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节
程颐和不正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场景,才把桑柳和郑夫人隔离开来的么?如今桑柳在他面前重重跪下去,我甚至听到她髌骨砸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偏偏程颐和无动于衷,仍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心想,如果形势反过来,郑夫人是绝对不会在敌人面前下跪的,她的自尊足以推着她自杀。
但苟且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只要这一跪能达到目的,桑柳不在乎多跪一会儿。
郑夫人八风不动,眼睛微阖,摆明了不愿意掺和进这件事情。
程颐和垂目看着这个曾经与他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女人,轻声道:“你知道程嘉洄做了什么事?”
桑柳狠狠一颤,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膝行到程颐和跟前,抬头望着他,“我不清楚嘉洄做了什么,可我知道,他一定是做错了事情,你才会惩罚他。”
程颐和继续深深望着她。
“可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不敢求你原谅他,只求你教导他,让他知错,不要不管他。”
桑柳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如果她一味为程嘉洄求情,很可能引起程颐和对她的厌恶。她婉转地提醒程颐和顾念父子之情,只要程颐和还有一点父爱,她就能成功!
可是,她不清楚程嘉洄究竟做了多么疯狂的事情,她的请求不可能实现。
程颐和缓缓道:“起来说话……罢了,你愿意跪着,就跪着罢。”
他一挥手,命令他的司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桑柳,桑柳惊恐地睁大眼,颤抖着瘫软在地。
如果说片刻之前她不愿意站起,想用跪地的姿态引起程颐和的怜惜,那么此刻,她便是失去了站起的力量和勇气,必须拽着程颐和的裤脚,才能不狼狈倒地。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说着,猛然灵光一闪,“嘉洄是个乖孩子,他不可能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一定是有人冤枉他,颐和,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她死死抓住这个念头,好把自己的恐惧驱除出身体。
程颐和惨笑:“桑桑,你以为这些证据,都是别人找来我就相信的?”
他若有若无地看一眼郑夫人和程嘉溯母子,“我怕冤枉了我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特地让自己的人去查,查到的结果,还能有什么疑问?”
桑柳从来都是这样,她绝不明确地指控某人,只会用委屈的神情,大度的话语,引导别人去怀疑,去替她打抱不平。
从前的程颐和享受这种替她出头的状态。他在郑夫人身上找不到这种优越感,因为郑夫人嫁他是下嫁,他走到今天,曾依赖岳家的力量。
唯有比他弱势得多的桑柳母子能够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怜惜,他看着他们,就像看着昔日软弱无力的自己,这就是他的爱。
优越感迷了他的眼,让他以为桑柳永远都会是弱势的那一个,直到多年以后突然惊醒,才愕然发现桑柳早就成为了他们关系的主导者。
他的喜怒哀乐都被桑柳所牵动,她清楚他所有的爱好和厌恶,她深谙他的心理,直到怎样通过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旦看穿,这种把戏便不值一提,他恼怒于自己过去的愚昧,也为桑柳和程嘉洄玩弄的把戏感到伤心,不肯再相信他们。
桑柳逐渐绝望,当她的把戏再也不能打动程颐和,深切的痛苦剥离了她的伪装,她把自己的恐惧袒露在程颐和面前,就像很多年前她做过的那样。
“颐和,我只有嘉洄这一个孩子……你有两个儿子,但我只有他,他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我还是求你,放过他。”
“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过分的要求,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我求求你颐和,放过咱们的孩子,救救他!”
孩子……原本,她是可以有两个孩子的。
程颐和为了自保,在他们第一个孩子出生前就让她做了引产,所以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桑柳,在程嘉洄出生后,更是把双份的父爱与愧疚倾注在他身上。
提及前一个孩子,程颐和瞳孔微微一缩,态度有所松动。
桑柳的确没有提过什么非分的要求,一直是他,想要把最好的东西提供给她,除了程夫人的位置,他给了她一切。
可他给的一切,换来的并非情人与儿子发自内心的爱戴,而是儿子的怨恨,情人的内心,他也看不清。
程嘉洄亲口承认,他扭曲的心里,是怎样怨恨着父亲的不公——为什么不把程家给他?为什么不让他的母亲成为程夫人?为什么他必须容忍程嘉溯的存在?……
如果没有来自母亲的引导,一个儿子也许会讨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却不会产生那样扭曲的想法。
桑柳她,到底教了程嘉洄一些什么……
“颐和,颐和!我不求名分也不求财产,只求你放过咱们的孩子,以后……让我有一个人可以给我养老。”
“我老了,颐和,求求你替我的将来想一想,没了嘉洄,我还能怎么活?”
桑柳抱着程颐和的腿痛哭,而程颐和先是被她哭动,但很快又想了更多。
聪明人容易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不容易相信别人。一旦一个人在获取他的信任之后,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他高度警戒的对象。
程颐和是聪明人,桑柳,从他一心回护的情人,变成了他高度警惕的对象。
他低头,握住桑柳的手,将她从他膝头推开。
桑柳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相信自己面前发生的一切。
程颐和闭上眼,沉声道:“桑桑,嘉洄他要杀的人,是我!”
哪怕程嘉洄要杀程嘉溯,他都不会这样生气。但程嘉洄针对的是他,极大地挑战了他身为父亲的权威。
程颐和这辈子最爱的人是自己,程嘉洄要杀他,他永远不会原谅!
257 中风
随着程颐和斩钉截铁的话语出口,桑柳面色惨变!
哪怕程颐和认为程嘉洄忤逆到极点,毫无兄弟孝悌之意都没有关系,他都有可能放过这个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但程颐和认定程嘉洄的目标是他,就绝对不可能放过。程颐和从底层爬到如今的高度,心狠手辣的事情没少做,他昔日的对手如今多半穷困潦倒,那些曾经试图加害他的人也已经化作黄土一抔。
这样狠心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儿子想要加害自己?
绝望中,桑柳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颐和……姐夫,求求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姐姐的面上!”
程颐和脸色剧变,骤然被提及的心上人,直直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部分,让他瞬间痛得失了神。
从前的相处中,他和桑柳都有默契,明明两个人是怀着对桑榆的思念走到一起,但在他们有了肉体关系之后,两个人都对桑榆闭口不提。
仿佛……提起她是一种亵渎。
桑柳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用上这个称呼,假使这个法子也没用,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这一招,只能用一次。
她跟了程颐和那么多年,深知程颐和的秉性,一旦她拿桑榆去换一个人情,那么从此以后,不但再提桑榆的名字不会有用,甚至连她自己,也会被程颐和防备和厌弃。
所以,哪怕她最想成为程夫人的时候,哪怕她的儿子差点被程嘉溯打断腿的时候,她都没有拿桑榆说事,求程颐和给她一个公道。
她对程颐和的估计正确无误。程颐和已多年不曾听到有人提起桑榆,纵然他自己心中没有一刻忘记,但自己去想,便如同摩挲伤口的结痂;被别人说出口,则如同伤口被狠狠掀开,又洒上一把盐。
只差一点点,程颐和就要心软动摇。
司机及时上前,在他耳边说出一句话。随着这句话,程颐和的心肠重新冷硬起来,他又从那个痴情人,变成了翻手云雨的杏林集团董事长。
“桑桑,”程颐和突然问,“嘉洄是从哪里弄到毒药的?”
桑柳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怀疑我?”
“我向来以为嘉洄是个好孩子,事实证明是我看错了,我的乖儿子一点也不乖。可有些东西,不是他想得到的。”
以程嘉洄的风格,收买杀手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在食物当中下毒,这太像是后宅妇人的手段,不是程嘉洄使得出来的伎俩。
至少,如果没有人提示,程嘉洄不会想到用这样的手段。
桑柳沉默下去,若说程嘉洄做事没有任何征兆,是不可能的。先前程嘉洄已经闹到父子失和离家出走的程度,他突然回家,向程颐和是好,定然是受他人点拨。
而肯于点拨他的人,除了桑柳,不做第二人想。
只有桑柳这位极度了解程颐和的人,才会给程嘉洄出主意,让他去向父亲忏悔,痛哭流涕,撒娇。
让程颐和感到自己是被依赖着的权威,他的儿子如此需要他,需要他的爱。
至于剧毒的氰化物,自然也是桑柳想办法弄到,准备用在郑夫人母子身上的——在她的算计当中,程颐和只有两个儿子,若是程嘉溯一系包括孩子在内全部死亡,那么即便程颐和知道是程嘉洄下手,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替程嘉洄掩盖真相。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程嘉洄会疯狂到直接对程颐和下手。而事有凑巧,偏偏我分辨出气味不对,救了整个程家的命。
桑柳喃喃:“姐夫……”
她没法推脱自己不知情,既然程颐和拿这个问题来问她,就是笃定她在里头掺了一脚,甚至是已经清楚事情真相,明白她的一切打算。
程颐和这个人,太聪明了,她早就知道。
桑柳的态度打消了程颐和所有疑虑,他木着脸,不让人看出他深切的痛苦,手捏着椅子扶手,缓缓道:“你来得太迟了。”
“若是你在嘉洄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之前提醒我,阻止他,一切都还来得及。但现在已经太迟了,这个儿子……当我白养!”
他低头看着浑身战栗的桑柳,“我们认识三十多年,你跟了我也有三十年了。看在这三十年的情分上,我不追究你,你走吧。”
桑柳嘶喊:“都是我的错,你惩罚我吧,报警让我受罚,只求你放过嘉洄!”
程颐和硬着心肠:“迟了,嘉洄,我已经处置了。”
桑柳一愣,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你把嘉洄怎么样了?你把我的儿子怎么了?嘉洄,我的嘉洄!程颐和,你不如杀了我,你早就该杀了我!”
程颐和皱皱眉,展现出令我刮目相看的果断,命令司机把桑柳从地上拉起来,“嘉洄还活着,你懂事点,自己离开吧。你也可以再在这里哭,我们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就要离开客厅,就在此时,桑柳突然停止哭泣,叫住他:“颐和,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毕竟是喜爱了三十年的女人,她有什么话,他还是愿意听一听。
桑柳叫住程颐和后,缓缓站起身,抿了抿散乱的头发,柔和温婉的气质重新出现在她身上,让她显得体面起来。
郑夫人也停住脚步,等着听桑柳要说什么。
从桑柳踏进程家大宅开始,我和程嘉溯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兄弟阋墙变成了长辈之间的恩怨,更是我们不该插手的。
此时,我们也静静看着,等着桑柳最后的话语。
桑柳语气平和而认真,“颐和,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也许你不爱听,但我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真实无误,没有丝毫编造。”
程颐和淡淡“嗯”了一声,到他这个程度,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轻易撼动他的心神了。桑柳要说的事情也许会使他不快,但也仅仅是不快而已,不会引起更多的震动。
“我们刚刚在一起那天,你对我多温柔啊……”桑柳轻声说,“那时候我相信,你会照顾我一辈子。”
彼时程颐和心里想着的还是桑榆,他酒后乱性要了桑柳,心里觉得对不起桑柳更对不起桑榆,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
却没有说到爱。程颐和从来没有对桑柳说过爱,他的爱情,永远只针对桑榆一个人。
“说正事。”程颐和皱眉。
他不需要桑柳一再提醒他违背了当年的诺言,如果桑柳一直是柔顺贴心的情人,程嘉洄一直是乖巧听话的儿子,他何必走出今天这一步?
再用当初的诺言来逼迫他,他做出的决定也不可更改。
桑柳说:“那时候我告诉你,我爱你,因为我的姐姐爱你。”
当年,程颐和一度只想照顾桑柳的余生,却不愿意再靠近她。是她告诉他,她继承了桑榆对程颐和的爱,桑榆的生命在她身上延续。
自欺欺人的程颐和接受了这个解释,哪怕是谎言,他也需要这样一根救命稻草来使自己停止悔恨,他使自己相信桑柳的话,一信就是三十年。
“今天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姐姐,从来都没有原谅你!”桑柳声音里还含着少女般的娇软,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更锋利,比雷霆更有力,狠狠扎进程颐和的胸膛!
程颐和原本背对着桑柳,闻言疾速转身,含着煞气道:“你敢!你再说一遍!”
她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侮辱她的姐姐!
桑榆是那么美好的人,他藏在心头三十年,一刻不曾或忘的女人,怎么会恨他……
“我怎么不敢?桑榆她至死都在恨你,不许我再叫你姐夫!”桑柳即将失去一切,她苦心经营三十年,终究敌不过这个男人的狠心,既然如此,她不惜伤害他来让自己感到快意。
“如果她在天有灵,看到抛弃了她的男人,又和她的妹妹在一起,你猜她会怎么想?你最后又抛弃了她的妹妹,你猜她会怎么想?”
桑柳字字如刀,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让她停下。
“住口!”程颐和呵斥她,但他身为丈夫的权威早已荡然无存,桑柳直视他,她的眼里充满不屑和仇恨。
“你要了我的那一天,我叫你姐夫。你以为那就是桑榆对你的原谅?不是的。对了,你知道桑榆为什么会自杀吗?”
是啊,桑榆为什么会自杀?明明那时候程颐和只是和郑家小姐订了婚,并没有结婚,她还有机会的。
“姐姐跟我说过,你是有野心的人,她不该错估了你的野心,误以为自己比你的野心更重要。”
桑榆从来都不是驽钝的女子,当年程颐和爱她的温柔,也爱她的聪慧。
“她说,你愿意和郑家小姐订婚,就已经是为了野心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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