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离京
端阳节的马球赛, 最终以将军府这组获胜落下帷幕。
原本君上要亲自宴请并犒赏马球赛第一名的, 结果谁知君上在西郊马上忽然旧疾复发, 吓坏了当场的所有王孙世族和官宦世家。
一连三两日,御医都聚集在宫中会诊。
宫外揣测纷纷,这次君上病倒, 恐怕不是小疾。
到第四日上头, 宫中放出消息来,君上此次旧疾复发, 恐怕不能临朝, 少说也要有些时日。
朝野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是君上病重, 无法亲自处理政事,必定会指定诸位皇子中的一日监国。
太子是储君, 本就是未来的皇储。
太子代君上监国名正言顺。
可朝中也有旁的声音, 说论治国才能,太子并不比景王,旭王和惠王等人出众,虽是只言片语,却足够引起朝中猜忌。
因此, 君上最后是否交由太子监国。
亦或是,再设辅政之位,便恐怕是日后的风向标。
故而端阳节的马球赛后, 各方人马竞相奔走,却也都在等待君上的诏令。
第六日上头, 复了早朝。
文武百官齐聚大殿,等来君上一纸诏书,命太子监国。
至此,朝中算是尘埃落定。
太子监国,便大权在握,早前不少支持景王,旭王和惠王的人,纷纷自危。
若是君上一朝病重,再无好转,那太子本就在监国,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旁人若想动摇跟进,无异于登天之难。
一时间,不少权贵纷纷倒戈。
太子的权力达到鼎盛。
这些自然都是庙堂之事。
……
将军府内,御医换药。
任笑言疼得“唉呀呀呀”直叫。
将军夫人摇头叹息:“早前逞英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疼?果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任笑言自知理亏,便“嘻嘻哈哈”笑了笑想搪塞过去,可真等御医来上板子和绷带了,任笑言又疼得“叽叽喳喳”叫唤起来。
将军夫人奈何,只得转身向方槿桐道:“你们两人一处说话吧,晚些时候在府中用完饭再走。”
方槿桐福了福身,应了声好。
待得将军夫人离开,方槿桐才上前上来。
“她们几人呢?”刚换完药,任笑言伸手去抓葡萄。
将军夫人送了她爱吃的果子蜜饯来,说是能止疼,任笑言吃得不亦乐乎。
方槿桐一面伸手替她剥葡萄,一面应道:“诗然的手伤还没好,大夫说她再多养几日,眼下这日头热,怕她伤口感染,诗然一听说要留疤,吓得赶紧卧病在床,哪里都不去了。”
分明是打趣的话,任笑言跟着哈哈笑起来。
戴诗然的语气神态简直模仿得惟妙惟肖。
“阳平呢?”任笑言接过她剥的葡萄,吃得很是开心。
她也在家中憋了几日了,她这才是哪里都不能去,憋在家中都憋出病来了,好难得槿桐来看她,她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赶紧多问几句,巴不得将每个人的消息都探听清楚了。
槿桐从善如流。
“啧啧,你也知晓的,那马球赛上乌托那是为了谁受伤的?”方槿桐继续剥着葡萄,一面同她讲。反正吃葡萄为辅,聊天为主,她剥得慢些,任笑言也不在意。只是说到乌托那受伤这事儿,任笑言也忍不住八卦起来:“她不是在乌托那吧?”
那才是太阳自西边出来了。
前几月,乌托那和阳平还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一场马球赛,两人的关系就忽得缓和了过来。
任笑言托腮道:“我就觉得早前训练的时候,他俩就般配得很,哇,这乌托那在球场上也真英勇,迎着对面的两骑就去了。”
说得仿佛当日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一般。
方槿桐感叹:“论表现,你也不输他。”方槿桐言罢,瞥了瞥她那条骨折的腿。
任笑言也懊恼得很。
不过方槿桐自小便是如此,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咄咄逼人。
譬如当下,她转了话题,槿桐也没有戳穿。
“槿桐,你说,乌托那这次会不会真的逆袭,赢得阳平的好感,最终如愿抱得美人归?”任笑言抱着膝盖,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几颗。
方槿桐好笑:“可是这两日在将军府中闲得无聊了,学起曲颖儿看情爱话本了?”
任笑言霎时脸便红了:“我可是将门出生,看什么情爱话本!我只是觉得乌托那这次似是真的让有人刮目相看了。”
方槿桐就笑:“那你自己去问问她去?”
任笑言知她是有意的,可看在她还在勤勤恳恳为自己剥葡萄的份上,只嘿嘿笑道:“那不说阳平了,说说你和沈逸辰……”
沈逸辰……方槿桐一听头便大了。
“我同沈逸辰有什么好说的?”方槿桐故作镇定。
任笑言从她手中抢过葡萄,一口塞进嘴里:“我在回京路上就听说了,他在春茗会上和你举止亲密,坊间都在传,怀安侯府想和方家联姻。”
“坊间传闻你也信?”方槿桐收手,不给她剥了:“看来你真的闲坏了。”
她起身去手盆洗手。
明知是她故意躲过去的,任笑言却没办法下床,只得一手撑着床榻,半伸个脑袋出来:“是是是,我就是大闲人一个,可我认识沈逸辰可比你早多了,你就不想问问沈逸辰的事?”
方槿桐手中微滞。
她自然想听,只是,又不想旁露痕迹。
“不想。”方槿桐果断。
任笑言叹气:“唉,我看人家沈逸辰又是出力,帮我们拉乌托那和许邵谊出伙,还要出人,关键时候一个顶十个还要亲自上阵,我怎么早前不知他这么热心肠的?”
方槿桐莞尔:“那你自己问问她去?”方槿桐擦了擦水,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道:“不同你说了,我要回方府了,我今日答应过思南的,要早些回去考她功课。所以,明日早些再来看你!”
“喂!方槿桐……”任笑言就知道她是有意躲避的,眼见她往屋外走,任笑言实在没办法,才恼火道:“不说沈逸辰就是了,你快回来~”
方槿桐低头笑笑,这才大义凛然般转回过身去。
任笑言转为唉声叹气,摸了摸自己大腿,似哭不哭道:“我这伤了腿,若日后真嫁不出去可怎么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煞有其事。
方槿桐啼笑皆非:“任大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任笑言可算理直气壮:“怕,自然怕呀,感觉这腿要是不好了,像打折出售似的。”
打折出售?
头一次听到这般形容自己的,方槿桐哭笑不得。
任笑言又懒洋洋躺回枕头上,酸溜溜道:“就算不打折,伤筋动骨一百日,又有我娘从旁认认真真盯着,真这一百日过了,我也得生霉了……”
方槿桐任凭她自怨自艾,重新给她剥回葡萄,送到她嘴边。
任笑言眨眨眼:“槿桐,还是你好。”
方槿桐照单收下:“嗯,那你多吃些,再多恭维我一些。”
任笑言“噗嗤”笑出声来,转而伸手抱着头,畅想道:“槿桐,你说我们几人若是日后各自成亲了,还能像现在一样,一道马球,一道去玩,一道去听书观棋吗?”
不知她哪里来得悲春伤秋。
槿桐认真想了想:“嗯,怕是不能,若是阳平真嫁给乌托那了,那就天各一方了。”
任笑言托腮道:“那我日后就嫁一武林高手,随他浪迹江湖,今日去羌亚看阳平和乌托那,明日就去怀洲看你和沈逸辰,后日再去……”
槿桐一声叹息,她算是看明白了,伤了腿的任笑言比不伤腿的任笑言还要可怕些……
****
将军夫人热情,非留她在将军府一道用了晚餐。
等回方府,苑内各处都掌灯了。
她下午没有骗任笑言,她确实应了思南要回来考她功课。
快五月中旬了,恒拂别苑的杏花陆陆续续都谢了,没有四月天时的风景。
刚回风铃小筑,思南便迎了上来,兴奋得说着今日她都学了什么。
槿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望着那颗杏花树出神。
沈逸辰已经离京了,五日前。
沈逸辰是在马球赛后第二日离京的。
说怀洲出了些事,他需急赶回怀洲一趟,预计要年底左右才会回京。
眼下才五月,要到年底。
方槿桐略微有些发怔。
算起来,她自二月在定州遇见沈逸辰起,前前后后也不过三四月光景,不知怎的,这三四月却像欢喜冤家一般好似认识了许多年。
而眼下,沈逸辰离京,要年底才会回京……
这时间,也有些太长了。
方槿桐就在杏花树下抬眸看他。
他双手抱着头,倚坐在杏花树上,倚头看着星空,口中语气浅浅道:“槿桐,你可对我有半分上心?”
嗯?
方槿桐错愕,他已经收起早前那幅动辄就要做爹爹良婿的模样许久了,这时候,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月明星稀,槿桐低眉,违心:“不。”
他也不恼,只是唇畔微抿,斜眸看她:“那你把辰辰换我,我带回怀洲去。”
狗蛋,带回怀洲?
槿桐皱眉,还担心它水土不服呢:“不还!”
沈逸辰就笑:“那你对我还是念旧情的。”
槿桐哭笑不得,谁口中的念旧情是这般用的!
沈逸辰也笑了笑,俯下身来,伸手给她。
是在邀请。
槿桐停了停,不应他,也不拒绝。
沈逸辰莞尔:“我明日便要离京,特邀槿桐姑娘来恒拂别苑饮酒,此去山高水长,不要一年也要半载,槿桐姑娘可念我鞠躬尽瘁,甘效犬马之劳的份上,陪我共饮一杯别离酒?”
够酸。
槿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常怎么没听你这么说话?”
沈逸辰郑重其事道:“是许邵谊教的。”
槿桐奈何。
“就三杯。”他眼中诚挚。
四下无人,槿桐伸手。
他握住她的手,也不知如何使的巧力,她便轻悠到了他怀中,就倚在杏花树上,满天星空颜色。
“今日天公作美,不饮酒也罢,就在这里看星星。”沈逸辰突发奇想。
方槿桐转眸看他:“真要去到年底?”
是不舍他了,沈逸辰颔首:“是,对旁人都说怀洲城内有要务,对你和三叔不隐瞒,食君之禄,自要替君分忧。君上有密诏交待,我办妥回京最快年关。”
是君上的事……
方槿桐诧异看他,君上昨日在西郊球场大病,吓坏了同行之人。
而他口中的君上密诏是……
方槿桐忽觉逾越了。
她关心他的这些做什么,遂而敛了疑惑,打趣道:“怀安侯这般尽心尽力,君上可有赏赐?”
他想了想,郑重道:“嗯,兴许赐我美人一个?”
星光熠熠,他眼眸中人唯有她一人。
方槿桐耳根微红,娇嗔道:“宫中不是有个美人吗?”
她指华瑜。
沈逸辰只觉被打了一巴掌,片刻,又觉得这醋意来得委实让人动心,遂而叹道:“槿桐,你可是担心我被强‘娶’?”
槿桐笑出声来:“不敢,巴不得早除祸害。”
沈逸辰凑上前来:“若我是祸害,只有你能收。”
……
翌日,她去京郊送他。
他离京突然,并未告诉旁人,来的人也只有她和许邵谊。
他去的也简单,身边三五骑,连郭钊的影子都没有。
“郭钊还没回来?”郭钊一人胜过千人,若是郭钊在,她倒真不担心。
许邵谊便笑:“放心,若是遇到连他都搞不定的人,郭钊也搞不定。沈逸辰,我这可算在槿桐面前美言几句?”
方槿桐啼笑皆非。
沈逸辰饶是认真:“算,你若继续呆在京中,不忘在她面前,一日至少提起我三回,以免旁的幺蛾子生了杂念。”
许邵谊赶紧领下:“好说好说,兄弟一场,这些情谊还是要有的。”
不过玩笑话。
千里相送,也终须一别,她送到京郊也足以。
“侯爷,要启程了。”侍从提醒。
方槿桐心中才忽然生出浓郁的不舍。
一连七月,若是都在杏花树上看不见他,那时光得多无聊?
“槿桐。”他跃身上马,只是又想起何事,回首看她。
“嗯?”她抬眸,秀气挺拔得身姿就满满映入她眼帘。
他轻声道:“七个月,绣得好一只荷包吧?”
荷包?
方槿桐眼中微滞,忽得想起早前他同她打赌,若是他们能赢下这场马球赛,她就送他一个亲手缝制的荷包。
他们真的赢下了马球赛。
思及此处,不待她应声,他已策马:“我也喜欢玉兰花。”
言罢,马鞭一抽,身后几骑随着他一道,朝前方疾驰而去。
方槿桐心底微沉,似是才意识到,他真的走了。
马蹄声疾,扬起轻尘无数。
方槿桐目送他,远远的,至目光所不及处,只剩了青山绿水,和一片扬起的尘嚣。
方槿桐才垂眸,沈逸辰真的离京了。
最快年关才会回京。
习惯有时真是件可怕的东西,譬如,习惯了早前天天见到的,却忽然说走就走的某人。
……
一连几日,方槿桐犹如做梦,连下棋都打不起精神头来。只是恹恹趴在风铃小筑的石桌上,也没有想旁事,就这般看着前方发呆。
阿梧骇然:“我的三小姐,这可是病了?”
恹揪揪的,半点没有精神。
她也恹揪揪得道:“没病,春困秋乏罢了……”
阿梧没好气:“才刚过了端阳节,正是夏日,春困秋乏是哪来的?”
方槿桐托腮起身,是啊,这还才炎炎夏日,和开春之间尚隔了一个秋冬呢。
“三姐姐。”身后,是思南的声音。
方槿桐回首:“这么高兴做什么?”
思南欢喜:“曲先生要回老家一个月,嘱咐说,若是我这一个月能坚持做功课,也能找人坚持帮我看功课,等他回来,就可以免一项功课了。”
所以,就来寻她了。
方槿桐正好闲着无事:“行啊,日后我每日晚间帮你看功课,一日都不许偷懒。”
思南欢呼雀跃。
恰逢将军府的丫鬟来了苑中:“三小姐,我们家小姐说想您了,请您去趟将军府。”
定是有人骨折呆在家中,实在呆不住了。
她也正好闲着,去将军府一趟陪任笑言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
总归,整个五月,方槿桐都心有旁骛。
便也只有今日去将军府看任笑言,明日去驿馆看乌托那,晚间和思南一道看功课,才让日子过得充实些。
五月一过,便到了六月。
六月初夏,方宅苑中的荷花都初初开了,有蜻蜓绕着池子来来回回飞舞,不忍离去。袁氏苑中的周妈妈取了荷叶做莲叶粑,方槿桐喜欢吃甜的,思南和方槿玉喜欢吃咸的。
袁氏又让周妈妈做了许多。
袁氏的大女儿方槿舒嫁去了卢家,眼下也有六个月身孕了,正是馋的时候,日日都想着要吃早前家中周妈妈做的莲叶粑。
楼氏那头差了丫头来说声,袁氏就让周妈妈赶紧多做些。
府中的丫鬟都帮着在池子里摘荷叶,摘完之后,周妈妈欢欢喜喜做了许多。
有楼氏的邀请,袁氏去卢家看望女儿便名正言顺。
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二人是许久没有见过大姐了,就同袁氏一道去了趟卢家。
方槿舒很是高兴。
拉着母亲和两个妹妹说了三日的话才走。
楼氏笑得合不拢嘴,说这腹中的宝贝知道疼人,槿舒害喜不重,除了嗜睡些,旁的都好,身子也好。
袁氏放下心来。
卢家就在京中,早前是因为家中主事外调,所以去了外地几年,今年迁回京中,又恰逢槿舒怀孕,算是双喜临门。
……
到了七月,槿桐和思南,方如峰一道,去了趟定州。
五月初时,方如旭离京,去了晋州打点。临行前,方如旭交待槿桐,七月是陈氏的生辰,让槿桐代他去看看母亲,槿桐一口应承下来。
这趟方如峰同去。
陈氏笑得合不拢嘴。
没有什么旁事能比家人都在身边更好的了。
岁岁又高了一头,可奶泡泡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抽条,高了些,看起来又瘦了,只是眉目间逐渐长开,却更加讨人喜欢。
“三姑姑。”许久不见,依旧是抱着她就不撒手。
方如海就笑,你不在定州也时常念叨你。
方槿桐心悦:“岁岁同三姑姑最好了,是不是?”
“是。”岁岁也真给她颜面。
钟氏抱了岁岁下来吃饭。
岁岁如今已经可以吃些粥和辅食了,也可以自己拿勺子往嘴里送了。只是岁岁还小,也不全然能喂得进去,糊得满脸都是,还望着奶娘嘻嘻哈哈笑。
陈氏慈爱看着孙子:“等来年就会自己收拾了。”
“这还不快,转眼就年关了。”方世万也一脸笑意。
最欢喜的还有一人,便要属思南。
早前曲先生说好回家一月,没想到五月里去的,遇到点急事,要七月底才回来。
思南好似捡了个福袋一般,赶紧趁着七月好好玩一玩。
七月中旬,槿桐还在定州,方如旭来了信,说到晋州了,见了族中的亲戚,一切进展顺利。
方世万和陈氏都放下心来。
等到七月底,方槿桐和方如峰,思南回京,陈氏和钟氏送到定州城外,方如峰又偷偷得摸了鼻涕。
“三姐姐,我想爹爹和娘亲。”
方槿桐搂他在怀里:“想便想吧,日后我们多来定州便是。”
方如峰狠狠点头。
思南枕着方槿桐的手臂道:“我方才听嫂子同大伯母说,要不今年过年,全家一起到京中,正好热闹热闹。大伯母也有这个意思,说是要回去同大伯父商量。兴许,今年能来京中同我们一道过年呢!”
“当真?”方如峰睁圆了眼睛。
思南点头:“我是这么听到的。”
方如峰先前的阴霾一扫,仿佛已在期盼了。
有盼头便好,凡事皆是如此。
方槿桐一手揽着方如峰,一手揽着思南,她其实也有些想念沈逸辰了。
年底,他便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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