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节
已经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一门亲戚的程度。
周玫对人世间的第一次记忆,源于她父亲的死亡。不过是被地里生锈的铁钉划伤了脚,谁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有谁能料到,就是那一个小小的伤口,能让那么高大的汉子吐着白沫,痛苦蜷缩着死去?
后来,就是无尽的饿,她似乎从来没有吃饱过,永远都在挨饿,饿到眼睛泛着绿光看向村子里别人家的小孩子,看向从身边经过的猫猫狗狗。
村里人都说,周家的小囡有鬼一样的眼神,是克父的孩子。
光靠一个女人,是养不活自己和年幼的女儿的,慢慢地,村子里就流传一个说法——一顿饭、十块钱,就能换来和周家寡妇过一晚上。
村妇们不敢去恨自己的丈夫,因为那会引发他们的愤怒,导致醋钵大小的拳头落到她们身上。但她们可以去孤立周家的寡妇,在经过她身边时,深深地啐一口,说一句“脏死了!”
她们也可以鼓动自己的孩子去欺负周家寡妇的孩子,反正那不过是个眼神像鬼一样的小囡,瘦得像是活不长,谁看了都不会喜欢。
然而周家小囡居然一点点长大了,虽然每天在外面被孩子们围殴之后,回家还会被妈妈责打。
她长得居然很不错,越城附近山明水秀,就是村子里的姑娘,也个个水秀。然而周家小囡生得格外好一些,竟然有几分城里人的品格。
村子里的男人总是对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长大了又是个美人胚子”,然后哄堂大笑“有福了”。那些总是逗她“叫爸爸”的男人们,他们的孩子则戳她、掐她、用石块和泥土砸她,说她“长大了是和你妈一样的贱货”,“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七八岁上头,就有人在窒闷的夏夜,在声声蛙鸣里捂着她的嘴,摸遍她全身……她咬了那个人,咬得他后半辈子再也做不了那样的事情。
当夜,那个男人的妻子打上门,带着她的兄弟,用扁担和火箸劈头盖脸地砸向周家寡妇,斥骂她不仅自己骚到要勾引男人,就连养出来的女儿也骚得离不开男人。
第二天早上,周家小囡在茫茫大雾中悄悄溜回家,打开门的那一瞬,她看到的不是怒气勃发要打她的母亲,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周家寡妇,喝下了整整一瓶农药。
从那以后,每到农忙时节,每一次闻到农药的气味,周家小囡都会想吐,而后,对周围人露出鬼一样的眼神。
这个村子毕竟是姓周的,怎么欺负一个寡妇都不为过,但这个小囡也是姓周,不能任由她饿死。就在这所瓦房里,村里人决定每家轮流给她饭吃,作为代价,他们收走了周寡妇手里的几十亩地,床头秘密藏着的存折,衣柜里半旧的衣裳也不要紧,还可以改一下给小孩子穿……
最后,只留下一间破茅屋,不过不要紧,宅基地也是村里的了。
村里人偶尔会提及有一个同族的人在做生意,做得很大,很有钱。但他们只是这么说说罢了,没有人会觉得四代以前就迁出村子的人会记得他们的存在,谁也没想到,周家小囡默默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在她十二岁那年,偷了这座大瓦房里的钱,一个人踏上前往越城的路。
两个月后周家小囡回来,就不是一个人,她带回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做生意的远亲,杏林集团的董事周汉林。
也许是周汉林被这个小囡所打动,也许是他不愿意看自己的亲戚受穷,他让自己的秘书为这个村子奔走了很长时间——小囡向他求助的时候,没有提到自己的处境,只说村子里的人想要搬迁到更好的地方去。
然后,杏林集团的太子因为父亲将一个不速之客带回家,逼着他承认那个人是他的弟弟而离家出走,他比较不那么反感周汉林,于是在他那里听说有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之后,跟着周汉林的秘书到了村里。
按照周汉林的打算,他会将这个村子里的人迁徙到比较靠近越城的地方,给他们提供一条生路,然后就不再管他们。周家小囡以为自己找到了救星,却不清楚自己在救星的眼里分文不值,他不会管她的死活。
但杏林的小太子看上了周家的小囡,他要求周家小囡做他的玩伴。
那时候顽劣的程嘉溯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能够更改很多人的命运,不过,周家小囡始终感激他更改了她的命运。因为只要在这个村子里,她活不到自己能够报仇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她终有一天是要报仇的。
再后来,一天学都没有上过的十二岁小姑娘,疯了一样学习各种知识,她不断跳级,短短几年时间,就追上了同龄人的进度。她擅长数学,精通一切需要计算的东西。
她还抓住一切机会多学一点——钢琴、舞蹈、骑马、高尔夫、潜水……都不过是为了陪程嘉溯玩耍。她每一样都做得很好,比起学了好几年的人来说,也不差什么。
周汉林逐渐看重她,多次宣布她是他的远房侄女,有时候,甚至连“远房”这两个字都不再提。
她学习一切需要的东西,进入杏林集团,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只为了跟在程嘉溯身后,成为他永远的伴侣。她只是抽空报复了那些逼死她妈妈的人,对她来说,报复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她的王子。
当年在那座大房子里,已经进过一次城的她,第一次见到干净又矜贵的少年,宛如见到天神,从此把一颗心奉献给他,永不收回。
他当着她的面夸奖过玫瑰花,所以没有名字的周家小囡给自己起名叫周玫,一开始她不喜欢玫瑰,可是他喜欢,她就逼着自己喜欢。
后来她才发现,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玫瑰花。
他换过一个又一个女伴,不过她不在乎,因为他终究会是她的,她是如此笃定,以至于程嘉溯对一个不如她出色的女人上心的时候,她误以为自己还有一争之力。
却不料,步步败退,早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她的国王已经成了别人的爱人。
周玫诉说着童年的点点滴滴,那些黑暗的过往,黑暗里照进她生命的光,她怎样追逐着那束光又怎么失去他……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是我哪里不好么?是我哪里不如她么?”
程嘉溯脸上浮现出一点痛楚的表情,那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的表情,是手臂被斩断的痛苦。
他盯着周玫,低声说:“我不想骗你,小玫,在引起我的怀疑之前,你始终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可以把自己的后背放心托付给你。”
“你可以这样信任我,为什么不能爱我?”
“我曾想过,如果不得不结婚,在玩累之后,我应该会选择你。毕竟,你最懂我,最明白我需要什么,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
“那你为什么变卦?!”
程嘉溯对周玫说这话,眼睛却望着我,“那是因为,选择你的前提是,我不会去爱任何一个人——在这之前,我没有料到我程嘉溯这辈子也会爱上一个女人。”
“可是我遇到了张梓潼,我爱她,骗不过自己,更不应该骗你。我只爱她,只想也只能娶她,你明白么,小玫?”
235 得不到,就毁灭
“哈哈哈!”周玫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她笑得那么疯狂,前仰后合,几乎停不下来,以至于眼角都沁出了泪水。
她用手抹掉泪水,持刀的那只手却牢牢按在我肩上,只要程嘉溯敢轻举妄动,她就能轻易刺破我的颈部动脉。
她狂笑着问,“你爱她!那我呢,我算什么?”
这么多年的等待,永远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这么多年呕心沥血为他的事业出谋划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他回报给她的都是什么?
她甚至决定接受程呦呦,哪怕她根本不喜欢孩子,还是逼着自己去爱那个孩子,希望因此得到他更多的目光。
可他还是不爱她,她痴恋十多年的程嘉溯爱上了别的女人。十多年迷梦一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样残酷的现实,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这个女人已经濒临疯狂,她随时有可能刺下一刀,结束我的生命。但此刻我感受到的幸福大过了恐惧,再没有像此刻一样的剖白能够让我安心的了。
我张梓潼何德何能,竟能拥有这样一份爱情。
人在过于幸福的时候,是会希望时间停止的,哪怕死在巨大的幸福当中,也感受不到痛苦,心中唯有甜蜜。
我也是如此,如果在此刻死去,我想我最后的念头会是幸福。
唯一的遗憾只有……我的孩子……
周玫在我颈部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有血迹渗出,阴测测地问程嘉溯:“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她?”
“你的目标不是她。”程嘉溯胸有成竹地道,“我有点害怕你杀了她,可杀她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小玫,你是理智的人,你能权衡利弊。”
然而周玫早就不能理智地分析利弊了,她的内心被疯狂所占据,毁灭的念头早已超越一切。好在程嘉溯是她痴恋的人,她好歹能听进他的话。
她的眼神早已不再清明,听了程嘉溯带着诱哄的话语,她微微偏头,露出思索的神色——毕竟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太重要了,他的一句肯定,比全世界的夸奖都让她欣喜。
她会不由自主地迎合他的要求,做到她所希望的一切。
直到最后,她心中的渴望再也压抑不住,失去的痛苦几乎将她撕裂成为两半,她才铤而走险。
而现在,她听了程嘉溯的话,死死抓着我肩头的手放松了一点点。
程嘉溯不再看我,他几乎是欣赏地望着周玫,“你做事真的很隐蔽,如果不是你自己露出破绽,我都找不到证据,判定向轻白集团泄密的人是你。”
周玫微微一笑:“我做得好不好?”
程嘉溯:“很好,好到完全超乎我的意料。”
他缓缓走进,周玫警惕的带着我后退一步,匕首逼得更近。
程嘉溯叹口气,在地上坐下来,神态闲适,“其实直到此刻我都想不通,你到底是怎么泄密的。”
周玫得意地笑起来:“你也有猜不到的一天啊,我真高兴。”
她不等程嘉溯再问,就继续道,“你的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自然看不到你忽略了的那些人。”
程嘉溯忽而一扬眉,“是杏林的董事!”他饶有兴趣地玩起来猜谜,“是谁呢?周叔叔?”
周汉林同时也是周玫的长辈,第一个就猜他,是最为合理的事情。
周玫轻轻笑,“再猜。”
“我猜不到了。”程嘉溯摊摊手,“我总不能把所有的董事都怀疑一遍。小玫,告诉我吧。”
“是罗士行啊。”周玫干脆地卖掉了自己的队友。
尽管和杏林的董事们打交道不多,但对于罗士行,我还是有印象的。当初程嘉溯带着我参加公司年会晚宴,就是罗士行逼着我喝酒——尽管那杯酒成全了我,可他对程嘉溯的轻视与敌意都让我印象深刻。
那个人,应当是程嘉洄那边的。
程嘉溯站起身,“小玫,你倒向了程嘉洄那边?”
周玫摇头,“没有。我只是通过罗士行和侯轻白达成了一项协议——侯轻白得到‘YOUNG’项目的数据资料和配方,我得到……你!”
“至于罗士行,他是程嘉洄的人,但我跟程嘉洄那个蠢货可没有一点关系。”她想借机扳倒我,得到程嘉溯,而不是把程嘉洄推到杏林继承人的位置上去。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程嘉洄都没能得到任何好处,这对于策划一切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度极高的挑战,周玫小心翼翼地筹划,在各方势力当中游走,如同走钢丝一般,竟成功完成了计划。
唯一的疏漏,就在于程嘉溯并不相信我向侯轻白泄露了机密。
或者不如说,程嘉溯对我的爱让他不愿意相信。
于是,他一方面解除我的职务,启动泄密调查;一方面又秘密把监视我的人换成了保护我的人,让自己的心腹去调查事件的真相。
周玫本以为程嘉溯不会容忍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双重背叛,她没想到程嘉溯对我的信任超出她的想象,她在程嘉溯身边春风得意,大可以在调查当中玩手段,阻碍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可程嘉溯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人,再高明的手腕也有破绽——就像再高明的轻功也会在雪上留下痕迹,程嘉溯渐渐迫近真相,而她逐渐绝望。
我留下来的后手也起了作用,轻白集团偷鸡不成蚀把米,公司形象大毁造成的股价下跌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周玫与侯轻白,谁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一小会儿沉默之后,程嘉溯率先回神,他望着周玫说:“小玫,你让我很失望。”
周玫一颤,这句话对她的打击明显到连我都感觉到了。
她随即哭道:“我不想这样,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样呢?”
“程嘉溯,你告诉我,”她哭着说,“我还能怎么做才能挽回你?”
一步错,步步错,从她选择为了毁掉我而出卖唐韵的利益之时,就注定无法和程嘉溯殊途同归。
“我得不到的,我也不想让张梓潼得到。”周玫不再流泪,她开始笑得妖艳——那是端庄矜持的周经理不会露出的表情。
“阿溯,我得不到的,我就想毁掉。”
程嘉溯脸色剧变,箭步扑过来,周玫在这几天里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与精力,早已是强弩之末。
混乱中,周玫和我都被程嘉溯扑倒,而她不管不顾地狠狠扎下,把手中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一具肉·体。
几息绝对的安静之后,程嘉溯发出一声闷哼,我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完全想不起刚才的天旋地转当中,他是怎么把我抢到了手中,又怎么替我挡了致命一刀……
没错,被周玫刺中的人,是程嘉溯。
他伤在后背不知道哪里,大量血迹汩汩涌出,而他在闷哼之后,第一反应却是看我是否安然无恙。
他甚至冲我笑了一下,“别怕,没事的。”然而他的脸早已因为痛楚而扭曲得不成样子,那个浅笑十分狰狞。
“呛啷”,匕首掉落地下,周玫捂着嘴,步步后退。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程嘉溯,眼泪簌簌而下,“阿溯……”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自保之道,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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