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05
无言地看着那个名字,骆迁心下一顿,点开短信。
——“没算错的话,你今天出院吧?”——
很意外对方会记得他出院日期,骆迁盯着那一行字有些怔忡。
但静默片刻,他又反应过来——
他欠了对方不少钱,人不记得才是活见鬼。
唇角浮现一抹苦笑,他站在医院门口向邵彦东回了个简短的“对。”
很快,邵彦东便来短信:
——“你在医院么?我正好去公司,顺便送你一程。”——
经过这段时间接触,骆迁知道邵彦东是个热心的人。
认为对方这么提只是出于一种随意性的关心,他便也委婉地回了句:
——“不麻烦你了邵先生,我已到家,谢关心。”——
这条短信落下没到半分钟,他手机便快速一震。
——“已到家?我车就在医院门口。你抬头看一眼。”——
看到这儿,骆迁隐在口罩和帽檐下的脸渐渐被一抹意外代替。
迎着耀眼天光,他半眯起眼抬头朝前方医院正门前的停车场望去。
半晌,他注意到远处的停车场入口方向,一个拿着手机穿着西装的男人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斜倚在半开的车门边朝他招了下手。
——“不用跟我客气。”——
正观望间,骆迁手机又是一震。
就这么隔着段遥远距离,骆迁拿着手机,脸色渐转凝重。
邵彦东远远站在停车场入口边道,面朝着他这边,招完手后便没了动作。
只能看清对方身型轮廓,骆迁就那么无言观望着,任天际阳光自上泻下,将对方身型清晰勾勒。
那身影成了被光晕挤满的视野中鲜明的一点,无法和背景融合,却又莫名地和谐。
身边人头攒动。
骆迁却在那一瞬有那么点触动。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那么一瞬。
短暂却并非不易察觉。
那孤寂森冷而不透光的深渊里似乎有一丝带着暖意的活水涌入。
画面中的男人再未动弹,骆迁明白对方在等他回应。
迟滞片刻,他朝对方点了点头,顺着医院正门台阶向下,很快便抵达对方身边。
邵彦东那一身西装显得相当庄重,骆迁知道对方要去公司。
那张平静的脸此刻带着浅笑望着他,冲后方车门歪了下脑袋,示意他上车。
立在车边,视线紧贴着帽檐滑出,骆迁观望着邵彦东面孔,半晌没什么动作。
对方额前有几缕零碎刘海小心翼翼地点着额角,那本应普通的眉眼,此刻在骆迁眼中却莫名地厚重鲜明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他半晌挪不开视线。
骆迁在找原因。
想知道自己莫名追寻对方视线的理由。
片刻,他终于明白过来——
是邵彦东的笑。
——成熟男人的笑。
清风般让人心神舒畅,却又隐隐带着些溺死人的稳重魅力。
不算灿烂却又能让人感到绵缓而持续的暖意。
骆迁皱眉。
——这笑,很犯规。
“怎么?”见骆迁一直立在车边没动弹,邵彦东唇边的笑消散,不解道,“有什么想说的?”
视线落在邵彦东唇角,注意到那转瞬即逝的笑意,骆迁垂眸,任帽檐挡住此刻表情。
——有点遗憾。
出于人情礼仪,骆迁虽然明白让对方出车送他很不妥,但既然对方已经专门来了,再一根筋地打发对方回去也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跟对方道了谢,他没再说什么便拉开车门上了车。
“今天送货应该来不及了吧。”钻入驾驶位的邵彦东一边调整后视镜和座椅一边无意识地跟后方骆迁闲侃,“所以你是回家对吧。”
拉上车门的骆迁听到对方询问,再次默。
没想到对方会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他从邵彦东正后方的位置小心地挪到斜后方,看着前面男人的半拉后脑勺,道:“对。”
孤身一人久了就会有一种莫名情绪。
像是沉浸死寂一片的深海,稍有一丝流动的暖意便能激起不小波动。
骆迁打量着邵彦东。
认真,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和对方面对面时,他无论如何不会做的事。
车祸前的他会被一种热烈而刺眼的特质吸引,钟爱于一种叫做“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壮烈情绪。
这便是他追郭余杰时的感受。
那个男人曾经给他艳阳般的耀眼感。
炽热,激烈,毫无保留。
既然选择要得到对方,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即便明白他就是那只飞蛾,就算被灼成灰烬也心甘情愿。
车祸后,他终于意识到他在那个人眼中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可悲可笑的飞蛾。
折了双翅,没有一丝价值,成了那烈焰的牺牲品,和尘土无异。
卑微而懦弱地趴在废墟中,他仰首观望着那团远去的光,心下除了死寂和绝望别无其他。
所以当有人带着那不起眼的,萤火般的细微暖意靠近时,他忽的意识到什么——
他想要的,从来便不是火焰本身。
凝视着邵彦东开车的背影,骆迁缓缓眯起眼眸。
——他想要的,大概只是一束光亮,一抹暖意,一点可以维持那可悲心绪的……
“骆迁,方便告诉我你家方向么?”邵彦东在红绿灯口停下,打了左转向灯,转头自肩上朝他投来友好一瞥。
骆迁视线悄无声息地再次落在邵彦东唇角。
——一点可以维持那可悲心绪的希冀。
等待片刻,见骆迁仍然不语,邵彦东瞄了眼快变绿的指示灯,催促:“骆迁?”
“邵先生,你把我送到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就行。”骆迁声线压得很低,听上去有些嘶哑。
闻言,邵彦东似乎有些迟疑:“前面十字路口?”
“对。”始终没看邵彦东眉眼,骆迁侧开面目,望向窗外。
仔细地看着骆迁那鸭舌帽,邵彦东有种想拥有镭射眼的冲动:“你真不用跟我客气,开车总是比你走路方便,你——”
“我家在前面那片商品批发区,过了十字路口拐的话,你车子进去了,想出来很麻烦。”骆迁跟邵彦东暗示前面商贩繁杂,有些小巷口摆地摊的很多,拥挤不堪,对方这车子确实能以龟速开进去,但出来的时候被进货卖菜的机动三轮堵一堵,基本别想走。
一听骆迁说的地段,邵彦东当即恍然。
他以前不是没来过此地。
当时为了买个什么材料,他车开进去用了快半小时,出来时刚好赶上进货车流,堵了他将近俩小时才勉强开出。
脸上浮出苦笑,邵彦东点首:“行,回头我把你送到十字路口,路上小心。”
“麻烦你了。”骆迁继续着那没有波澜的对话。
大概十分钟后,他从邵彦东车上下来。
那个男人跟着他下了车,直到把他送到批发区乱糟糟的路口才拐回去。
“有事联系。”
对方这句话在骆迁眼里只是句善意的社交辞令。
——现在出了院,两人间除了“欠债”关系再加上那几率很少的面馆碰面,已没有其他可以让他们产生交集的契机。
目送邵彦东远去,直到对方完全开走,骆迁才头也不回地向批发区旁的一片破旧房屋区迈去。
沿路经过清洁环境堪忧的小道,骆迁拐进小胡同。
周遭全是一水的老式建筑,长年的风吹雨蚀让建筑顶层侧壁上满是黢黑的破败痕迹。
终究顺着曲里拐弯的小巷道抵达一处楼道外,骆迁沿着满是灰尘,肮脏而陡峭的楼梯向二层而去。
抵达目的地,二层的狭窄空间总共两扇门。
他在左边那个黄色木门前停下,用钥匙开了生锈的锁,进了房间。
将近半月没回,屋子里有了股鲜明霉味。
骆迁皱着眉开窗通风,之后又走到门厅中一条勉强称得上“沙发”的长椅上落座。
紧靠门边那发着嗡嗡声响的老式冰箱旁放了一堆收拾得差不多的纸箱子。
骆迁坐在长椅上歇了会儿脚,又摇摇晃晃地弓起腰挪到其中一个箱子旁蹲下。
再过两天他会搬到一个比现在30平更小的地方住。
垂眸翻着那箱子准备找先前锁柜子的小钥匙,无意间,他看到塞在箱子侧缝中的几张洗出来的小照片。
皱眉观望了下,他忽的意识到那是还没车祸时照的一寸证件照。
无言地捏着那照片许久,骆迁蹲到双腿麻木了也没动弹。
——回头我把你送到十字路口。——
——路上小心。——
——有事联系。——
忽的,不经意间,脑海闯入先前邵彦东浅笑着的叮嘱脸。
闭眸,骆迁不动声色地将那几张一寸照撕得粉碎,反手直接扔进门边的垃圾桶。
深海的暖流大概也跟沙漠的海市蜃楼般飘渺。
希冀这种东西,骆迁渴望却又抵触。
因为他明白,就算奇迹能发生,也终究拼不过现实的利刃。
幸福就是那转瞬的事情,下一秒便消失地无影。
他亲身经历过,不打算再像几年前那样天真地去拼几率。
——去拼他掰弯的那个人能为他坚持多久。
现在的他很清醒,有些东西是从本质上无法完全改变的。
性向就是那自然大律上很鲜明的一条。
他不会再尝试越界,更不会再尝试扭曲原理。
他现在能做的,除了可悲的臆想,大概别无其他。
邵彦东的形象在脑海中淡去。
骆迁重新收拾了屋子,衬着力道起身迈入洗手间。
——明天开始还得送货。
他欠对方的钱,要尽快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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