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2.25 (5)
“这才是我的好阿辰!今夜这场大雨,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刚刚前方传回准确消息,壁亭四湖之水,已经暴涨。我倒要看看,这一次,风幽兰如何与天公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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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章台宫,殷红的血,溅满长阶。宫人们尖叫不断,四散奔跑,惊惧至极的望着那个携剑闯入的青衣男子。
离恨天青袖一振,砰得关上殿门,将宫人们隔绝在外,掌间三尺青锋,已抵在巫后后颈。
巫后手一颤,隔着铜镜,望着身后长身玉立的青衣人,玉容惨白,牙关直打颤:“你、你想干什么?”
离恨天死死剜着巫后,眸底怒火焚烧,说话时,连牙关也恨得咯咯直响:“当年,是你故意把孩子掉了包?!”
“啪”得一声,巫后如遭雷击,手中玉梳陡然坠落在地。这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这情形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巫后遍体生寒,惊惧的睁大瞳孔,双肩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的神色与反应,已证明了一切。离恨天怒吼一声,发疯一般揪起巫后衣角,将她甩到石柱上,一道剑气刺过去,巫后哇得吐出一口血,癫狂的笑道:“杀了我,你拿什么去解那孽种体内的刺心草之毒?!”
离恨天身体一僵,剑气陡然凝在刃上,直接掐住巫后玉颈,将她抵在石柱上,目光剧烈颤动着:“你是说,刺心草还有解药?”
巫后面部涨红,被他钳制的呼吸困难,依旧恶狠狠的笑道:“这世上……有□□……自然就有解药……”
离恨天手上猛一用力,急切问:“解药在哪里?”他陡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唰的惨白,如从水里爬出的厉鬼:“是你、给他下的毒?!”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毒,这么多年,那个桀骜而孤独的少年,究竟背负了多少仇恨与隐忍。离恨天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毒妇一点点捏碎。
巫后双手无力的抓着离恨天手臂,第一次感觉到了死神的靠近,徒自挣扎道:“松、松手……我……带你……拿……解药。”
离恨天用力一捏,愤恨得盯着她扭曲的面容,最终还是松了手。巫后滑落于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嘴角,慢慢溢出丝阴冷笑意。
在宫人们瑟瑟的目光中,离恨天挟持着巫后,往西苑飞掠而去。殿外守卫伤亡惨重,蛰伏在暗处的影子欲要阻拦,还未擦到那青衣人衣角,便被他指间剑气弹开。西苑守卫大惊,剑未出鞘,一道青光已越过他们头顶,窜入苑内。
行至思戾殿门口时,巫后停下脚步,扬眉道:“解药就在这里面。”离恨天怕她使诈,往前推了她一把:“你先进去。”巫后衔起一抹凉笑,哼了声,便抬起下巴,施施然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中布置如昔,除了积满灰尘的条案书架,便只剩下殿中央一个铁牢。巫后走到铁牢内,不紧不慢的在被大火烧黑的铁案上翻了起来。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传入耳中,离恨天神色骤变,另一座铁牢已自头顶罩下,恰好将他困在里面。
巫后站在对面铁牢里,扬眉冷笑,凤目之中,妒火焚烧:“你和巫启,心心念念的只有西陵语和她的孽种。十八年来,彦儿受的苦又有几人能懂?这铁牢的滋味,离侠就好好享受罢。”
徐暮听闻消息,带着禁卫军飞奔而来,见离恨天已被困住,忙跪地请罪:“末将救驾来迟,请王后恕罪!”
巫后眼尾一挑,伸手指着铁牢里的青衣男子:“此人意图谋害本宫,立刻射杀!”
徐暮高声应命,一挥手,禁卫们纷纷弯弓搭箭,将冷锋对准离恨天。
离恨天负袖而立,殊无惧色,反而冷冷笑道:“自不量力。”语落,他袖间青光陡然暴涨,如山洪飓风般从思戾殿流泻而出,禁卫们被剑气逼得几乎站立不稳,手中弓矢亦折裂成数段,凝滞在半空。
徐暮大喝一声,将手中长剑震入地面,以稳住身形,余光却见一抹淡青颜色自眼前掠过,巫后竟被剑气直接卷入了半空。徐暮一惊,也顾不得避讳,跃身而起,抓住巫后纤细的素腕,用力将她从剑气中拽了下来。即使多年未曾触碰,这只柔荑依旧香软如昔,两人一同从半空落下,徐暮凝视着对面女子端庄骄傲的眉目,不由一痴,竟忘了松手。
巫后触电般抽出自己的手,低声斥道:“大胆。”徐暮反应过来,慌忙请罪。巫后也没心思和他计较,眼看着离恨天已成了瓮中之鳖,就算徒劳挣扎几下,又如何能逃出她的手掌心,正要命□□手再次射杀,离恨天忽得冷冷挑起眉梢,不紧不慢道:“若子彦并非凤神血脉,他体内的夭黛之毒,只怕没那么容易解掉。”
巫后果然变色,怒道:“你胡说!”
离恨天目露怜悯:“你若不信,只管瞧瞧,今夜他体内的夭黛之毒会不会复发。”
巫后虽不愿轻易露出自己的软肋,可心底却无由的惴惴难安,只吩咐徐暮看紧离恨天,莫让外人接触到他,就匆匆离开了。
晏婴回来时,只见一个朱袍内侍正鬼鬼祟祟的站在垂文殿紧闭的殿门前,不住的猫着腰往门缝里看,时而拊掌叹息几声,却是司膳房的掌事巴公公。
晏婴悄悄走到他身后,冷不丁道:“老巴,这午膳时辰都过了,你不去给王上及各宫娘娘准备午后茶点,猫在这儿做什么?莫非,你也要推举个大将出来领兵?”
巴公公吓了一跳,见是晏婴,才惊魂甫定的道:“晏总管您就别打趣老奴了,老奴都快愁死了。两拨送膳的,刚进去就被王上给赶了出来,王上从昨晚上开始就没吃东西,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谁担待的起。”
晏婴叹了口气,料想巫王是在发愁剑北的战事,便悄悄摆摆手,让巴公公让开条道:“你先回去侯着,等王上有胃口了,我派个人知会你一声。”
巴公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扯住晏婴袖袍,感激道:“天可怜见!老奴就知道,只有晏总管,最了解王上的脾性与喜好。今日膳房还有三车糕点等着老奴清点,实在抽不开身,等改日老奴请总管喝家乡新送来的陈年梨花酿。”
晏婴奇道:“这既不逢年也不过节,做这么多糕点送谁呢?”
“还不是给那夜照使团的。”提起此事,巴公公便觉苦不堪言:“那夜照公主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世子殿下最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昨个儿,特地派人跑到膳房来,问老奴殿下到底喜欢哪些口味和花样。老奴就依着上次给军中赏赐那回的份例说了,那夜照使臣一听,就让老奴把那些糕点都再做一遍,送到长林苑去,说是他们公主要仔细钻研,亲手做给殿下吃。这宫中尚简,老奴不敢擅自做主,今早特意委婉的给王上提起这事儿,谁知,王上听了之后连眉头都没皱,就命司膳房照数准备一份,装成车给公主送过去。”
巴公公忽然捂着嘴巴笑了,小声道:“王上还嘱咐老奴,一定要告诉夜照公主,这是世子殿下吩咐送过去的。你说咱们王上,是不是着急殿下的婚事了?”
晏婴眉心一跳,没好气的骂道:“狗杂碎,竟敢嚼王上的舌根子,赶紧滚!”
巴公公嘿嘿两声,做了个揖,便急急赶回司膳房了。
晏婴不禁纳闷儿,这紧要关头,巫王不会无缘无故让巴公公传这么一句话,婚事倒不大可能,莫非,是另有什么深意?
收起思绪,晏婴小心翼翼推开殿门,轻步进去,还没走两步,只听耳边“砰”得一声,两份奏简从御案后飞了出来,散乱的摔落在地。巫王面色阴沉的坐在御案后,双目几欲喷火:“一个靠祖上荫泽得来的从三品卫骑将军,毫无作战经验,竟也妄想一步登天,统帅三军,他们真以为孤已经昏聩至此了么?!”
看这情形,恐怕是又有朝臣在推举自己的亲信为将了。晏婴躬身走过去,跪着捡起来那两份奏简,递给掌管书记的小内侍,自己却绕到御案后,轻轻的替巫王揉捏起肩膀。
巫王脸色稍缓,闭目凝神片刻,又从案上捡起另一份要紧的奏简。晏婴悄悄扫了一眼,署名是户部那位老令史,内容大致是时间紧急,今年几块重要的产粮区的皆经历过一场严重的蝗灾,官府余粮不多,征粮这几日,百姓怨言载道云云,总归结论就是一句话:这么短的时间内,凑不齐数万大军的粮草。
巫王刚泄下的火气,腾地又窜了起来,狠狠摔下那份奏简,便面色阴沉欲滴的靠到椅背上,拧眉深思。
过了会儿,巫王忽然道:“今夜,你亲自去趟长林苑,问问夜照公主的生辰八字,让司礼看看,跟世子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合。”
晏婴听得心惊肉跳,巫王的意思,是同意了九辰和夜照公主的婚事么?这显然并非巫王本意,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晏婴细思之下,顿觉手足冰冷。
夜照物产丰富,富甲九州,又地处风、楚、巫三国交界处,若能拉拢夜照,和夜照达成盟约,这粮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想通了这一点,晏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巫王非要去明华台逼九辰领兵。
见晏婴久久不应,巫王不悦道:“怎么?你对此事有意见?”
晏婴悚然回过神,吓得跪地告罪,末了,却面有悲戚得道:“老奴正有件要紧事,向王上禀报。”他重重磕了个头,也不等巫王吩咐,便将文时侯私入诏狱刑讯九辰的事情讲了出来。
巫王惊怒至极,立刻召来徐暮喝问此事。徐暮早料到此事会露馅,只咬定是文时侯盗取了巫后凤令,并用巧言骗过他,他一时疏忽大意,才放了文时侯进去。之后,他怕巫王责难,连累无辜的王后,才没敢回禀此事。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巫王岂会轻信,大怒之下,直接暂免去徐暮禁卫统领之职,押入诏狱待审。
这一日,剑北又接连传来三封急报。
巫王便焦头烂额的坐在垂文殿,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暮色将至时,一身金袍的男子缓缓从暗处步出,金色面具下,看不清神色。
殿中内侍都已被暴怒的君王赶出去,即使是轻微的衣料摩挲声,也显得异常突兀。金袍男子走到御案前,长跪于地,目光颤动,郑重道:“属下参商,恳求王上答应殿下所请,以文时侯之血祭旗,助三军收复剑北失地。”
巫王艰难的从案后抬起头,双目布满血丝,声音黯哑:“孤已负你良多,如何再能亏待玉儿?”
王使目露沉痛,哽咽道:“这些年,王上对玉儿的宠溺,属下都看在眼里。子玉身为王族子弟,又承袭侯爵,空受百姓供养二十余载,如今国家危难,他理应尽绵薄之力。别说以血祭旗,就是以命祭旗,亦是他分内之事。”
“这段时间,玉儿也做了许多错事,若非王上有意护着,只怕――”
他有些说不下去,只深深叩首,语调铿锵:“求王上以国事为重,让巫氏男儿的血性,继续延续下去。”
巫王踉跄起身,双足虚软的走下御案,望着伏跪在他脚下的金袍男子,墨眸溢出水泽。仿佛又回到了当日,他敬之爱之的兄长,一身黑甲,遥遥策马而来,在他五步之外翻身落下,如最卑微的士兵,恭敬的伏跪在他脚边:“属下参商,见过王上。”
他的王兄,甘愿牺牲一切,来成就他的王道。这份深恩,他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子玉。
巫王深深闭目,心痛到几近窒息。他仰头站了许久,直到一道泪痕顺着眼角留下,他才有勇气睁开眼,撩衣跪落,正对着王使,深深一拜:“参商,孤替巫国百姓,谢谢你。”
他唰的抽出青龙剑,在掌间划出一道血痕,目光决绝:“今日,孤以血立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孤都会护子玉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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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 154 章
入夜,子彦体内的夭黛之毒果然又复发了,面皮青胀,连吐了两大口黑血,看着倒比之前更严重了。
云妃急得魂不守舍,忙唤来一名小内侍:“你快去明华台看看,那位离侠还在不在?”离恨天和巫王在明华台大打出手,云妃也听说了。
小内侍支吾半晌,却道:“只怕已经不在了。”云妃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奴才听说,那位离侠,他、他今日午后硬闯章台宫,伤了不少守卫和宫人,还劫持了王后娘娘。”那日云妃和离恨天兄妹相认,这芷芜苑的宫人们瞧得一清二楚,因而说起此事,这内侍也十分难为情。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云妃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哥哥他怎会……那你可打听到,他现在怎么样,可有被抓起来?”
小内侍摇摇头:“章台宫的宫人去垂文殿传信时,王上正忙着剑北战事,根本无暇理会此事,听说,最后是禁卫统领徐暮将军带人把王后救出来的。至于那位离侠,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云妃抓住了重点,急道:“那你快去把徐暮找来,他肯定知道内情。”小内侍愈加为难:“听说,刚刚徐暮将军被王上下令关入诏狱了。”
这边正说着,外间忽然有内侍传报:“王后娘娘到。”
巫后是带着景衡一起来的,也没理会云妃,便吩咐景衡:“快去给子彦公子诊脉。”
景衡领命,边拎着药箱往内室去了。巫后这才施施然在主位上坐下,凤目微挑,冷冷道:“云妃,你可知罪?”
云妃微一变色:“王后这是何意?”
“你倒惯会装得无辜。”巫后溢出丝冷笑:“他先是借着解毒的名义,下药毒害子彦,后又潜入明华台,意图谋害世子,幸而王上赶过去,及时阻止了他。可今日午后,他又携剑闯入章台宫,扬言要取本宫性命,说是替云国报仇。本宫一直很奇怪,这离恨天无缘无故,怎会知道子彦中毒的消息,如今看来,只怕是你们兄妹串通起来,要祸害巫国罢?”
云妃虽性情柔弱,可也无法忍受旁人这么往她身上泼脏水,这摆明是要借机铲除她这座芷芜苑,好彻底断了子彦前路。她稳了稳气息,竭力保持从容:“王后这么说,可有证据?”
景衡惶然从内室步出,急禀:“王后,子彦公子所中之毒,的确比之前更凶险了。”
巫后一惊,腾地站起来,怒视云妃:“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章台宫阶前的血迹,现在还留着,你也要亲自去看看么?”
云妃听到景衡的话,只觉天旋地转,绝望至极,转身便要奔入内室。巫后嫉恨交加,大喝道:“来人,云妃勾结云国欲孽,意图霍乱巫国,立刻给本宫拿下!”
埋伏在外面的禁卫听到号令,立刻破门而入,冲了进来。这显然早有预谋,云妃惊怒交加,正惶恐无助,一道白影,跌跌撞撞从内室奔出,冲静的眸间,怒火喷薄:“滚开!”
他紧紧护在云妃身前,根本不屑看其他人一眼。巫后心肝一颤,脱口唤道:“彦儿……”
“滚!”子彦低吼一声,蓦地弯腰咳了起来。云妃低头一看,一道黑色血线从他口角流出,滴得满地血迹,不由失声痛哭:“彦儿。”
巫后惊讶于子彦的冷漠态度,顿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遍体生寒。子彦极力咽回喉见腥甜,稳住身子,双眸冷酷的盯着巫后婉丽容颜:“即使鱼死网破,王后也休想动这芷芜苑的一草一木。”
“哇”得一声,他口中又喷出一道黑血。云妃泣不成声,巫后既心疼又不甘的盯着子彦,终是咬牙道:“今日,算你走运。”这话,却是对云妃讲的。说罢,便同景衡使了个眼色,带着一干禁卫离开了。
子彦再次陷入晕厥,芷芜苑顿时乱作一团。云妃急声召唤宫人们扶子彦去内室躺下,巫后在院中听着里面的动静,心如刀割,只能生生忍住,急问景衡:“可查出,离恨天给彦儿服的薜荔,究竟有何玄机?”
景衡道:“那薜荔所带毒性,和夭黛极其相似。若老臣没猜错,这离恨天用的当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只要能再找离恨天讨一些毒薜荔,子彦公子就能有救。”
巫后忧心忡忡的道:“今非昔比,离恨天恐怕巴不得彦儿毒发身亡,好替西陵语报仇。除非,能找到刺心草的解药,和他做交换。”
景衡沉吟片刻,却道:“研制刺心草的人已经死去,想要制出解药哪里容易?依老臣看,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离恨天身上,倒不如查查这薜荔的来历。”
巫后倒没有想到这一层,顿觉看到了希望:“景老说的不错,本宫这就派人查探。”一面往外走着,又道:“景老还是留在此地照看彦儿罢。”
景衡原也是这个想法,听她一说,就立刻提着药箱回去了。
王使离开后,巫王又连夜召来季剑,简单交代了一下此次战事部署问题。结束时,已是晚膳时间,司膳房又遣人送来了晚膳,巫王没什么胃口,依旧命人撤下膳食,便裹上披风,准备去明华台探望九辰。
谁知,刚走下长阶,芷芜苑那边便来了内侍,急禀子彦公子体内毒性复发,十分凶险。巫王大惊,只能先去芷芜苑探视。
晏婴正巧从长林苑回来,讨来了夜照公主的生辰八字,远远见巫王往芷芜苑方向去了,计较片刻,他没有立刻赶去司礼处,径自往明华台走去。
独孤信依旧带着铁卫们,把明华台围得水泄不通。暗沉沉的殿内,烛火未点,九辰一身黑袍,站在窗边,整个人笼在流泻入窗的月光中,一双略显黯淡的黑眸,平静的盯着黑漆漆的夜空。
听到动静,九辰微微偏过头,露出一张美玉般的俊面,笑道:“晏公。”
晏婴摸黑走过去,只觉寒气扑面,冻得人直打哆嗦,连带着整座大殿都说不出的冷寂,不由担忧道:“殿下病的正厉害,怎么能站在窗口吹冷风呢?”
说着,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替九辰裹上。
九辰伸出手,感受着从指间掠过的寒意,许久,轻道:“我在等人。”
晏婴一怔,道:“殿下在等何人?不如老奴派人去找找?”
九辰摇头,忽问:“文时侯可好?”
晏婴心中诧异,斟酌了一下,便道:“没听说有什么不好,应该一切如常罢。殿下怎么了?”
九辰默了默,忽然挑起嘴角:“无妨,我等的人,应该不会来了。”语罢,他嘴角笑意渐转冰冷,黑眸也几乎失去光泽。
“老奴扶殿下回寝阁休息罢。”
九辰没有说话,任由晏婴扶着走回床边,又听晏婴道:“老奴去把烛火点起来。”
“刺啦――”
火折燃起的声音,乍然响起,晏婴活动了一阵,应是点亮了烛火,然后又倒了碗热茶,递到九辰手里。
九辰握着茶碗坐了会儿,却没有喝,只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若非心事重重,晏婴不会如此沉默,也不会总暗自叹气。
当真是什么事也逃不过这少年的眼睛,晏婴不忍说出来,可此事箭在弦上,也瞒不下去了,便道:“王上派老奴去长林苑要了夜照公主的生辰八字。”
晏婴本以为,九辰会反应激烈,至少也应冷冷的笑上一笑。谁知,九辰眸中一丝波澜未起,很平静的道:“司礼合出结果了么?”
“老奴还没送过去。”晏婴如实道。
九辰终于轻轻一笑:“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晏婴讪讪,九辰已把茶碗搁到榻边,起身道:“扶我去垂文殿。”
独孤信奉命看守此地,自然不肯放行,可九辰态度冷硬,坚称是接了巫王传唤,还拉了晏婴作证。末了,还补了一句,如统领不信,自可找巫王核实。
独孤信哪里敢核实,只得带着几名铁卫,亦步亦趋的跟着九辰到了垂文殿,在暗处守着。
寒冬之夜,冷风冰渣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巫王还没从芷芜苑回来,晏婴扶着九辰站了会儿,见九辰已冻得面色青白,便劝道:“老奴先扶殿下去殿里休息会儿吧。”
九辰摇头,只道无妨,坚持要在殿外等。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巫王才回来,九辰恭敬的行过大礼,道:“父王心中,定是恨极了儿臣。儿臣此来,是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同父王讲。”
巫王其实是从明华台回来的,听守卫说世子去了垂文殿,才急急赶了回来。闻言,目光复杂的打量着九辰,不过一日,少年俊美的脸庞似乎又苍白了许多,额上汗淋淋的,微垂的黑眸也沉如古井,毫无光泽。
沧溟城里,这个年纪的王族子弟,哪个不是簪花遛马,穿着鲜亮,恨不能日日上街招摇一番。他的世子,无论春夏秋冬,却永远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袍,正与他那桀骜不驯的性子如出一辙。之前司衣局裁制的新袍,也没见他穿过,也不知是不合意还是不合身。
“进来吧。”巫王略有疲倦的道,便当先入殿了。
前殿堆满奏简,杂乱不堪,巫王便一路进了书阁。早有内侍过来替巫王解下厚重的裘衣,奉上暖身的枣茶。
一方长案,两杯热茶,两人相对而坐,不似往日疏离,倒像是一对寻常父子,茶余饭后闲话家常。
今日,巫王破例在书阁设了熏炉,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子,把冬夜寒意驱散殆尽。九辰始终微垂双眸,烛火映照下,白如美玉的面上笼了淡淡一层阴影,看不出表情。
巫王抿了口茶,寂静的书阁里,声如沉弦:“孤答应你的条件。”
九辰并无意外之色,又听巫王叹道:“不过,你也要答应孤一件事。”
“留他一条命。”巫王抬眼,语调隐有悲伤。
九辰轻笑:“那是条鳄鱼,父王因为一己私情,忍心吃掉,是要等他牙齿长齐后反过来咬人一口么?”
巫王心神一颤,凝视着那少年冰冷如玉的俊面,掌心不由冒出冷汗:“你到底想做什么?”
九辰抿起嘴角,目无波澜:“儿臣和那条鳄鱼没有情分,若有机会,自会毫不犹疑的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顿了顿,他冷冷笑道:“儿臣被他咬伤,父王可以大度的一揭而过,可儿臣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是埋怨么?巫王苦苦挣扎:“孤答应过一人,绝不伤他性命。孤不能再辜负那人。”他早知道,以九辰的脾性,名义上说是拿子玉的血祭旗,实际上是想拿子玉的命去祭旗。只是,他没想到,九辰竟然会毫不掩饰的说出来。
九辰满是失望:“若他举兵谋反,把刀架在父王脖子里,父王也要引颈受死么?”
巫王悚然一惊,险些振衣而起:“你胡说什么?”
“呵,父王当真以为,他只是为了保住父王的宠爱,才屡屡和儿臣针锋相对么?”九辰唇角一挑,满是讽刺的道:“一个只知争宠的侯爷,哪里有心计和手段去动用军中的力量。押送云弩的马匹,究竟是谁做了手脚,父王难得真的毫无察觉么?父王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别说了。”巫王痛苦的打断九辰,头痛欲裂。
九辰不屑一笑,垂眸道:“劳烦晏公把东西拿出来。”
晏婴会意,从袖中取出两根合在一起的竹条,放在案上。九辰摸过去,把竹条分开,下面那根,赫然工整的记着夜照公主的生辰八字。
九辰道:“父王既以儿臣为帅,战事方面,便由儿臣做主。粮草之事,儿臣自有方法解决,无需父王操心。”
语落,那根竹条,在他掌间折为两半。
“你――”巫王惊怒交加:“你今夜过来,就是为了气孤么?”
九辰眼角无端溢出丝酸涩,唇边笑意愈发冰冷,道:“儿臣岂敢?儿臣想要的,不过是一人性命。儿臣此来,是助父王达成心愿的。”
巫王冷笑:“如今,孤和整个巫国的命运都攥在世子手中,世子这么说,孤岂敢消受?”
烛火摇曳,那少年俊美的玉面苍白的有些不真实,微挑的嘴角,亦冰冷如故,仿佛根本没听到巫王话中讽刺之意:“儿臣寿数无多,此去剑北,只怕有去无回。若此战大捷,还望父王念在儿臣为巫国百姓免去一劫的份上,答应儿臣三个条件。”
这话实在太过突兀,巫王面色唰的惨白,目光剧烈颤动起来,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巨力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只如看鬼魅一般,看着对面的少年。
九辰垂眸,神色从容:“儿臣自小爱面子,不愿担废黜之名,父王可宣布儿臣病逝,另立新的世子;儿臣去后,母后不过是深宫中一个可怜的妇人,再难威胁到巫国,请父王善待母后和茵茵。”
晏婴也没料到九辰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登时悲怆难抑,唤道:“殿下……”
那少年的面上,却毫无悲戚,语调平静如故:“还有一事,儿臣府中的孟粱,被暗血阁的影子抓了起来,生死未卜,还望父王能施手救他出来。”
说完这些,他起身离案,撩袍朝巫王行过大礼,便扶着晏婴的手,毫无留恋的朝外面走去。
巫王心痛如绞,无端有些慌乱,眼看那少年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颤抖着脱口唤道:“子
沂!”
九辰背影一僵,只一瞬,继续从容离开了垂文殿。
后半夜,离恨天依旧没有回来,青岚却如约而至。
许久不见九辰,他甚是激动,霍霍抡着那只板斧,拍着胸脯道:“说吧!要我帮你教训哪个兔崽子?”
九辰不想打击他热情,坦然道:“我眼睛不大方便,又急需出远门,想了半天,也只有你武功高强,能护送我过去。”
青岚果然备受鼓励,兴奋的冲到九辰跟前:“还是你最有眼光,能慧眼识珠。”
说完,他望着漆黑的宫殿,忽然明白了什么,拿手在九辰眼前轻晃了晃,见那少年果然没有反应,顿时酸楚难抑,呆呆的问:“你眼睛怎么回事?”
九辰没他这么多愁善感,冷静道:“无妨,睡一觉就好了,我只是害怕路上再发作。”
青岚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不止替九辰郁闷,还替自己郁闷。这事万一被爷爷知道了,他可如何交差。都怪照汐那个挨千刀的,非要说什么他自有妙计,屡屡阻止他入宫来寻九辰,否则以他的本事,怎么会让九辰被人欺负成这样。
九辰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只道:“今夜,你先带我去趟长林苑。”
次日正午,三军集结于沧溟北城门前,蓄势待发。一白一黑两个少年并肩策马而来,皆是丰神俊朗,宛如天神。
巫王亲携百官登上北城门楼,三杯烈酒,为将士们送行。
战鼓擂响,惊天动地,文时侯披头散发,被推搡着至三军阵前,牢牢绑在旗杆上。一身黑甲的俊美少年策马上前,手中长剑出鞘,在半空划出一个优美弧度。
将士们摇旗呐喊,呼声震天,文时侯惊恐的瞪大眼睛,惶然四顾,最终,泪流满面的仰头望着城楼上的巫王,满是乞求。巫王不忍直视,狠心别过头。
百官顿时炸开了锅,他们只知道有祭旗仪式,却没料到这祭旗之人竟是文时侯巫子玉。在巫国,只有敌国俘虏或罪大恶极的囚犯才会被绑来祭旗,昔日最受巫王宠爱的文时侯一朝沦落至此,也着实令人感慨。不过,百官也听闻昨夜世子连夜去长林苑,凭三寸之舌说服夜照王子免费为巫军提供粮草药物,倒也是这位殿下的本事。
城楼下,寒风烈烈。九辰目光一寒,挥剑斩过文时侯腰间,一道血线喷流而出,溅在迎风飞舞的黑龙旗上,将旗面染作暗红。
百官纷纷掩面,将士们却兴奋的摩拳擦掌,欢呼声此起彼伏。巫子玉顿时满身血污,眼睛里散发着仇恨兼恶毒的光芒。
九辰紧抿嘴角,剑尖寒光闪过,却是挑向巫子玉手筋。两道血线齐齐喷出,溅在旗上,巫子玉凄厉的惨呼,身体剧烈痉挛抽搐起来,片刻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巫王手足冰冷的站在城楼上,面色煞白,双掌剧烈的颤抖起来。百官此刻也渐渐发觉异常,这位世子殿下,哪里是用文时侯的血祭旗,分明是在用文时侯的命来祭旗。
按照规矩,这祭旗仪式一开始,是不能被打断的,照这情形看,文时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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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 155 章
祭旗仪式统共斩三刀, 前两刀激发将士们的血性, 第三刀才是真正的壮士气。
若是拿战俘或犯人祭旗, 最后一刀定会结果掉他们性命。可眼下祭旗的人是文时侯, 百官免不了暗自琢磨, 巫王素来偏宠这位侄子, 难道真的会忍心拿他性命祭旗么?
巫子玉满身血污, 耷拉着脑袋,已如断线的风筝一般, 挂在旗杆上, 被风吹得来回飘荡,看着着实凄惨。
巫王面上维持淡定, 一颗心却仿佛被利爪攥住,他没想到,九辰为了防止他救人,竟然下手如此狠辣, 他终究是辜负了那人。百官也暗暗思衬, 这等重伤, 文时侯就是侥幸不死, 也得落下个终身残疾罢。
城楼下, 寒风烈烈,刀子般刮着每一个将士的面部。九辰缓缓扬起追星剑,寒光流溢,直刺向巫子玉颈间。巫王眉峰骤然一紧,似乎那重若千钧的冷刃不是对着巫子玉,而是压在他头顶之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许是感知到了这半空压来的致命一剑,昏迷中,巫子玉陡然颤抖起来,牙关咯咯直响。眼见着剑光就要割破文时候喉咙,除了久经沙场的国尉史越,百官纷纷引袖掩面,不忍直视接下来的血腥场面。唯独巫王一动不动的盯着旗杆上的血人,除了面色泛白,倒是很有一国之君应有的镇定。
季剑在城楼下瞧得真切,不由暗暗奇怪。爷爷去世后,他继承侯爵,少不得迎来送往,也听说了许多王族世家的秘闻。按传言,巫王对文时候那般偏宠,就算心性再坚定,眼见着巫子玉引颈受死,也总该有些悲恸的神色,为何却反映如此平淡。他凝视着巫王不怒自威的面容,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
他脑中的那声响铃还没来及敲响,耳边传来“叮”得一声,一道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飞掠而出,掌中一柄软剑,隔开追星剑刃,眨眼的功夫,便掳走了旗杆上的文时候。
季剑大惊,震出手中银枪,击向金衣男子,可惜,那人身手极好,反应敏捷,巧妙避开迎面袭来的铁枪,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道旁的树林里。季剑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熟悉,苦思片刻,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龙魂枪一击未中,犹自铮鸣不已。季剑心中猜想得到证实,一时心绪繁杂,抖起缰绳便要带人提枪追赶。刚掉转马车,便听身后传来极清冷的少年声音:“阿剑,不必了。”
季剑讶然回头,只见九辰正紧抿嘴角,黑眸如幽深的寒潭,望着他笑道:“逃便逃了,莫要因为一个废物耽误行军路程。”
季剑只能愤愤作罢,不由抬头去看城门楼上的巫王,只见巫王怔怔失神的望着树林方向,眸间隐有惊诧。季剑不由想,九辰比他心思更缜密深沉,他能参透的事,九辰又岂会猜不透,此刻,心中愤懑苦楚只怕更胜他百倍千倍。
眼见着朝阳就要从东方跃出,两个少年将军下马拜别巫王,三军正式开拨。九辰刚掉转马头,后面忽然传来一声“且慢。”,却是巫王亲自从城门楼上下来,身后跟着晏婴,朝这边走了过来。
将士们自觉的让开一条宽道,九辰只能又翻身下马,单膝点地,朝巫王行礼。
许是受方才祭旗仪式的影响,巫王脸色尚有些发白,眼底却透着几分暖意,先命九辰起身,便朝晏婴使了个眼色。
晏婴立刻捧着一个小巧的托盘,凑上前来。巫王亲自揭开托盘上的红绸布,拿起里面的东西,眉间隐约有些笑意,说话的语调也比平日轻缓许多:“这是孤让人连夜缝制的,能驱除邪祟,护你一路平安。你好生保管着,切莫离身。”说完,不由分说握起九辰的手,放到了他掌间。
那赫然是一枚绘着黑龙图案的平安符,九辰冰冷的眸光陡然一僵,右手仿佛被狠狠烫了下,几不可见的颤了颤。在巫国,父母为即将征战的儿郎缝制平安符,是祈祷他们能早日杀退敌军,得胜归来。不知他的父王,突然赠他这枚平安符,又是在期盼什么?
正想着,就见巫王拿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肩膀,语调异常隆重:“等三军凯旋之日,孤亲自到这儿迎你们归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事一起,不知有多少将士们要埋尸荒野,多少爷娘妻子要哭得肝肠寸断。巫王言语谆谆,两侧将士闻言,俱是恻然不已。九辰纵使心冷如铁,乍闻此言,先是整个人僵住,继而眼眶很不争气的酸了一酸。
他自小亲缘寡薄,极少得到过来自父母长辈的关爱,也不知被人牵肠挂肚究竟是怎样的滋味。除了阿星死时,季礼离世那一夜,算是他第一次品味到亲人间生离死别的伤痛。他不由想起,今日晨起他和季剑到季礼墓前拜别时,胸中涌起的那股压抑的悲怆和酸涩,比之当日不减反增,从心底直窜到眼睛里,令他泪流满面。
想到这儿,九辰不由握紧了掌心那枚平安符。他并非贪恋那份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的温情,他和巫王都心如明镜,这道城门于他们父子而言,不是送别,而是永别。他的父王,可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站在城楼上,迎接将士们凯旋归来,却永不可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迎接他这个「儿郎」归来。而他,也再不会归来。
这东西,只当是一个了断。
礼物送了出去,巫王很想从九辰脸上找到些欢喜之色,哪怕是一丝也好。细细想来,这似乎是十八年来,他第一次主动送九辰礼物。可惜,那少年始终低垂着双眸,巧妙掩藏了一切情绪,也只有他攥紧那枚平安符时,俊美的面上,似有光泽闪动。
巫王呼吸一滞,还欲仔细打量,九辰已跪地谢恩,彻底把头低了下去,语调也跟平常一般无二,恭敬中透着疏离。巫王只得放弃探究,他自衬,那道平安符已足以道明他的心意,通透如九辰,定能明白。
随后,巫王又把季剑叫到跟前,殷殷嘱咐了几句话,并点拨了两名杏林馆年轻力壮的医官,一路随军,照看世子伤势,才和百官一起,目送大军浩浩荡荡离开沧溟,向西北进发。
回宫后,巫王在垂文殿黯然坐了半晌,忽阴着脸问晏婴:“王后这两日在忙些什么?今日也没见她去给世子送行。”语气一如既往的嫌恶。
因为九辰,晏婴对巫后近段时日的行为也极为不满,一时心血来潮,便毫不掩饰的将巫后大闹芷芜苑的事说了出来。巫王气得拍案:“她不经孤的首肯,便暗施毒计,将离恨天逼走,孤还未追究,她竟还敢兴风作浪,把云妃母子往死路上逼!”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恨不得现在就提剑将她斩碎,可骤然想起什么,又强忍着攥住铁拳:“若不是看在世子的面上,孤定将她――”
这时,独孤信带人匆匆来报:“徐暮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巫王腾地站起来,震惊非常。徐暮好歹是在宫中磨砺多年的禁卫统领,心智坚韧,非寻常人可比,怎会轻易咬舌自尽。
冷静下来思衬片刻,巫王神色转为阴沉:“昨日至今,可有人擅自进过诏狱?”徐暮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保护他背后的那个人。
独孤信已一一查问过诏狱内的狱卒和守卫,便道:“属下依照王上吩咐,把原先守卫诏狱的禁卫都替换成了铁卫,他们日夜防守,并未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
巫王愈加心惊,徐暮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秘密,竟在内外无串通的情况下,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性命交了出去,好让那幕后主使安心。他起身在御案前踱了会儿,先命独孤信封锁消息,又吩咐晏婴去暗中查探这宫里头平日和徐暮有私交的都有哪些人。
等这些安排妥当,巫王正要去芷芜苑探望子彦,外面忽又有内侍来传:“内廷司造官俞芳覃求见。”
巫王心中一动,忙把人传进来。不多时,一个面皮白净,长相甚是斯文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着墨绿官袍,先行过礼,便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块绢布。展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把通体泛寒的匕首,制式与普通匕首无异,只匕身凸起一处图案。
那图案似是被什么东西磨去了一层棱角,轮廓纹理均有些模糊。巫王近前细细打量,只依稀辨出是花枝模样,至于枝上开的到底是什么花,一时倒难以分辨清楚。
俞芳覃在做宫中司造之前,曾在地方做过几年县令,对刑狱之事很有经验,见巫王反应,便道:“当日,那凶手用匕首刺穿太祝令喉骨,虽用了法子掩饰,定然没料到王上为了追凶,不惜告罪神灵,拆卸掉那截断掉的喉骨,命工匠拓下伤痕,重新复原凶器。”
巫王不可置否,命俞芳覃将匕首留下,并再三严令他不要泄漏风声,才挥手让他退下了。这匕首上既刻着花枝,多半是女子之物,俞芳覃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料到此事只怕关系到王室辛秘,一番保证说得十分得体,着实令巫王格外刮目相看,消除了不少顾虑。
九辰和季剑率大军离开沧溟不久,刚出官道,便遥遥看到转弯处四匹通体肥美的白色骏马正簇拥着一辆缀满宝石的香车,静静停在道旁,看样子是等候已久。车旁,夜照王子舒靖懒懒的斜跨在马上,正眯眼朝这边张望。
季剑认出是夜照使团的车马,不由把目光投向九辰。九辰也不意外,暂命大军停止前进,便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一旁的将士,同季剑道:“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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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 156 章
幽兰居, 轩窗洞开, 明月入户。
紫纱如流水,轻垂于地, 将小阁分作两处。隔着紫纱,隐隐可见置于一丛幽兰中的七弦古琴及袅袅升起的白芷烟。
墨大娘牵着身侧的孩子,殷殷嘱咐,道:“小家伙,呆在这里, 不要乱走, 我们楚羽正在梳洗更衣, 片刻便到。”
白衣少年已然迫不及待的甩开墨大娘, 好奇的打量着阁内陈设, 一边摆手道:“我知道了, 你真吵, 聒噪了一路,怎么还不走?”
墨大娘挑着眼角再次将跟前的孩子打量一番, 暗道终究是个小娃娃,没什么见识, 只要多备些好吃的好玩的, 自然能哄住,料来也没什么□□烦,更何况,她素来活得精明,早窥破自家云老板与楚羽均不是一般人物,便也就甩着丝帕放心离去了。
楚羽已然除掉所有沉重首饰,只以一根碧钗挽住发丝,换上轻薄的紫纱衣,便命贴身的小婢女将点心美食摆到了幽兰居。
看到那个给自己带来无限好奇与意外的孩子正趴在窗边四处张望,楚羽静寂而笑。
听到动静,白衣少年回头,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楚羽看。
自入风尘,楚羽早已习惯缠绕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之下,因而,起初,并不觉得有何异样,然而,一刻之后,对面的孩子依旧眼睛都未眨一下,楚羽心中终于有些怪异。
双足早已站得有些酸痛,楚羽压下心头思绪,刚要抬脚准备到妆台上坐下,便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满的喝道:“你不许动!”
跟着楚羽的小婢女鹿儿何曾见过有人敢对自家小姐如此无礼,当即气得面红耳赤,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白衣少年冷冷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长得这么丑,这么肥,这么黑,还对着小爷乱吼。”
鹿儿急得跳脚,恨不得将对面的小子痛揍一顿,声音几乎带了哭腔:“你!――你!臭小子!你才是丑八怪!”
白衣少年抱臂,不以为意,道:“丑八怪又怎样?总比你嫁不出去强上十倍百倍千倍。”
“你――!”鹿儿眼睛里满是震惊与泪水,几乎要气得昏厥过去,只能满是委屈的去望楚羽:“小姐!你看到了吗?!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混蛋!那些钱,说不定就是他偷来抢来的!这样卑鄙阴险狡诈,我们应该把他送官才对!”
楚羽无奈,抬手示意鹿儿出去,方才抿嘴笑道:“这里是我的地方,为何你能随便逛,我却不能动呢?”
白衣少年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道:“你站着不动的时候,最像娘亲。”
楚羽一时哑然,难得带着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白衣少年不满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许这样看我,更不许笑话我。”
楚羽摇头,笑道:“我只是想,如果,你喜欢我站着的样子,我站着便是。”
白衣少年哼道:“我才不领你的情,我暗中观察你很多天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所以,我才不怕你们。”
“哦?”楚羽眨眼,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白衣少年得意的挥了挥手中短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这里是你的地盘,那么,只要你不赶我走,今晚,就你说了算。”
楚羽闻言,缓缓走到窗边,抬首望着空中一弯明月,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原来,你也喜欢月亮。”
白衣少年眼睛一转,瞪着身旁女子,道:“我看的是花灯,这世上,再没有比月亮更讨厌更可恶的东西了。”
楚羽故作疑惑,道:“小孩子不都喜欢摘星星摘月亮的故事么?而且,月亮里面可是住着月神仙子,有可爱的小兔子和很香很高的桂树,还有一个叫吴刚的人,年年月月不停的砍那个桂树,你为什么讨厌月亮呢?”
少年怪怪的望着楚羽,许久,才十分认真道:“你骗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在江南,可没有我查不到的事情。还有,那个叫吴刚的为什么要砍那棵树?不过一颗桂树而已,明明是一剑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他竟然砍了那么多年,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楚羽并无愕然,只是笑意盈盈道:“说起这个吴刚,本来是个樵夫,住在大山脚下,以砍柴为生。有一次吴刚进山砍柴时,遇到会吃人的猛虎,恰好被路过的仙人所救,自那之后,吴刚便开始醉心于仙道,希望有朝一日能练成厉害的仙术,成为天上的仙人,并祈求天帝允他机会。天帝观其赤诚,便让他随山中居住的仙人修行。但可惜的是,吴刚虽然有此志向,却始终不肯专心学习,天帝因此震怒,把他居留在月宫,令他在月宫伐桂树,并说:“如果你砍倒桂树,就可获仙术。”但吴刚每砍一斧,斧起而树创伤就马上愈合,日复一日,吴刚伐桂的愿望仍未达成,因此吴刚在月宫常年伐桂,始终砍不倒这棵树。”
少年听得入神,眼睛晶亮,道:“那后来呢?吴刚砍倒那棵树了吗?”
楚羽叹道:“既然如今世人仍旧能够隐约在月亮中辨出桂树及吴刚影子,想必,他还没有成功。”语罢,却道:“既然这里我说了算,不如,咱们吃些东西。”
白衣少年难得听话的跟着楚羽坐到案边,将所有糕点扫视一圈,方才勉为其难的拿了块桂花酥。
楚羽倒了杯茶,推到少年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在明月楼已有十余载,久到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记了,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孩子。”
白衣少年动作僵滞了片刻,而后抬起眼睛,若无其事道:“云轩。”
楚羽静静的凝视着对面少年灿若繁星的眸子,道:“我看过无数双眼睛,却从未有一双如你这般干净清澈,明明空无一物,却又深不见底。”
少年终于露出笑意,道:“所以,你捕捉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更无法判断,要不要杀掉我?”
楚羽轻轻松开紧握茶壶的手,淡笑自若,道:“不错。”
云轩道:“这么爽快,你还挺大方的,看来,你很讨厌那些男人。”
楚羽摇首,道:“不是讨厌,是恶心,甚至,恨。”
云轩拍手,道:“你如果让我开心了,我保证,从今以后,那些男人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楚羽再次摇头,道:“不必,我需要他们,在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绝无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即使,你是杀手。”
云轩立刻警惕的望着楚羽。
楚羽莞尔,道:“无需惊讶,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只要杀过人,身上就会染上洗不掉的血腥气,如影随形,无法消除,你同我一样,都带着这样的味道。”
云轩的手,习惯性的摸住腰间短剑。
楚羽冷眼看着,道:“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淡,却很新鲜,看来,在踏足明月楼之前,你刚刚做过,而且,手法利落。此外,你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气息不稳,发丝略显凌乱,虽然掩藏的极好,但并不足以隐瞒你受伤的事实。”
云轩握剑的手一动不动。
楚羽继续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云轩抿嘴,许久,道:“我说过,你跟娘亲,长得很像,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样子。”
楚羽笑了笑,道:“明知此处埋伏重重,只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便甘入虎穴?”
云轩没有说话,却是猛然翻身而起,风一般掠窗而出,剑势如电,游走在阁楼之间。
楚羽只是静静坐着,仿佛事不干己一般。
片刻后,云轩回来,坐下,剑已收回,道:“一共二十四人。”
楚羽颔首,道:“很好。”
云轩弹出一枚流星镖,打落迎面而来的三点芒光,道:“你的暗器功夫虽然厉害,但伤不到我。”
楚羽也不计较,道:“说出你的要求。”
云轩扬起嘴角,道:“你会做白糖糕吗?”
楚羽坦然摇头,道:“不会,我从不动手做这些。”
云轩想想,道:“那风筝呢?你会做吗?”
楚羽思索一番,道:“大概――可以。”
云轩很是满意,道:“那你就做风筝,我要紫色的,蝴蝶形状的,要结实一些。”
楚羽动容,道:“只有这个?”
云轩点头,道:“蝴蝶的这很难做的,你不要小看这事,这可是今年我给自己挑的礼物。”
楚羽好笑道:“自己给自己送礼物?”
云轩不以为然道:“你有意见么?我把娘亲做的那只紫色蝴蝶风筝丢掉了,当然要找新的了。”
楚羽忽得目露怜悯,道:“你很难过,却要装作毫不在意,想来,很辛苦罢。”
云轩盯着楚羽,恶狠狠道:“我从来不难过,不需要你施舍感情。”
楚羽盯了云轩片刻,道:“你说得对,我的想法,一直与你一样,这次,算我错了。”
云轩平静下来,道:“我知道,你这屋里面有很多种毒,我也希望,它们能起作用,真是可惜了。”
楚羽道:“我知道,虽然奇怪,但这世上,奇怪之事,又何曾是常人所能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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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 157 章
要穿过两军营帐来到岐黄关内并不容易,何况还有漠北诸国在一旁虎视眈眈。九辰料想幽兰为了及早赶来见他, 定然费了不少筹谋,心中一暖,忙引她在案后坐下, 并命青岚守好帐门,切不可让人靠近。
自兰台和诏狱两遭生死与共, 两人已互明心意, 即使多日未见,相处起来亦毫无疏离。幽兰甚是自然的握起九辰双手,盯着他一张俊面看了又看,毫不掩饰眸底的眷恋, 半晌,明丽一笑:“可有想我?”
她问得如此直白, 倒令九辰有些猝不及防。望着她坦荡而饱含希冀的水眸,九辰心底暖融融的, 只觉帐内磨人的寒气都瞬间消散无踪了,默了默, 不由轻轻笑了。
幽兰见他反应, 心中说不出的欢愉, 正想再逗他一逗,忽然感觉到他掌心湿腻腻的,浸满冷汗,心陡然一沉,紧张的问:“是不是伤口又发作了?”说着,便要揭开衣袍,探查他心口被引血匕刺穿的旧伤。
九辰一把攥紧她手臂,故作轻松的道:“无妨,只是有些冷罢了。”说着,便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问:“听说,风军和雪国骑兵又起了冲突。”
幽兰岂能察觉不到九辰是故意隐瞒伤势,按理他常年习武,那道伤口虽然凶险,却也不至于将他折磨成这般模样,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想来,可能是那次血阵伤了根本,之后他被关在诏狱那等阴寒之地,没有及时调理的缘故罢。可又想起那日兰台之上,九辰曾说过他寿数无多的不吉之语,幽兰便忍不住一阵不安。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再找机会探出个究竟才好。
她向来善解人意,听九辰这么说,便顺着这话,得意的扬起眉毛,道:“说起这事,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九辰早料到是她在背后捣鬼,嘴角轻扬,有些猜疑道:“薛衡心细如发,你这些手段瞒得过旁人,恐怕瞒不过他。他怎会任由你挑起事端,阻碍他的大计?”
刚问完,便见对面少女明净的脸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半晌,幽兰才淡漠的道:“他并不在军中。”
九辰始料未及,不由拧眉。以薛衡的野心,此战他筹谋已久,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他怎会突然撂下挑子,白白让漠北占了便宜。果然,不等他追问,幽兰便皱起纤细的柳眉,道:“自从我那幼弟麒麟出生,父王百般宠爱,不仅指派了当朝大儒教授他课业,还在巫紫曦怂恿下,让麒麟拜薛衡为师,传他兵法武艺。薛衡本就备受父王倚重,这两年在巫紫曦面前又混得顺风顺水,志得意满,只差能呼风唤雨了。几日前,麒麟突然生了重病,口中只一声声的唤着「师傅」,父王便一纸诏令将薛衡召了回去,让他日夜守着我那幼弟。”
一提到此事,幽兰便暗暗冷笑。一个两岁幼儿,连话都说不清楚,哪里会喊什么师傅,真是见鬼!也就父王才会听信巫紫曦的巧言哄骗,信以为真。当年若非薛衡一力扶持,以阿云掖庭出身,断无可能被立为世子。巫紫曦刻意拉拢薛衡,自然也是为了打压他们姐弟,给麒麟谋求世子之位。这次攻打乌岭,巫紫曦迫不及待的用计把薛衡调回去,无非是忌惮自己再立军功,稳固阿云在朝中地位,挡了她那麟儿的前路。
幽兰心情很复杂,虽然巫紫曦也算拐着弯帮了她大忙,可等战事结束,阿云的处境势必会很艰难。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小相依为命的幼弟产生了愧疚。
巫紫曦?九辰虽未见过这位姑母,可听闻她貌美聪慧,深得风王欢心,为后二十余载,恩宠不衰,想必很有些手段。唯一遗憾的是,这位姑母多年无所出,风王为了稳定朝局,才不得不立了生母身份卑微的风止云为世子。可谁也没料到,这位姑母在四十岁高龄突然诞下麟儿,且这麟儿还是风王唯一的嫡子。她怎会甘心本属于儿子的世子之位被一个庶子霸占?风止云这世子,近段时间只怕当得也着实辛苦。
九辰凝视着油灯下幽兰异常静美的脸颊,感动之外,更多的是愧疚。他没料到,这场战事背后还牵涉到如此曲折,牺牲掉这场战事,便等于牺牲掉可以和巫紫曦相抗衡的筹码,他们姐弟必将陷入险境。
他向来不喜躲在后面坐享其成,让旁人为他遮风挡雨,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抿紧唇角沉吟了好一会儿,便道:“我不会让你为我涉险。”
幽兰尚未明白他话中深意,九辰已唤了青岚进来,吩咐道:“去把阿剑叫来,切勿惊动旁人。”
青岚正打着盹儿,见大半夜又被使唤,冲着九辰抱怨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去旁边帐子里叫季剑。他心里虽有意见,可一溜烟消失不见,点足无声,显然训练有素。
幽兰想起今日去接应她的人也是青岚,有些奇怪:“他可是护灵军的人,何时被你收为己用了?”
九辰面色如常,笑道:“我能感觉,他对我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保护之意。他们既不想要我性命,必定是另有觊觎。与其让他费力在暗处尾随,还不如搁到身边,静观其变。”
幽兰料他行事自有分寸,便没用多问。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季剑一身白袍,握着龙魂枪,掀帐走了进来。
乍见帐中身披斗篷的少女,他先是惊诧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故友重逢般,笑着作礼:“九幽,好久不见。”不忘揶揄得瞅了一眼九辰。
幽兰惊讶于季剑的迅速蜕变,依稀记得两年前,这少年还是个喜则雀跃怒则如虎的性情,没想到如今已如此沉稳自持。一般性情转变,势必都要经历一番痛苦波折,幽兰猜到季剑这番变化,恐怕与季礼辞世有关,感慨之余,忙起身热络的同他见礼。
九辰只当没瞧见季剑眼中促狭之意,淡定的取来一张地图放在案上,又把油灯推近了一些,指着地图中某处,嘴角一挑,道:“舒靖想得到的那件礼物,就在此地。”
季剑凑过去一看,虽还未明白所有关节,可另一道灵光闪过,眸子骤然亮了起来。
三人计议完毕,九辰复令青岚把幽兰送出营地,又和季剑在帐中喝了会儿热酒,才和衣躺下。也不知是不是饮酒的原因,这一夜,他周身暖融融的,刺心草威势减了许多,睡得很是踏实。
随后两日,风军依旧和雪国铁骑冲突不断,突哈忍无可忍,怒斩了两名滋事的大将,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两方交恶的状况,雪国都城汨罗却传来急报,一股巫军闯入慕雪宫,把国王、王后和诸位王子生擒了。紧接着,其余漠北诸国也纷纷传来急报,情况与雪国类似,都说是巫军突然袭来,一路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掳走了国主和王室众人。
突哈大惊,遥遥盯着正意气风发站在岐黄关门楼上的马彪,气得险些坠马,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难怪巫军这两日偃旗息鼓,毫无动静,原来是绕道荒漠,去攻打他们的老巢了。这次趁着巫国内乱,漠北诸国是下定决心要把剑北这块肥肉吞到嘴里,再徐徐东图,彻底摆脱逐水草而居的束缚,因而各国国主几乎把举国兵力都派了过来。如今镇守各国国都的都是些老弱伤兵,哪里能抵挡得住以噬杀闻名的威虎军。
后方一起火,这些漠北骑兵哪里还坐得住,以突哈为首的各国将领如被火烧了屁股一般,早将乌岭和剑北抛到九霄云外,火急火燎的往漠北本国回转驰援。谁知,奔袭半日,行到漠北和风国交界处的狭谷时,在前方探路的士兵惶然来报:前方谷口处突然涌出一股士兵,堵住了去路。
这狭谷易守难攻,若被困在里面,定是死路一条。突哈和各国将领正惊疑不定,两侧峭壁之上,忽然唰唰冒出许多士兵,皆手执强弓,把箭镞对准他们。紧接着,一个身披银甲、手执弯刀的少女站了出来,面冷如幽月,扬眉笑道:“突哈,你的死期到了!”
突哈看清那少女绝美容颜,直恨得牙根发痒,怒道:“风幽兰,你竟然毁约!”
漠北各国的精锐骑兵和得力干将被幽兰堵在绝龙岭,季剑带着破虏营、武烈营和飞羽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端了各国老窝,从漠南一直打到漠北。漠北十余国全部倾巢覆灭,再无反击之力,风巫两国以雪国都城为界,瓜分漠北之地。
在漠北布防两日,季剑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又写了战报发往王都,才带着掳来的各国王室成员,往剑北折回,准备和九辰商议一个妥善的处置之策。行至荒漠时,忽然天降大雪,阻绝了道路。季剑担忧乌岭战事,依旧坚持回军,谁知,大军在沙漠里苦行一日,积雪便已没膝,陆续有人冻死冻伤。
季剑只能作罢,原路折返,退出大漠安营扎寨。暴雪不仅阻绝了道路,更阻绝了前方消息,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已是两日之后。又等两日雪化,季剑才心急如焚的拔营前行,往剑北而去。
大军日夜不停,好不容易走出荒漠,季剑抬头遥遥望去,只见乌岭方向已是烽烟漫天,鼙鼓动地,隐隐能听到兵戈相交之声。季剑浑身一震,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刚刚闪过,两名斥候举着黑龙旗,从远处策马奔来,浑身是血的滚落马下,悲声道:“侯爷,三日前薛衡带七万风军突袭乌岭,殿下苦守两日,岐黄关已然失守,剑北危矣!”
七万?!季剑遽然变色,急问:“殿下如何?”若非被逼至绝路,阿辰定然不会放弃岐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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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明明离开剑北时,风军只有五万,还被幽兰分出去一半去截杀突哈等人,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七万。季剑冷静下来一想, 便明白薛衡分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定是料到幽兰会联合巫军对付漠北诸国, 才故意离开军中,先让他们跟漠北打起来, 再趁乌岭兵力不足,猝然发难。如此一来,风国既不费吹灰之力吞了漠北大片土地,又得了剑北, 坐收渔利。
此人心计当真深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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