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个样子的陆凡珂, 实在是太不同寻常, 顾思琪没办法接她的话茬, 忐忑地说：“阿、阿珂, 你是在……说梦话吗？”

    陆凡珂飘渺的声音停止了，空气里只剩下外面不知名的虫鸣和一声声微弱而断续的呼吸。

    得不到一丝回应, 顾思琪心里更加惶恐，她两只颤抖的手顺着陆凡珂的腰身渐渐往上, 摸到了对方凉凉的两条手臂, 瘦削的肩膀, 纤细的脖子，之后是下巴。

    顾思琪犹如盲人摸象般在黑暗中摸索, 蓦地听到一声呵斥：“别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 顾思琪的手已经成功摸到了她的脸颊，但触感却没有以往那样美好。手指尖一阵祛湿，滑滑的, 凉凉的……

    顾思琪后知后觉地想到了那是什么，手指头往回一缩, 迟疑着：“你……你哭了？”

    话音刚落, 她两只手便被陆凡珂紧紧地抓住并拿了下来。

    顾思琪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顿时无措，“阿珂……”

    “别吵。”陆凡珂再一次喝住了她。

    “……”

    不给她说话，什么也不让她问，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的一面吗？

    可是在这漆黑一片里，除了对方的呼吸, 顾思琪什么也感受不到。

    是她大意了，她怎么会异想天开地认为陆凡珂是闲着没事跑来这里吹风？

    刚刚陆凡珂的情绪已经明显出现了问题，可她还是没有觉察出来，她先是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吓倒了，根本来不及仔细分辨一切。

    她们的手心正紧紧贴合在一起，两个人之间距离这么近，可顾思琪却觉得陆凡珂离她好远好远……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们关系还不是很熟的时候，陆凡珂曾经说过：只有弱者才动不动就哭。

    陆凡珂从不在人前示弱。

    她知道陆凡珂心里藏了太多的秘密和苦水，却从来没有一次看到过她的泪水。包括这次也一样。

    陆凡珂总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她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包括顾思琪。

    但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顾思琪不知道今晚到底是什么触发了陆凡珂的伤感情绪，也许是那首她根本听不到的幽灵之歌，也许是因为这里阴森的环境，亦或者是根本没有任何的理由……

    如果不是刚刚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脸，顾思琪完全不会知道陆凡珂是偷偷躲在这里哭。她庆幸自己大晚上醒了过来。

    明明流了眼泪，陆凡珂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顾思琪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要这么压抑自己？

    她就不怕憋出内伤吗？

    反正顾思琪是憋不住了，此刻她内心又酸又涩又担惊受怕。她试图将手收回来，刚挣扎了一下，就被陆凡珂攥得更紧了。

    顾思琪只好妥协，用她的指甲在陆凡珂手掌心里轻轻刮着，缓声说：“你要想哭就哭吧，我是不会笑你的。”

    陆凡珂没有任何的回应或表示，唯有呼吸之间变得灼热和粗重了些。

    顾思琪感觉到手背有些疼，是陆凡珂尖锐的指甲陷进了她的皮肉，她“嘶”抽了一口气。

    她刚闭上嘴想忍住痛呼，手上的压迫感却陡然消失了。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陆凡珂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声音毫无起伏，轻描淡写地说：“睡觉吧。”

    顾思琪仍是愣怔，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却能感觉陆凡珂凉凉的身体与她擦肩而过。

    她听到了陆凡珂沉重的脚步声，迟缓的，一步步往里面探索着走去。

    顾思琪倏地转过身追了上去。

    “别开灯。”

    陆凡珂带着命令的口吻让她脚步微顿，顾思琪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好，不开灯。”

    陆凡珂在她前面走得极慢，但却先于她找到了床铺。

    顾思琪没有她那样的耐心，她在一片黑暗中横冲直撞，期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她却没有心思理会，加快了脚步。

    突然她脚下被拖鞋绊了一下，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她的脸朝下，双手扑腾着想要寻找依附物爬起来时，触感一片冰凉。她摸了摸，碰到一条滑滑的手臂。

    “这是我的床。”身侧响起了陆凡珂平淡无波的声音。

    不用她提醒顾思琪其实也知道，她缓缓爬了起来，双膝跪着，对着刚才声音发出的方向，“我……”

    “我困了。”陆凡珂及时截住了她的话。

    “……”顾思琪一句话梗在了喉咙，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很是配合地说：“困了就睡吧。”

    这种话一般都是陆凡珂对她说的，现在她们两个的角色身份好像互换了一样。

    “你也睡吧。”

    “好。”

    顾思琪身体放平，顺势在她身侧躺下。

    陆凡珂警觉，再一次提醒她道：“你的床在旁边。”

    “我知道。”顾思琪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吓着她，颤抖地伸出了两条手，从身后将她抱住。

    陆凡珂脊背一僵，手肘往后毫不留情地捅了过去。

    “滚。”

    顾思琪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知道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让别人窥探她的秘密，知道她一向好强……可顾思琪管不住自己，她不放心，就想这么守着她赖着她，默默承接胸口处的疼痛。

    顾思琪不仅不听话，反而收紧了手中的力道，附耳对她说：“阿珂，请你相信我……嘶——”

    顾思琪话还没有说完，手背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很疼，疼得她怀疑是不是已经破了皮。

    可她还是没有松手，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一旦放开，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住进陆凡珂心里去了。

    眼眶莫名泛起了一股热意，顾思琪忍受着她带给她的一切疼痛，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阿珂，我心疼你。”

    怀里的人呼吸一滞。

    痛感一点点减轻。顾思琪屏住了呼吸。

    手背上有湿漉漉的痕迹，她不知道那是口水还是眼泪，她感觉到陆凡珂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那上面，烫得像火烧。

    陆凡珂再一次压抑住了自己，她借着黑暗，慢慢平复心情。

    顾思琪不敢造次，给对方充足的时间收拾好一切。她能清楚地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其实她很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她能明显感觉到陆凡珂胸口起伏的幅度由强变弱，几分钟后，一切趋于正常。

    顾思琪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牢牢地圈住她，满嘴都是苦涩，“你可以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真的不想你这样折磨自己。”尝试着将脑袋搁在她肩窝处，见她没有反抗，继续，“阿珂，你这样难道不觉得累吗？”

    陆凡珂无声无息，她的呼吸和心率已经均匀，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仿佛全是假象。

    顾思琪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中又开始感到不安，她不确定陆凡珂有没有睡着，犹豫了一下，她腾出一只手，准确地摸到了陆凡珂的脸。

    掌心有点黏。

    她是又哭过了吗？

    顾思琪不是很确定。她不动声色地又将手收了回来，半途的时候，突然被抓住。

    顾思琪先是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她：“能睡着吗？”

    陆凡珂摆了摆头，想起她看不到，悠悠地开口：“你可不可以去你那边？”

    “不可以。”顾思琪难得强硬。

    陆凡珂又不说话了。

    顾思琪迫不及待地说：“你要是想哭我就给你递纸巾，我不会多问。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可以聊点别的，任何话题都可以。你要是想睡那更好，现在就睡，我保证不吵你。”

    可是她知道，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陆凡珂肯定睡不着。她自顾自地又说：“以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顾思琪不禁加重了语气，“阿珂，从喜欢你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了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在陆凡珂生日的那天，十二点刚过，顾思琪就默默对着夜空许了愿。都说愿望要在藏在心底才灵验，可顾思琪不信邪不信命。

    “……”

    是又说错了什么了吗？

    顾思琪从来都拿捏不准她的态度，最怕她沉默，突然一跃而起，跨过去到了她的另一头，躺下，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我知道你一定很烦我，就算你今晚要把我赶出去，我也赖着不走。”

    “你可真是够无赖的。”陆凡珂的声音透着无奈，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顾思琪没有功夫管这些，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思，“阿珂，不要赶我，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虽说没有开灯，可面对面还是感觉很不适应，陆凡珂要将手抽回。

    顾思琪早有防备，没皮没脸地攥着就是不肯松手。

    陆凡珂实在拿她没办法，长舒了一口气，说：“我不赶你，请你自觉回到原位。”

    顾思琪心中的大石放下来，她手脚麻利地又回到她身后，从身后将她抱住，耳朵贴着她的背，喃喃：“你要是难过，你想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把自己给憋坏了。”

    陆凡珂想起刚刚自己失控之下对她做的那些粗暴行为，心里有些愧疚，低低地说：“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谢谢你。”

    “我也不要你的感谢。”

    “那你想要什么？”

    顾思琪不假思索地说：“我现在什么也不要，我就想这么抱着你、陪着你。”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耍赖起来根本不讲道理的顾思琪吗？

    陆凡珂无声叹了一口气，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突兀地问她：“你怕吗？”

    怕什么？顾思琪有些茫然，却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那好，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能被吓跑。”

    “不会的。”顾思琪将两个人的手贴在了她心口的位置，用心去聆听。

    “平川和我妈的死因，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重复。”

    顾思琪没想到她直截了当地说的就是这个，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地点头。

    陆凡珂娓娓道来：“平川和我妈死了以后，那个人跑了，家里的亲戚觉得我们一家都是扫把星，根本没人愿意帮忙。后来，敏萱的父母见我实在可怜，就凑钱帮我把我妈给埋了。我曾经想去找那个人报仇，结果半路晕倒，又是敏萱的父母把我带了回去。他们同顾总一样，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凡珂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就是吴勇，顾思琪不由得想起之前自己救他性命的事，现在心里恶心得不行。

    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提起吴勇，不然陆凡珂肯定会炸。趁着对方停顿的间歇，她想了想，说：“所以你才一直对金家姐弟这么照顾，你是把金敏哲当成平川了吗？”

    陆凡珂缓了缓气，声音却是压抑不住的沉重：“平川如果还活着，他现在应该跟阿哲一样上大学了。”

    以陆凡珂对金敏哲的溺爱程度来看，顾思琪想，平川一定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顾思琪真的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贴近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感化她。

    陆凡珂自然感受到了她这个细致的举动，心里一暖，放缓了语气，“敏萱比我小两岁，那段时间，幸亏有她照顾。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早就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这是陆凡珂应该说的话吗？

    原来坚强如她也曾经怯懦过……

    感谢老天爷，让她现在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怀里。

    顾思琪将酸酸的鼻尖在她后背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所以那时候你就喜欢上了她对吗？”

    “嗯。”陆凡珂不打算隐瞒。

    顾思琪吸了吸鼻子，按捺不住自己，“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不知道。”

    陆凡珂的回答出人意料。

    “我懂了。”顾思琪不急不缓，“你根本不是喜欢她，你对她只是感激，从来没有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拖拖拉拉这么久心结终于打开了，后面该干嘛干嘛。今天520加不了糖了，看明天能不能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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