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骥
    温萦:“……”
    封蔷:“(/▽) ”
    沙普尔:“?”
    因在封蔷的庇佑回护之下,柳枝虽然跟那突厥恶汉手里遭了不少委屈,却也勉勉强强算是完璧归赵地回了画芙楼。
    此时一经传开,青楼众人们以鸨母为首,一并都道封四小姐果真怜香惜玉,英雄救美,不愧之为女中豪杰!
    墨云闻讯第一时间赶来,自是千恩万谢不消言表。
    眼下封蔷心里的思绪千千万万,乱麻似的绕作一团,面上绯红还消不下去呢。哪顾得上跟这些个人寒暄?
    她只胡乱答应几声,复又埋头走自己的。
    三个人绕到正街上,温萦不说话,封蔷红着脸,也不说话。
    沙普尔牵了两匹大马,走在他们身后更是安静如鸡。
    此时气氛略显微妙,谁也不晓得方才在画芙楼,柳枝那屋里的三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相结合实际,再稍微动脑子想想,还不至于猜不出来。
    ——无非是些羞于启齿、难能告人、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事情罢了。
    正巧这种事又发生在封蔷身上,看懂的人便都只是一笑了之。
    唯独封蔷自己,木木然顶了一张红云四散的脸,她还兀自沉浸在方才那极深极长的一个吻里。
    那像是湍流暗涌的无底深潭,又好似长长一道走廊寻不见出口困住了她。
    她无法从中分离,走不出去,也不想走。
    甜软的味道夹杂在唇齿之间,舍不得就这样让它们消散而去。
    “这是什么?”忽地,沙普尔问道。
    眼下黑幕低垂,他们身处麟关夜市。
    瞥见封蔷神色怔怔无神,温萦替她答道:“夜市,卖东西的,你要买么?”
    夜市繁华,麟关独有,千灯碧云,笙歌彻晓,喧闹繁华入目可见。
    沙普尔也不知道听了没听,反正温萦这话说罢,却像石头沉入大海般杳无回音。
    温萦觉得,这孩子似乎并不反感自己,却总故意摆出冷漠的一副模样。
    或许是沙普尔天性别扭,不愿正常地与人交流,但他每每也和封蔷说话,一字一句清清亮亮的,从来都不含糊。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胡乱想着,思绪果然还是转起弯子,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端点之上。
    ——方才。
    其实方才那一吻毕,温萦早就沁了满手冷汗,一颗心更是砰砰砰地狂跳难捺。
    脑袋里一根细细的弦绷得死紧,什么时候就快要断开了一样。
    便是当下,余光瞟着身边那半张侧脸,他也仍旧七上八下满怀不安。
    只毕竟是经历颇丰的“过来人”,他尚且不至于像封蔷这般,简直是被吓傻了一样。
    然则恍尔一瞬,温萦又觉得傻了也没什么不好。傻傻的,也就没有那么多忧心和烦恼……
    没有封蔷在身边喋喋搭话,沙普尔也不理不睬,只好自顾自地胡思乱想。
    越想却越难受,一脑袋丝丝缕缕都只是围着封蔷轮转,宁死不往别的地方偏。
    边关之处,不似中原腹地那般一切规矩,也不同鱼米江南书香墨气。
    四方城既受关外突厥彪悍之风同化,又有中原人一贯乐于享受快活的习性,再加上封氏这么一大家子武宗坐镇,自是民风独成一派。
    男儿无不练武防身,不吝那些夜间闭户未敢人语的讲究。
    正因如此,麟关夜市别具风格,竟不同于其他夜市单独划分一处——麟关的夜市,乃是整个四方城,每一条街道都明灯数十盏,千百盏灯光映着碧云,照彻未央之都。
    明灯,火焰,时不时窜上天去的冲霄爆竹。
    一旦入夜,白日里见不得光的一些东西也就顺理成章地拿到台面上来,看得人眼花缭乱,久久驻足。
    若在以往,封蔷哪有不带温萦逛一逛夜市,看看喷火社戏的道理?
    现如今,她已经想不起这茬来了。
    三个人两匹马,各有各的独特之处,这往一处凑起来,仿若还成了夜市里一道奇景。
    沙普尔一身破烂衣衫,却是浓眉阔眼,鼻子挺出了中原人所不能及的高度,清浅的眸色一看就是来自异邦。
    身在麟关,无人没见过封蔷是何等英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失为光风亮景,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比之他们,温萦虽然无甚特别之处,但因为身材颀长,个子高挑,脸上又带了块伤处,让人忽视不得。
    不知是饿坏了还是不懂欣赏,夜市上的一切繁华景色,沙普尔都一副兴味缺缺的样子。
    唯独路过包子摊的时候,望着那一屉一屉摞成小山的蒸笼,腾腾肉香之气直冲鼻孔。
    灯笼下,几名汗衫劳力聚众吃包子。筷子一伸,薄皮立即破了,锁在其中的肉汤失去禁锢,泛着油光汩汩地流。
    像沙普尔咽咽唾沫,不大走得动路了。
    有人光顾,笼屉被一只大手掀了开,摸出四五个白白软软的胖包子来,任谁看了又能不馋?
    “怎么,要买包子吃么?”温萦见状开口。
    “要。”干干脆脆一声回答。
    沙普尔终于肯理会温萦了,而且理得一点儿都不客气。
    按道理说,奔波整整一天都水米未进,封蔷跟温萦二人的五脏庙闹得该更厉害才是正常。
    却看封蔷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纵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温萦也决计入不了口。
    他取碎银给沙普尔买了两个包子。果然,一旦包子到手,这小家伙便又开始对温萦不理不睬。
    三人一行穿过夜市,出了四方城,尽头便是封家大宅。
    守门人一声“少主”,直叫得封蔷打了个哆嗦,也总算给方才亲丢的魂魄叫回三分来。
    剩下七分,则是因为他们打算回去拴马时,看到早有三匹马儿高矮胖瘦不一地挤在厩中,面无表情地嚼着粮草。
    其中一匹尤其高的,被毛乌漆油亮,黑鬃又厚又密。再往下看,更是养得膘肥体壮,不是一般的骏马可能比拟。
    “黑骥?”
    看到它的刹那一瞬,封蔷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散去面上红云,十分地清醒过来。
    与之同时,缕缕青黑之气也接二连三地爬上了她的眉头。
    “哼,果然。”封蔷说着,狠狠瞪了黑骥一眼,道:“回来的倒真是快!”
    不是封蔷小心眼儿到对一匹马都有意见,黑骥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性情驯良,体格健硕,集结了中原良驹和塞外宝马的一切优点,长得还怪好看的。
    从小驮着封蔷长大,如今尚已年迈,却真老当益壮,为马更是忠心耿耿。
    或许黑骥唯一的缺点,就是它的出现,代表着另一个人归来。
    ——封霸天。
    “这是我爹的马,这么老了还跑这么快,回来得这样早!”
    封蔷闷闷道。转头看了温萦一眼,又像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匆匆躲开,她闷声:“我爹回来了,你可要跟我一同去见?”
    “大少爷不是说了,不让我见你爹娘?”温萦想了想,还是这般问道。
    封蔷一听封嗅,气就不打一处窜来,直接将这次封霸天提前回家的烦怒之气也撒在他头上。
    挥了挥手,直把兄长在自己耳边鸣的警钟给打散开去,烦躁道:“他说的算什么要紧,我是听你的,又不听他的!”
    “……”
    话出了口,温萦一阵沉默。
    呆滞片刻,封蔷真恨不得一掌拍在脑门子上,拍死自己算了!
    ——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不叫人话!那是什么语气?不像样子!跟温哥哥说话能用这样的语气吗?当然不能!
    想着,她立时软下声来,硬强着绵绵细细道:
    “那个,我,不是,你……你要是不想见他,我们就先回去休息,日后再见也有的是时候呢!”
    她白日晨起的时候元气最足,跟老爹斗起来也最硬气。
    封霸天快马加鞭赶回家,所为之事不外乎封蔷的燕射之礼罢了。
    封家向来不吝那些愚腐规矩,晨省昏定之类,对于封蔷就更是宽限放纵。这时候就算封蔷只管自行歇了不去见父亲,也是没人从她身上挑骨头的。
    “我……不大想见。”
    封霸天此行来得突然,尽管早预料到有这一劫,却还是杀了温萦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见到封霸天。
    他很怕,怕很多,怕极了。
    怕就这么被认出来,怕自己的出现会给封蔷和她的家带来困扰……最怕的,莫过于她会恨他。
    ——就像封嗅那样,因为恨他母亲,所以连他也一块儿恨。
    温萦知道,有些时候自己容易患得患失。
    他自卑,他顾虑繁多。封蔷则太过热情,没心没肺。
    她喜欢他,为了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不顾也可以。
    可是封蔷的热情导致他更自卑,她的不顾一切,逼着他不得不顾虑重重。
    不久的之前,温萦刚意识到——自卑没必要,顾虑没有用。
    只要封蔷依然执着,只要情感未曾消亡,有一根缘分的红线就会一直缠绕在他们二人指尖,永远不断。
    舍不得的是他,放不下的也是他。
    或许连封蔷都不知道温萦有多喜欢她——正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敢靠太近,不敢叫她上床,不答应跟她回来,不肯吻她一下。
    受够了,受不了这样煎熬着忍耐了。
    既然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封蔷都不嫌弃他,别人凭什么嫌弃?
    上一辈的恩怨也好,情仇也罢,跟他们哪里有一两银子的关系吗?
    什么都没有,他和封蔷,仅仅是互相爱慕着的两个人而已。
    “我不想见,不去见了。”温萦说着,兀自闭眼。
    ——用不着封嗅告状,一旦封霸天亲自认出了他,那便又是腥风血雨一场。
    仇恨面前,封蔷会不会还选择他,这未敢定。
    不确定的事情,不敢轻易冒险。
    半晌,温萦忽然又道:“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跟你说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情。傻姑娘,你究竟知道什么是爱吗?
    “啊?”
    “我不去了。”
    “是怕我爹吗?”
    “嗯。”
    瞧瞧瞧瞧,果然果然!
    封蔷又瞪了黑骥一眼,心道肯定是黑骥你长得太过剽悍,让人以为我爹人如其马,面都不敢见了!
    黑骥:“???”
    虽说如此,封蔷心里想着,又觉得不见也好。
    ——眼下她是铁了心地要留温萦,封薇和二娘无不顺着她来。
    唯独封嗅,那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得看温萦不顺眼,一见面就红头涨脸,多喝了二两酒似的。
    封嗅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像封霸天这种人,他会不会也跟着凑热闹,不让温萦留在封家,留在自己身边?
    很有可能!
    ——封蔷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封氏家主不是什么长情之辈,往往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公开的秘密。
    就连封霸天自己都懒得掩饰,封氏兄妹四人,对此无不心知肚明。
    光是封蔷眼下所知,封家后院里就有过四个女人。
    其中一个是她娘,还有一个害死她娘,给她娘陪葬去了。
    还剩一个,她给封霸天生过一个儿子,可惜福缘浅薄,生完没多久就死了,不消几年,儿子也与她去了。
    陆陆续续死了三个,如今就剩一个封二夫人。
    还是封蔷母亲的死让封霸天吃到了苦头,听到了警钟,明白了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有多么可怕,带女人回家是多么错误的举动。
    封霸天有力气用刀杀人,没脑子防止各房之间产生矛盾。
    于是他痛定思痛,终于一改前非——改成了在外边金屋藏娇,时不时探望两眼过瘾,家中再也不添姬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纵然他是这样一个人,却非得五十步笑百步,直把那些青楼妓子看作杀父仇人一般对待,最是不许封蔷跟他们厮混。
    好在封蔷并不怕他,该厮混照样还是厮混,麻将该打八圈也绝不会少打四圈的。
    只是,温萦不一样。
    她不跟他厮混,没打算和他打麻将,更没有把他当妓倌。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喜欢救命恩人,她要和救命恩人在一起,一生一代一双人。
    就这么简单。
    比起封嗅这种人微言轻,吹口气晃不动小杂草的窝囊角色……只要封霸天有心阻挠,对她这一生一代一双人计划的影响和撼动便不亚于地动山摇。
    封蔷看不惯老爹,只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再强,也永远是父亲的女儿。
    她可以赌气离家出走,却不能真的永远都不回来。
    她的刀剑敢往父亲脖子上指,却不会真的动杀心。
    所谓亲情,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再看不惯他也是你爹,再讨厌也绝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不过……
    “温萦,你别怕!我保证,我一定保护好你,一定保护好你!”封蔷忽然抓起了温萦的手,恳切道。
    真的吗?
    温萦不禁莞尔。
    “好。”
    好吗?
    真的会保护好他吗?
    他该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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