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

    许是这番折腾对怀老爷子打击太大，当天晚上他就病倒了。

    病情反复，直到清明前夕都没能痊愈。

    与怀明远约定好的自然不能成行，怀老爷子靠在床头望着病房天花板，叹了口气：“你母亲还是不肯原谅我……”

    怀明远闻言，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清明的前一天，怀明远带着攸宁回到了南城。

    南城多雨，这个季节尤甚。

    绵绵细雨飘落下来，浥尽了整座小城的尘埃。

    怀明远没去酒店，反而带着攸宁住进了一栋独立的小平房里。

    那是他外公留下的，在父母离婚之后，他在那里住了几年。

    许久未住人，屋里都蒙了一层灰。

    怀明远把攸宁放在一张凳子上，嘱咐她不要乱跑，自己找了扫把清扫。

    攸宁蹲在凳子上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客厅墙壁的黑白照上。

    三张，并排挂着，照片里的人神宇间都与怀明远有几分相似。

    “在看什么？”见小猫仰着头看得专注，怀明远随口问了句。

    攸宁收回视线，蹲好坐直：“喵！”没什么！

    亲人逝世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攸宁不想勾动他的心事，没敢再看。

    转回头，盯着他打扫。

    为了挡灰，他头上随意扣着一个报纸折成的帽子，衬衣袖口折起，露出一截小臂。

    攸宁轻抿了下嘴，觉得他跟这座小城有些相像，温润醇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怀明远整理完房间，又把三个相框拆下来擦拭。

    攸宁迟疑着，跳下凳子跟上去。

    怀明远空出手，把她抱上桌子：“乖乖的，等我忙完就给你弄吃的去。”

    哦……

    攸宁在心里点头，眼睛不自觉地往相框上飘。

    见她感兴趣，怀明远指了指相片，给她介绍：“我外公外婆，那是我妈妈。”

    顿了顿，他的声音低沉些许：“照片是黑白的，代表他们已经离世了。”

    “他们都是对我很好的人”，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补充道：“比爷爷还好。”

    攸宁抬头看他一眼，确认他情绪没什么变化，放心下来。

    疑惑地叫了声：“喵？”为什么？

    没看错的话，怀老爷子是整个怀家最偏袒他的人了。

    怀明远没再说话，走开去给她泡猫粮。

    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回答。

    草草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了。

    乡下的夜晚，隐有虫鸣。

    攸宁窝在他身边，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喵”了声。

    “害怕？”怀明远拍拍她的后背。

    “喵……”

    怕倒是不怕，就是她这一身浓密的长毛，很容易钻虫子的啊……

    攸宁看着自己毛茸茸的身体，有些惆怅。

    ……

    怀明远母亲和两位老人一起，葬在南城城郊的山上，有一条盘山公路直通墓园。

    几年前怀明远为了方便上山，专门买了辆车，平时就寄放在公司分部里。

    一早，南方分部的人照例将车子开过来。

    怀明远简单洗漱后，抱着攸宁开车往山上去。

    时间还早，一路上车辆不多，不久，就到了山顶的墓园。

    山里飘着零星小雨，气温比山下低了好几度。

    车门刚打开，攸宁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怀明远从车里撑了伞出来，覆在她身上，又把她搂紧几分。

    墓园里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半天遇不到一个人影。

    隔壁的墓地前倒是站了几个人，见怀明远过来，熟稔地打着招呼：“来看你妈？”

    怀明远笑着点头，顺势叫了人。

    其中一个被怀明远唤作李姨的人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轻声问：“今年还是一个人来的？”

    见怀明远默认，她叹着气，说：“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怀明远笑了笑，没应声。

    李姨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看着你独来独往的，都替你着急。”

    怀明远弯唇，似是有些无奈，终于妥协道：“有合适会考虑的。”

    李姨这才满意了，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多上心，别让你妈等着急了。”

    又站了会，那家人收拾好祭品，告辞离去。

    附近只剩下一人一猫，和雨落在树叶间的沙沙声。

    攸宁抬头望着他，有些好奇怀明远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的。

    从他对待身边人的态度看，应该会对女朋友很好吧。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猫……

    攸宁突然觉得不是很开心。

    “喵……”她扁着嘴，委屈地叫了声。

    她叫声里的情绪太过明显，闻声，怀明远目光从墓碑转移到她身上：“不开心？”

    他扫了眼周围，沉寂肃穆，似乎有些压抑。

    他想了想，犹豫着问道：“还是，你在害怕？”

    “喵！”攸宁不满地叫了声。

    她明明是不开心！还有没有点默契了！

    攸宁撇撇嘴，更郁闷了。

    大概是照顾小猫的情绪，怀明远没有在墓园待太久，看望过母亲和两位老人之后，就抱着攸宁离开。

    下山的路上，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砸在地上蒸腾起浓厚的水汽。

    山间起了雾，白纱一般蒙在车窗前，视野变得模糊。

    攸宁担心地看了怀明远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仿佛这场飘蓬大雨完全对他起不了任何影响。

    心安定了些，她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昨夜被昆虫叫声吵了一整晚，今天又起得早，她的睡眠严重不足。

    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神识也开始游离了，猛然间，车子却抖动了下。

    攸宁猝不及防，整只猫向上升了几厘米。

    “没事，继续睡”，怀明远的声音依旧沉缓。

    应该是磕到路上的石子了吧……

    攸宁没在意，重新闭眼酝酿睡意。

    睡着睡着，身体却不自觉地朝前挪动着。

    攸宁皱了皱眉，看向怀明远：“喵！”开太快了！

    车速越来越快，隔着车窗，似乎还能听见轮胎滚动的声音。

    攸宁眉心又蹙紧了几分，催促他：“喵！”

    见他没反应，她索性爬起来，顺着车窗往外望。

    林间树木飞快倒退着，在眼前，只留下一片绿色残影。

    下坡路，是可以开这么快的吗？

    攸宁转回头，冲怀明远抗议。

    还没来得及开口，声音突然哽在喉咙里。

    怀明远的脸色……好难看。

    攸宁看了眼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努力稳住身体：“喵？”

    “别怕，没事的”，怀明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缩紧，用力得骨节分明。

    攸宁突然想起什么，抖了下。

    刹车坏了吗……

    心跳随着车速在加快，一下一下地，即将挣脱出胸腔的束缚。

    她深吸了口气，留意四周的情况。

    结果一看，心脏跳得更急剧了。

    盘山公路坡度比普通道路大出许多，车子顺势而下，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公路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只用浅浅的一排白杨树隔开，透过稀疏的林木，能看得见缭绕其间的云雾。

    万一汽车冲破树木的阻隔掉落下去……

    攸宁咬紧下唇，不敢深想。

    怀明远目视前方，忽然朝攸宁伸手：“泥巴，过来。”

    嗯？

    攸宁不解地看着他。

    怀明远依旧没看过去，语气急了几分：“别怕，趴到我手上，我接你过来。”

    攸宁乖乖照做。

    才踩到他手心里，身体猛然被大力拉扯了下，再睁眼，她已经被他抱进怀里。

    “小家伙，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轻的，带着似有似无的遗憾。

    攸宁被他紧紧摁在怀里，眼睛酸得发痛。

    她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这样，被他抱着，成为累赘。

    可是，身边这个为她顶天立地的男人，同样无能为力。

    生死面前，谁不是渺小的。

    汽车还在急速往下，十几秒的时间，在生与死的交界处，被不断拉长，拉长。

    怀明远松了手，颓然靠在椅背上，任由车子失控地飞驰。

    攸宁下意识抱紧了他。

    “别怕，会没事的”，怀明远盯着前方的路况，轻声安抚。

    下一秒，他猛力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打横，撞向一侧的峭壁。

    “嘭——”地一声，世界安静了。

    攸宁只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蛮横地撞了下，痛得她眼冒金星。

    缓了好一会，眼前才渐渐明晰。

    她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等等！

    怀明远呢？

    攸宁猛烈挣扎了下，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

    他的上半身倾倒在她上方，迫使她的腰向后折成不自然的弧度，再往下，就是安全气囊。

    空间狭窄，攸宁废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瞥见车里的情形，倒吸了口气。

    车厢里，怀明远向前倾着，头磕在一侧的车窗上，砸出了蛛网似的裂纹。

    玻璃窗被殷红的液体覆盖着，像谁在上面泼了一层红油漆。

    生死之际，他把安全气囊让给了她。

    可，她只是一只猫啊……

    以怀明远的身份，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宠物。

    车外的雨依旧簌簌下着，完全看不出见证过一场生死搏斗的痕迹。

    攸宁没敢犹豫，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洒落在指间，攸宁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下不是软弱的时候，攸宁狠狠眨了眨眼，去除眼底的水汽。

    她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