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贺青云愣了片刻, 眉心轻颦, 并未一口答应这姑娘的请求, 而是问道:“姑娘的车夫呢?”
一个穿着湖绿色夹袄的婢女下了马车,不卑不亢地朝贺青云行了一礼, 客客气气地说:“回公子, 车夫去宁国寺求助了。”
原来如此,但贺青云仍不敢轻易答应,马车上只有小月和婉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不能把来历不明的人往车上引。
“在下贺青云,冒昧了, 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那婢女盈盈一福身,正欲作答, 忽地前方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紧接着两个年轻的奴仆骑马而来, 及至马车前,陡然勒住了缰绳,然后翻身下马,拿出一只车轱辘,拱手行礼道:“秦姑娘, 小绿姑娘, 让你们久等了。”
叫小绿的女子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雀跃的笑:“你们总算来了, 姑娘都等小半个时辰了。”
见双方认识,没自己什么事,贺青云也没多做停留,朝马车方向一拱手, 然后对那个小绿姑娘点点头,折身返回了马车后面。
在他转身之际,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那女子空谷幽兰的声音:“先把马车挪到路边,别挡了路。”
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贺青云眉眼间泛起一抹淡淡的笑。
回到后面,贺婉婉和韩月影立即好奇地探出头问道:“青云哥哥,前方发生了何事?”
贺青云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马车坏了,不过修理的人过来了,与咱们不相干,走吧,他们把车挪开了。”
贺婉婉惦记着源济大师的讲经,也没多做纠结,放下帘子坐了回去。马车重新启动,朝宁国寺的方向驶去,行至秦姑娘的马车时,那位秦姑娘已经下了车,扶风弱柳地站在路边,好似风一刮就能把她刮跑一样。
贺青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秦姑娘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手按住被风拂动的白纱幕篱,然后朝贺青云的方向轻轻颔首。
贺青云也一点下颚,然后没有多做停留,领着两个小姑娘往宁国寺而去。
到了山门下,果然如贺婉婉所说,今儿人不少,才早上,宁国寺的山脚下已经挤满了形形□□的马车,蜿蜒向上,仰头望去,仿若一条盘旋在山坡上的大蛇。
马车行驶的速度放慢了许多,甚至堵在那儿,好久才会挪动一下。
贺婉婉素来沉静的小脸上浮现出焦躁之色,她从马车里探出头,对贺青云说:“大哥哥,咱步行上去吧,这要排队上去,都不知什么时候了。”
贺青云倒是无所谓,他担忧地瞥了一眼马车里的韩月影:“这段山路不短,恐怕得走小半个时辰,你们可以吗?”
“无妨,礼佛当诚心,本就该爬上山。”贺婉婉拉着韩月影下了马车。
贺青云留下车夫,让他把马车驶到山上,自己则带着两个家丁和婢女护着贺婉婉和韩月影往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而去。大路太堵,因而不少人都弃马步行,只容两人并行的山路上人不少。
一开始,贺青云还很担忧韩月影的小身板,怕她累着,谁料一刻钟后,他都有些气喘吁吁了,韩月影还呼吸平稳,面色如常,甚至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也不为过。
贺婉婉也惊讶地看着韩月影:“小月妹妹,你真厉害。”实在是看不出她的小身板里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韩月影抿嘴一笑,没有做声,这点路途对她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她虽然年纪小,但这辈子徒步走过的路比眼前这几人加起来还多。
有了她的刺激,贺婉婉也不好意思说休息一会儿,拿起手帕擦了擦汗,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地爬上了山。
宁国寺建在仓瑞山上。仓瑞山不高,海拔只有两三百米,山顶地势平坦开阔,其上除了宁国寺的几座大殿,后面是两排寮房,供娇弱抑或是要在寺中过夜的香客休息。
一行人上了山,贺青云看着贺婉婉涨得通红的小脸,建议道:“婉婉可否要去后院休息一会儿?”
贺婉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咱们去听源济大师讲法吧,不然去晚了就只在挤在最后面了。”
她的话还真是应验了。
源济大师开坛讲法的地方就在大雄宝殿前面的空地上,他们过去时,这空地上已经坐了不少信徒,每个人都自带蒲团,顶着寒风席地而坐,其中不乏熟面孔。
贺青云让下人拿出准备好的蒲团,寻了一个靠前的地方铺好,招呼两个小姑娘坐好,又命婢女给暖手炉里添了些炭,给她们暖手。
韩月影乖乖地跟贺婉婉坐在一起,仰起头,四处张望。
大雄宝殿前面的青石高台上摆放着一桌一椅,光秃秃的,连漆都没涂,很是简陋。有一小沙弥捧着一册书卷,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然后站到了一边,这应该就是待会儿源济大师所坐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到源济大师的踪影,韩月影有些坐不住了,她低头,凑到贺婉婉耳畔,小声问道:“婉婉,大师怎么还没来啊?”
一提起源济大师,贺婉婉就化身为狂热信徒,笑眯眯地解释道:“早着呢,现在才巳时两刻,离源济大师公布的开坛讲经还有小半个时辰。”
所以你们这么早就跑过来,坐在山顶吹寒风是为了什么?
韩月影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小脑袋。
贺青云一瞧她的样子便明白,她对佛法应是不大感兴趣。源济大师的讲经对于喜欢佛法,对佛法有研究的人来说,固然是一场极好的享受,但对韩月影这种年纪还小,好奇心重,没有定性,平时又没接触过佛法的小姑娘来说,让她枯坐在寒风中一两个时辰,无疑是一场折磨。
罢了,小月天性烂漫,还是个孩子。贺青云也不好拘着她,便附过去,笑着说:“小月是第一次来宁国寺吧,听说后山的红枫漫天,很是壮美,你要不要去看看?”
只要不枯坐在这里,去哪儿都行。
韩月影不住地点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感激地看着他。
令贺青云不由失笑,温柔地说:“你待会儿别乱跑,让余晨和夏兰跟着你。逛累了就回来歇会儿,我给你留个位置。”
余晨是他今日带来的两个家丁之一,身手不错,对付一般宵小不是问题。
韩月影忙点头,举起小手保证:“青云哥哥,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贺青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和一串铜钱,递给她:“有喜欢的自己买。”
因为宁国寺香火甚旺,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久而久之便在山脚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附近有些头脑灵活的百姓便做了些吃食,拿到山上兜售,很是受来往香客的欢迎。
这些银钱抵得上她大半个月的月钱了,韩月影欢喜地接过,甜甜一笑:“谢谢青云哥哥。”
然后站起身灵活地挤出了人群,往外跑去,转眼间就带着余晨和夏兰跑得无影无踪。贺婉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今天任性了,没顾忌到小月妹妹的喜好,我还是去陪小月吧。”
贺青云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定定地看着她:“婉婉,你也是我妹妹,以后这样的见外的话就别说了。至于小月,她性子欢脱,坐不住,便让她去玩吧,这山中并无猛兽,天寒地冻的蛇类也冬眠了,不会有危险。”
贺婉婉看着他眼底的诚挚和宽慰,清楚自己这位堂兄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她的谨小慎微、小意讨好乃至试探,在他面前倒显得太过不堪了。她扬起明媚的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大哥哥说得是,是婉婉想岔了。”
贺青云笑了笑,体贴地把话题转向贺婉婉最感兴趣的地方:“你可知道源济大师今日要讲什么?”
贺婉婉摇头。
“是小乘佛法中的一段,以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开而当名,变而弥广。法虽三焉 ,而类无不尽,觉虽一焉而智无不周……”一道如黄莺出谷般悦耳轻灵的声音从侧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引人沉醉。
贺婉婉顿时眼睛发亮,侧过身,昂起小脸,惊讶地望着来人。
贺青云没她那么痴迷,他一听这声音便认出这女子应是先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位秦姑娘,站起身一看,果然是那位。
哪怕到了这佛门净地,这姑娘脸上的面纱都未摘过,也不知是何等的绝色,竟让这姑娘如此谨小慎微,在人前从不露真容。贺青云压下心里探求的欲望,站起身,颔首打了个招呼:“秦姑娘,幸会,又见面了,这是家妹婉婉。”
“你们认识?”贺婉婉惊讶地望着二人。
秦姑娘微微福身,笑盈盈地说:“一面之缘。”
贺婉婉好奇地偷偷打量了这位秦姑娘一番,从她的衣着打扮和声音来看,她年纪应该不大,估计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岁。再看她说话行事,进退有度,姿仪不凡,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加之她刚才出口就背出那么一长串佛经,更是好奇,便热心地说:“秦姑娘,你一个人,不若与我们同坐,正好我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你。”
她的眼神热切,漆黑的瞳仁中充满了毫不作为的佩服和赞许。
多久没看到过这样单纯的眼神了,秦姑娘微微垂眸,含笑应道:“幸得贺姑娘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听她答应,贺婉婉立即拉着她坐到旁边,笑眯眯地说:“咱们俩别姑娘来姑娘去了,直呼闺名吧。”
“好,你我还真是有缘,我的名字也是叠字,双名笙笙。”秦笙笙温柔地说道。
贺婉婉默默念了两次她的名字,赞道:“笙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你的名字跟你的声音还真是贴切。”
秦笙笙娇羞地垂下了头,露出一截皓月般的脖子,声音轻柔带笑,宛如威风拂过的铃铛声:“婉婉过誉了。”
被人遗忘的贺青云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姑娘,嘴角也往上弯起小小的弧度。可能是因为远离父母的原因,婉婉素来表现得大气温婉,进退有度,都让他们忘了,她也不过是一个与小月同龄的小姑娘。
两个姑娘抒发了一阵对源济大师的崇敬之情,又谈起了上回源济大师讲经的事。贺婉婉发现,秦笙笙真的是个博学多才,而且对佛法极为精通,提起法经,她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很多时候见解不凡,令她自愧不如。
在旁边听了一阵的贺青云也诧异地看了秦笙笙几眼,这个姑娘学识之渊博,恐怕许多同龄的学子都多有不及,他的心里不由泛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等了半晌,胡子花白步履蹒跚的源济大师终于出现在了青石台上,他的眼神慈悲安详,抚慰人心,目光所过之处,能让人暂时忘了烦忧,只记得那么一双睿智宽容的眼睛。
只一瞥,底下的信徒香客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眼巴巴地望着源济大师。
源济大师枯瘦长满褶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微微点头,缓缓说道:“今日,我要讲的是小乘佛教中的一段,以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开而当名,变而弥广。何为三法……”
果然与秦笙笙先前所言一致。
源济大师的声音悠长祥和,如一粒石子掷入水中,激起波纹飘散开来,飘荡到老远,一时之间,这片天地似乎都只有这位年迈的老人慈爱的声音。
***
山寺中大部分香客都去听源济大师讲经去了,因而后山显得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韩月影放目望去,只见山上除了红枫,还种植了许多毛栗子和松柏。
隆冬时节,枫树上的叶子掉了大半,撒在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像是踩在地毯上一样,柔软蓬松,咯吱作响。
韩月影踩着玩了两下就觉得没意思了,她昂起小脸,抬头望着栗子树的那一粒粒饱满的毛栗子,就差流口水了。
“都快午时了,你们肯定也饿了吧,咱们打点毛栗子下来做火烧栗子吃,趁热吃,香喷喷的,美味极了。”韩月影笑得眼角弯弯,仿若月牙。
她这有滋有味的描述勾起了余晨肚子里的馋虫,他跟着仰起头,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只有夏兰觉得不妥,她轻轻拽了拽韩月影,抬头望着高大的栗子树,小声说:“姑娘,这树太高了,还是算了吧。”
“没事,余晨肯定会爬树,对吧?”韩月影扭头问余晨。
已经十来年没爬过树的余晨面上闪过尴尬之色,吞吞吐吐地说:“这……小的试试吧。”
瞧他的样子就不大靠谱,韩月影见了,摇摇头,解开大氅,丢给了夏兰:“我来。”
听到这话,夏兰都快哭出来了,她死死拽着韩月影的袖子:“姑娘,你今儿若爬了树,传回去奴婢会挨板子的,求求你,可怜可怜奴婢吧。”
余晨也不敢让姑娘爬树,忙跟着劝道:“是啊,韩姑娘,你若喜欢毛栗子,回头小的想办法给你弄点来就是,时候不早了,源济大师应该已经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两人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副她若是爬了树,他们就会吓得晕过去的样子,韩月影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恹恹的返回了宁国寺。
等走到大雄宝殿旁边的飞天殿时,忽然一个小沙弥捧着一只香炉从殿内走了出来,好巧不巧地跟韩月影撞上。
香炉被撞飞出去,里面的炉灰撒了一地,直面撞上的韩月影,鞋子上、裙子还有大氅上都沾上了不少炉灰。
“女施主,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长得白生生的小沙弥连忙做了个佛号,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紧张地给韩月影道歉。
“无妨,弄干净便是。”韩月影不甚在意地说,“麻烦小师傅找个寮房给我收拾一下吧。”
“这是自然,三位施主请随小僧来。”小沙弥连忙应道,然后把韩月影和夏兰领进了殿后那两排木屋,然后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憨厚一笑,“女施主,你看这里行吗?”
韩月影环顾了四周一眼,寮房的空间不小,只是里面摆放的家具很少,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很是简陋,不过她只是借这地方整理一下衣服而已。
“可以,多谢小师傅带路。”韩月影冲他笑着点头应好。
小沙弥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眼角眯起,笑容灿烂:“那小僧就先出去了。”
“嗯,小师傅请。”夏兰把这个小沙弥送了出去,然后拉上了门,主仆两人躲在屋子里弄了好半天,才将裙子、鞋子尤其是大氅上的香灰弄掉大半,不过还是有些细微的烟灰没弄干净。
“应该看不出来了,姑娘先将就穿一下,待会儿回了马车里,再换衣服。”夏兰抖动着大氅给韩月影披上。
她们这回也带了一身的衣服过来,只是放在了马车里,现如今马车都还不知堵在山坡上的哪个角落里,自然只能先将就着这身衣服穿。
韩月影虽说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但骨子里的习性还没改变,到底没那么讲究,她掀起裙摆看了看:“不用,看不出痕迹,这样就行了,回家再换吧。”
“嗯,时间不早了,姑娘咱们去找大公子和二姑娘吧。”夏兰担心待会儿人太多,与贺青云他们走散了。
韩月影倒是没这顾虑,依贺青云的性子,找不到她一定不会下山。
不过宁国寺的附近她已经逛过了,没甚新鲜的,便道:“好吧,咱们也去听听源济大师讲法。”
两人拉开门,与守在门外的余晨汇合,一起往前殿走去,路过飞天殿时,韩月影忽然瞧见殿内站着一道挺拔又熟悉的身影,连忙停下脚步,高兴地喊道:“褚二公子,许久不见。”
褚孟然转过身,见到她,纯白如玉的脸上浮现出欣悦的笑容,往前几步,走到门口,低头专注地看着韩月影,温和地说:“韩姑娘,真巧,你也来上香。”
光顾着玩和吃的韩月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心虚地岔开了话题:“褚二公子怎么没去听源济大师讲经?”
褚孟然双手负于背后,笑盈盈地说:“我来晚了,人太多挤不进去,只能作罢,韩姑娘这是从何处而来?”
韩月影指了指飞天殿的回廊:“我刚才与一个拿着香炉的小沙弥在这儿撞上,把衣服弄脏了,所以去后院的寮房整理了一下。”
褚孟然狭长的眸子轻轻往上一挑,似是无意中提起:“哦,这么冒失的小沙弥,韩姑娘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下次我一定得避开他,免得他也撒我一身香灰。”
“哪会那么巧。”韩月影笑了笑,还是如实描述了一遍那小沙弥的长相,“他长得很白净,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脸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左侧嘴角有个小窝……哦,对了,他的左手手背上还有一个比铜钱小一些的疤痕。”
“多谢姑娘提醒,我以后注意着点。”褚孟然感激一笑,突然话音一转,挑眉问道,“这段时日姑娘怎么没去昌明书社?”
韩月影苦巴巴地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最近我的学习任务很重,没空出门,褚二公子有事?”
褚孟然眯起眼微微点头:“不错,在下正巧有一事要姑娘帮忙,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今日方便吗?只耽搁姑娘一两刻钟。”
韩月影踮起脚往大雄宝殿那边瞅了一眼,乌压压的一大片,瞧这样子,那边短时间内还不会结束,便道:“褚二公子请讲。”
褚孟然指了指飞天殿:“姑娘可否进去说话。”
韩月影让余晨在殿外候着,领着夏兰跟了进去。
褚孟然把她带到殿内左侧那一排案桌旁,然后从宽袖中掏出一圈画递给了韩月影:“我想请姑娘替我将这幅画描摹一遍。”
韩月影小脸挤作一团,讪讪地对了对手指:“褚二公子,非是我不愿帮忙,实在是我的画技不堪入目,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用田嬷嬷的话来说,她毫无绘画的天赋,还是别糟蹋白纸了。
褚孟然鼓励地看着她:“相信我,你先打开看看。”
韩月影瞥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打开了画轴,出乎她的预料,这卷画绘的不是美景美人,而是一副地势图,上面山川河流村落用线条勾勒得极其细致。不过画上没标明地点,她也猜不出此图画的是哪个地方。这种画不需要多少技巧,更多的是考验人的耐心和记忆力。
“这个我倒是会,只是这图比较复杂,一两刻钟恐怕画不完。”韩月影挠挠头,为难地看着他。这么复杂的地形图,怎么也要花个几日功夫。
褚孟然莞尔一笑,安抚她:“韩姑娘不必急,你先记下,回去再慢慢画也不迟。只是这幅图是我向他人所借,今日就得还他。”
也就是说,只给她一两刻钟的时间来记下这幅图,这倒是可以,韩月影想着褚孟然送了她两次书,这次正好把欠下的人情还他,便应下了:“好,我试试吧。”
褚孟然往后一退,把空间让给了她。
韩月影站在案桌前,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画,从左向右,记住这些线条的走向和脉络,渐渐的,由一条条相互交错的线条组成的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然后向右边延伸。
褚孟然在旁边站了片刻,见她已经完全投入到这幅图中,便往外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才轻轻朝夏兰招了招手。
夏兰脸一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福身行礼道:“褚二公子有事要吩咐奴婢?”
褚孟然面色柔和地瞥了韩月影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面等候你家姑娘,若是她问起,你便告诉她。”
“是,奴婢明白了。”夏兰垂下头,躬身目送他出门。
跨出飞天殿,褚孟然瞥了一眼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殿外的余晨,冲他笑了笑,然后大步沿着殿外的长廊走了十来丈,避开了余晨的视线,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之间便荡然无存了,眉目之间充满了冷厉:“冉刚,你去查查刚才韩月影所说的那个小沙弥。”
冉刚惊讶地抬起头,目光中的诧异藏也藏不住,他抬起胆子,试探地询问道:“殿下是怀疑刚才那个小和尚?”不过一个小和尚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瞧出他的不以为意,褚孟然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见过大白天才倒香炉的寺庙?而且还是专挑香客最多的日子和时辰?”
今日源济大师开坛讲法是老早就宣传出去的事,这一日山上香客信徒甚多,宁国寺应该早有预料才是,怎会这时候才倒香灰,而且还好巧不巧地撞到了韩月影身上。
经他一提醒,冉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但凡是大的庵庙,最是讲规矩,吃饭、做早课、搞卫生的时间都是定得死死的,寺中事务的安排也应是井井有序。像倒香灰这活儿,也是有固定的时辰和固定的人员。
因为白日里香客众多,未免冲撞了香客,寺庙一般都是傍晚或清晨倒掉香灰。只是,冉刚犹豫了片刻,嗫嚅道:“殿下,难道有人针对韩月影?只是她的身份来历都一清二楚,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针对韩月影的理由。
褚孟然斜了他一眼:“清楚?怎么个清楚法?她说她是韩凤阳的女儿,韩凤阳这十几年来行踪一直成迷,仅凭她的片面之词,是真是假,谁知道?况且,即便他们不是有意针对韩月影,但这事也很反常,你查一下有何不妥?”
这番话问得冉刚哑口无言,他惭愧地垂下了头:“殿下所言甚是,是属下失职了。”
“行了,赶紧去,悄悄的,别打草惊蛇了。”褚孟然不悦地挥了挥手。
冉刚颔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闪入人群中,开始召集潜藏在香客中的护卫。
少顷,便有十数个香客陆续从人群中走出去,前往各殿拜佛祈愿。
而冉刚直接找上了监院,询问他宁国寺的庶务安排,监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了,眸光闪烁,打起了哈哈:“这位施主,此乃我寺中事务,不便外传。”
冉刚没说话,直接从袖袋里拿出一令牌,递到他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监院一看这令牌,态度陡然一变,脸上布满了笑容,和和气气地说:“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冉刚先是问了一下寺中僧侣每日做早课的时间,又问了打扫,挑水等事,果然如他们先前预料的一样,宁国寺中这些杂务都有固定的当值人员,行事的时辰也都极有规律。
心里有谱了,他才装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香炉呢?我看了,殿前的香炉都不小,总不可能每日就倒吧,这样连香都插不稳。”
监院搓着手笑道:“这是当然,我们每十日倒一次香,逢重大节庆日会提前一天将寺中的卫生搞好,也包括香炉,还会备好素食,绝不会出差错。”
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冉刚最后问道:“那你们寺里可有一个手背有个比铜钱小一些的疤痕,十一二岁,白生生的小和尚?”
手背有疤痕,年龄又只有十一二岁,监院很快便锁定了人选,含笑道:“大人说的是了元吧,今日厨房忙不过来,他应该在那里帮忙。”
“是吗?”冉刚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一抬下巴,吩咐监院,“你带我去厨房,我有事情找他。”
监院很是忐忑,惴惴不安地看了冉刚一眼,边走边鼓足勇气向他打听:“大人,你们找了元,可是他冒犯了大人?”
冉刚身材挺拔,七尺有余,脸上还蓄着两撇络腮胡,两只元宵大的眼珠子炯炯有神,他若一瞪人,那硕大的眼珠子都像是快要跳出来一般,总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相与的感觉。
监院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吱声。
两人很快便到了厨房,但里面却没有了元的踪迹,问厨房的人,因为今天太忙,大家也没留意到他是何时不在了的。
监院很是尴尬,骂咧了两句,又去了元所住的禅房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只能尴尬地看着冉刚,再三保证:“大人,小僧这就派人去找,一旦找到人,立即将他押到大人面前。”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了元只怕闯了祸,否则也不会躲起来。
这么久,其他护卫都还没有消息,而了元平日里该呆的地方也没人,冉刚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估计这个了元怕是找不到了。他理也没理监院,飞快地往飞天殿而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褚孟然跟前,把探查的情况说了一遍:“殿下,这了元果然有问题,属下无能,没找到他,估计是听到风声藏了起来。”
“听到风声?这才多久。”褚孟然那双素来沉静温和的眸子显得越发深邃,眼角也挑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与平时的温和大相径庭。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殿内出来的那道娇小的身影。就像变脸一样,褚孟然的嘴角忽然往上一扬,勾起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容,大步越过冉刚,走到门口,笑看着韩月影:“韩姑娘真是令在下侧目!”
韩月影把卷起的图画递给了他,有些羞涩地说:“还好,记住了大概,只是要描摹恐怕还需好几日功夫,得劳烦二公子多等几日。”
“晚几日也无妨。”褚孟然爽朗地笑道,“辛苦韩姑娘了,届时,我必有重谢。”
韩月影连连摆手:“不用,上次公子送了我医书,我还没好好谢谢公子!”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笑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公子,等画好了,我便让人给你送到昌明书院。”
“好,你……”褚孟然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你小心些,再会。”
韩月影以为他是让自己小心下山,笑着领了他的好意,然后带着余晨和夏兰往大雄宝殿走去。
正巧,源济大师今日的开坛讲法已经结束了,信徒和香客们纷纷站了起来,拿着蒲团往外走去,韩月影三人正好跟他们撞了个正着。
“咱们先退到一边,等他们走后再去找大公子和二小姐吧。”韩月影建议道。
夏兰皱着脸,有些为难地说:“可是万一大公子和二小姐不往这边走怎么办?”
也是,离开大雄宝殿的路有好几条。
“走吧,大公子和二小姐的位置相对靠前,他们应该会比较晚走,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韩月影咬住下唇,下了决定。
夏兰点头,拉着韩月影:“姑娘跟紧奴婢,奴婢和余晨在前面开道。”
主仆三人逆着人、流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余晨尽职尽责地在前方开路,夏兰拉着韩月影的衣袖把她护在后面,以免有人冲撞到她。
经过小半刻钟艰苦卓绝的绕行,几人终于走到了青石台下方。与外面的拥堵相反,大雄宝殿外只站着稀稀疏疏的几波人,其中最醒目的便是贺青云。
夏兰高兴地喊道:“大公子,二小姐。”
贺青云和贺婉婉同时扭头朝她这边望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眉心同时蹙起,异口同声地问道:“小月呢?”
“在我后面啊……”夏兰眨了眨眼说道,人跟着扭头往后望去,结果却只看到一截轻飘飘的袖子,她脸上的笑僵了,声音蓦地变调,充满了恐慌,“姑娘,姑娘人呢,她先前明明一直跟在我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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