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重逢（四）

    “利西贝坦小姐。”

    领路的神侍为少女指明方向。

    “在宴会开始之前，您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等时间到了, 我会安排人来通知您。”

    罗妮·利西贝坦眼前是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花园别墅, 站在别墅的花圃外便可以看见里面低声交谈，行来走往的各位绅士、小姐们。罗妮认出了这些人都是来自各国的贵族, 却没有看到她想见的那一位。

    在圣城停留的这几天, 罗妮也是打听了不少消息，和其他人一样, 她也更加关心那位被圣骑士团团长亲自接回来，并特殊关照的“殿下”。那位殿下和他们这些因为走投无路才来投靠圣城的贵族们可不一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目前实力最强的人类帝国第二王位继承人。当时伊冯把人接回来的时候, 在伊兰布尔城的上层圈子里可是一时激起千层浪，引得人们纷纷猜测“殿下”和圣城之间的关系。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少女仿佛不经意地问。

    “是的。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我——”神侍微微侧头, 用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罗妮却没有等他说完, 而是直接道：“但是我好像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王子殿下。”

    神侍心里生出一股不耐, 他想一个不知道什么偏僻小城出来的落魄贵族就是没有礼数, 连不该自己打听的消息都非要穷追不舍。他正准备简单两三句打发了罗妮，紫罗兰长发的少女却突然拔出长剑, 斩断了花圃内一朵绽放的蔷薇。

    “抱歉。”少女收起剑, 轻巧地挽了个剑花，“我只是看见有只丑陋的毛虫攀在花瓣上，一时心生厌恶。”

    她捡起地上掉落在地的蔷薇，为它抖去尘土，又看着那被劈成两半, 正流出脓汁的毛虫尸体。

    “没有人喜欢看见美丽纯洁的事物被玷污。不过，还是请人来收拾一下吧。毕竟圣城可不该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您说是吗？”

    神侍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本来想说出的敷衍回答也不知不觉间换成了真话。

    “莱德维西殿下这几日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想必是不能和您等一同参加今晚的宴会了。”

    罗妮蹙了蹙眉。

    “身体不适，难道是光明神殿的神术也治不好的病症吗？”

    “只是一些小风寒而已。”神侍不愿意再多说，“那么，我先告辞了。”

    罗妮看着神侍走远，紧蹙的眉头却没有放下。她想起了这几日圣城内广为流传的流言——莱德维西得到光明圣殿的支持想要与帝国第一王储一争高下，他现在留在圣城就是为了储备实力，同时也防止得到消息的王储暗害于他。

    第二次神战的烽烟才刚刚燃起，“魔瘾”的威胁还没有褪去，人类俗世王权又和圣城有了这样的勾结。罗妮想起临行前，萨兰迪尔交付给自己的使命，不由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

    她是怎么一时激动就接下了这个差事呢，不知道现在去找萨兰迪尔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瑟尔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石壁上摔下去，阿奇就跟在他身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你在想什么？”法师学徒道，“我刚才差点就见证了世上第一个摔死自己的精灵！”

    瑟尔老脸微红，他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太多想分心了，只是避重就轻道：“比起担心我，还是小心你自己脚下吧。你右脚那块石头松动了，踩实了你就摔下去。”

    阿奇连忙换了一个地方落脚，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有没有其他危险。

    “那群黑家伙是长了翅膀吗，在这石头上走就如履平地似的。”他同时还不忘记抱怨在前面带路，却把他们落下了很多的家伙们。

    “他们必须习惯这里的环境，否则无法生存。”瑟尔嘴里随口说着，却悄悄伸出手摸了摸胸前的小瓶，刚才翻过石壁的时候就是这瓶子突然烫了他一下，让他不由分神差点出了意外。

    弗兰斯法师说，瓶子里的是伯西恩的灵魂碎片，那么刚才的异状会是伯西恩在提醒他什么吗？

    瑟尔正这么想着，原本走在前面带路的深渊精灵（瑟尔暂时为他们起的称呼）突然折返了回来。

    【请您小心。】

    英俊的白发精灵突然拉住了瑟尔的手，将他往下轻轻一带。瑟尔还没弄清楚要小心什么，就听见身后阿奇“哎呀”一声叫。他回过头，就看见法师学徒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好像在半空中撞上了一个无形的障碍物。

    “该死的。”阿奇说，“这里有陷阱啊，为什么没有人提醒一下？”

    瑟尔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拉着自己躲过障碍物的深渊精灵，对方回以他一个友善的笑容，瑟尔想了想，还是没告诉阿奇真相。

    “跟在他们身后走吧，应该能避开陷阱。”他只能这么提醒。

    最后，一人一精灵在领路人的指引下，躲过了诸如无形的石壁、暗藏箭矢的峡谷、冒着毒气的沼泽等各种陷阱，才抵达了深渊精灵们的居住地。

    虽然可以看出深渊精灵们对家园的防备工作做得十分到位，瑟尔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他们如此戒备，说明正有值得他们如此紧张的敌人存在。

    深渊精灵们的生存环境，并不乐观。

    【荷尔安娜！】

    【荷尔安娜。】

    然而，上一瞬才这么想的瑟尔，下一瞬差点又推翻自己的猜想。当他看见满峡谷密密麻麻的白发精灵，半跪在地上对着自己高呼自然女神的名号时，一时之间，思路也停滞了下来。

    众人的呼唤在峡谷中形成回音，环绕在瑟尔耳边久久不散。

    阿奇咽了口口水，从他身后冒出头来。

    “如果我没估算错的话……”法师学徒与瑟尔对视一眼，“这里最起码有上万人吧。”

    从这个山头遍布那个山头，中间还隔着一个峡谷，却每个石壁上都跪满了人。深渊精灵们只是遥遥向瑟尔一跪就站了起来，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树海最多的时候，有多少精灵来着？”阿奇问。

    “五千……近百年来，从来没有超过这个数目。”

    然而，生活在深渊之夏这个失落大陆的变异精灵，数目却不止过万。这让刚刚才担忧了他们生存环境的瑟尔，大有一种被打肿脸的错觉。

    【冠冕的继承者。】

    拥挤的山道上让开了一条通路，一位年长的，眼角已经有些纹路的女性精灵越过其他同伴们，走了过来。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呼唤瑟尔为“荷尔安娜”，而是一语道出了瑟尔以及他手中精灵冠冕的真实名称。

    【你是西大陆精灵王的继承人吗，我的孩子。】

    瑟尔迎视着这位长者慈爱的目光，随机有些压抑的注意到，她的头发虽然也是白色的，但是眼睛却和树海的精灵们一样是翡翠色的。虽然她的皮肤同样是暗色，却比周围的深渊精灵们浅淡了不少。

    【您……】

    瑟尔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年长的女性精灵微微一笑，向他问候道。

    【自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千年啦，树海在格兰芬瑟的统治下可是欣欣向荣？】

    格兰芬瑟，那正是瑟尔的父亲精灵王继承王位之前的真名。瑟尔恍惚了一会，终于想起来回答这位年过千岁的长辈的问候。

    【父亲已经回应了以利的召唤，前往神国。】

    他走上前，在得到对方的许可后，轻轻抬起她的手，将自己额头贴在对方手背上。

    【感谢您的问候，您是……】

    【您可以叫我荷尔安。在东之大陆沉没前，我是自然女神的代行者，东大陆所有精灵们的女王。】

    荷尔安微微一叹。

    【连格兰芬瑟都无法避开注定的命运吗？看来西大陆也快要步我们后尘了。】

    瑟尔猛地抬起头。

    “您说什么？”

    因为太过激动，他这一句甚至忘记了用古代精灵语。

    精灵女王荷尔安却没有回答他，她看着与深渊精灵们模样截然不同的瑟尔，又想起了因为被深渊气息侵蚀而性情大变的另一部分族人。不由在感叹自己当年力挽狂澜做出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请跟我来吧。】

    女王说。

    【大概一天之前，娜迦们引发了异动，空间曾经一度扭曲，我想那就是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娜迦？”瑟尔问，“那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

    阿奇说：“我曾经看伯西恩老师研究过，听说那是古代人鱼的一个分支，好色，贪婪，又性格暴躁。还有人猜测他们是人鱼和恶魔的混血。”

    【娜迦是堕落的精灵。】

    不知道女王有没有听懂阿奇的话，不过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是我们为了生存，而走向深渊的同胞。】

    ……

    黑雾魔爪们攀附在沉没大陆的边远，它们没有神志，却有着浅薄的意识。刚才瑟尔打断了它们的捕食，魔爪们焦躁不已却又畏惧于他的力量，不敢妄动。现在好不容易等瑟尔走远了，黑雾魔爪们又蠢蠢欲动，想要从深渊的边远爬上沉没大陆去尽情捕猎，满足它们原始的欲求。

    沉没大陆的边缘似乎又有无知的猎物走了过来，魔爪们兴奋地舞动，带着不详气息的黑雾饥渴地交缠上去，如同巨大的阴影将那独自一人的身影衬得渺小。人影似乎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威胁，侧着头望着远方，凝神思索着什么。

    然而就在狂乱着扑缠上去的黑雾魔爪在触碰到那人影的一瞬间，狂风息灭了，嚎叫哑然了，黑雾们连接近对方都做不到，被某种可怖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吞噬殆尽，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等人影从远方抽回视线的时候，只剩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他的耳畔，轻轻抚下了他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头灿若流金的长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娜迦设定出自印度神话，取自“魔兽”，有部分变动。

    下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