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顾漠尘痛苦的咬着牙。
    “小九......”
    目光一闪, 突然望向相思身后,急道:“小九!小心!”
    叶相思却邪恶的笑着,咬牙切齿道:“你以为, 我还会再信你吗?”
    突觉背后重重的挨了一击,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星星点点的血花落满前胸, 人也随之跌落。
    毕竟才刚受了剔骨之刑,妖灵又极不稳定, 只这一击, 便再次将妖灵全部震碎, 她又重新变回了一滩烂泥。
    血蟒亦被向修击败,重重的摔到地上,激起如海的尘埃。
    叶相思挣扎着起身回望。
    天帝拂袖背于身后, 款步行到她的面前站定。
    “妖孽,你还是不知悔改么?”
    叶相思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勉强坐直,狠狠将嘴角血渍拭去。
    “不知悔改?我何错之有?!你要杀······便杀!毋需多言!”
    “好!”天帝突然起势出击。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成暝突然出现, 以掌对掌,抵消了天帝一半的功力。
    剩下的一半却也足够他受。
    天帝被逼得退了一步,成暝嘴角见血, 仍强撑着揽起相思,乘风而去。
    血蟒得主人号令,又喷出一团火逼退前来追击的众人,紧随其后。
    成瞑使出十成功力, 瞬息千里。
    抱着一路昏昏醒醒的叶相思,终于逃到了南山地界。
    山雨欲来,狂风夹杂着碎沙直扑脸颊。
    成瞑扶着叶相思跌跌撞撞往茅屋方向走去。
    跟在身后的血蟒突然轰然倒地,如此庞然大物,似乎震得整个南山都颤了三颤。
    二人停下脚步,叶相思挥手将它化作拇指大小的一条小虫,收入怀中。
    反身未走几步,突觉胸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胸脯吐出一口黑血,再无力支撑,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到她再度醒来时,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天还未大亮,外面静谧邃远,万籁无声。叶相思躺在茅屋里的卧榻上,狐尾已然消失不见,身前是趴在床沿上睡着了的成瞑。
    彷佛岁月静好,年华无伤。怎奈刻骨的疼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这一刻的宁静有多么的虚伪。
    不知何时,成瞑已招来了数十名幽冥洞里的婢女仆妇,还有一名头上扎着白巾的妖医。他们或歪在门口,或倚在桌边,却无一例外的都将身子朝着放在地上的炭盆。
    叶相思慢慢坐了起来。
    炭火尚未熄灭,绿娆坐在旁边打着瞌睡,原本用来扒拉木炭的火棍已被她整个戳进了炭盆里。
    今年的南山似乎确实比往年要冷洌许多,她暗暗想着,探手去拉掉到肚腹间的棉被。
    一缕秀发从肩上滑落。
    一瞬间,她竟忘了去拉棉被,呆呆的看着那一缕银发,惊呼:“这......这是什么......”
    绿娆猛然惊醒,条件反射般的开口搭话道:“姑娘你醒......”
    话未说完,便看见了抓着满头银丝咆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的叶相思,惊得捂住嘴巴愣在了原地。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惊醒,也都如绿娆一般呆楞愣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成瞑亦醒了,略一愣怔后坐上卧榻,牢牢的握住了她的双手,痛心又无奈道:“相思......你不要这样......”
    叶相思强忍着泪水,沉声对绿娆吩咐道:“拿镜子来......”
    绿娆看向自己的主子。
    成瞑忧道:“相思......”
    叶相思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快去!!!”
    绿娆见状,自觉无可奈何,转身去取了收在行李里的水晶镜。
    一张素颜慢慢映入镜面,似与平日无异,只是眼角眉梢平添了几抹妖艳的红,斜斜飞入发际。
    满头银丝似纯色的绸布,扎眼的白。
    “哗啦啦”一声巨响,水晶镜被摔成粉碎。
    叶相思用手撑着床沿,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颤栗着。倏忽之间又发现身上的血衣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桑蚕天香绢丝睡袍。
    “我的弟子服呢?”
    绿娆赶忙从旁接过已洗好熨平的弟子服,双手呈上。
    “奴婢已收拾妥帖,姑娘是要现在换上吗?”
    叶相思望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弟子服,一瞬后,哈哈笑道:“白发······白脸儿······再配一身白衣,真真是极好的,极好的!哈哈哈·······”突然之间又换了一副神色,瞪着眼睛却含着笑,“绿娆啊绿娆······你这是嫌我,还不够素么?!嗯?”
    绿娆被问的没了主意,愣在那里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成暝双手缓缓抚上相思肩头。
    他知此刻多说无益,便转头向绿娆柔声吩咐道:“重新去选几件颜色鲜艳的来。”
    绿娆答着“是。”躬身退出屋去。
    叶相思从茅屋里缓步行出。
    当纷扬的雪花肆意落上鼻尖,钻入脖项时,她才猛然惊觉,这终年如春的南山此时竟下着鹅毛大雪。
    也不知,雪是从何时就已经开始下了。
    竹林已被骤然下降的气温,冻成了一根一根绿色的冰柱。门前的红豆,只相对较高的几株微微的冒着尖儿,其余的,皆同毕竹河一起被大雪覆盖,没了踪影。
    天地间一片苍茫萧索。
    偏春月里种下的那几株相思子,如有神助,寒风吹过依旧屹立不倒。
    短短几月它们竟已长到了一人多高,不时的,还会有几颗红黑相间的小豆掉落,在皑皑的白雪中分外醒目。
    三千银丝被寒风吹至眼前,明晃晃的刺眼。她牵起白纸一般的嘴唇冷冷一笑,向前走去。
    一步,一趔趄。
    成瞑带着绿娆,妖医,以及那日在幽冥洞曾见过的佩剑少年等十几人,远远的跟在身后,不敢近前。
    她勉力支撑着又走了十几步,终于体力不支,身子一软扑坐在了及膝的雪地里。
    成瞑一瞬便闪至身前,伸手将她扶起,又接过小妖递来的大红云缎斗篷为她披在肩上,心疼着呢喃:“相思……”
    叶相思置若罔闻,挣脱了成瞑放在肩头的双手,兀自跌撞着站到了相思子树前。
    举目四望。
    洁白的雪纷纷扬扬落上绿色的树,落上红黑色的豆,落上,她白色的发,红色的衣。
    他说,等你再回来时,就可以看到满树的相思......
    如今,相思犹在,曾为我种下相思的人,却早已离我而去······
    眉目流转间,两行清泪倏然落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唇边泛起丝丝凉意。
    这入骨的相思,终究是将我,毒害至此了……
    祥光乍现,以向修为首的数十位仙人乘着云飘然而至。
    成瞑匆忙将相思护至身后,手执折扇,冷眼相对。
    原本跟在后面的仆从亦纷纷走上前来亮出兵器,各个如临大敌。
    仙人们亦是不甘示弱,双方顿时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向修看着自己的爱徒,难以置信的问道:“小九......你......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她看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红色女式长袍,拖地的红缎斗篷,以及不用看也可以知道的妖艳面容和满头白发,凄凄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为何?你说,这是为何?”
    梁志突然闪身出现,意气风发对众人道:“我等奉天帝神君御命,前来捉拿逆贼叶相。无关人等,可自行退离,否则,休怪我司刑下士将你们视作叶相同党,一并捉拿!”
    司刑下士?
    看来,因检举有功,天帝已然对梁志做了封赏。只不过,光司刑一职,便分为上士、中士、与下士。他坑害师弟,污蔑师父,却只是得了这么个相当于守狱小卒一般的下士,便如此的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甚至于连自己的师父向修都已不放在眼里,真真是小人得志。
    相思有些不耐烦,正欲开口,突闻成瞑率先呛声梁志道:“想拿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等等!”向修突然出声制止。
    他斜睨着梁志,冷冷地说道:“天帝已答应我先行劝降,你却如此着急引战,是为哪般?”
    梁志虽心有不甘,却也自知不宜在此时就与向修撕破脸,白了相思一眼,不再做声。
    向修遂来劝她,“小九······”
    未免他再多言,相思高声抢了一句“师父!”
    “那日在栖云居,你便说,是我错了,不问缘由叫我去给冼寻白赔了礼。今日如此境地,你仍然觉得,是我错了吗?”
    她冷笑一声,自问自答,“是!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妄想成仙。错在不该对所受的不公忍无可忍!我错在,不该让一腔痴情,变成了他人在将我凌迟时,用得最利的一柄刑刀······”
    “小九······”
    “哈哈哈哈......师父,果真,是我错了吗?”收声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不!我没错!错的是害死琉笙的元傲菱!是视妖犹芥的天帝!是薄情寡义的顾、漠、尘!”一句高过一句,说到最后,竟似在控诉一般。
    “小九······你先跟我回天宫······其他的,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想让我跟你回天宫?好啊!”相思嗤笑一声,“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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