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领导面前小露了把脸，得到的回报是：工作变得更多了。

    主管把很多交接汇报的工作，交给孟可青去办，还把员工档案一块的任务，也交给了她。

    换做以前，孟可青一定会抱怨，可现在不一样了，想要升职，就不能怕工作任务重，无事可做才是最可怕的。

    可有可无的人，会在裁员或员工大换血时，登上第一批抹杀名单。

    主管下达的这些任务，从前都是交给王丽做，尤其是向上级的汇报总结工作，算是越级在高层面前展露才干的机会。

    也就是说，主管从前是看重王丽的，如今却转向孟可青。

    事实上，孟可青也没有辜负主管的期望，接连几天的工作，她都游刃有余地完成。

    唯独在小太子面前碰过壁。

    因为之前的袭击事件，孟可青有些尴尬，打算近段时间，避免跟小姜总接触。

    所有给总监办公室转递汇报等杂活，孟可青都会让其他同事代劳。

    去办公室围观国民太子爷这种事，全公司从保洁大妈到HR总监，都愿意倒贴钱代劳。

    所以，孟可青很轻松的完美回避了跟小太子的接触。

    直到这周四上午。

    孟可青去楼下处理员工培训的琐事，就在通往电梯的走道上，好死不死，遇见了刚开完会上楼的小太子。

    照理说，她是该打个招呼喊声“姜总上午好”来着，可隔着十米的距离，她想起上一次的尴尬，顿时就怂了。

    于是她把脸往下一埋，假装自己是透明人，贴着墙加快步伐，妄想不被小太子发现。

    姜沐迎面走来时，其实根本没有认出她。

    然而孟可青走路不抬头，贴着墙一顿风骚走位，动作实在太醒目，反而引得小太子狐疑地打量她。

    很不幸，她被认出来了。

    大约隔着三米的时候，孟可青听见小太子哼笑了一声……

    距离还剩一米的时候，小太子跟助理开玩笑：“还不快护驾，我头盔呢？”

    孟可青：“……”

    谁要袭击你了！都说了上次是意外！

    过了一星期了还来调侃她！爷们家家的这么记仇！

    小！心！眼！

    在助理花枝乱颤的笑声中，孟可青闭着眼睛贴墙飞过。

    办完事就冲回格子间，拿起空咖啡杯贴上脸颊，把烧铁似的脸部温度与瓷杯分享。

    冷静下来后，孟可青从笔袋里抽出只铅笔，在一份旧文件左侧的空白部分，画了一只猪头，然后在猪头脸颊上加了三道胡须。

    画完后，她满意的点点头——

    嗯，跟小太子一模一样。

    孟可青嘻嘻一笑，又在猪头旁，标上“太子”两个字。

    转眼到了周五，下午两点有会议，孟可青带着小专员，提前把文件分发完，回格子间工作。

    路过走道，瞧见一个男同事抱着纸盒迎面走过来。

    孟可青认识这男人，貌似在电梯上时常遇见。

    他是宣传部的实习设计师助理，姓张。

    此刻，那男人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抱着纸箱朝门外走。

    他纸箱里杂七杂八的物件，似乎都是私人物品。

    这副情形，应该是交接完工作，辞职或是被辞退了。

    “这不是小张吗？”小专员在孟可青耳边嘀咕：“他怎么……被辞退了吗？”

    “噢！”小专员灵机一动，忽然睁大眼，激动地压着嗓音对孟可青道：“他该不会就是那个洗手间变态吧！”

    她虽然压着嗓音，却难掩激动，尖锐的嗓音穿透力很强，显然被对面走来的男人听见了。

    男人抬眼看过来。

    “是不是他？”小专员还在追问。

    “嘘！”孟可青赶紧回头斜瞪她一眼。

    这不是得罪人吗？这女孩比她刚毕业那会儿还不知分寸。

    小专员立即闭嘴缩起脖子。

    孟可青偷偷抬眼看那男人，却发现男人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没错，是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个人。

    小张是个偏瘦却结实的男人，身高170左右，戴黑框眼镜，却看不出什么斯文气息。

    他那双细长的吊梢眼死气沉沉地盯着孟可青，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又仿佛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气息。

    不像愤怒，也不像失落，不太好描述，让孟可青有种这人不正常的感觉。

    他可能真的就是洗手间的那个变态。

    这猜想让孟可青有点发毛，于是避开那男人视线，迅速拐进格子间。

    因为明天就是周末，孟可青加班加点把ppt素材整理好发给了主管。

    离开的时候，同事走得差不多了，楼道里一片寂静。

    她隐约听见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女孩的哭声。

    是不是遭遇变态后有心理阴影，这都产生幻觉了？

    孟可青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这下声音更明显了，好像是从东边楼道里传出来的。

    这时间电梯人少，除了保洁人员应该没人会走楼梯。

    她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朝楼梯上下扫了一眼。

    万一是哪个同事又遭了变态，她好赶紧通知保安。

    这一眼扫见下层楼梯拐角处，有个人影坐在墙角，抱着膝盖，埋头断断续续的哽咽，一头长卷发凌乱地包裹着肩膀。

    孟可青细细一看，发现那人身型很眼熟。

    这不是喊她阿姨还偷她酸奶的死丫头吗！

    怎么一个人缩在这里哭？遭报应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喊：“姗姗？”

    听见孟可青的嗓音，姗姗抬起头，红彤彤地双眼里带一丝尴尬与无助，抽抽巴巴地回答：“孟阿姨？”

    孟可青：“……”

    你还是继续哭你的吧！

    “怎么回事，你蹲这儿哭什么？”带着满腔怨恨，孟可青主动走下楼问她，企图听一听她的伤心事，让自己开心一下。

    宋语姗一撇嘴，又埋头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刹住了，抬头抽噎着对孟可青解释：”今天刘姐莫名其妙当众臭骂我……”

    孟可青立即对刘姐加了一百点好感度，继续采访道：“她骂你什么了？”

    宋语姗委屈地哽咽：“她骂我眼皮子浅，不会看脸色，钻空子偷懒耍小聪明！她像更年期提前了一样！莫名其妙！她交给我办的事我都办完了！就这么莫名其妙让她撒气！同事都看着呢！她还让我准备好简历，投别家，说是实习期到了赶紧走！”

    孟可青眼睛闪闪发亮，心想这刘姐简直火眼金睛，总结得十分到位。

    刘姐好感度加一千！

    “别哭了，先回家吧。”孟可青象征性地安慰一下，并没有为她打抱不平。

    宋语姗却似乎又想起什么，崩溃地埋头又哭起来。

    孟可青有点尴尬，也不能打听完仇家地伤心事，就拍屁股走人，只能继续敷衍地安慰她：“走上社会后总会受些委屈，你要习惯。”

    宋语姗擦了把眼泪，抬头问她：“阿姨，我这人是不是很讨厌啊？上大学地时候就有两个室友孤立我，我们班女生也不爱跟我来往，我对我男友那么好，他还是甩了我……现在同事和上司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啊？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孟可青张了张口，没说话，皱眉想了想，表情严肃地开口：“你真想知道？”

    宋语姗一愣，定定看向她：“想啊。”

    “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孟可青神色认真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喊我阿姨？你看不出来我跟你差不了几岁吗？”

    “没有没有！”宋语姗撒娇似的两只手直摆：“你这么漂亮，看起来就像女大学生一样！”

    “那你为什么喊我阿姨？”

    “因为我还是学生啊……要尊重前辈嘛，这是礼貌，您别多想，要是不喜欢我就改口啊！”

    “你现在大四，要是大一女生喊你阿姨，你觉得她礼貌吗？”

    “那怎么可能呢，她是学生我也是学生，我们……”

    孟可青打断她：“强词夺理没意义，如果你想找到问题所在，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喊我阿姨？”

    宋语姗委屈极了：“真的就是出于礼貌啊！”

    孟可青看她样子似乎是说得自己都信了，于是毫不留情地点破：“恕我直言，我猜你喊我阿姨，是想在关系上让我成为你的长辈，对你有所照顾，关爱包容你的小错误，不计较你的不成熟。”

    宋语姗一愣。

    一阵沉默。

    “我没想这么多。”宋语姗声音很小：“真的。”

    “我确实比你大几岁，也把你当成学生，这些小问题我可以包容。”孟可青诈她：“不过我放冰箱里的酸奶，你也喝得太快了，一星期两板子都空了。”

    “我只拿过四盒！”宋语姗急忙辩解：“其他都不是我喝的！”

    孟可青一勾嘴角：“你拿之前没有告诉我。”

    “啊？”宋语姗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冰箱里有我刚买的苹果，你想吃就拿啊，都放在冰箱嘛。”

    孟可青摇头：“我们关系并不熟，除非你主动给我，或者想吃时，我会先问你一声，不该不问自取。”

    宋语姗有点恼羞成怒，皱眉说：“你那天刚来的时候，也叫我想吃就拿的吧？”

    “你觉得这句话的期限是一辈子吗？”孟可青开口：“姗姗，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要不肯直面这些事，我以后就不会再多说你一句，吃亏的是你自己。

    要知道，这不是比谁脸皮厚谁就占便宜的社会，贪小便宜吃大亏，你做这些微不足道，又让人不好计较的事情，贪一毛钱便宜，丢一百人品。

    聪明的人只会贪别人看不出来的便宜，最聪明的人则会做出双方互利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这社会没人会像你爸妈一样包容你，叫声叔叔阿姨解决不了问题。”

    宋语姗羞愤地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沉默好一会儿，她忽然喃喃自语般开口：“我爸妈没有包容我。”

    孟可青一挑眉：“什么？”

    宋语姗转头，面无表情看向她，没了之前故意撒娇的模样，语气平淡的开口：“我爸妈没有包容我，我有个大两岁的姐姐，和一个小三岁的弟弟。”

    “我和我姐姐的出生，都是为了弟弟做铺垫，家里只有弟弟是个宝。”

    “但我姐姐是长女，爸妈多少对她有些感情，只有我，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孟可青有些吃惊，看她这爱撒娇的模样，还以为是被父母宠坏了的独生女，没想到会这样。

    宋语姗继续说：“我小时候经常对邻居叔叔阿姨撒娇卖萌，他们有时候会给我买糖和饮料，我爸妈不会。”

    “我弟弟吃剩的零食，我爸妈会藏起来等他下次吃，但我总能找到藏在哪儿，我一次只敢偷一点点，被发现会被骂的，我想吃什么从来不敢开口要，只敢掩耳盗铃指望爸妈看不出来东西少了。”

    听了这些话，孟可青有点懵。

    “谢谢你。”宋语姗忽然开口。

    “啊？”孟可青一脸疑惑：“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针见血地刺醒我，我之前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你帮我把潜意识里的想法，都挖出来了，怪不得我这么讨人嫌。”

    孟可青皱了皱眉：“也没有这么严重，都是些小毛病，认识并及时改正就好，你还小，为时不晚。”

    宋语姗摇摇头：“我不小了，我从来没小过，因为一直一直没有过父爱母爱，所以我总是自己把自己当小孩，总想跟身边人撒娇装嫩求宠爱。”

    “听你的分析我才发现，我这二十年来，一直渴求爱，却成了这么个讨人厌的巨婴，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一辈子都要在别人的嫌恶里度过。

    所以，谢谢你，小孟姐我会改正的，给我一次机会吧。”

    孟可青噗嗤一笑：“怎么听着要跟我破镜重圆似的，咱俩还没开始过呢啊。”

    眼前女孩哭红的眼睛里透出格外清澈的笑。

    孟可青忽然觉得，人的性格形成原因有很多，或许不该太过轻易肤浅地给一个人贴上没教养的标签。

    从前经常觉得别人都不如自己有原则、不懂尊重、不体谅他人，却不关心造成这种现象的成因，更不想废一丁点精力去沟通，顺手贴完标签就避之不及，于是越发觉得旁人不好相处。

    如今社会前所未有的浮躁，往左一步，别人说你圣母白莲花，往右一步，却又说你戾气重。

    所以，未来，还是遵循自己的本心吧，保持警惕和判断力，在不吃大亏的情况下，把善意放在第一位，对这个世界多一份耐心。

    温暖会传染，也迟早会反馈到自己身上。

    因为小区就在对街，孟可青陪宋语姗步行回家。

    还没下电梯，孟可青忽然一拍脑袋，抱怨道：“哎哟！文件又落公司里了！我这脑子！”

    “要回去拿吗？”宋语姗问她：“我陪你。”

    “不用不用，你先下楼等我！”孟可青等电梯开了，自己又回到楼上，去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文件袋。

    宋语姗就站在一楼大厅电梯口等待。

    前台都下班了。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怎么还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