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儿趴在一朵云上。
他悄悄地拿一根长针, 将下方的云戳了个小小的洞, 然后把眼睛凑过去, 偷偷摸摸地窥视着下方。
其实, 有很多双眼睛，很多只耳朵, 都在看着下面的场景。
毕竟, 取经, 是一件大事儿, 取经队伍，也被很多人注意着。
天庭的, 佛教的，大唐的, 各路下界妖怪和散仙……
能在这么众目睽睽下，帮两个人逃了，红孩儿想想都觉得挺不可思议。
此刻，他撅着屁股, 正看着孙悟空在一只九头狮妖手下吃瘪。红孩儿乐的直笑：“死泼猴，又被咬了, 哈哈哈。”
冷不丁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屁股上多了一只手。
红孩儿大惊，一下子捂住嘴巴, 才没尖叫出“非礼”。
又有两只手摸上他屁股。
所以, 后面到底有几个人？
这么多人, 是要对自己干什么！
我还是个孩子啊！
红孩儿冷汗一流, 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正准备一口火喷过去，却见祈越笑嘻嘻地望着他。
祈越身边，站着抱着一口大缸的崇九。而祈越身前，是两个小孩儿。
小孩儿头上长着龙角，看上去可爱极了。他们正伸手推着红孩儿的屁股，奶声奶气地叫道：“小红哥哥，在看什么，让我们看看。”
“这是小一小二？”红孩儿问。
“是啊，爷爷帮我们变成人形了。”龙小二继续推着红孩儿屁股，“小红哥哥，我们也要看。”
红孩儿在他们脑袋上一人弹了一下：“不能乱摸别人的屁股。”
龙小二捂着脑袋：“可是爹爹也这样摸娘……”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祈越又敲了一下。
龙小二委屈地抱着脑袋，嘟着嘴，气鼓鼓地跑去崇九怀里：“娘亲，爹爹又打我了。”
“来。”崇九蹲下身，放下怀中的大缸，搂住龙小二，“我帮你吹吹，呼，还疼不疼？”
“疼。”龙小二可怜巴巴地说。
“那娘亲帮你亲亲。”崇九将他抱起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还疼吗？”
“不疼了。”龙小二说，也凑过去，在崇九额头上叭了一下。
龙小一趴去红孩儿戳的洞那儿，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然后傻笑道：“二师伯真笨，那只狮子来抓他，他好胖，根本跑不了。”
红孩儿望着祈越，高兴地问：“你怎么出来了？小心被佛祖知道。”
作为帮观音安排劫难的人，当初，假祈越和假崇九还是红孩儿找来的呢。因此，他自然能看出谁真谁假。
那天，红孩儿一眼就看出，假祈越其实是真的，他便再三地问祈越是不是要这样离开。见祈越执意要走，红孩儿便吐一把火出来。但那巨火中留了一道缝隙，祈越抱着小龙冲进去后，又放出一个水球裹住自己和崇九，因此没被烧到。
之后，红孩儿将火收回去时，将他二人也一并吞了进去。就算有观音或者其他人通过法术远远观看，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后来，红孩儿借着去给龙王道歉的借口，前往西海，将祈越他们吐了出去，交给龙王。祈越怕被佛祖发现，所以一直没出西海，和红孩儿也没再见过面。
祈越笑道：“我要走了。”
“走？”红孩儿愣了愣，“走去哪？”
“去旅游啊。”祈越精神抖擞地说。
“旅游？”
“就是四处游山玩水，走走看看。”祈越说，“我一直很想旅游，与其憋在西海，不如离开洪荒，出去玩玩。”
“那你准备去哪？”红孩儿问，他这才注意到，祈越和崇九都背着大包，就连两只小龙，也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先去西边，婆罗门的几个女仙曾邀请我前去看看。去了婆罗门，再一路往西，到处去看看，世界这么大，我玩个几年再回来。”祈越说。
红孩儿呆呆地听着，突然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羡艳和怅然。
洪荒之中，自由，实在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
祈越不愿取经，不愿当坐骑，为了自由，不惜假死离开。而红孩儿自己，也何尝不愿意自由自在地，在下界当一个圣婴大王呢？
但有的人，喜欢自由，有的人，却又宁愿为了追逐权势和实力，而放弃自由。
红孩儿低下头，看着下面取经队伍中的假祈越和假崇九。这两个妖怪，是下界的一条龙和一只蛇，他们自愿代替了祈越和崇九去取经，也将顶替他们二人，获得取经的功德，摇身一变，由妖怪变为神仙。
做妖怪的，渴望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仙，而做神仙的，又渴望成为无拘无束的妖怪。
人，就是这样奇妙。
“来来来，别想那么多。”祈越抱起崇九脚边的瓦缸：“西海龙王的御酒，喝！”
“不醉不休！”红孩儿笑道。
三人拿出碗来，一碗一碗地干着。
两只小龙趴在云上，兴高采烈地望着下方。
三人喝了个痛快，不一会儿，半缸酒就进了肚子里。
“你们龙族整天玩水，连泡酒也有一手。”红孩儿边喝边赞道。
“这是，嗝儿。”祈越打了个酒嗝，“这是龙王藏了十几万年，都没舍得喝的，整个西海也只有这么一缸。”
红孩儿畅饮了几口，问：“你不取经，不担心佛祖怪罪吗？”
“怪罪？要不是他欠了我人情，我哪有胆子跑路。”祈越说，“那次在狮驼，我帮他演了这么大场戏，他没给报酬，欠了我一场因果。所以嘛，就算我跑了，他也不能罚我，最多把我抓回来而已。但等他发现下面取经的那是个假货，我早就跑出洪荒了，他想抓也抓不到。等我再回来，那经早就取完了。”
两只小龙突然直笑起来。
“宝贝，看见啥了？”祈越问。
“二师伯又被妖怪扔进大锅了。”龙小二傻笑着回头，见到祈越，便好奇地望着他。
祈越伸直胳膊，将自己的酒碗往前一送：“怎么？想尝尝！”
龙小二一个劲地点头。
“弟弟，那是酒，我们不能喝的。”龙小一说。
“谁说不能喝？”祈越朝龙小二招手，“来，宝贝，舔一点试试。”
“但娘亲说不能……”龙小一说。
他话还没说完，祈越就一瞪眼睛：“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龙小一望向崇九。
崇九连忙朝祈越说：“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祈越满意地点点头。
龙小二便走过来，把头凑到祈越抬着的酒碗面前，试探着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如何？”祈越笑着问。
龙小二晃晃脑袋，刚想说话，突然整个人地倒了下去。
三人大惊，祈越连忙奔过来抱起他。
龙小二小脸涨得通红，眼神迷离地看着祈越。
“宝贝，还舒服吗？”崇九心疼地问。
祈越帮他揉揉小胸口，柔声道：“以后不喝了，不喝了。”
“是不是这么小的龙不能喝酒？”红孩儿问。
“可能吧。”祈越说着，回过头去，见龙小一端着自己的酒碗，正在好奇地尝着。
“快放下！”祈越忙说。
龙小一赶忙放下空空的酒碗，擦擦嘴角的酒渍。
“你，你整碗都喝了？”祈越问。
“恩。”龙小一点着头。
“什么感觉？哪不舒服？”崇九忙问。
“没有啊。”龙小一说，“也没有不舒服。”
祈越望着怀里醉倒的龙小二，又望着面色如常的龙小一：“这还双胞胎呢，一点儿也不像！不过都还挺机灵。”
“怎么？”红孩儿问。
“就那天。他们是我儿子嘛，当然知道谁真谁假，但我提前告诉他们，说话前要多思考。那天，我问他们知不知道谁是真的我，他们就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了。”祈越说。
“啥？”红孩儿没听懂。
祈越解释：“我知道他们能认出我，他们也知道我知道他们能认出我，但我还刻意问他们能不能认出我，他们就知道我话里有话，不能认我……”
红孩儿听的愈发晕了。
“就像有个人问你一加一等于几，这种简单的问题，既然问了，肯定有阴谋！”祈越说。
红孩儿醉醺醺地竖着两根手指：“一加一？好像是等于三吧？”
……
祈越让龙小一照看着睡着的弟弟，又和红孩儿，崇九喝了起来。
他们边聊边喝。
猛地，一阵风而来，朗朗晴空，突然被罩上了什么似的，一片黑暗，不能视物。
“爹爹，娘亲！”龙小一惊恐地叫着。
“别怕，是风把灯吹灭了。”红孩儿说。
祈越揉着眼睛：“灯，小九，点灯！”
“这是白天。”崇九还算清醒。
“那太阳呢？”红孩儿问。
祈越想了一会，把碗一放，站起来怒道：“三眼仔！让你家哮天犬把太阳吐出来！”
“三眼仔骂谁呢？”一人问。
祈越虽然脑子不太清醒，却不上当，破口大骂：“呸，杨戬你个骚人。整天偷太阳，你是有多缺太阳。告诉你，你丫的这叫欠日……”
崇九却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孙兄！”
“孙兄？”祈越喃喃，“孙兄是谁啊？”
霎那间，罩住他们的东西被扯了开来。
祈越这才看清，孙悟空笑嘻嘻地站在面前，他手中拿着唐僧吃饭的紫金钵，刚才，正是他把钵儿变大，罩住了他们。
“大师兄！”祈越惊喜地叫道。
“大师伯！”龙小一也叫道。
崇九有些不好意思：“孙兄，这，实在抱歉，没和你们说一声就走了。”
“唉，能走，就走吧。”孙悟空摆摆手，“谁又愿意取这劳什子的经。我是走不掉了，你们自由自在，好好去玩吧。”
“大师兄，你怎么知道的？”祈越问，难道下面的假祈越和假崇九露馅了？
“整□□夕相处，就算装得再像，也能发现。”孙悟空说，“刚才我感觉到了你们的气息，便上来看看。”
他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龙小一的脑袋，把紫金钵放在他的手中。
“这是？”祈越问。
孙悟空站起身：“师父也知道了。他知道你儿子没死，非常高兴，他说，这个钵儿，是唐朝皇帝送的。也算一件法宝，就送给两个小孩护身吧。”
“这……”祈越有点感动，唐僧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对祈越却不算亏待，对两只小龙也是一片真心。
“行了。我不能离开太久，不然，保不准佛祖看向这边，要被他发现。”孙悟空说着，朝祈越和崇九挥手离开。
“大师兄！”祈越叫道。
孙悟空回头，见祈越递了一碗酒过来。
他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从云端跃下。
祈越低头，见唐僧正仰头看着什么，嘴里默默念诵着经文。
“师父。”祈越轻声道，朝他躬身一拜。
“酒喝完喽。”红孩儿把大缸倒提起来，饮尽最后几滴，摇摇晃晃地驾着云离开。
……
西天，雷音寺。
“佛祖。”观音合十，恭敬地说，“是弟子失误了，设计劫难时，竟没料到这种事。”
如来佛祖定定地望着前方。
他的前面，明明是空旷的大殿，但他眼中倒映出来的，却是祈越和崇九正飞着，准备离开洪荒的画面。
“还请佛祖不要责罚他们。”观音又说。
“我欠了他一场，如今，我也不会罚他。”佛祖说，“只是把他们追回来取经罢了。”
“佛祖！”观音抬起头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过了半晌，只得叹了口气。
佛祖抬起右手，朝前方伸出。
他的人，还端坐在大雷音寺的莲台上，他的手，明明只是伸到了身前。
但这只手，却已经破开了虚空，眼见着，就要抓向祈越和崇九。
突然，一声大笑。
佛祖定住了手臂，微一颔首，道：“弥勒。”
观音也躬身，恭敬地说：“弥勒佛祖！”
一个露着大肚子的老僧笑呵呵的，他摇着一把破蒲扇，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他走到佛祖面前，笑道：“如来，让他们去吧，去吧。”
“哦？”佛祖显然也没想到弥勒竟然会出面。
“别拦他们了。”弥勒挥着扇子说。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佛祖笑着放下了手臂。
作为西天三位佛祖之一，弥勒地位和如来相当。更何况，作为未来佛祖，弥勒有些如来也不知道的大神通。
弥勒极少出面管事儿，这次既然提了意见，自然有他的理由，如来不会反对。
观音不由地笑了起来。
“走了，走了。”弥勒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趿拉着草鞋，迈出大雄宝殿，他仰天笑着，“已经走了，又要走了，已经走了，又要走了……”
当初的敖玉已经走了。
现在的祈越和崇九也要走了。
当初的敖玉付出了天大的代价，从神仙转为凡人，拦也拦不住。
现在的祈越和崇九，为了自由而走，又何必再拦住呢？
观音笑道：“弟子愚鲁，竟听不懂弥勒佛祖在说些什么。”
佛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懂他。”
……
再往前一些，就是洪荒的边界。
跨过这边界，便是婆罗门教的世界。传说，婆罗门教的创造神梵天开创了这一方世界，就相当于盘古开辟了洪荒一样。
而婆罗门以西，则是波斯，那是由拜火教的造物主创造的光明世界。再往西，是希腊众神的奥林匹斯山，以及上帝的伊甸园，伊甸园的北边，还有奥丁的神域……
这些世界，与洪荒井水不犯河水，反而因为没有利益冲突，关系还算不错。而祈越和崇九的法力，虽然在取经路上屡屡被妖怪打败，但其实，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祈越背着还醉着的龙小二，崇九牵了龙小一，正要离开，突然又听见红孩儿叫道：“小白，等等！”
他们回头，看见红孩儿气喘吁吁地飞了过来。
“怎么了？”祈越问。
“菩萨，菩……”红孩儿不停地喘着大气，头上满是汗珠。
“菩萨发现了？”祈越和崇九同时一惊。他们此刻离洪荒的边界不足几步，但若观音真要出手，他们恐怕连这几步都迈不过去。
红孩儿拿下背后的一个大包裹：“这，这是菩萨给你的，要你带去路上。”
祈越纳闷地接过，打开一看，黑乎乎的药丸，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菩萨说了，这是她新研制的送子药！你一天吃两次，每次吃两颗。”红孩儿顿了顿，“菩萨还说，如果怀不上，那回来之后，你就再去给金蝉子当坐骑吧！”
祈越惊喜地接过包裹：“菩萨知道我要走，她不追究？”
“我怎么知道。那老娘们儿的心思，说变就变的。”红孩儿压低了声音，“行了，我要走了，还要忙着去给你师父安排下一个劫难呢，叫什么，叫什么无底洞来着，哪咤的一个干妹妹自告奋勇要演妖怪。”
“慢走。”祈越和崇九叫道。
“你们走好。”红孩儿声音远远地传来。
崇九红着脸，凑来他耳边：“那个，吃这个药，肯定要先，先行那种事，要不，要不，今晚……”
祈越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踢开，然后将包裹往他砸去。
崇九认命地拎着这一大袋药，跟在他身后。
祈越牵起龙小一，走在前面。
他们跨过了洪荒的边界，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空气更加热，也更加湿润，风很轻，柔和地吹着，空气中也带了一股热带的气息。
前方的雨林中，长着没有见过的高大树木，树下，一只野象晃悠悠地走着。
祈越突然回过头来，笑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什么？”崇九一愣。
“哈哈，我什么都没说。”祈越笑着又转过头去。
崇九连忙飞过去，一把抱住他：“说了就说了，不能反悔！”
“别亲，别亲，有孩子在！”
“小二睡了，小一捂着眼呢。”
“滚，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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