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奶茶

    从“送客厅”到选手餐厅的三分钟路程, 向芷控制着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在最后一个拐角打开终端上的小镜子APP，反复确认自己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向芷才挂上平日里的微笑, 走了进去。

    “慢死了……睡得跟猪一样，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伊凡嘴上这么说, 但其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哎呦，不小心睡过头了啦。”向芷想跟以往一样蹭到伊凡身上, 突然想起之前麦肯和伊凡闹得不愉快, 听说还冷战来着, 而原因居然是自己，她生生停下自己往前扑的势头，动作有点僵硬地坐在伊凡旁边的椅子上, 还偷偷往远挪了点。

    “你在干嘛？”感知力非同一般的伊凡自然察觉到了向芷的小动作。

    “……没什么呀。”向芷心虚地眨了眨眼。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克劳德跨进包厢，很少见他如此风尘仆仆的样子。

    而且一天都没跑来作弄自己，向芷居然很不习惯。

    这什么鬼习惯, 趁早改了也好。偷偷看了克劳德几眼，对方没有与她对视，向芷垂下眼帘, 不自觉地握拳。

    “饭菜都点好了？真饿。”克劳德坐到向芷身边的位置。但感觉不是坐在她身边的位置，而是只剩下这一个位置所以坐在这里。

    “点好了。”伊凡说道，“夏拉曼饿得不行，在这吃了晚饭然后说要抓紧时间, 好像又拉着席琳一起去步行街了。”

    “行，那就咱们四人，上菜吧。”克劳德说着，又点开了终端。整个晚饭过程中，他没有看向芷一眼，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照顾她吃这吃那。

    前后态度变化太大，连艾瑞斯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但什么都没说。

    向芷也保持着沉默，只偶尔跟伊凡聊几句，但刻意保持着距离。艾瑞斯也是即将跟莉娜订婚的人了，所以也要保持距离。已经造成过队友之间的矛盾了，所以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能太过亲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看来……克劳德也是吧。特意保持距离，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怕对方误会？

    向芷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玛格丽特。

    从什么时候开始克劳德变得不太对劲呢？是去步行街后，玛丽说有事，然后他们一起消失之后开始吧？在那之前，一切正常。

    所以……克劳德和玛格丽特，原来他们也……

    向芷突如其来地一阵心慌意乱。麦肯和伊凡，克劳德和玛丽，艾瑞斯和莉娜，也许……还有夏拉曼和席琳？

    自己突然之间，好像变成一个人了呢。

    同伴之间也要注意分寸，那以后……多注意些吧。

    明明中午的时候还左拥右抱，好像自己身边总有一群最亲密的伙伴，可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幸福的美梦，她独自来到异世界，身边只有她的影子永远陪伴着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周围空无一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恍惚着坐在床上，向芷突然有点想哭。

    她原来也产生了那个世界上最大的错觉么？

    ——他好像喜欢我。

    他会每天主动发信息，虽然多是调侃；他会在吃饭的时候，每次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夹菜喂饭；他会每天道晚安，早上第一条也是他的问候；他会时不时送她小礼物；他会在她开直播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做她的管理；他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守护在左右……

    他总是陪在自己身边，让她以为，她对于他，是特别的。

    向芷以为自己对于克劳德来说，是特别的。而事实上，克劳德是外冷内热，只要是他认可的队友，也许他都会如此关怀备至吧？也许信息根本就是群发的，例行问候而已，她却自作多情了。

    啊啊啊，蓝瘦，不开心……

    向芷整个人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全部吐个干净。

    看来，还是没能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啊。

    会有那一天么？会有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么？

    终端在手腕振动了一下。向芷本来懒得看，但又心存一丝希望，还是忍不住打开了。

    玛丽：这会儿有空吗？

    居然是玛丽？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给自己发信息。

    向芷想了想，回复道：嗯，有事嘛？

    玛丽的回复很快：出来到步行街聊聊天好吗？

    向芷原计划晚上做点训练，可现在心情不美丽了，琴也不想弹，圈也不想下，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似乎不错？

    玛丽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换了身衣服补了点妆，向芷一个人去了步行街。看周围三五成群，越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

    唉。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团体，似乎从未真正融入他们。也不了解他们，甚至还由于自己造成他们之间的矛盾。

    越想越蓝瘦。

    唉……

    沿着步行街一路走，到了跟玛丽约好的茶餐厅。一个小隔断里，玛丽面前已经摆好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看到向芷，冲她挥了挥手。

    “嗨。”向芷打了声招呼，勉强笑了下，坐在玛丽对面，“奶茶都点好啦？”

    “嗯，一路过来，吹了夜风挺凉吧？喝点奶茶暖和下。”玛丽把向芷那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谢谢，确实有点凉，那我不客气啦。”向芷捧起杯子，奶茶的温度透过马克杯，传递到她冰凉的指尖。她低下头，在蒸腾的热气中轻啜一口，柔滑的口感配合浓郁的奶香从舌尖一路流淌到腹部，浑身的毛孔都缓缓敞开，体内的寒气被驱散了不少。

    抬起头，突然发现玛丽今天……不大一样，火红色的头发很柔顺，披散在□□的肩膀。她穿着一身米色长裙，勾勒出她性感的身材，把她原本的美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玛格丽特，你今天真美。”向芷发自内心地赞赏道。

    “哈哈，稍微打扮了下。”玛丽脸颊微微泛红。

    向芷看着她显然刚吹得半干的头发，闻到从她身上飘过来，若有似无的勿忘我沐浴露香味，突然脑海中闪现一句话：

    女为悦己者容。

    一时之间，玛丽没有继续开口，向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低头小口小口喝着奶茶。

    “啊，克劳德，你来啦。”玛丽开心地站了起来，向芷手上顿了一下，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克劳德大长腿迈进卡座，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然后……停在玛丽身边。

    玛丽热情地挽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身边的位置坐下，“给你叫了你最喜欢的纽克利尔现磨咖啡，要稍微等一下才能上来，要不要先喝点奶茶？”

    克劳德接过玛丽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味道怎么样？”玛丽又把自己的杯子放好。

    “还不错。”克劳德仿佛这会儿才刚注意到向芷，脸色不大自然，“你也在？”

    喝光的空杯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但杯子上的温度早已褪尽了。向芷的指尖不自主地有点发抖，她努力想要控制，杯子却不小心失手，咚地一声滑落到桌面。

    所幸没有摔碎。

    她已经够狼狈了。

    “嗯，我还有训练，就不打扰了，回见。”向芷对玛丽说道，克劳德看着走过来的小机器人，没有对上眼神。

    “训练也不能过量哦，比赛加油~”玛丽在身后叮嘱道。

    向芷点了点头，飞速起身，逃也似的往外冲，差点撞到端着那杯现磨咖啡的小机器人，然后飞速地走出店门，在步行街越走越快，到看不见那家茶餐厅门前橙黄色的灯光时，她飞快地奔跑起来。

    快，再快一点。背后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只想赶紧逃离开。

    远远地、远远地逃离。离开那家店，离开玛丽，离开克劳德，离开——

    离开他们身上，同样的，勿忘我沐浴露的香气。

    向芷刚出门，小机器人把玛丽给克劳德点的现磨咖啡端上桌子，而克劳德看着向芷的背影，飞快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倒桌子。

    他刚想从玛丽身后绕出去，被玛丽拉住了衣袖。

    “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把浴液倒我一身？”克劳德低头皱眉说道，虽然他尽量控制了，但语气还是很不好。

    “已经有效果了，你现在追上去，就前功尽弃了。”玛丽制止道。

    克劳德看玻璃外向芷一闪而逝的身影和脸颊上隐约闪过的一道银光，挣脱了玛丽的手，冲出包间追了上去。

    与其用这些小把戏耍心机让她难过，那他甘愿就那么一直在她身边一辈子，只要能守护她的笑容，此生别无所求。

    可向芷今天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反常。克劳德从门口冲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潮中。

    克劳德环顾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单薄的身影，没来由地，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可恶。

    向芷用尽全力地奔跑，想要放空心神，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

    认识的人们里，向芷用的茉莉，克劳德是无香，伊凡和麦肯都是木瓜牛奶，只有玛丽，用的是勿忘我。

    在玛丽每周一次洗澡的日子里，她身边难得都是浓郁的香气，所以向芷的印象很深刻，绝对不会记错。

    刚才玛丽显然刚洗过澡出来，而克劳德从她身边经过带起的风，也是同样的，勿忘我沐浴露的味道。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浓郁的香气。所以这一个多小时，他们一直在一起……

    呵。不要想了，你是傻逼吗。

    是的吧。

    向芷拼命地奔跑着，在游客们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样，从人群中飞奔而过，时不时撞到别人，身后甩下几句抱怨。

    她跑得那么快，冰冷的夜风吹进她的眼睛，冰冷地刺痛她的眼球，刺痛到流下眼泪，然后吹干，再流泪，如此反复。

    生命本就是一场独角戏，观众们不过是随心所欲的过客，他们眼中的喜悦，都是瞬间绽放的花，但终究是要凋零的。

    自己怎么就那么迟钝，意识不到这一点呢？

    以后……以后该怎么办？

    向芷感觉没有脸再去面对她的这些伙伴们。

    大家都有彼此的生活，是她，是她这个异世界的一缕孤魂，惊扰了他们的平静，试图融入到这片宁静的湖泊，可她只是一片羽毛，只会沾湿自己，沉沦到充满泥泞的湖底。湖水泛起一丝波澜，终归平静，她在湖底的淤泥中，挣扎着向上看去，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像是跳跃的金子，那是他们的世界。

    她只是沉在湖底的一片羽毛，浸透了冰冷的湖水，深深地陷入淤泥。

    就再最后一次，看一眼上面耀眼的阳光吧。

    这次新星联赛结束，她就离开。叨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找回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她本就是一个成年人，却贪恋别人的呵护和温暖。再过一个月刚好，她就成年了，不再需要法定监护人，不再需要与任何人有什么瓜葛。

    她养活的起自己，翻译的收入可以维持基本的生活。虽然有了异能者的身份，逃离不了异能者的世界，但她也可以选择去做一名自由佣兵，接任务、做任务、拿报酬，只谈生意，不谈感情。

    是她擅自投入感情，是她渴望得到同等的感情，是她……逾越了。

    还好。

    好在她及时注意到这一点，及时注意到自己的错误，现在还来得及补救，还来得及脱身。

    就等到新星联赛结束吧。

    最后，就让这个美梦再多持续一会儿，把跳跃的阳光和波光粼粼的湖面留在记忆里，照亮以后的日子。

    玛丽无力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有三个杯子，但卡座里只剩她自己。

    向芷的杯子空了，她的只喝了一口，克劳德的咖啡没有动过。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浑身力气被掏空，有些失神。

    终端响了起来。

    “东西用了么？”对面一个冰冷的声音。

    “嗯。”玛丽从喉咙挤出一声。

    “恭喜你，一切都安排妥当，接下来，就在特等席，观看演出吧。”

    玛丽挂断通讯，拿起刚才克劳德喝过的奶茶，此时已经凉透了。她手指轻轻抚过克劳德喝过的杯口，反复抚摸，然后端起杯子，跟克劳德放在桌子上碰都没碰一下的咖啡碰了下杯，将奶茶一饮而尽。

    是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再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