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8)
你浪费一丁点儿我的人生。
打击报复、宣之于世, 都太不体面了。
她心底里始终是个清高的大家小姐。
她又翻了个身，看着隐在黑夜里的床头柜：那张小小的卡片就安静地躺上面。
她很清楚楚莉要说的是什么事, 此刻, 却有一种冷漠在骨子里叫嚣着。
跟我无关了, 她想, 你们要怎样闹, 跟我哪还有什么关系。
帮我的话说出来也不嫌牙酸。
半晌后，楚晓晓起身，打开窗子。
她站在窗边，把名片撕得粉碎，一扬手, 白色的纸屑便被夜风卷了起来。
在空中升腾几次后，就颓然落地，变成了明早需要人打扫掉的垃圾，像她的爱情一样。
没想到，很快就出了事。
就在叶成章的照片登上光荣榜后一周，双城下雪了。
近年来冬季气温偏高，双城的初雪已经很久没有来得这么早过了。
早，又猝不及防，连天气预报都没有预测到。
是前一天晚自习时突然降的温。
晚上下了课，一出教室，迎面来的风冰凉又锋利，刮得秦今秦打了个阿嚏。
回宿舍的路上，叶成章还风骚地要把大衣脱下来给她穿，自己身上只剩下件单薄的羊毛衫。
他梗着脖子，控制住自己不打哆嗦，脸颊冻得发僵，还要说着：“我不冷，你穿。”
只忍了不到五分钟，揣在裤兜里的手就打起了冷颤。
秦今秦好笑，她搓了搓他凉凉的指尖，把大衣拿了下来递给他。
叶成章与她对视两秒，耍帅的心思终于屈服在冬天的寒风下。
他不尴不尬地又套上大衣，敞怀把她裹进去，揽着往前走。
步子越迈越快，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直到一口气跑到宿舍楼下，身上才有了些热气。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番。
叶成章惯例在秦今秦脸上啃了一口，然后吧砸着嘴：“冰凉凉的秦小花。”
秦今秦的梦里都还是他冰凉的亲吻。
第二天一早，她睡意还汹涌，就听钱蕾一声咋呼：“天！下雪了！”
三个人激动地凑在窗边。
秦今秦强撑着眼皮往外瞅了一眼：天地一片洁白，还有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正往下飘。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机，一看时间，就清醒了。
叶成章总会提早一些给她电话，习惯了之后，她也就没了定闹钟的习惯。
可今天室友都起了，他还没动静。
她坐起身，揉着眼睛给他打了过去。
嘟了好几声，之后是毫无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之后，一个早自习都没见人。
秦今秦有点慌了，她想起上次他因为家里的事翘了一天考试，而这次，那个女人来过之后，他一直没什么异常。
难道是先攒着，攒够了这再一起闹？
她心不在焉了一节课，所幸，课间时再打，电话通了。
叶成章什么事都没有，正常得很，只是昨夜里做卷子时，手机调了静音，睡前忘记调回来了。
他摸索着接起了电话，声音里全是睡不醒的喑哑：“怎么了？”
秦今秦：……
一听他这声音，她的担心全变成了没好气。
她凶巴巴地：“你知不知道几点了？”
“不知道啊”，叶成章懒洋洋的，他眼睛还闭着，成大字型摊在床上。
说完后，才稍微动了动脑子，猛地跳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已经火速穿好了衣服，还对着镜子凹了个造型。
他们家里的窗帘都拉着，一直到出了单元门，才发现竟然下雪了。
这夜雪下得格外大，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他踩着地上的雪，咯吱咯吱地往外走。
尽管冷得很，还要不惧严寒，边走边调戏秦小花。他给她发微信：“是不是看到雪就觉得特别想我了？”
温恒刚走进教室，秦今秦的手机就“叮”了一声。
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秦今秦窘，立刻按了静音，把手机收起来。
直到课上了一半，温恒正在黑板上板书，她才把手机拿到课本下面，去看他的消息：
“完了，打不到车。”
“哎，男朋友决定走路去见你。”
“冷冷冷冷。”
“你看这里好可爱”——配图是一块没人踩踏过的雪地。
……
最近的一条是：“老刘没问我吧，感觉会死很惨啊。”
她抬头看了眼温恒，偷偷打字：“老刘也没来”，还没发出去，就又收到一张照片。
他冻得发红的手指捏着一大块冰。
“用这个给你打个戒指，好不好？”
秦今秦删除了打好的字，又打“神经病”，然后指尖在空中顿了下，没按发送，又删除了。
她看了看旁边空着的位置。
叶成章桌上的书放得齐齐整整，他们桌子相接处，贴了张课程表，是他裁的纸，她写的字，又征用了宋飞的宽胶带，方方正正地粘在那里。
她伸出手来，指尖沿着胶带的边缘滑了一圈。
戒指。
真是一个神奇的名词。
叶成章拍完照片就把冰块丢得远远的。
操，好冰好冰好冰。
他把手拢到嘴巴上，呵了口热气，沿着路边慢慢晃着。
他初时在家门口等了会儿车，没打到，想着边走边等，还敬业地随时往路中央瞅着。
可过了会儿，发现这样走着挺好玩的，即使有缓慢路过的出租朝他鸣笛，他也全视而不见了。
除了有点冷之外，在该上课的时候，这样漫步在雪地里，真是惬意得很。
我可真有情调，他笑着想，旁边就差个秦小花了。
这时，手机接连响起了两声新消息提示。
秦小花说：“我要十个。”
“给我打十个。”
叶成章这么晃荡到学校，已经是上午的大课间了。
教学楼下一堆人正在玩雪，你追我赶的。旁边还垒了几个小小的雪人。
啧，他打量了一眼：这玩意儿可真丑啊。
他面不改色地往前走着，趁人不注意，一脚踢到最边上的那个小雪人头上。
丑雪人惨遭飞来横祸，委屈地趴在地上，坏掉了。
叶成章嘴里哼出声笑。
他上楼时，温恒在和要参加比赛的几个学生交代平时练习时的注意事项。
秦今秦面对着楼梯口，一眼就看到他这幅甚是愉悦的样子。
班里男生跟他打招呼：“叶成章，你怎么现在才来？”
“雪太大了，路上没车，走来的。”
他说着，拿下背上的单肩包，伸手拍了拍上面的雪，然后拎在手里，朝秦今秦这边走。
剩下几步时，他停了下来，斜倚到墙上，笑着看她。
每次这种目不转睛的样子最要命。
秦今秦心下一荡，淡淡地挪开了视线，继续听老师的吩咐。
“好了，就这些了，这段时间不能放松，一定要抓紧练习，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温恒作结。
几个人应了，便散去。
叶成章这才走上前来。
温恒斜了他一眼：“路上没车么课代表？班里几十个人，就你一个打不着车的。”
“运气差，没办法”，叶成章坦然地笑。
“去收昨天的作业”，温恒放弃了教训他，转移话题。
等他走开了，又对秦今秦补充说：“我觉得从实力来看，你拿全市第一是没问题的。这样，在全国比赛时，再拿个不错的名次，说不定高三时能争取一下外语类保送。”
秦今秦的眼睛亮了一瞬：“咱们学校也能保送吗？”
温恒道：“之前都是外国语中学才行，但有消息说，从这届春芽杯开始，表现优异的也可以参与保送。所以，你到时候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秦今秦点头。
她进教室时，叶成章已经把作业收齐了，正查份数。
秦今秦心情有点好，难得笑眯眯地走上前，冲他摊开手。
嗯？
叶成章看了看她，想了一下，飞快地低头亲了一口。
“不是”，秦今秦嫌弃地把手在他羽绒服上蹭了蹭，又手心朝上，摊到作业本上，手指动了动：“你打的戒指呢？”
“这个啊”，叶成章笑：“在我口袋里。”
说着，扯起左边的裤兜示意了下：“里面。”
我见过这种套路。
秦今秦想，黄黄的套路，我才不上当。
叶成章见她不配合，索性自己拉住她的手放了进去。
他的手掌在口袋把她的手整个包裹起来，过了会儿，又分开她的十指，交缠上去，没再提戒指的事。
一上午都很太平，老刘并没有跳出来找叶成章的事。
然后他中午和下午的自习都没来。
到了晚饭后，温恒走了进来：“刘老师有点事，得处理几天，这段时间我来暂管咱们班。”
班里同学瞬间躁动起来，兴奋得很，像是要放大假一样。
但也有窃窃私语的：老刘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好像从没听说他请过假。
第二天，班花带来了个消息。
她爸爸是教育局的纪委书记，晚上聊天时，提到说，刘建民被人举报了。
举报信上写，他凭借着重点班班主任的身份，公然招收不符合入班标准的学生，并强迫学生家长与其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师德沦丧，毫无底线。
☆、第 47 章 都闭嘴
这事在班里顷刻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开始时，没人在叶成章面前提。
他们班并不是每个人的神经都像宋飞一样奇怪, 尽管已经和谐相处了三个多月, 仍有几个男生一直看叶成章不顺眼的。
叶成章平时倒也不当回事, 可今天中午，这几个人的眼睛总往他身上瞟，神情里带着点讽刺鄙夷, 瞟完后，再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他不甘示弱, 冷冷地用眼神回击。
心里却疑惑：这是发哪门子疯，也不怕挨揍。
秦今秦也往那边看了几眼。
叶成章转头问她：“我今天打扮得特别帅吗？”
“啊？”秦今秦收回了目光。
“他们的眼神”, 叶成章神秘地说：“你有没有从中看到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
秦今秦默了半晌，点头：“帅，有。”
叶成章乐了：“乖, 真是越来越懂得欣赏我的美了。”
正没骨头似地倚着他桌子的宋飞：……
近朱者赤，近叶成章者黑啊。
他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脏, 起身去卫生间。
中午自习还剩一两分钟才下课。
14班的人都习惯早一会儿去, 这样可以与大部队错开时间。
宋飞放完了体内多余的液体, 刚把裤子拉上, 那几个同班男生就走了进来。
几人一边动作, 嘴里还在继续聊着：“我还是不相信老刘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么，讲课讲得好不能保证人品也一定好啊。”
“要我说啊，就毁在叶成章身上，老刘带了这么多届14班，从没出过这事。”
“开学时不还说叶成章是他干儿子么。”
“干儿子啊”, 说话的人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们懂的，这个干字嘛，意味比较深长，谁知道是怎么来的。”
一人扑哧一声笑了：“说来也是，老刘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没老婆，肯定憋得慌。”
宋飞上午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压根没信。但这些人的话就说得过分了。
他重重地按下冲水按钮，转过身来：“你们再说一遍。”
“哟，班长大人”，那人不甚在意，还在笑着：“难道不是这样的么？你最开始时不也是看不上叶成章那玩意儿，老刘说是干儿子，你就信了？”
仍旧把“干儿子”三个字读得很刻意。
宋飞恼了，一股子火从心底窜上来。
他猛地推了那人一把。
“操，尿手上了！”那人嚎了一嗓子：“又没说你，你发什么疯！”
“最好尿嘴里”，宋飞趁他没工夫还手，又骂了句，然后警告几个人：“你们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出去别瞎胡说。”
“哪是瞎胡说，你现在跟叶成章倒是走得近，鬼迷心窍了吗？那就一垃圾，整天惹是生非的……”
宋飞扑了过去，胳膊肘用力勒住他的脖子，脚往他腿弯处踢了一脚：“如果叶成章是垃圾，你他妈就是垃圾堆垃圾场垃圾中转站。你再骂他一句试试？”
那人没想到他能为了叶成章动手，腿不及防地打了个弯，差点跪到地上。
等宋飞走远了，才骂骂咧咧了句：“邪门，有病。”
已经打过下课铃。
教室里，叶成章正满意地打量着后黑板上自己的照片，这成了他近来新的解压方式。
他抿着嘴笑：啧，小伙儿真精神，长得好，还努力，多难得啊。
他陶醉了会儿，戳了戳秦今秦的脑袋：“秦小花你能有我这样的男朋友，真是赚啊。”
正在听听力的秦今秦摘掉耳机，仰起脸来：“什么？”
“没事”，叶成章笑，俯身把耳机重新给她挂上：“继续。”
他笑嘻嘻地，余光扫见宋飞黑着张脸走了进来，长腿一伸，挡住了过道：“少侠，你额头黑气缭绕啊。”
宋飞“哼”了一声。
叶成章继续贱：“有什么倒霉事，说出来给我开心开心。”
“滚蛋”，宋飞越过他的腿，冒着火坐回了位置上。
一整个班，叶成章就跟他俩最熟，两人都没空搭理他。
得，剩下的贱气无处发泄，只好憋着了。
他又坐下，打开了练习册。
秦今秦与叶成章，可以说是同时知道这件事的。
由于班主任不在，下午的班会课改成了自习。
温恒在讲台上坐了会儿，临时有事，便简单交代了纪律委员几句，出去了。
走了几步，才想起年级新出了套模拟卷，又拐回来，让叶成章去办公室拿了发下去。
有句俗话叫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出了太阳，但丝毫没有暖意。
叶成章裹紧了衣服，大步跑进办公楼。
他走到温恒的办公室前，还没来得及敲门喊报告，就听里面正议论地热火：“刘建民这事啊……”
他脚尖顿在门口，把话一字不落地听全了。
此时的14班里，正热闹。
学生们平时乖巧，但平静乏味的生活里，忽然爆出这等大事，不与人聊几句，简直能憋死自己。
这会儿没了老师管，当事人也不在现场，大家的声音初时还窸窸窣窣，渐渐就放大了音量。
小个子的纪律委员喊了几声安静，一个也没见效，只好求助地望向宋飞。
宋飞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摔，起身吼了句：“都闭嘴！”
班里瞬间静了下来，然后响起了道讽刺的笑声。
是中午跟他发生了矛盾的那个男生，说：“班长，叶成章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吗，你这么护着他。”
一向置身事外的秦今秦听到叶成章的名字，放下手里的笔，看了过来。
宋飞没理他，冲前面喊：“纪律委员，把他名字记下来。”
“然后呢？”那个男生毫不收敛：“老刘都不来了，记名还有什么用，给谁看啊？”
大家又闹哄起来：“不来了？”
“肯定不来了啊”，男生推了推眼镜，神色悠闲：“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没脸来了吧。”
秦今秦默默消化着这几句话，理不顺其中的关系。
“王剑”，她叫了那个男生的名字：“你说的是什么事？”
王剑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男朋友的事呗。不说别的，你选男朋友的水准真是没得挑啊。”
秦今秦的神情冷了下来，她也站起身，抱臂斜睨着他：“讲话不要阴阳怪气的，问了你就好好说。”
“好好说？行啊！”王剑看着她，语气轻佻：“简而言之，就是为了让你这个男朋友走后门，老刘跟他妈妈暗度陈仓了呗。”
说完后，故意做作地皱起眉头：“说暗度陈仓，你会不会不理解啊大学霸？就是说男女……”
“我还用不着你来解释”，秦今秦打断了他：“等你作文哪次有了长进，再这么跟我说话。”
王剑的各科成绩里，最差的就是语文，每次考试，他的作文必跑题，已经被语文老师当众批评过好多次。
听秦今秦用这种语气提起痛处，他面子一下挂不住了，正要再说什么，秦今秦又开口了，声音清清冷冷：“顺便，我教你个词儿吧。”
“你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叫什么吗？”
她顿了一下，仍旧没什么表情：“满嘴喷粪。”
“我操”，王剑猛地站了起来，面色通红。
班里的同学都静了，他们没想到，秦今秦居然会这样骂人。
秦今秦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没什么怯意。
她冷静地说：“第一，故意制造未经证实的事情，并对他人名誉造成侵害的，属于造谣。情节严重的话，构成犯罪，轻则也要罚款拘留。”
王剑愤愤不平：“这又不是我说的，人举报信上这么写，大家都知道了。”
“是么？”秦今秦应了句，她往后靠在窗台上：“那你就是传谣。现在朋友圈传谣都能判七年了，想来你也不知道。”
“你……”王剑狠狠地瞪着她，却你不出个下文。
“认真听”，秦今秦说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尊师重道，不懂么？”
不及他给出反应，她的无名指也竖了起来：“第三。”
她轻飘飘地：“不说那些歪理，做人要有起码的感恩之心。你运动会时摔倒，是不是老刘背着你去医务室的？”
“除此之外，我听说，有次你嘴贱，惹了年级里的小混子，也是老刘出面给你摆平的。”
在每晚八卦大会上听到的消息，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宿舍的三个女生看着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小骄傲。
秦今秦与她们交换了个眼神，又看向王剑，接着说着：“就算这都不提，你还吃了我男朋友好几只虾，是几只来着？”
王剑不语。
他与秦今秦也是从进入高中就在一个班，但同学两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秦今秦讲话，没想到就是正面对击。
秦今秦也没想真问确切数字，她尾音里有微不可察的笑意：“王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话你总该听过吧？”
看他说不出什么了，秦今秦收回了手，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才又说道：“在你们能拿出实捶之前，别让我再听到一个字的议论。”
尽管说不过她，但王剑心里还是不忿，他从座位上走了出来：“你装什么老大，我告诉你秦今秦……”
“你要告诉她什么？”
叶成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威胁。
王剑转过头，这才看到叶成章站在后门处。
他冷着张脸，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很漠然：“说啊，想告诉我女朋友什么？”
☆、第 48 章 跪着的
王剑只是爱落井下石地耍个嘴皮子，还不想跟叶成章这种人杠上。
此时, 颇有点骑虎难下。
他硬着头皮：“叶成章, 你也别太放肆, 我们14班不是能让你乱来的地方。”
这话说完，叶成章倒笑了下。
教室里开着暖气，他刚才进门时秦今秦正说得顺溜。
她这样子挺新鲜, 他只顾看着，外套还没来得及脱。
这么站了会儿, 身上有些发热了。
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卷子分了几摞, 递给后排的人：“往前传。”
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边脱外套，边说着：“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我要是放肆的话，你现在就不是站着的了。”
他声音里带笑, 轻轻斜了王剑一眼：“得是跪着的。”
王剑面红耳赤, 想放狠话, 又不敢真说。停了好一会儿, 才僵着声音：“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说不定明天就会把你开除出我们班。”
一口一个“我们班”，说的理直气壮。
这回，没等叶成章说什么，前排就有几个人出声了：
“课代表，卷子多了。”
“这儿不够。”
哪排的卷子份数不对这种事, 大家平时都会自己看着调一下，而这时，恰好在王剑这么说之后，故意叫一声叶成章，就有点不一样的意思了。
王剑狠狠瞪了下讲话的人。
叶成章没再看他，应了一声后，把衣服递给秦今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走去前面。
宋飞见王剑吃瘪，得得瑟瑟地指了指他的位置：“回去坐着。”
叶成章调完卷子，没回座位，反而走上了讲台。
他自幼是个坦然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屑于搞歪门邪道。
进14班这件事，算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件理亏的事。
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人解释，何况，其中还牵扯到老刘与妈妈的私事，好像也不太方便说，便闷在心里了。
从办公室回来的路上，他仔细想了一遍后，这个“举报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虽然不知道叶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信任老刘的为人，更相信自己的妈妈。
他想起那天老刘讲起楚晓晓时的样子来，想起他粗糙泛黄的手指，自觉这件事里，老刘真是最冤枉的那个。
想来他这种人，虽然鬼畜了点，但一定是很内心清高又重名节的。
被卷进这种腌臜事里，真是有点憋屈。
叶成章站定，手指扣了扣讲桌，吸引大家的注意。
秦今秦仍站着，手里抱着他蓝白相间的羽绒服，眼神里有些紧张。
他投给她一个暖洋洋的微笑，然后在每个同班同学的脸上扫了一遍，当然，要略过王剑这种人。
“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叶成章说。
之后，他不卑不亢地讲了一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说话时，他脊背挺得笔直。他身上是件浅灰色的羊毛衫，袖子往上挽了些，露出手腕与一小截白皙有力的胳膊。
整个人干净又傲气。
末了，他说了声对不起：“确实是走后门了，还因此影响了刘老师的声誉和大家的学习。等这件事结束，我会离开咱们班。”
教室里很安静。
秦今秦看着他，鼻尖酸了酸。
是宋飞先打破了沉默，他涌动的情绪无处发泄，只好重重拍了下同桌的脑袋：“你还想去哪儿啊？”
他同桌骂了他一句，揉着头大声附和：“你走了，我们就没英语课代表了。”
见状，班里的同学也纷纷七嘴八舌起来：
“对啊，你都说是咱们班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们没怪你啊。”
“还想一块儿吃小龙虾呢。”
“你能不能别提这个，想起来我就流口水。”
“我就说老刘不可能这样，肯定是栽赃陷害啊。”
“就王剑嘴贱，名字起得真不亏。”
“老刘不说了么，大家是一家人。”
“如果在王剑和叶成章中选一个，肯定是叶成章啊。”
“我爱老刘。”
“我也挺喜欢叶成章的。”
“小心秦今秦打你哦。”
……
这些同学中，有的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出了教室，说不定都认不出来是同班的。
没想到他们都会帮自己说话，叶成章揉了揉鼻子。
一片嘈杂中，班花也站了起来：“对不起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大家都挺好奇这事的，我就说了，是我没考虑周全。”
见班花愧疚，宋飞立刻安慰：“没事没事，大家知道了怎么回事，才能帮到老刘。”
班花转过头来：“怎么帮？”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飞，宋飞的脸腾地就红了。
哪儿还知道怎么帮，他连自己叫张飞还是王飞都一时分不清了。
秦今秦灵光一闪，但又觉得自己直接说出来不太好，毕竟是男朋友。
她把眼睛从叶成章身上挪开，装作在自言自语：“是写信举报的，那……”
钱蕾她们不愧是同住了这么久，一瞬间就接上了：“可以写信举报，也可以写信解释啊。”
宋飞眼疾手快，立刻把话头抢了过来，他看着班花，机智地说：“办法就是我们可以写一封联名信。”
班花的眼睛里有小小的亮光：“这个可以耶。”
太棒了宋飞，给你加十分！
他按捺着心里的狂喜，更上一层楼：“不仅是我们班的同学，如果大家有认识老刘教过的学长学姐，也可以带上。”
班花笑了起来，小酒窝若隐若现的：“我就认识好几个。”
耶，二十分！
宋飞快上天了，他咽了咽唾沫，脑子转得像陀螺一样快：“还有，我们还可以请其他老师一起帮忙，他们是同事，说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秦今秦淡淡笑了下。
叶成章心想，还有一个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晚饭时，他给叶强打电话。
叶强干脆地承认了：“是，是我做的。”
“为什么？”叶成章问：“老刘跟你可没过节吧？”
“有没有还不是我说了算”，叶强说。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你是我儿子还是他儿子？”
“爸”，叶成章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成群结队的学生：“你不觉得你做了很多错事吗？”
“没觉得”，叶强毫不犹豫：“小时候我都是怎么教你的，你忘了？这哪儿叫错？”
叶成章张了张嘴。
冲他的态度，让他撤回举报这种话说了也没用，便不再浪费口舌，挂了电话。
叶强听着嘟嘟的机械音，心烦得厉害，用力把手机砸到了地上。
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平时都没想过主动跟自己联系，好不容易打了个电话，结果全是说这事。
什么玩意儿！
他的妻子，不久前刚跟他通过话的楚晓晓，此时正纠结地做决定。
对于刘建民，她一直心存歉疚。这次，又为了自己家里的破事，给他带来这么难以忍受的脏水。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了我这个人啊。
她闭了很久的眼睛，好大一会儿，吁了口气，拨出了一个号码。
那边的助理小王很快接听了电话：“喂，嫂子……没，楚莉在医院没住几天，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搬出去了……手机号公司里有存档，我待会儿发给你……叶总这几年的路确实走歪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别，你帮过我，用不着跟我说谢……”
秦今秦从教室中走出来，见叶成章的电话已经打完了，上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吃饭去。”
叶成章把她乱七八糟的围巾重新围了一遍，揽过她往楼梯走：“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秦今秦说：“今天我请你吃东西。”
叶成章笑：“那我要把你吃哭了。”
“好啊”，秦今秦仰脸看了看他：“吃哭我吧。”
叶成章的胳膊从她肩膀滑到腰间，紧了紧：“亲哭你，行不行？”
秦今秦低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小声：“行啊。”
叶成章：……
他愣了会儿，按着她的脑袋把她的脸转过来：“秦小花我就觉得你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你是不是喝假酒了？”
秦今秦说完后，自己就害羞了，被他这么盯着，却还要硬护着自己的面子：“哪儿不对劲儿了？”
“哪儿都不对”，叶成章说：“要么，是被附身了？”
秦今秦点头：“对，被徐泠附身了。”
叶成章一头雾水：“谁？”
“徐泠啊”，秦今秦推开他，往前走着。
叶成章跟了上来：“是谁？”
“鬼”，秦今秦说。
他们正闹，上面有人叫：“本本！”
许晨与汪洋从楼梯上往下蹦：“你俩去吃饭？”
看到汪洋，叶成章一把就把秦今秦拉到了身后：“不是说让你别见我媳妇儿。”
许晨拍了他一掌：“行不行了，还没完了你。”
“就没完”，叶成章老母鸡护崽似的。
秦今秦从他背后冒出了头来，冲两人挥了挥手。
汪洋对她笑，然后对叶成章说：“听说老刘的事了，上节课你们班长给各班都发了消息，说是要大家帮忙找上几届老刘教过的学生，写什么联名信。”
叶成章撇嘴：“宋飞这玩意儿，动作还挺快。”
汪洋挠了挠头：“老刘之前还帮我爷爷付过住院费，所以我想着，能不能也写个。”
“能啊”，秦今秦说。
叶成章反手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
☆、第 49 章 走一趟
宋飞的动作确实很快。
除了对老刘的维护外, 还因为好不容易可以在班花面前露一手，他上心得很。
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第二天，他叫上班里的几个男生，在教学楼下摆了几张空桌子。
上午大课间时, 校园里来往学生多, 他们班就跟宣讲会似的, 见个人就要扯住, 让给自己饱受冤屈的老班签个正义的名字。
大家在学校里无聊得久了，有个热闹不凑白不凑, 周围人聚得多了后, 还有很多主动上前来要求写的。各种名字很快就填满了几大张纸。
叶成章这会儿倒安安静静的。
他正坐在教室里, 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信。
秦今秦低头做两道题，就要看他一眼。
叶成章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 写得很是用心。
秦今秦偷摸着瞧了他一会儿, 放轻了脚步, 起身去卫生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 碰上了钱蕾和霍小芳。
她们问她：“怎么样？”
秦今秦蹙眉：“他今天上午都没怎么说话, 这会儿还在写东西, 我还没找到机会。”
“嗨呀”, 钱蕾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机会不机会的, 肯定就是心情不好才不想讲话的啊，你要主动一点。”
霍小芳赞成：“拿出霸王硬上弓的气势来，用你澎湃的爱意慰藉他低落的那颗心。”
“啊, 我也不太澎湃”，秦今秦有些窘。
“那现在就澎湃起来！”
秦今秦点头，甩着手上的水珠，回教室。
走到窗子那儿，又停了下来，隔着玻璃上的白雾看叶成章。
昨晚上，宿舍人说，叶成章遇上这事，多惨啊，他心情一定很不好，你得发挥出女朋友的价值来。
“发挥了啊”，她说：“我晚上请他吃东西了。”
室友却表示，是个人都能请吃东西。你们在谈恋爱，得来点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秦今秦很明白这个意思。
说起来，因为冬天晚上太冷，这几天他送她回宿舍后，并没有过多亲热的举动，只是简单抱一下，随便亲一口，就让她上楼了。
虽然叶成章总是副阳光灿烂的样子，但她知道因为叶强的事，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可她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更别提要用这种特殊的肢体方式。
怎么来？
过去直接抱他？
亲的话……
这会儿教室里倒是没什么人，都在楼下和宋飞一块儿摆摊呢。
但地方还是不太合适。
可要是叫他出来，就太刻意吧。
正纠结，里面的叶成章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搁下笔，往后仰了下脖子，冲偷窥已久的秦今秦勾了勾手指：“进来。”
还没想好啊。
秦今秦慢吞吞地往座位上蹭。
剩下两步远时，她在心里比划着走过去抱的姿势。
这样我站着，他坐着，抱住的话，他的脸离奇怪的部位就太近了。
那弯下腰抱，要弓着背，动作会不会很丑啊。
叶成章已经从桌斗里扯出张纸来，他伸长了胳膊，把她拉到身边。
边给她擦着手指，边说：“什么毛病，夏天不爱擦干了就算了，冬天呢，站外面那么久，不怕结冰了？”
“怎么可能”，秦今秦下意识地就反驳。
然后发现，这个姿势再近点，就是会危及奇怪部位的姿势了。
而显然，叶成章根本没注意到她身上这个没发育似的东西。
他心无旁骛地把她的手擦干了后，又拿过桌上的电暖手宝放到她手里：“暖暖。”
秦今秦低头俯视着他的眉眼，张了张口：“我……”
“嗯？”叶成章抬起头来，瞳仁黑亮。
不知道是被室友们说的了，还是受他桌上那封信的影响。
她愣是从他这惯常的表情里看出点惨烈的悲痛来。
她与他对视了会儿，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把暖宝宝又递回给他。然后脱下了羽绒服，整齐地叠好，摆到他课桌的边沿处。
再站直了身体，英勇就义一样：“叶成章，你需不需要抱我？”
叶成章被这大胆的邀请给击晕了。
这两天的秦小花是怎么回事，假酒还没醒么？
他舔了舔小虎牙，往前排的空座位扫了一眼，声音低低的：“昨晚上不是抱过了？”
……这话说的，这是什么话。
秦今秦脸一下子热了，她忙掩饰自己的失态，转身要跑：“我下楼去看看……”
第二个“看”字刚说出口，就被一双胳膊给拦腰箍住了。
叶成章胳膊没怎么用力，就把她拉近了些。
他从背后环住了她。
熟悉的温度烙在腰上，秦今秦怂了，毕竟还是光天化日的教室。
她支支吾吾：“我要下楼。”
叶成章温声：“你外套没拿。”
“那，那你松开，我拿”，她声音小得很。
于是，叶成章就装作没听到了。
好一会儿，他把脑袋往前，脸颊埋到她柔软的细针毛衣中。
“需要”，他说。
秦今秦低下头，看着他横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十指的指甲圆润又干净。
由于皮肤比较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很明显。
指尖最初很静很乖，然后有微微的颤动。
他的声音也有些波动：“我这么做没错，对不对？”
“没有”，秦今秦从没这么斩钉截铁过。
“嗯”，叶成章闷闷地应。
她握住他的手：“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哪儿都好，特别好。”
叶成章没出声，待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才接着这句话：“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秦今秦没明白什么叫故意。
叶成章松开胳膊，把她转了过来：“发好人卡时才这么说话，是用来拒绝人的，‘你是个好人，但是’，这种句型。”
秦今秦认真地看着他：“我这句后面没有但是。”
叶成章笑：“你没事的时候啊，加上但是，练练这句话，以后好跟别的男生说。没有但是的，只能跟我说。”
秦今秦的心底像是塌陷了一块儿似的，软得很。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别的男生，只有你喜欢我。”
叶成章的眼睛水亮水亮的：“那是他们瞎。”
秦今秦有些不好意思。
叶成章站起身：“穿外套。”
“干嘛？”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昨天晚饭时，说要怎么着你来着？”
两人的外套刚穿好，就听楼下一声大吼：“丢什么人！你们都给我滚回班！”
音色熟悉，中气十足。
他们对视一眼，大步跑到走廊上，伸着脖子往下看。
久违的老刘正叉腰站在宋飞他们的桌子前面，脸黑得跟十二罗汉似的。
但尽管他面部表情不太慈祥，宋飞还是激动得很，愣了两秒，嗷地一声，手里的签名笔一甩，走了两步，往前一蹦就挂到了老刘身上：“老刘！你回来了！！！”
班里的男生回魂似的，纷纷围了上去，抱胳膊的抱胳膊，扯手的扯手：“老刘……”“老刘你去哪儿了，没事吧。”
女生要矜持一些，围在外面，还有几个疑似哭了，正扯着袖子抹眼睛。
老刘不耐烦地把他们全甩了开来：“净给老子丢人！”
说来，一个小城市里，搞教育也就那么一个圈子。
老刘这些年兢兢业业，当了几十年的一高教师。对于他的人品，大家都是了解的。
举报信递上去后，教育局那边倒也不是真的信了，只是想着影响不好，找他谈了个话，问是不是跟人结仇所致。
老刘把始末讲了后，一口否认结仇，没怎么当回事。
领导就表示，那你先回家想几天，顺便也当避避风头了。我们看这人会不会再有后续动作，最近也调查一下。
老刘欣然同意，权当放了个假。
只是没想到，话传出来后，在学生、和某些不相熟的老师中，倒是引起了一番口舌。
特别是14班的这群小崽子，竟然这一出都给他整出来了。
校长看到他们闹，过来让收摊时，他们还一个个梗着脖子，强硬得不行。
眼看课间快结束了，这里还聚了一大波人，校长担心影响上课，才给老刘打了个电话，让他自己过来解决一下。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校长还在一边杵着，他也不好表现得太鼓励这种行为。
对于带头的男生，一人赏了一脚。女生就狠狠剜几眼。
但没在闹事的人里看到叶成章，他还是挺意外的。
宋飞他们收拾东西时，他抬头往楼上一瞅，恰好看到叶成章正探着个头往这边看。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叶成章才不会主动下去挨揍。
尽管如此，学生们浩浩荡荡的联名信还是递了上去，其中，夹杂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信封。
第二天一早，双城市几个警察敲开了叶强的办公室门。
叶强坐在电脑后的老板椅里，动都懒得动：“你们有证据吗？”
“有人实名举报。”
“谁？”
“您儿子，叶成章。”
叶强僵了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表情。
他以为，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走一趟就走一趟吧。
但，他再也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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