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味,到底是跟着冯婆子沾了光,自己没怎么太出力,故也喜滋滋地收下了。
    这一日,冯舒志久久无法确定的骑射先生人选终于是敲定了下来。
    此人名叫纪迎明,原是绿营军里一名退伍的马兵,虽已年近五十,但身子骨十分硬朗,骑射功夫更是半点没有荒废。因退伍后一直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故而之前便在一户正蓝旗的官宦人家教习子弟骑射,但随着这拨子弟们逐个成了年,已无需继续教习,而小的年纪又太小,三五年内还接不了茬儿,故才闲赋在家。
    而冯英廉之所以能找到这号人物,全赖得袁枚从中引荐。
    冯霁雯得知后,一阵哭笑不得。
    先是介绍了丁子昱,后又引荐了纪迎明,这位名留青史的大诗人袁枚,现实中怎么活像是个不收费的人才中介?
    044 深夜暗算
    但这位纪迎明纪先生,骑射的功夫确实没得说。
    冯霁雯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听说纪先生第一天上课就直接把小犟头冯舒志给彻底征服了,服气的不行,据说拜师的当场,便当众流下了钦佩的眼泪。
    且神奇的是,自从学了骑射之后,冯舒志读书也有劲儿了,这不,这月月底在丁子昱设下的小考里,十道题竟然只错了八道,足足答对了两道!
    这可是在他的月考生涯上前所未有的奇迹。
    冯霁雯听罢感到十分欣慰,连忙将消息告知了冯英廉。
    老爷子更是大喜过望,仿佛看到了冯家久违的希望,直称赞丁子昱教学有方。晚上还特地设下了丰盛的宴席来感谢他,邀了纪迎明一起陪同,三人一番畅饮,只是丁子昱连声地称自己愧不敢当,都是冯舒志自己肯用功学习,才能有今日的硕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冯舒志高中状元之日。
    就连向来胆小怕事、一离开自己的院子就特别没有安全感的芜姨娘也难得亲自来了回棠院,同冯霁雯道谢。
    冯霁雯起初还不知道她要跟自己道哪门子的谢,听芜姨娘说了半天才知道是她说服英廉给冯舒志请骑射师傅,并给他购置骑射行头等事。
    冯霁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谢的,在她眼里她顶了这个身份,便是冯舒志的长姐,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外乎是一个长姐该做的事情。
    可眼见着芜姨娘越说越感动,俨然已经潸然泪下的模样,冯霁雯也不好打断她,只任由她在棠院里哭啼了一场,将表谢意的话全都说完说痛快了,才让人将哭的已有些神志不清的芜姨娘给送了回去。
    前院那边,宴席也毕了,眼见时辰不早,丁子昱又饮了些酒,冯英廉便欲让仆人送其回居处,却被丁子昱婉拒了,加之纪迎明言他与丁子昱同路,路上可以照应着,冯英廉便放心下来,未有再坚持。
    然而就在丁子昱即将到达住所之时,竟在一条暗巷中忽然遭到了一伙五六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手持棍棒偷袭。
    对方一句招呼也没有,冲上来便将手里胳膊粗细的实木棍子往二人身上砸!
    丁子昱被人一棍子打在了肩头,疼的酒醒了大半,连声质问对方是谁,跟他有何冤仇。
    而对方哪里会回答他,手下毫不留情,倒像是要取人性命一般!
    好在纪迎明没有过多饮酒,大半辈子的武更不是白练的,起初虽因没有防备而挨了几棍子,但瞅准了时机夺过了一支棍棒来,很快便仗着行武出身的优势占据了主动,五六个人又只是普通的小喽啰,哪里是他的对手?挨了一顿揍,眼见没有胜算,赶忙脚底抹油开溜了。
    但见丁子昱身上负了伤,又担心那伙人会再次偷袭,纪迎明权衡之下,便让丁子昱去了他家中借住一晚,丁子昱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当即道谢应下了。
    次日早,英廉下朝之后得知丁子昱因受伤而没来授课,转而向纪迎明细问了一番,才知昨晚丁子昱的遭遇。
    “那伙人定是冲着丁先生来的,就守在他住所附近,像是早有图谋的。”纪迎明道:“可当时巷子中光线过暗,无法确定对方的形容,纵是报到官衙,却也丝毫证据都没有。”
    冯英廉皱着眉头说道:“可据我所知,丁先生平日为人处事谨慎小心,怎会得罪了这等人?”
    “我昨晚也问了丁先生,可他也是一直摇头称根本想不起自己曾得罪过谁。”
    “但此事若不解决,日后只怕还有隐患……丁先生总不能一直不回家住,待伤好之后来回授课,只怕也让人难以放心。”冯英廉道。
    纪迎明叹了口气,说道:“可丁先生父母早逝,家中全无背景,此事若要妥善解决,只怕还得劳英廉大人多多为他费心了。”
    “这是自然,丁先生既是在我府上教学,我冯某自是要保证他的安危。”
    话是这样说,可没有线索,英廉纵是想帮忙,却也无从下手。
    午间吃饭的时候,冯霁雯听他说起此事来,已没有太多意外。
    事实上,她得知消息的时间要比冯英廉还早一些。
    见冯英廉为此费心,冯霁雯思忖了一下,方道:“若说办法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是有些冒险。”
    一听孙女有办法,冯英廉忙让她讲来听听。
    “听纪先生所述,对方来势汹汹,像是同丁先生有深仇一般,最后是眼见不敌才不得已撤去……但他们并未留下线索,故我认为若让他们有机可乘的话,定还会再次对丁先生下手。”
    “可不就是在怕这个吗?”
    “祖父,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若再也不冒头了,让丁先生白白吃了个闷亏那才可怕呢。”
    冯英廉虽没办过什么案子,但到底也是吃官粮的人,听冯霁雯这么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立即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所以越是在这个时候,才越不能让丁先生躲着——”冯霁雯继续说道:“丁先生如今有伤在身,需要暂停授课,便让他在家中歇息一段时日吧。”
    只需暗中让人保护他的安危,等着那些人自投罗网就是了。
    冯英廉觉得此法可行,却还是让人先行去征询了丁子昱的意见。
    丁子昱虽然是个文人,平日忍让的惯了,但也不肯吃这个闷亏,加上此事若不解决还会留下后患,如今又有英廉在背后施以援手,便也没什么可怕的,当即就从纪迎明家中搬了回去。
    只是一连等了三日,也不见什么动静,这让丁先生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冯英廉告知他不能操之过急,且就当是在家中安心养伤便可。
    丁先生答应下来,只是操心着冯舒志的课程,生怕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学生又倒下去,于是每日仍旧会写一些配合着冯舒志课程的生字送来,让冯舒志照着练习。
    至于诗词之类,只能等伤愈之后再补上了。
    于是近来冯舒志的课程被骑射排满,倒让闲不住的纪迎明教了个痛快,据说冯舒志也学的十分卖力,大有长进。
    冯霁雯今日下午去看了一回,远远地只见冯舒志射出去的箭堪堪插在了箭靶的边缘处,确实是……精进了不少——好歹没再射空靶了。
    从冯舒志练习射箭的后花园空旷处离开之后,冯霁雯没急着回棠院,而是带着小仙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散步。
    天气渐渐地寒了,可午后的阳光十分暖和。
    冯霁雯舒服地直想喟叹。
    一具健康的身体,没有纷争的家庭,衣食无忧的悠闲岁月,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竟然在几百年前的大清朝实现了。
    只是,这种每回来花园散步,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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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5 惹事生非
    冯霁雯回过头去扫了一眼,同之前许多次一样,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难道是这花园里‘不干净’?
    曾经的无神论者,在自己亲身经历了穿越之后,世界观早已崩塌重组了。
    这么一想,冯霁雯顿时没有再继续散步的心思了,当即领着小仙回了棠院去。
    冯霁雯走后,一道灰蓝色的瘦弱身影自密密的茶花丛后走了出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既有苦涩又有欢喜。
    “姑娘,方才冯婆子差人将您上回量做的新衣新鞋都给送过来了,奴婢瞧着可好看了,您要不要瞧瞧?”冯霁雯一回到院中,小茶便上前笑着说道。
    喜欢新衣服不单是小姑娘的权力,而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冯霁雯也不例外,加之这些时日身上穿的多是色彩样式张扬,与她性格严重不符的衣裳,眼下听说自己选下的颜色做成的新衣到了,自然高兴。
    进了房中瞧了瞧,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据说她的衣裳鞋子素来都是冯婆子或刘婆子亲自动手缝制的,不仅手艺精湛,样式绣花上也异常上心,只是因为今年二人忙着赶制棉鞋的缘故,才在做成的时间上稍晚了一些。
    可衣裳的质量却是半点也没有怠慢。
    冯霁雯试穿了一身,因旗服样式偏向宽松的缘故,故也还算合身,并未将自半月前量做衣裳后又瘦了不少的身形显露的太过明显。
    但往镜中一瞧,那张脸却已不比往前的虚胖和婴儿肥,那只双下巴也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虽然乍一看还是圆乎乎的,但已隐隐显现出了几分少女原本该有的娇俏来。
    身体变得轻盈的同时,身心也随之愉悦,心情大好的冯霁雯去书房新拆了一令纸,持笔写了一首李白的将进酒,一气呵成后将笔搁下,拎起来在面前仔细瞧了瞧,满腔自恋地点了点头,暗赞自己这手瘦金体又进佳境。
    她这厢正聚精会神地练着字,满心投入着,待小仙进来掌灯,才知天色已近昏晓。
    “祖父可回府了吗?”完成笔下最后一捺,冯霁雯问道。
    “还没呢,但厨房的晚饭已经备下了,待老太爷一回来,便可用饭了。”小仙答道。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冯霁雯开始着手收拾纸笔,一面随口说道。
    往常的这个时候,英廉该是已经从内务府回到家中了。
    若有事不回来用饭的话,也多半会让随从回来说一声儿。
    冯霁雯正想着要不要派个下人去内务府打听打听是不是临时有了什么事,却见小醒从外主间走了进来,称是英廉回来了,要她去饭厅一同用饭。
    冯霁雯这才放心下来,稍稍收拾了一番,拿皂角胰子净了手,便往饭厅去了。
    饭厅中,英廉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宽大的深紫色对襟居家绸袍,见冯霁雯进来,才摆手让丫鬟开始传菜。
    天气渐渐地冷了,菜上的太早容易冷掉。
    冯霁雯对他行礼后,刚一落座下来便发觉老爷子脸色不大对劲。
    她刚要问一问,只听冯英廉主动开了口与她说道:“那晚夜袭丁先生的人今日下午果然又去了——被咱们的人当场捉住,五六个人全都是市井上的小喽啰,经不起吓,一听要送他们去见官,立即就将幕后唆使他们之人招认了出来。”
    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冯霁雯问道:“可你猜是谁?”
    她认识的?
    冯霁雯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却是轻轻摇头。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中,谁会跟丁先生有仇。
    “是你表姑家的长子,黎隽。”
    冯霁雯略吃了一惊。
    她对汪黎隽的印象到底还算深刻,毕竟性格气质实在鲜明。
    可他同丁子昱有什么过节吗?
    冯霁雯觉得蹊跷,问罢了冯英廉之后,才知道竟还是因为之前在她家府门前那一遭为难——本是丁子昱吃了亏,可汪黎隽却觉得他因此才受到了父亲的责罚,心中很是愤懑,大抵又见冯霁雯不常出门,身份又摆在那里,报/复无望,这才将目标转移到了丁子昱身上。
    打算让别人出面狠狠教训教训他来出一出气。
    “……”这蛮不讲理的性格,让冯霁雯再次深深为之折服了。
    “那后来如何了?”牵扯到汪黎隽,事情只怕没有那么好处理了。
    “你那表姑父汪士英得知了此事,自然又对他一顿教训。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难免护短心切,又生怕此事真的被闹到官衙去,届时要有损他的官声,便早早地等在了内务府外,同我一番道歉,又让我劝一劝丁先生息事宁人。”
    冯英廉说到此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可此事受屈的乃是丁先生,我亦无法做主了结,便与他直言无法帮忙,让他直接寻丁先生去了——”
    冯霁雯听罢点了点头。
    “祖父这样做,确实最为妥当。”
    只是丁子昱到底是个读书人,不可能坚持‘得罪’汪家,此事怕是只有大事化小了。
    “汪家一门在圣祖年间,也曾是出过一位帝师的,族中官至三四品者也有三位,如今却是越发衰落了。”冯英廉出言感慨了一句。
    汪士英膝下除了汪黎隽之外,嫡出庶出的儿子也不少,参差不齐的虽不是个个都如汪黎隽这般惹是生非,可挑尖儿的却也一个没有。
    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祖孙二人也没有过多讨论。
    热腾腾的饭菜传上饭桌儿,冯英廉笑呵呵地将一块儿皮焦里嫩的烤鸭肉夹进了冯霁雯碗中。
    饭后,冯霁雯又陪着冯英廉聊了些家常和府中的账务一类,由于她表现的还算争气,冯英廉已经试着让庆叔开始将府里的中馈逐渐地移交到了冯霁雯手中一小部分,让她练着手。
    回棠院的路上,冯霁雯思索着从冯英廉那里问到的几处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回了房中便让小仙取了庆叔昨日让人送来的账本儿翻看起来。
    小仙拿手试了试桌上的青花茶壶,觉得有些凉了,便吩咐小茶去冲一壶热的过来,自己则带了小羽去了耳房为冯霁雯准备洗漱事宜。
    小茶回来的时候,冯霁雯正将账本儿上所看不懂的地方拿笔仔细地另记在另外一本册子上,表情专注认真。
    小茶替她倒了杯热茶,便立在了一侧。
    冯霁雯抄写完毕之后,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手臂,余光一扫,却见小茶还站在旁边。
    一般来说,二等丫鬟若非经主子传唤,多是守在外间的,而不是同一等丫鬟一般,可随时贴身伺候。
    小茶来棠院这么久,对这些规矩当是早已烂熟于心。
    是以冯霁雯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试探问道:“可是有话要同我讲吗?”
    不擅伪装的小茶点了点头。
    “是、是奴婢的娘亲,要奴婢带几句话给姑娘您……”她低声说道。
    冯霁雯愣住了。
    道理她都懂,可小茶的娘亲是谁?
    要小茶给她传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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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6 真奶娘
    小茶是府里的家生子,起初她曾问过小仙一些有关小茶爹娘的情况,据小仙说小茶的父亲早年已经去世,其母也在园子里做事,似乎还是个管事的职位。
    于是冯霁雯虽起初疑惑,但随后又想到大概是有什么难处需要她帮忙。
    她点头示意小茶说下去。
    小茶似有些紧张,低着头,垂下来的双手在衣袖中攥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她让奴婢跟姑娘说,当年之事全是她的疏忽,她自觉对不住姑娘,但还是想求得您一句原谅……”
    冯霁雯这下是真的傻眼了。
    听这话,似乎里头还牵扯到了陈年旧事?
    可这一点,小仙似乎没有给她进行过任何科普啊。
    望着连头都不敢抬的小茶,冯霁雯纠结了片刻之后,不置可否地说道:“我知道了。”
    试问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
    只是这句话落在小茶耳中,却让她心底涌现了一抹淡淡的失望来。
    果然姑娘还是不愿意原谅吗?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冯霁雯制止了:“此事改日再说,我这儿还有些账目要核对,你先下去守着吧。”
    多说只怕多错,还是等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明白了之后再谈的好。
    小茶却将此当作了她不愿听到与当年之事有关的话,想到以往的种种,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不该说这些的……”
    说罢,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道:“请姑娘责罚奴婢……”
    这到底是玩儿的哪一出?
    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冯霁雯云里雾里地看着跪在那里,不胜自责的小茶,强自镇定地道:“你没什么错,且下去吧。”
    强行掐断话题才是上策。
    小茶闻声唯有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却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仿佛是自己犯下了十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般。
    冯霁雯心下疑窦丛生。
    “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小仙进来说道。
    冯霁雯点头,直待躺进了浴桶中,耳房中只留了小仙一个加水的丫鬟,方才开口询问起了心中的疑惑来。
    “我记得你同我讲过小茶的母亲乃是后花园管事,对么?”
    站在浴桶后的小仙闻言忽怔了一下。
    “之前可是同我有过交集?”冯霁雯又问道。
    小仙这才口气犹豫地道:“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冯霁雯一听这话便知里头果真有事儿,不答只问道:“你只管将你知道的说给我听便是了。”
    “奴婢说了,只怕姑娘不愿意听……”
    之前的姑娘,是最忌讳听人谈起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任何事情的。
    却听冯霁雯道:“只管说罢。”
    小茶因此事找到了她跟前,已然不是她愿不愿意听的问题了。
    她执意要问,小仙也不好再继续隐瞒,唯有道:“那时奴婢虽然尚且未进府里伺候姑娘,但这两年来也听人说过不少回,纵有些出入,但应也差不了太多……小茶的母亲秦嫫现如今确实在后花园里做管事,可她之前是……是姑娘您的奶娘。”
    冯霁雯惊愕地问道:“我的奶娘不是桂嬷嬷?”
    她一直以为桂嬷嬷因为是冯霁雯的奶娘,所以才得到重用的。
    “不是啊……桂嬷嬷只是管事嬷嬷而已。秦嫫才是将您奶大的奶娘。”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姑娘您也没问啊……”
    冯霁雯表情复杂地沉默了片刻,只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您六岁之前,秦嫫是一直待在您身边伺候的,只是那年……老爷夫人在外地遇难,秦嫫的丈夫也在那场意外中丧生,当时府中上下乱作一团,秦嫫或许是因悲伤过度,一时没能照顾好姑娘您,有一回更是因为她的疏漏,而让姑娘不慎落入了前院的那口大井中,险些因此而丧了命……”
    “从那之后,老夫人便不再让秦嫫伺候姑娘了,本是给了她们母女一笔银子放她们出府去的,可秦嫫不知道为何不愿离开冯府,苦苦求了老夫人甘愿留在府中做一个粗使婆子。老夫人念她奶过姑娘,才网开一面让她们留了下来。”
    因提到此事难免会牵扯到冯霁雯父母去世时的情形,故而从此后冯霁雯便对秦嫫小茶母女二人很是排斥忌讳,虽没有刻意为难,但也不愿与她们再见面。
    这也是小仙一直未有主动同她说起此事的原因所在,便是不愿她平白想起那些让人不开心的往事来。
    可因冯霁雯到底不是本尊,故此时听她说起这般前因后果来,虽有感慨,却并无太多伤怀。
    “奴婢听说秦嫫为人处事很有手腕,是个极有能耐的人,纵是出了府去应也不必发愁日后生计,她本可以拿着老夫人给的银钱去做些小生意,得个自由身,可却一直留在冯府不愿离开……”小仙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冯霁雯的脸色。
    秦嫫不愿意离开冯府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想。
    不外乎是对冯霁雯心怀愧疚心结未了,或是看重感情。
    这一点,通过今晚小茶代她转述给冯霁雯的那句话便可看得出来,这些年来她对当年的失误一直无法释怀。
    “姑娘,事情过去多年,您就不要因往事而伤怀了。”小仙轻声安抚道。
    冯霁雯点头回了声“嗯”。
    ……
    另一边,丁子昱被汪士英亲自请去了汪府做客。
    席上汪黎隽被父亲强逼着跟丁子昱当面赔了不是,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丁子昱看在眼中,无奈之余,又隐隐觉得挺痛快……
    但他作为一介势单力薄的书生,深知自己的身份与处境,故对于汪黎隽的致歉,他唯有表露出既往不咎的豁达甚至是谦卑的态度来。
    汪士英见他如此识趣,很是松了一口气。
    若此事当真闹大,对他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
    宴毕,汪士英这边刚让人送走了丁子昱,后脚便对长子一番教训。
    “你这个只知道给我惹麻烦的不肖子!你可知经此一闹,险些就毁了为父我等了多年极不容易才等来的升迁机会!”
    “……我哪来能料得到会被人发现,我不过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罢了,又非什么大事,再者说他一介寒衣,父亲怕他作甚?”汪黎隽反倒还因自己被迫同一位穷书生道歉而深感憋屈。
    “若只是普通寒衣还且罢了,可他再不济,却还是英廉府上请来的先生!有着这层关系在,事情若真闹大,要如何压的下去?”汪士英恨铁不成钢:“如此浅薄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是也不知你这些年来学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说罢,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了过去。
    没有防备的汪黎隽往后踉跄了两步,察觉到面颊上的阵阵刺痛感,既惊且怕地看着满面怒容的汪士英。
    他的父亲虽不比母亲那般溺爱于他,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对他动手却是头一遭。
    “此事暂算作罢,可你若再胆敢胡作非为,做出如此不顾大局之事,休想再如今日这般轻易揭过!”
    汪黎隽心下羞恼交加,可在父亲面前却不敢发作半分,唯待汪士英离去之后,没胆去摔那些摆件瓷器撒气,只狠狠地踹倒了两张椅子,怒气冲冲地出了饭厅去。
    不知自己走后饭厅中还上演了这么一出儿的丁子昱,在途经汪家花园中一方浅塘边之时,隐隐听得了一阵夹杂着呵斥的嬉笑声。
    凝神一听,像是少女的声音,丁子昱不敢失礼看去,唯有将头又垂了几分,随着引路的仆人向前走去。
    只是眼睛不去看,耳边的几道谈话声却随着脚步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瞧瞧三姐这帕子绣的,针脚儿可越发细致了,明年大选,没准儿还能凭着这手绣技脱颖而出,得了宫里哪位贵人的青眼呢。”
    “嘁,我倒没听说过宫里哪位主子是凭着绣技好上了位的,到底不过是下人就能做的低贱活儿罢了。”汪黎珠满脸不屑。
    “四姐……你怎么净说实话呢?”
    凉亭中其余几名年纪稍小些的女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汪黎芸坐在圆桌旁,嘴角紧紧抿着始终未有说话。
    就因为她不愿意和其它庶出的姐妹一样奉承巴结汪黎珠,便遭到了府中姐妹的排挤,出言嘲讽欺负不过只是家常便饭。这种生活她早已习惯,只要她们做的不是太过分,她总能按照姨娘交待的那样,一忍再忍。
    丁子昱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却也深知大户人家儿女成群背后的矛盾,只是这同他并无干系,故仍然垂首前行。
    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焦急慌张,丁子昱下意识地避让到一侧。
    小丫鬟提裙疾奔,全无半点冷静可言,还未近得前方凉亭,便颤巍巍地喊道:“三小姐!静姨娘她自缢了……您快回去瞧瞧啊!”
    亭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丁子昱便察觉到有人迎面跑了过来,脚步踉跄不稳,在经过他身侧之时,还重重地撞到了他伤势未愈的肩膀。
    丁子昱惶恐之余下意识地抬了头,视线中一张惊惧而苍白的少女面庞迅速掠过。
    “静姨娘上吊了?”
    亭中其它几个女孩子回过神来,这才叽叽喳喳地走了出来。
    “好端端的为何要上吊,该不会是故意吓唬人的吧?”
    “就是,大半夜的瞎闹腾什么呢?”
    “咱们也快去瞧瞧!”
    几人边说边匆忙地走,待来到了丁子昱跟前,这才瞧见了还有外男在,只当是府上的文客,又见他低着头一副谦恭的模样,便未有多加注意。
    待几人走远了些,丁子昱方才抬起了头来。
    想到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脸庞,似隐隐带着几分熟悉感,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是那日同他道歉的小姐吗?
    汪府南苑偏僻一角灯火微颤,小小的院子里乱作了一团。
    府里真正受到影响的主子却是没有几个。
    汪黎隽听罢,不过也只是冷笑了一声,旋即带着小厮出了府去。
    他最厌烦的便是这些后宅之事,又因才挨了汪士英一耳刮子心下难平,便思索着出府找个‘清净地儿’平复平复。
    小厮跟在其身后,不必去想,便知自家爷定是要逛烟花巷吃花酒,也不敢多嘴,只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
    只是刚出府门儿没走上百十步,却见走在前头的汪黎隽忽然顿下了脚步。
    两座府邸之间的走道小巷中,狭窄而昏暗。
    巷中再次传来了女子的幽幽一声呼唤。
    “汪公子……”
    汪黎隽方才便是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方才停下脚步,眼下证明不是自己的幻觉,瞎灯黑火的却不免生出了几分惧意来,往灯火通亮处移了几步,适才凝着眸子问:“巷中何人?”
    身后的小厮也一脸戒备地望着巷口处。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巷中缓缓行出了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来。
    对方裹着偌大的旧披风,却依稀可辨是女子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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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7 复用
    她脏兮兮的脸庞一点点显现在光亮之下,小心翼翼的眸子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汪黎隽皱起了眉头,只觉得此女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汪公子可还记得我吗?我们曾见过数面的……”她试探地问道。
    原本认不出对方是何人的汪黎隽在听到这清晰的声音过后,一怔之后,立即露出了恍然与惊异的表情来。
    “是你……你如何会弄成这幅模样?”
    女子微微咬唇,一时没有答话,委屈失落的模样却让汪黎隽看的一阵心神荡漾。
    “请汪公子救救我……”
    ……
    次日早,天气晴朗。
    冯霁雯晨跑后照例洗漱更衣毕,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小仙梳理着一头乌发。
    小醒正带着小茶在外间准备碗筷。
    英廉平日上朝不能与冯霁雯一同用早饭,她一个人一大清早懒得往饭厅跑,便多是让厨房将早饭直接送来棠院。
    冯霁雯这边收拾好,外间的饭也布下了。
    小茶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茶今日倒难得这样安静。”小仙笑着道了句。
    平日里虽算不上话唠,但总爱嘿嘿笑着打几声招呼。
    冯霁雯心知她是为了昨晚之事误以为惹了她不悦而兀自忐忑着,又想到自己昨晚躺在床上想到的一件事情,便没急着吃饭,而是向小醒问道:“小醒,你可与秦嫫接触过吗?”
    小醒闻声为冯霁雯递筷子的动作明显一滞。
    小仙也愣住了,昨晚姑娘才刚问过她,今日怎么又问起小醒姐姐来了?
    “奴婢自幼在府中长大,自是与之接触过的。”小醒虽疑惑,却还是规矩地答道。
    “那她做事能力与为人的德行如何?”冯霁雯又问道。
    秦嫫离开她身边时她年岁尚幼,这些年来又不愿与她们母女有任何接触,冯霁雯不清楚这些也属正常。
    可小醒却愈听愈意外了。
    她忍不住看向冯霁雯问道:“姑娘怎突然问起这些来了?”
    虽不知冯霁雯的目的何在,但单看面前小姑娘的神情,已远非以往的忌讳与记恨。
    “棠院里缺的管事嬷嬷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在想,若秦嫫能够胜任的话,当比其他人更可靠一些。”冯霁雯直言道。
    小醒愕然到了极致。
    小仙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一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不敢说……
    小醒震惊了半晌后,方才面露迟疑地问道:“秦嫫的能力没话说,可姑娘当真要让她来棠院吗?”
    冯霁雯知道她的顾虑所在,便道:“当年之事她也是无心之失,且这些年来一直留在冯府勤勤恳恳地做事,可见其衷心。过往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追究,眼下她既是最合适的人选,作何要让她继续大材小用呢?”
    这些道理小醒比她看得还要明白,只是小醒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番话竟会从冯霁雯口中说出来。
    棠院的管事婆子一职,秦嫫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光是冯霁雯说的那些理由,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是——一个对主子心怀愧疚的下人,才会是最忠诚的下人。
    更遑论秦嫫对姑娘不光只是主仆之情。
    于是作为手握棠院‘生杀大权’的小醒,对于冯霁雯的提议给予了肯定与支持。
    她亲自找到秦嫫并与之长谈了一场。
    多年来的磨砺让秦嫫越发沉稳镇静,在得知了小醒的来意之后,甚至将心中的震惊掩饰的滴水不漏,极为冷静地应对着。
    自我感觉还算沉稳的小醒想到自己那日被冯霁雯重新提拔回大丫鬟之位时的失态,不由相形见绌,暗叹自己与秦嫫相比,道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她知道,秦嫫最终一定是会答应下来的。
    事实果然如此。
    小醒回了棠院,跟冯霁雯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她与秦嫫的谈话。
    冯霁雯听罢满意地点点头。
    而自小醒走后,秦嫫在房中枯坐了半个时辰有余,一直望着门外的日光怔怔出神。
    “娘,娘……”小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来至她面前满面紧张地问道:“方才我听说姑娘让小醒姐姐过来找您了,都说什么了?姑娘她可是真的又生咱们的气了……姑娘该不会要赶您出府吧!”
    就知道昨晚那话说不得的!
    “娘您倒是说话啊!”见秦嫫一直不言语,小茶越发认定出大事了,急的不得了,弯身抓住她一只手臂摇晃起来。
    “不……没有。”秦嫫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徐徐出声道:“姑娘要让我回去伺候。”
    “回去伺候?”小茶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里伺候?”
    “回她身边伺候。”
    小茶赫然瞪大了双眼,霎时间连呼吸都窒住。
    她是听错了,还是在梦中?
    秦嫫将自己着重地收拾了一番,洗漱洁面,将头发梳的油亮挽在脑后,拿一根檀木钗固定,换上了那套被她收放在箱底、多年未再穿过的深紫色锦面儿褙子。
    衣裳保存的极好,只是其上绣着的花样儿早已过时。
    秦嫫来到棠院时,冯霁雯正在书房练字。
    “是秦嫫吗?进来吧——”
    明亮的次间中,传来小姑娘温和的声音,落在秦嫫耳中,既是熟悉又是陌生,让她心口忍不住一阵阵发涩。
    她姿态恭谨地走了进去,这才发现以往这间存放闲置的次间如今已被布置成了一间书房。
    整座棠院里的变化都极大。
    都整整九年了,如何会没有变化呢?
    秦嫫望着自书桌前直起腰身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带笑的冯霁雯,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姑娘也变了。
    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了。
    虽这些日子来,她常常会在花园里偷偷地见一见她,但却远不如此时来的清晰。
    “这些年来辛苦秦嫫了。”小姑娘笑着讲道。
    秦嫫闻声只觉得心中诸般情绪刹那决堤,她强自冷静地矮下身子,对冯霁雯行礼。
    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到嘴边,也唯有化成了一句:“奴婢纵是肝脑涂地,亦难报答姑娘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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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8 香山枫会(一)
    进了十一月,京城内外寒霜挂满枝头,早晚时分直冷的让人打起了哆嗦。
    冯霁雯近来甚少出门,一心窝在家中抵挡寒气。
    前世作为一个连雪都不曾见过的南方人,在此之前她对冷的概念只是一件外套的区别,可如今置身在了数百年前的北京城内,她方切身地体会到哪怕穿着棉衣仍能感觉得到寒气直往骨头里钻的绝望感。
    半月前正式立冬后,一心要强健体魄的她,面对扑面而来的寒气不禁动摇了。
    不光是因冬日里的寒风之烈,让她难有出门的勇气,更是因为回房洗漱时整张脸都感到紧绷刺痛,甚至要有脱皮的迹象。
    为了不给自己脸上添两坨醒目喜庆的高原红,冯霁雯听从了况太妃的建议,暂时放弃了晨跑。
    可一连数月维持下来的习惯,乍然中断让她极不适应,于是近来冯霁雯的日常除了在房间里压腿劈叉之外,还会拣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去冯府的练武场凑凑热闹,跟着冯舒志一同练习骑射。
    她有运动的基础,身体素质到底比一般闺秀好,加之不矫情,倒很得纪迎明喜欢,于是便从一开始的哄着她玩玩,到后来的愿意真心实意地教她些真功夫。
    冯舒志却不太欢迎,小小的面孔总板的死死的,对待冯霁雯态度疏冷,半句话不肯多说。
    冯霁雯浑不在意,依旧时不时地过来一趟,偶尔还会逗一逗他,只是她一厢情愿地将其美名曰是为了激励冯舒志,却被小少年当成了恶趣味的耍弄,时常气的将牙齿都咬的咯嘣作响,直让迟来的换牙期因此缩短了不少。
    这一日屋外寒风大作,迟迟未能适应北方气候的冯霁雯没了出门的胆量,练武场这边冯舒志一面庆幸终于得了一日清静的同时,一面又忍不住悄悄地想:往年冒着大雪也要出去凑热闹的人,如今怎么忽然怕起冷来了?莫非是七夕时掉入护城河里那回受了寒气伤了身子底儿吗?
    可是……这干他什么事情啊?
    马背上小小的少年有些懊恼地甩了甩脑袋,似要将这些不该有的闲杂想法甩出脑壳外一般。
    天色阴沉沉地,时起的冷风将院中怎么扫也扫不尽的几枚落叶卷起又放下。
    因冯霁雯格外怕冷的缘故,故刚进了十一月,棠院里便点了火炉,连地龙也给烧上了,房门紧闭,窗子只留了一道细缝儿通风换气儿的屋内,此际倒是暖融融的犹如深春。
    冯霁雯坐在靠窗的暖炕上,正看着紫云让人送来的信。
    在广东一带生活了多年的紫云,面对京城的冬季远比她还要茫然懵逼,迟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么冷的存在,待接受现实之后,便与冯霁雯一拍即合大大减少了往来,开始了全靠书信维持友情的生活。
    二人以往的书信中不外乎是说一说各自听说到的新鲜事,紫云则多爱发发牢骚,称闷在家中既无聊又要经受父母亲安排的相看,可若天天出门躲避,偏又缺乏受冻的勇气,这让她十分无奈。
    可今日她除了例行的诉苦之外,话尾处又着重提醒了冯霁雯一句明日便是香山枫会,要她记得遵守承诺随她一同前往,香山别苑前不见不散。
    据冯霁雯从小仙那里得来的信息,可知这香山枫会最初乃是由袁枚退仕之后,闲来无聊所发起的一场好友间的聚会,不过是文人骚客间十分寻常的赏景论诗小聚。
    可后来由于袁枚广收弟子,又以女弟子居多的缘故,又随着将聚会交给了手下的弟子们轮流来主持,一来二去竟演变成了京中内外才子佳人汇聚的盛事,虽仍是由赏景交流诗词为由,但也不妨碍许多肚子里一滴墨水也搜刮不出来的八旗子女们年年都要来凑热闹的恒心。
    往前的冯霁雯便是其中一位。
    可如今的冯霁雯听着窗外的风声,却在踌躇要不要给紫云回封信去,寻个藉口推辞了。
    就在冯霁雯在食言与挨冻之间犹豫不定之时,听得丫鬟来禀冯英廉自外面回来了,要她去一趟书房,找她说事儿。
    老爷子的命令不敢违背,冯霁雯唯有裹紧了披风离开了棠院。
    单独辟出来的书房里没地龙可烧,火盆显然也是刚燃起来,冯霁雯踏进来,只觉得比外间暖和不了多少。
    幸在刚进来,便被丫鬟往手里塞了杯刚冲泡好的热茶暖手。
    “祖父今日回来的倒早。”冯霁雯坐下来,看向英廉问道:“您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两个月的相处,祖孙俩越发亲近,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之下,已不需要那套虚礼,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冯英廉啜了口热茶,便对孙女笑着说道:“我明日休沐,刚好是子才的香山枫会,你若无事便随我一同前去罢。”
    方才在房里还想着要不要去,此际陡然听自家祖父也提起香山枫会,冯霁雯不由意外了一瞬。
    “你这些日子不常出门,同京中闺秀们的来往日渐疏远了不少,府里又没什么姐妹,你一个人未免孤单了,若是趁此结交上几位合得来的知己好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冯英廉劝道。
    瞧老爷子一脸怕自己憋出病来的表情,冯霁雯到底也不好拒绝,又想着自己若不去紫云多多少少也会不悦,便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回到棠院之后,她将此事顺嘴跟秦嫫提了一句之后,眼见秦嫫立即如临大敌一般开始吩咐丫鬟们为她准备起了明日的衣着首饰,以及各种安排之后,冯霁雯不由茫然了。
    秦嫫甚至开始吩咐小茶出府替她去买新的胭脂,这些日子来她不常用这些东西,据说之前买的那些已经跟不上潮流了……
    吩咐完要买的东西,秦嫫又接过小仙递来的一套没怎么穿过的新衣在冯霁雯身上比了比。
    “姑娘又瘦了些,已不合身了,拿去让冯婆子在腰身处改小半指,今晚便要送回来。”秦嫫利索地将衣裳叠好,递给了小仙。
    “秦嫫,我不过就是出一趟门儿?”冯霁雯已有些发懵。
    京中闺秀各种明争暗斗她听况太妃说过,可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然却听秦嫫说道:“自然就是因为姑娘要出门才需这般慎重——尤其是这种场合之下,更要慎之更慎,您要知道外人眼里这头一眼的印象,可向来都不是姑娘身后的背景,而是姑娘您自个儿。”
    起初冯霁雯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到后半句,却不由怔了一下。
    什么叫头一眼的印象?
    见她发怔,秦嫫叹了口气,拉着她进了內间,避开了众丫鬟们方低声说道:“姑娘可知明日是要做什么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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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9 香山枫会(二)
    这问的是什么话?
    可秦嫫既然问了,冯霁雯自然不会天真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是去凑热闹的,因为这么做的结果肯定是挨白眼,所以她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只拿疑惑的眼神看着秦嫫,等她说明。
    “往年姑娘也去香山枫会,可老太爷何时陪过您了?”秦嫫道:“老太爷公务繁多,百忙之中抽空去香山枫会,岂会只是为了去听年轻人吟诗作对?”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儿。
    现如今的香山枫会已不比从前,已沦为了年轻人的阵地,真正有才学的长辈们去的已是不多,纵是去了,也只是旁观,并不会去抢孩子们的风头。
    对上秦嫫的眼睛,冯霁雯隐隐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看着她死活听不懂自己的意思,秦嫫无力地叹了口气。
    好歹也是喜欢过福三爷的,按理说该是开过窍了,怎么在这上头的反应还如此迟钝?
    她唯有换了一种直白的方式继续说道:“姑娘今年已经及笄,过完腊月明年便十六了,恰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前些时日因为……流言正盛不得不暂时按下来,可眼下风头已过,岂还有继续耽搁的道理?”
    冯霁雯纵是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可听到这里也听明白了……
    她起初从小仙口中得知,因祖父不舍得她这唯一的孙女被送入宫中,故而在她十三岁那年大选之时滥用职权让内务府撩了她的牌子,选秀生涯刚开始便结束,得以自由婚配不必进宫之时,冯霁雯是十分庆幸的,潜意识里便一直认为安逸的宅女生涯将会一帆风顺,可却忽略了她是要嫁人的这个大问题!
    这个忽然被摆到面前的事实,让冯霁雯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她这慢热的毛病让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古代的基本生活,可嫁给古人,遵循三从四德,伺候公婆,应付一大家子陌生人,甚至还要忍受三妻四妾等诸多条条框框……她却是从未正面思考过的,且现在乍然一想,只觉得整个人都方了。
    她能一辈子待在英廉府里永远不嫁人吗?
    她清楚的知道不可能。
    纵然祖父再溺爱她,却也很难答应她这个在大背景之下显得惊世骇俗的请求吧。
    在现代到了婚龄都会面临各方面的催婚以及异样的眼光,更遑论是礼教束缚如此严重的古代。
    她重活一世的目标是安逸平凡,而不是为了逃离这些束缚跟整个时代抗衡。
    她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改变别人的看法。
    反而是从一开始,她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之后,所抱有的心态便是尽量地去适应——
    可嫁人这回事……她真的想也没有想过啊。
    冯霁雯无语凝噎,失眠至深夜。
    次日早,她被秦嫫亲自监督着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通,从衣着到首饰,精致却不张扬,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这让冯霁雯稍有慰籍,她还挺怕秦嫫会将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就差在脸上刻上一句‘老娘是来找对象儿’的了。
    只是想到日后未知的生活,冯霁雯依然惆怅。
    待上了马车,将她的惆怅误认为了紧张的冯英廉,笑着开口安慰孙女儿:“不必太过刻意放在心上,全当是跟往年一样赏赏景说说话儿……只需稍稍留个心眼儿瞅瞅,万一遇到中意的了呢?”
    在大户人家,其实是少有这种现象发生的。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讲求的是门当户对,而不是姑娘家的称心如意,自家祖父如此费心,不外乎是想尽量地可着她的心意来。
    冯霁雯心下感动之余,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见孙女终于露了笑,冯英廉愉悦地捋了捋胡子,爽快道:“看上了哪家的,回头跟祖父说一声儿,保管能成——”
    冯霁雯嘴角一阵抽搐。
    明晃晃一种恶霸出去游街,准备强娶美貌良家少女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强取豪夺的架势用在嫁人上面,真的合适吗!
    咳,不过如此一来的话,她便占取了主动权,有了选择的余地,也颇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于是,冯霁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冯英廉赐予的恶霸光环……
    丁子昱也跟着冯英廉一同出的门,他对香山枫会神往已久,此番借着冯英廉的身份得以参加,坐在后方的马车中心情正激动着。
    马车出城之后,行驶的反倒缓慢起来,其间冯霁雯悄悄撩开马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才发现前后车车马马不在少数,且多是装表华丽朝着同一方向前行,目的显是香山枫会。
    京中男女大防虽不算严苛,但权贵青年才俊如此汇聚的场面却少之甚少,如此利于撒大网捞大鱼的机会,想必今日打着凑热闹的旗号出来相看的,应当不止她和祖父吧?
    别的她不知道,可亲事一直没能落定下来的紫云确实也是其中一员。
    冯霁雯在山脚的别苑前下了马车,瞧见不远处的紫云冲她挥着手绢儿的那一刻,几乎就肯定了下来。
    紫云今日显是着意打扮过的,只是比于冯霁雯的低调精致,她更显得光彩照人,站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冯霁雯下了马车朝她走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紫云瞧了瞧冯霁雯身后不远处正朝着此处走来的冯英廉,不由一脸古怪地问:“你该不会也是?”
    冯霁雯点头。
    “看来咱们如今是同病相怜了。”紫云悲叹了一句,见冯英廉来到了跟前,忙上前乖巧地施了一礼。
    冯英廉身侧的丁子昱守礼地侧过身去,礼貌地一颔首。
    紫云认得他是冯府上教书的先生,便也微一点头。
    冯英廉笑着开口道:“紫云格格头一年过来,月牙儿晚些带着格格四处转转吧,这个时辰想必清风廊中已有不少人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大可先去诗会上玩一玩,容后再去后院枫林赏景也不迟——”
    “那祖父您呢?”
    “我去子才那里坐一坐,便不跟着碍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眼了。”
    子才是袁枚的字,这香山别苑则是早年他辞官之时乾隆帝亲赐的一块风水宝地,后院处倚着大半面香山,揽尽了大好风光。
    “晚生也随英廉大人一同前往,先行拜见袁先生。”丁子昱在一侧说道。
    袁枚对他有引荐之恩,他一直十分感怀。
    冯英廉却道:“不必了,子才向来不拘泥这些虚礼,你既是来了这香山枫会,当是要去清风廊多结识些意趣相投之人才是,待诗会散后,再去拜见也不迟。”
    丁子昱今日前来的目的自然不会是凑凑热闹这样简单,闻言欣然应下。
    “那咱们快过去吧,再迟些怕是好位子都被人给占了——”紫云挽起了冯霁雯一只胳膊。
    丁子昱又对冯英廉施了一礼,复才跟了上去,一直保持着守礼的距离。
    前方紫云正对冯霁雯道:“前几日二表哥不是说他也要过来的么,怎么半天都没瞧见他人?”
    “许是还没来吧。”冯霁雯随口猜测道,眼角余光处一晃,却于一群人当中瞥见了一抹略为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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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 香山枫会(三)
    对方衣着普通,甚至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中间显得有几分寒酸,但那一身卓然的气质,偏偏令人印象深刻。
    冯霁雯下意识地望去,眼前却忽然闯进了一张带笑的少年脸庞。
    “远远地就瞧见像是你俩,结果还真是!月牙儿,几日没见,你怎又瘦了这么多?从背后瞧着都快认不出是谁了!”那彦成张口便是一大串,“你是不是成日都不吃饭的?这样下去可不行,会把身子弄垮的。”
    冯霁雯失笑道:“衣裳衬得显瘦罢了,这几日冷的我不敢出屋,成日不是睡便是吃。”
    只是今日这身让冯婆子刚改过的旗服腰身处又收了不少,故才给人一种又忽然瘦了不少的错觉。
    咳,看来秦嫫的这点小心机,还是很奏效的嘛。
    “是么?”那彦成似信非信地动了动眉毛,想到方才远远瞧见的那个背影,以及面前小姑娘明媚的笑脸,忽然后知后觉地道:“月牙儿,我才发现这几个月的功夫,你跟变了个人似得。”
    毕竟是个典型的古代直男,对于一些日渐不起眼的小变化是很难搁在心上的,而若非常常相见,一点一滴地见证着这种变化,他大抵要认不出冯霁雯是谁来了。
    “女大十八变,有什么好稀奇的?”紫云看向他,掩嘴取笑道:“你以为都像你呢,十多年来都还是这幅性子,就像大舅舅说的一样……永远长不大的三岁半。”
    “我哪里长不大了?这些日子在官学里,先生都常常赞我大有长进呢。”
    冯霁雯闻言笑眯眯地道:“那待会儿在诗会上你可要露一手儿,好让我们瞧瞧长进在了哪里。”
    “就是,长进不长进可不是光凭你嘴上说的……”
    几人说说笑笑的走远,后方刻意放缓了脚步没有跟他们一起的两个章佳家的小姑娘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二哥怎么就这么喜欢跟她一块儿玩,打小儿就是这样,待她可比待你我亲近多了!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才是亲生的兄妹呢……”章佳吉菱揪着手中的帕子十分吃味。
    “二妹想的未免也太单纯了,依我看还只怕不是兄妹之情那样简单呢。”章佳吉毓望着前方渐远的背影口气莫测地说道。
    “什么意思……”章佳吉菱愣了一下,遂愕然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二哥和她……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说是表兄妹,可到底没什么血缘牵扯,何来如此深厚的感情,依我看……”
    “吉毓,你在胡说什么呢!”
    背后忽然传来少年人的低斥声,让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慌地回过头去,见是一同出府来的那永成才松了一口气。
    “二哥同袁家小姐定有亲事,你们方才的话若叫旁人听了去可知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影响吗?”那永成板着一张脸低声教训道:“出门在外,言语上也不知小心谨慎一些,可是上回大伯母罚你们罚的还不够?”
    二人被他说得略有些后怕,可嘴上还是不肯服软认错儿,“要你提醒么?我们又没有四处张扬。”
    “就算有事那也是我们大房的事,与你们二房何干?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们。二妹,咱们走——”
    “我说你们……”那永成望着二人带着丫鬟离去的身影,忍不住连连叹气。
    真是屡教不改,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另一边,那彦成冯霁雯与紫云三人已来到了‘清风廊’。
    清风廊乃是香山别苑中一处极为别致的建筑,与一般的长形游廊不同,其为一座环形相接的游廊。长廊占地广阔廊身转折起伏,远远纵观似一朵五瓣梅花之形。而为廊身所围起的中央空地则挖了一方碧波荡漾的绿塘,塘心一株枯荷耸立,未修未剪,却给人一种孑然自傲之感。
    廊中设有两人一座的长形矮几,廊沿外垂着细密的青竹帘,阻去了微微寒风,另又烧有火炉,加上来人渐多气氛热闹,谈笑声四起,倒也让人感觉不到寒意。
    冯霁雯几人赶到之时,已没有什么好位置可挑,便随意找了两张相邻的长桌,那彦成与丁子昱一张,冯霁雯与紫云一张。
    “坐下来可就等同是参与进诗会当中了,届时诗词书画你若一样儿也拿不出手可丢人着呢,若是不行,就趁早站到一旁看热闹,省得到时候下不了台。”刚一坐下来,那彦成便挤兑起了紫云来。
    “你都敢坐下来,我有什么不敢的。”紫云皱了皱鼻子。
    环顾四周,几乎已然坐满了,她可不信这些人都是负有才学之辈,远的不说,就说与她们面对面只隔了三尺宽走道的这几桌人当中就有她认识的,其中几位可是京中出了名儿的纨绔子弟,有的甚至连大字都不认几个的。
    总而言之都是些死猪不怕开水烫,仗着脸皮厚来插科打诨的角色。
    冯霁雯还没她认的全,但也认出了其中一位纨绔的代表人物来——汪黎隽。
    眼下这货正拿嘲讽的眼光看着她,若说有的人连眼睛里也会往外冒脏话的话,那他必然是要拔得头筹的。
    冯霁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了他的目光。
    实话说,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经受众人各种嫌恶讽刺目光的洗礼,可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谁注意过她,汪黎隽还是头一个——可嫌弃她的人多了去了,他算哪根葱啊。
    这时紫云悄悄却捅了她一下,低声道:“你瞧……他怎么也来了?”
    冯霁雯闻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来自廊外石阶处走进来了两名少年,走在前头的一位身姿挺拔如松,圆领锦袍外套一件酱色羊皮坎肩儿,脚上踩着崭新干净的鹿皮油靴,炯炯有神的眉眼间一派意气风发的神色。
    这一出现便几乎吸引了在座姑娘小姐们目光的少年人不是福康安又是谁?
    “不是说被禁了三个月的足吗,这顶多才俩月吧?傅恒大人怎么就给他放出来了?”紫云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因为茶楼之事一直十分地不待见福康安,认定了他只是个欺凌女子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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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1 香山枫会(四)
    冯霁雯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他,一瞬间想到之前的事,稍稍往那彦成的方向靠近了些,忙与他低声交待道:“切记,莫要与他再起争端。”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方才一瞧见福康安即变了脸色的那彦成,听得此言不由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莽撞行为给冯霁雯带来的影响,一时也唯有压下心中怒气,对她说道:“你放心罢……我将他视作空气一般,瞅也不带瞅一眼的。”
    冯霁雯闻言不禁失笑,刚要言语却被一道极为谄媚的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
    “三爷您请这边儿坐,一早就给您占了好位儿的……挨着上首,又靠着火炉,您赶紧坐着暖和暖和。”一身茄紫色锦袍的年轻人让出了座儿来,哈着腰对福康安示好。
    这是袁守侗的长子袁池。
    福康安坐下来,便立即有一帮子弟围了上去,多数都是一副奉承的嘴脸。
    汪黎隽一伙人也起了身,阿谀地凑上了前去。
    他们这些家世普通、又没能考进咸安宫官学的,平日里鲜少有机会能接触到福康安这在京中数一数二的天子骄子,逮着了机会自然要牟足了劲儿往上凑,也不管福康安肯不肯搭理,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如那彦成这般与之有过节、或丁子昱这般自认身份低微没有上前问好的可谓少数。
    端着男女之别的姑娘小姐们虽没有勇气凑上去,但也多是将目光聚集在了上首处,或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什么。
    福康安的身份摆在那里,放眼京城子弟无人能及,加之又生的好看,处处占尽了优势,妥妥的高富帅一枚,尤其又因亲事未有落定,更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姑娘们心目中最想嫁的理想对象,没有之一。
    当然也只能是理想,因为在座多数的闺秀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如冯霁雯这般被撩了牌子自由婚配的少之又少。
    毕竟不是谁都如冯英廉这般一心溺爱孙女,不愿她沦为为家族争权夺利的工具。
    面对迎上前来奉承的众人,福康安表现的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地吃着茶,面上挂着疏远的微笑,仿佛高贵如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中,也将永远不会成为一路人。
    他身侧坐着的小男孩则满脸不耐,甚是不喜这种场面,却也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他眉眼与福康安有几分相像,正是傅恒最小的儿子福长安,今年不过刚满十岁。
    “一群苍蝇,嗡嗡的让人脑仁子都疼。”
    冯霁雯斜对面的一张桌上,有男子语带嘲讽地说道。
    冯霁雯下意识地望去,只听紫云压低了声音与她说道:“于大人家养的好儿子,前些日子说是在花楼里打死了人的……若不是仗着家中背景,如今哪里还能有坐在这里嘲笑别人的机会。”
    此事冯霁雯之前也听说过——心道看来这年轻人应就是于敏中的独子于齐贤了,据说性格暴戾,与福康安暗下十分地不对付。
    其父于敏中为文华殿大学士,风头正盛,他确实也有同福康安作对的资本。
    冯霁雯默默记下了对方的样貌,多了解些京中的人际关系到底不是坏事。
    “金二小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廊中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冯霁雯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终于见着了这位只闻名而不得见、袁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城的金二小姐金溶月。
    不过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一种格外沉静的气质,淡藕色的裙裳外罩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罗衣,不似寻常闺秀的精心装扮,在此场合之下却显得格外大方应景,一派文气十足的模样,一头乌发半挽半垂在脑后,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如水般柔弱。
    如水中一朵初绽的白荷,高贵而清静,虽美却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的想法来。
    确实不俗。
    冯霁雯在心底评价了一句,望着迅速归座的众人,便知诗会是要开始了。
    “蒙得师傅垂爱,将今年的香山枫会交由我来主持,诸位捧场莅临,不胜感激。然溶月到底是一介女流,又是初次主持诗会,若有疏漏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她话罢微微欠身施礼,宽大的衣袖顺势垂下,更显得女儿家姿态娇弱。
    话音初落,下方便响起了诸多应合的声音来,倒都十分捧场,其中更以女子为多,可见这位金二小姐在京中闺秀圈中亦深得人心。
    金溶月见状微微一笑,待众人声音渐低了,才又开口笑道:“历年来的诗会使得都是成语接龙的套路,今年既由我来主持,便做主斗胆图了个新鲜简单,改用了抽签的法子——我这里有两壶竹签,皆为双生签。由诸位自行抽取其中一支,我来保留另一支。若由我抽取出的与在座手中的竹签签文相同,其便要同往年一般,从诗词书画中任选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