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颁奖

    江衍北现在正在拍的这部古装剧, 叫做《今已亭亭》。

    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究其原著, 其实还挺悲伤的，因为结局取自归有光《项脊轩志》里的一句话。

    整部小说采用的是倒叙的方式。

    讲述了女主角嫁给男主角之后, 从相敬如宾到琴瑟和鸣，经历各种风雨的故事。最后男主角荣登大鼎, 而女主角却因为一场阴谋, 替他丧命了。

    所以此后，后位虚悬, 凤冠同他的妻子一起, 葬入了地底。

    十几年之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惜，那个曾经跟他一起许愿要看到盛世繁景的姑娘，却已经永远不在了。

    故事的最后，回忆戛然而止，年老的皇帝站在当年的太子府里, 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大树。

    很久很久, 眼里有泪。

    然后扶着太监的手, 缓缓离开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据作者说, 自她初中读到这篇课文的时候，这句话就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此后十几年念念不忘，甚至一开始写这部小说，也就只是为了结局的这句话

    所以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经典就是经典，好的作品和诗句，不管泛滥成什么样子，但你第千百次认真去读，也还是会觉得莫名击中内心深处。

    《今已亭亭》这部剧，其实十月份就开拍了，但当时考虑到几位主演的行程和戏份问题，剧组是先把配角单独的戏拍完了，最后才集中开始安排主演的戏。

    而这其中，江衍北又是进组最晚的，足足比赵一皓和黎涡晚了半个月。

    他进组的大概一个月多吧，把前面的甜蜜离别纠葛都拍完了，才又回去拍跟女主角初遇的那场戏。

    导演私心里觉得最美的一场初遇。

    七月中，桑绿，夏蝉不歇。

    那个少女是带着蝉声走进来的。

    她生的那样好，眉目如画，眼带诗，唇角含一点婉约的笑意，跟在女官身后，落落大方，不骄不躁，见不着半分怯懦。

    萧子浔坐在大殿偏首，前方有一道大大的屏风，挡住了他的身影，他却看得见殿门口侍女来来回回的脚步和少女生机勃勃的眉眼。

    五殿下心里觉得很烦躁。

    这已经是第九个姑娘了。

    母后的心思，他知道。但想到前些天太医说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起身离去。他甚至想，若这位顾家小姐还算听话，便是给她一个王妃的位分也无妨，就算了了母后的心愿了。

    于是他稍稍端正了坐姿，望向殿前。

    少女此刻正坐在雕花窗边，目光投向窗外苍翠的绿色，不知在想什么。

    夏日里蝉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让人心烦不已。

    五殿下皱皱眉，实在是觉得不耐，还是放下茶杯，刚欲起身走人，耳边就传来她的声音。

    屏风上的翠线和荷叶相称，恰如其分。她一开口，声音便如初春雨，清亮动人，她说，“这蝉声叫的真好。”

    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柔暖的小姑娘，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而眼眸清亮，笑意宛然。

    萧子浔浑身都僵住了，桌上的茶杯被他带起的衣袖“啪”的划到地上。

    “清婉……”’

    “OK，卡——”

    江衍北立马收了表情，冲面前的黎涡点了点头，便起身向休息区走去。

    场外的杰克助理连忙递了大衣和一杯姜茶。

    演员还真是辛苦，寒冬腊月，安排了大夏天的戏，就算是古装，也冻得不行。

    北哥都还好了，人家黎涡小姑娘，穿的一身薄纱夏裙，看着都让人瑟瑟发抖。

    不过小姑娘披上了羽绒服后，整个人又恢复笑意吟吟的样子，跑过来找北哥对戏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什么夏日阳光、蝉声、桑树，全是后期和打光的作用。

    现场环境，那还真是简陋非常。

    连杰克都忍不住跟他老板打趣，“哎呦，五皇子，你们家皇子府，就长这样啊？”

    江衍北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临时搭建出来的棚屋，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五皇子微微勾唇，语气带着怜悯，“你们司礼监。”

    ……

    在初中学历的杰克还在纠结司礼监究竟是个什么机构的时候，那边的导演已经在招呼大家吃夜宵了。

    因为晚上有一场烤肉的群戏。

    加上今天也是友情出演贵妃的笛青老师的杀青夜，导演的妻子又刚好过来看他，带了好几箱夜宵过来。

    所以导演招呼招呼，干脆多叫了些肉，拍完了就直接进行现场聚会烧烤。

    黎涡烤好几串鸡翅五花肉，递给一旁的江衍北和杰克，“给。”

    杰克咬了一口，然后瞬间瞪大眼睛，竖起大拇指表扬，“黎涡你烤的很好啊。”

    “我爸爸是厨师。”小姑娘笑了笑，“我从小跟他学了很多。”

    杰克真心赞不绝口，拿着几串肉，就去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分享去了。

    至于黎涡，她直接看向了江衍北，唇角带笑，“师兄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烤啊。”

    江衍北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可是我啊，”小姑娘佯装忧愁地叹了口气，“我是女演员啊，女演员晚上是没有资格吃东西的。”

    ……

    “不过江师兄。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能不能问问你，你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角色演？”

    江衍北晃了晃手上的酒瓶，语气很随意，“没有为什么，想演就演了。”

    “哦。”黎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自己开始脑补，“这个角色好像确实挺磨练演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和生活。”

    她笑了笑，眼眸亮亮的，“但是江师兄你演的特别好！”

    ……

    今天的夜空，云很淡，没有雾霾，难得看得见星星。

    江衍北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那颗最亮的星上，有那么一会，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就开口问她。

    “你说，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想要杀了对方？”

    ……

    “……可能是因为，他们都不想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存在吧。对于他们来说，那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一样。可是如果杀了对方，那么自己就是世界上唯一独特的个体了，不用担心受人控制，也不用担心被牵绊。”

    “所以，双胞胎，都是这样的吗？”

    “那也不一定。”黎涡想了想，尝试着去解读，“不过萧子浔和萧子洵，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共存吧。因为皇子身份的特殊性，只能是一明一暗。如果到后来，他们真打败太子成了皇帝，那么一个生，一个就必须死。”

    “毕竟是和自己有同样血缘，又一模一样的人，从小不在一起生活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们应该也挺怕被对方取代吧。”

    “就像是多重人格一样。我见过一个报道，说是有位拥有三个人格的女士，一开始每个人格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后来受到刺激，自我保护机制觉醒，每一个人格都开始想杀死另外两方，好得以永远控制主体。”

    ……控制吗。

    江衍北靠着树干，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半天，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有一点难以察觉的迷惘。

    “你说，这些人格，会不会根本就是不同的人？有没有可能，其实本来就是有三个灵魂的，只是刚好共存在了同一个躯体里而已。”

    ……

    “我不知道。”

    女生放下手中的年糕，蹙着眉头同样迷惘。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三魂六魄这种说法。他们说，每个人都有很多条灵魂，彼此共生，融合，最后成为现在的你自己。”

    “所以我最早看到这些多重人格新闻的时候，就在想，灵魂和灵魂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是因为脑神经的不同吗？可是那些多重人格的人，难道就会比我们多长几条神经吗？”

    “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有时候我觉得，也许每个人实际上都有许多条灵魂，只是大多数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少部分人分裂开了。每个灵魂的记忆不同，遭遇不同，所以就像是不同的人一样……”

    “我也不知道科学是怎么解释的，我是文科生来着，想东西都比较理想化，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师兄你听过就算了，别当真。”

    小姑娘情不自禁说了一大堆，反应过来后用手抓了抓耳垂，眼里难得有了几分内敛和不好意思。

    “嗯。”江衍北认真地点点头。

    然后微微勾唇，露出一个和熙的笑，“我当真了。”

    “……啊？”

    少年伸了个懒腰，直起身，视线又落在之前那颗星星上，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很多，语气里有慵懒的笑意。

    “你说，天幕外会不会就是一个电影院，许多观众正在看着我们，就像我们看电影一样。”

    “谁知道呢。”少女也站起来，歪头看他，眉眼弯弯，“我之前还看到过，有人猜测地球就是一个野生动物园，我们其实是被外星人圈养的动物呢。”

    “时空、黑洞、宇宙，这些事情太遥远，我每每一深究，就会觉得自己实在渺小。”

    “但是再渺小又怎么样，就算真的是被当成动物圈养着，快乐和悲伤也都是自己的。有的真实和虚幻太难分清，可最起码，我的人生是我自己在过。”

    ……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怎么的。

    江衍北第一次和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小姑娘聊了那么久，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但是这样的耐心，在他身上也并不常见。

    好像是好多年好多年以后吧，江先生都还记得，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一旁是喧闹的人群和临时搭建的简陋皇子府。

    少女就坐在皇子府的门槛上，抬着脸，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江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娱乐圈吗？”

    “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想离我的偶像更近一点。”

    “还有，就是要为了告诉曾经讨厌的人，我就是能过的很好。”

    “爱你的人，会真心希望你过的好，讨厌你的人，会暗戳戳诅咒你过的不好。”

    “所以，不管是为了爱我的人，还是因为讨厌我的人，我都要把自己活的很好。”

    女生笑起来，星光点点落在眼眸里，她的神色很认真。

    “师兄，你也是。”

    ……

    那天晚上之后，江衍北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路过纹身店，走进去。纹身师走过来问他要纹什么。他想了想，亲自画了一个图案。

    一只双头小恶魔。

    这不是一种叛逆，也并非祭奠。

    ——他只是在庆祝新生。

    他终于发现，也许并非是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也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吞噬了自己。

    因为没有一种吞据，能够在共享记忆的同时，负担感情。

    那些对父母、对妹妹、对队员的爱与亲近，根本不是以前那个情感淡漠的江衍北会主动付出的。

    甚至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每一个清晨起床，都能感到的朝气和愉悦，也绝非影帝江衍北能够拥有的。

    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两个分裂的灵魂，只是在时空交错中，再一次融合共生。

    所以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们，从今天起。

    就只是江衍北而已。

    就在粉丝对江队长的纹身议论纷纷的时候，江衍北亲自拍了照片，上传了ins。

    也没有配文，好像就真的单纯想要分享给大家看看。

    粉丝们想了想，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

    “哎呦，可不就是双头小恶魔吗，我北哥人前大佬，人后就是小可爱呀~ [戴墨镜的狗头]”

    “我觉得，应该是为了掩疤吧，这个纹身纹的实在完美，刚好把那个疤完美地掩盖住，简直又帅又霸气诶。”

    前面十几条评论里，只有这两条是中文，至于其他的，各种形态各异的文字都有。

    全都在激动地问好和赞美。

    主要是，B.T对海外粉真的太虐了……

    林西泊还好一点，本来就是外国华裔，时不时会发个fb，ins直个播什么的，还算勤快。

    许科南和东方朔呢，发国外社交软件的动态和发微博的频率，基本是一比二十。

    嗯，至于江队长。

    ……呵呵。

    他连微博都不发你还想让他发别的？

    ——别做梦了。

    ins开通至今，他总共都只有三条动态，粉丝们时不时就来翻一翻，评论都快堆积成山了。

    所以这次，他难得发了张新图，粉丝就有点过于激动，也没来得及看发的是什么，直接过来先问了个好——然后再是平复心情，开始评论内容——最后再关心一下工作和生活。

    业内术语称：粉丝的套路。

    总之，前面几条评论，就真的几乎全是惊喜的问好，一点实质内容都没有。

    所以江衍北随便翻了翻，就收了手机，准备下车了。

    ——他们现在正在参加一个音乐颁奖典礼的路上。

    陈克坚在前面开着车，后方三位大男孩在玩手机打游戏，东方朔被迫坐在副驾驶，背获奖感言。

    但是背了一会，耐心再好的他，看见后视镜里悠闲欢快的同僚，也忍不住委屈了。

    因为东方音乐奖算是目前国内最大的颁奖典礼，环节设计的比较多。

    而今年刚好回归的几位歌手，基本上成绩都弱B.T一筹，所以团队就准备了好几个奖项的获奖感言，让他们背熟好好说话。

    他们……都不背。

    只有乖宝宝东方朔，被经纪人拽到前面，认真地记官方感言。

    但是记着记着记着，他渐渐就觉得不对劲了，放下稿子，转身质疑，“不对，衍北，你才是队长吧，为什么获奖感言要我来说？”

    江衍北无辜地抬起头，“我也可以说啊。”

    “但是我记性不好，怕到时候记不住，就只能自由发挥了。”

    ……记性不好？

    你记性是有多不好拍《上岸》的时候记了那么多专业杀人术语的？！

    ……

    好吧，其实也不是他们不愿意背了。

    主要是这个获奖感言吧，写的真的太肉麻了，肉麻到让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压根没法说出口。

    所以最后，陈克坚屈服了，叹了口气，让他们自己写稿子，给他过目一下，不要太出格就行。

    “但是！你们别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啊，先保证表演别给我搞崩了再说。”陈克坚握着方向盘，严肃着脸嘱咐他们。

    “还有，不要觉得下了台就可以放松了，现场粉丝还是很多的，一个不小心，他们的摄像机就拍进去了。”

    “所以，你们千万千万给我做好表情管理，就算台上的人唱的跟天书一样，你们就是装，也要给我装出一副还不错的样子，知道没有？！”

    ……是的，没有错。

    自从VI组合和B.T少年火了之后，其他公司都纷纷看到了这个产业的希望，然后开始跟风，把公司里的年轻男孩年轻女孩组一组，也摇身一变，成为新人团体组合出道了。

    虽然这些新人团体，有分量的奖应该是拿不到，但公司运作一番，上台表个演嘛，还是很有可能的。

    陈克坚就怕林西泊和许科南这两个洒脱到天边的孩子，到时候没个克制，直接表现出：惊讶、晕眩、嘲笑、WTF——的状态。

    那事情就大发了好吗。

    东方朔连忙安抚他，“陈哥，你别担心，我们会注意的。”

    然而他的安慰收效甚微，因为陈大经纪人的鹰之眼，一直通过后视镜盯着江衍北。

    车一顿。

    江队长抬了抬眼，看着车在场馆门口停住，答应地很利索，“我知道了，我会看着他们俩的。”

    ……那就好。

    陈克坚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不相信稳重的东方朔，只是他明白的很，能震住那两个熊孩子的，也只有更熊的江队长。

    ……

    B.T的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门口不断亮起的闪光灯了。

    有人在外面打开了门，四个人从车里出来，就前前后后走上了红毯。

    跟以前人摸狗样西装革履的形象不同，这一回，可能是因为要表演新歌，他们穿的都很随意。

    许科南还染了头大红发，穿着BlingBling的镶钉皮衣外套，配上那黝黑的皮肤，整个跟一乡村非主流似的。

    江队长一看就沉默了，还以为是造型师的失误，好心地建议毕安宜再给他稍微再整整。

    但是被不羁的老幺一挥手拒绝了。

    “这样好看！”

    毕安宜姐姐也是内心无力，“谁告诉你这样好看的？”

    这究竟是哪个妖魔鬼怪传染给他的审美观？！

    “你们不懂，时尚一开始，本来就是不被众人所理解的不是吗。”

    ……好吧。

    我们是不懂，但是你别后悔就行。

    尤其是，还站在你们家队长旁边。

    然而

    ——江队长不想和他站在一起。

    他领着队走在最前面。穿的一身黑，休闲大衣加牛仔裤，浑身无首饰，唯一的装饰物大概就是外套胸口处，造型师给配的丝巾了。

    而且脚上踩着的，还是Venus的鞋。

    他按着参加电影颁奖礼的经验，匀速前进，有时候还会停下来让记者们拍个照。

    但是旁边举着相机的记者吧，依然不懈地扯着嗓子在喊。

    “看这里请看这里。”，“走慢一点好吗”，“江队长请走慢一点。”，“江队长，这里这里。”

    甚至走到红毯末尾，江衍北签完名，就要往内场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

    那简直就是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

    声音响亮，如雷贯耳。

    “江衍北！！”

    ……

    江衍北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咔嚓”一声。

    ——那个中年大叔记者动作迅疾地按下了快门，然后朝他露出灿烂的八颗牙齿。

    ……

    北哥这个难得一脸懵的表情，事后也被粉丝们珍藏起来，并对那位摄影师表达了崇高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哥们，您可以跟上次那位喊他做作业的学长一起，组个队和系主任斗地主了。

    好在入场了之后，内圈都是艺人，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不过B.T刚进来的时候，坐在后边的粉丝也看见了，几乎是瞬间就站起来一大半，挥舞着灯兴奋地尖叫。

    江衍北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粉丝更兴奋了，齐齐回应，声音激昂的跟喊口号似的。

    “北爷威武，一统江湖！”

    ……回荡在颁奖仪式还没开始的场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