猜到的?”冯霁雯略有些心虚地道:“程世伯确是答应了我,若我将话如实传达的话,他便替我捎带些御寒的衣物鞋袜去云南……”
况太妃听罢脸色一白,像是被气到了。
冯霁雯见状连忙道:“依我看,程世伯那番态度,显然是铁了心要见您,见不到必是不会罢休的,此事若是不了结干净,日后只怕还会有道不尽的麻烦。您这般逃避,总归不是个长久的法子吧?”
“这些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太妃依旧显得不领情,眼中却隐约有了思忖之色。
冯霁雯见状,心知再多的话也由不得她来说了,一时也就识相地闭了嘴,捧着手中的热茶轻啜了起来。
如此吃了大半盏茶的功夫,想着太妃应是已有了决定,一旁的玉嬷嬷适时地开了口,道:“太妃若有心要与忠勇公一见的话,奴婢倒有个法子,可以瞒过宫中众人耳目。”
况太妃未应声。
冯霁雯心知这必然是想答应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接话,于是很善解人意地与玉嬷嬷一唱一和道:“不知嬷嬷指的是什么法子?”
“办法并不难行,只是可能要麻烦太太一回了。”玉嬷嬷顿了一顿后,又补了一句:“或还……会有些冒险。”
冯霁雯听了一愣。
说好的一唱一和呢?怎么忽然就把她给推出来了?
望着玉嬷嬷以一个旁观者看待当事者一般的眼神,冯霁雯有着一瞬间的孤立无援之感……
然话已至此,只能接着话道:“嬷嬷再说详细些吧。”
玉嬷嬷看了一眼况太妃,适才缓缓开口。
“……”
冯霁雯听罢,不由一阵目瞪口呆。
……
454 验证
直到今日,冯霁雯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当真存在着“易容”这门神奇的技艺。
“嬷嬷的手可真巧。”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由衷感叹道。
镜中的倒影,赫然就是况太妃无疑。
而此时的况太妃,已然易容成了她的模样,带着小仙小醒两个丫鬟出宫去了。
“易容本属旁门左道,算不得正统医道之内。”玉嬷嬷在一旁讲道:“亦不比坊间传言那般神乎其神——若想易容成他人的模样,不仅有着身量体形要近似的局限,嗓音更是无法做到全然相同。故而易容之术,施展起来虽是容易,可若想轻易不被他人识破,却是难事。”
除非是易容成陌生之人,身边亦无相熟之人。
冯霁雯听罢了然点头。
原来所谓易容之术,是这么回事。
“太太虽与太妃的体貌近似,气质亦有相近之处,冷着脸不笑之时,乍一看并无任何纰漏。但声音到底是有着极大区别的,故而在外人跟前,切记不可开口说话。”玉嬷嬷嘱咐道。
冯霁雯点头。
后问道:“这凌甘阁中,平日里来往的人可多吗?”
“自太妃住进这凌甘阁之后,太太还是唯一一个前来探望之人。”玉嬷嬷微微摇头道:“除了一日三餐会有宫女进来传膳之外,其余的时间,闲杂人等皆是各司其职地守在外面的。”
“如此便省事多了。”
半日不说话又非什么难事,反正太妃素日里待这些宫人们必然也是冷漠至极的,相信并不会引起怀疑。
“嬷嬷替我找几本书来吧。”
没个大半日的功夫,太妃怕是回不来的,她既不能开口说话,那便看些东西聊以打发时间罢。
……
回英廉府的马车中,气氛似结了冰一般的冷。
小仙通身不自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更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这位“太太”。
小醒虽看似与往常无异,举动间却也略透着一股紧绷的意味。
况太妃对身边之人、尤其是女子在规矩仪态方面的要求之苛刻,她们皆是见识过的,故而不敢有一丝差错,就怕惹了这位太妃娘娘的眼刀子。
“主仆三人”一路无话,直到马车来至英廉府大门前,即将要停下之际,况太妃适才开口讲了头一句话——
“且就将我当作原先的主子一般对待,若不然,无需我开口说话,单从你们这般硬邦邦的态度上,旁人一眼便能看出纰漏来了。”
小仙与小醒听了,皆低头应“是”。
方才纠结了一路待会儿下马车时该不该扶况太妃的小仙,听罢此言,待马车停稳,便扶着况太妃下了马车去。
只是令几人未曾料到的是,这边刚下马车,竟就迎头遇着了一桩麻烦事。
英廉府前,有一辆马车正等在此处。
马车旁站着一名小厮,见着“冯霁雯”下了马车来,连忙就迎了上来行礼。
“和太太。”
况太妃看他一眼,脸色十分平静。
“我家三爷今日特地跟和太太道谢来了。”福英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想是福康安便在车内——这货许是近来状态不佳,今日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骑马。
小仙忙替‘自家太太’答了:“福三公子客气了,只是我家太太今日尚有要事须得立即处理,怕是无暇招待福三公子……道谢一事,便免了吧。”
她想,即便是她家太太在这儿,大致上也会是一样的言辞。
只是这福三公子今日也真是够奇怪的,竟是要与太太道谢,真是破天荒,活见久啊。
“这……”听罢小仙的话,福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看着‘冯霁雯’,有些欲言又止地道:“实则我家三爷今日来此,除了要当面与和太太道谢之外,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和太太。”
小仙听罢这才恍然。
她就说怎么还能想着专程来跟她家太太道什么谢,合着是有事相询。
可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今日也只能注定让这福三公子要白跑一趟了。
“我家太太今日实有不便,若福三公子当真有正事,还请改日再来吧。”这次开口的是小醒,相较于小仙的温和,她的语气与脸色都显得略含冷硬之意。
“……”福英为难地看着‘冯霁雯’。
只是眼前这位‘和太太’却看也未多看他一眼,见两个丫鬟话都说到了,便转了身便要府内走去。
小仙小醒紧随其后。
眼睁睁瞧着主仆三人离去,福英只好回到了马车旁,语气尴尬地禀道:“三爷,今日和太太似有急事在身,说是让咱们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就听马车里传来了怒气沉沉的三个字来。
“我没聋——”
方才是什么情形,他皆从车帘缝隙中瞧见了。
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便是听到他这般屈尊降贵、不计前嫌地前来跟她道谢,却也从始至终连眼珠子都没动上一下……连说句话都要丫鬟代劳,还真是自认为高贵到了一个境界啊!
她以为自己是谁,仙女吗?
还真是可笑啊。
还道什么今日没空见他,让他改日再来?
他的时间轮得着她来支配安排吗?
他会再来找她才是见鬼了!
“三爷,那……那咱们现下要往何处去?”福英硬着头皮问道:“还去定府楼街吗?”
“自然要去。”福康安不耐烦地道:“赶车——”
即便是在‘冯霁雯’这儿受了一肚子的闷气,可今日该做的事情,必然还是要做的。
近几日来,他除却那日出宫之后大醉后昏睡了一日一夜之后,便再也没能合眼了。
他每日每夜辗转反侧,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皆是与金溶月之间、或是自己看到、听到过的种种,以及那些令他深感锥心的书信内容。
但他至今都无法完全相信这一切。
所以,他决定要亲自验证。
若非亲眼所见,他决不能信。
福康安坐在马车中,逐渐收紧了双拳,看似坚定的英气面孔之下,隐约有着无法言说的复杂神情在不停涌动。
马车越是靠近定府楼街,这种神情便反复地越发汹涌起来。
直到马车停稳,福英低声提醒——
“爷,到了。”
……
455 终见
正黄旗辖地内,定府楼街旁不远处的一条胡同尽头,有着一座极宽敞的三进宅院。
宅院对面,有一座茶楼相背而建。
福康安带着福英上了二楼,寻了临窗的位置落座下来,将一扇窗棂支开,便可将隔街而立的别苑正门前的情形一览无遗。
“可确定口信捎到了吗?”福康安望着窗外,眼中神色明灭不定地问道。
“回三爷,此事是奴才亲自吩咐下去的,绝不会出错。”
福康安听罢便再未有置声。
桌上茶气氤氲着,凉了又换成热的,终换了三盏,福康安方才端起。
他一口气将茶水饮尽,搁下杯盏后,方才问:“什么时辰了?”
“三爷,刚进申时。”福英答道。
口信中约定的时辰便是申时。
只是今日出门前,本打算先去一趟英廉府见和太太,故才提早了一个时辰出门。
和太太没能赏面,便只有直接来此处了。
福康安的视线在窗外别苑左右扫了一番,皆不见有人来,心下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似有松缓的迹象。
她既没来,是不是就说明她与十一阿哥之间的关系,并非如书信中那般?
那些书信兴许只是笔迹与她十分相仿之人刻意构陷……
福康安几乎是强行压下了脑中的理智,怀揣着满心的侥幸之情。
无关其他,只因近来几日的心境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难捱了,眼下若有一丝可以扭转事实真相的凭据在,他都必要死死抓住不放,恍惚是视作了救命稻草一般。
恍若是人将溺水之前最后的一丝挣扎。
正因太过于在意,方会如此,明知自欺欺人,却宁愿拿这短暂的假象来安抚自己。
又静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仍不见有人来,福康安倏然站起了身来。
“回府。”他语气中隐含着无法掩饰的‘释然’。
“可是三爷……”福英站在原处,神情犹豫而踌躇。
见他迟迟未有跟上来,福康安回头拧眉训斥道:“你聋了不成?”
“三爷,人来了……”福英语气极缓慢地说道。
福康安脸上神色一滞。
“谁来了?”他的口气显得极为僵硬。
“想来应是金家、金家二小姐。”福英自是听得出也看得出自家三爷隐隐约约的逃避之意,可这等事,即便是一时逃避了过去,来日不过是苦上加苦罢了。
倒不如早些认清现实,也好快些将这团扰心的乱麻给斩了。
福康安攥紧双拳,快步行至窗前。
推开的窗棂外清晰可见,原本无人的别苑前,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马车,自马车中被丫鬟扶下的一名女子,身着青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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