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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明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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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如月———

    除了李昙三伦燕于飞这拨在陇州当过一串冰冻糖葫芦的祖宗之外,一船的大周人谁也没想到,这才到八月,东鸿海的天气就冷成了这样。

    大伙被谢怀诳上船的时候还是盛夏,燕燕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还装作很贤惠的样子给林大人捧过场:“是啊是啊,二……林大人说得对,海上天气凉嘛,大伙多带两件衣裳。”

    燕小帅为了吃盐巴烤蚂蚱,连“我赌太子娶不着老婆”这种话都说过。这天底下谁娶不着老婆都轮不到玉树临风前程似锦的太子娶不着,何况这届金陵皇家门十分为人所喜闻乐见,不仅没高堂双亲,还连个烦人的皇嫂都没有,并且买一个太子还能倒贴一串如花似玉的皇兄,谁嫁谁升仙。所以大伙纷纷把小燕的话当耳旁风,并且纷纷悔不当初地冻成了一窝鹌鹑。

    燕燕裹着林颁洛的大棉袄,坐在桅杆下,就着小酒迎风吃烤鱼,气势夺人无比地指点江山:“那个谁,你能干点有用的吗?”

    李昙正在背风处磨刀,对此人的嚣张气焰很看不惯,“老子暖身!”

    燕燕奇道:“冷你就回屋睡去啊?别人吃饭你磨刀,磕碜谁呢?”

    李昙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那不是宿羽在我屋睡觉呢吗。”

    燕燕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哈哈大笑,“你脑子有坑吧?你把他搁陛下那屋不就行——”

    林颁洛正抓着两把烤豆腐鱼从舱里出来,二话没说先给燕燕“嘘”了一声,李昙也是,就差一刀飞过来把她扎海里去,“嘘!”

    燕燕这次真的出离诧异,“你俩什么毛病?昨晚上你们不还嘀咕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呢吗,天一亮就不做人了?”

    李昙捂脸,林颁洛看天,燕燕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头皮发麻,回头只见一队黑甲虎贲近卫正簇拥着一人从船舷边走来,走在最前的一个人个高腿长,黑甲映得犀利容貌越发杀气腾腾。

    按照以往经验,她感觉自己八成要挨一顿狠踹,结果汗毛倒竖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又睁开眼,那群人早就掠过去了,有人拿剑有人拿信有人拿防务图,燕于飞和三伦回头狠狠瞪她一眼,谢怀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边走边拿从谢疆那抢来的扇子头在图上潦草一点,总之是一派忙碌繁荣的御驾出巡景象。

    燕燕把吹凉了的烤鱼还给林颁洛,跟林颁洛和李昙一起蹲下了。

    宿羽自作主张舍身饲虎的事彻底惹毛了“那一位”,谢怀一路带兵暗中北上,先是烧塌了尉都皇宫,又一路片甲不留地赶到东鸿海,然后“顺手”劫了西洋人刺探大周国境的船——直到今天,燕燕都感觉此等行径宛如疯狗脱缰。

    结果,那天宿羽被李昙从海里捞上甲板,完全无视了谢怀伸出去的手,径直端正跪下磕了个头,哑声道:“微臣有罪,如陛下所言,自请靖边。”

    一群人看天的看天看海的看海,不知道他记的是哪门子的仇。只有几个人当日在和阗听到了谢怀说的“出了这个门试试,侯爷连这个将军都别想做了”,眼下很替他捏把汗。

    周帝收回手去,半天才笑了一声,“是啊。”

    行伍中人比较沉静,两位将军都不吭声,林颁洛第一个打破沉默:“陛下跟侯爷真掰了?”

    李昙啃了口鱼,呵呵道:“也就剩个侯爷名分了。”

    短短数日,切云侯名下挂着的官职被削的削砍的砍,宿羽现在是彻头彻尾的想干活也没活干。好在还有伤病未愈这么个幌子,无事也要搞出事来,清清白白的小宿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叼着干粮去御驾所在的船舱门口摇尾巴,今天要咸菜,后天要白糖,往往什么都要不到,被铁面无情的御前侍卫拎出门外,喝二斤海风,然后灰溜溜穿过各色目光,溜回船舱继续睡觉。

    宿羽浑身都疼,光是睡觉也睡出了一头冷汗,把手脚往被子里缩了缩,试图暖和暖和。

    但李昙这人越活越回去,在陇州的时候恨不得用绣花小手帕拍苍蝇,现在有无数小姑娘给他送绣花小手帕了,他反而成了个糙汉。这被子据说是李大帅不离身的宝贝,平时都舍不得盖,但不好说有多久没晒过,盖在身上活像块醋厂的铁板,可见小宿倒霉,投奔旧日同袍都找不着一个正常人。

    他只好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来,想烧壶水喝。

    船上淡水稀缺,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壶,李昙往往把水壶顺手一塞就走了,眼神不好就找不着。宿羽在舱里转了半天,最后在床头找到了温热的药和凉了的馒头。

    他在军中跑惯了,早上一向不怎么吃东西,只端起药碗来。那药里不知道放了多少糖,一点都不苦口,他咕咚咕咚喝了,然后抱起被子打算出去晒一晒。

    这天难得晴朗,南下回金陵的大船已经进了大周地界,放心大胆地在港口停泊。

    采买粮食菜品的小官们跑上跑下,宿羽感觉自己慢腾腾的有点挡道,他往后让了让,靠在船舷上,抱着被子晒太阳,索性被燕燕和李昙一阵风似的拽了下去。

    港口的集市十分热闹,李昙掏出一串铜板,“三儿在御前走不开,你俩跟着哥哥我混吧。”

    只要有钱,燕燕和宿羽并不是很在意跟谁混。当下一人接过一半钱,燕燕全买了吃的,宿羽全买了不能吃的。

    他一边把晒干的红色小海星揣进怀里,一边教导燕燕,“做人如果光想着吃,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别?依我看,你买点金陵没有的,送给——”

    话音未落,三人中间某处响起“咕噜”的一声。

    燕燕说:“送给谁?”

    宿羽默默接过李昙手里的蒸米糕,沉默地啃了一口,“……送给金陵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吧。”

    燕燕拨了拨他装满小海星小贝壳小鱼干的衣襟,“啧”的一声,“原来你还知道要脸呢。你什么计划?”

    宿羽耻耻地通红着脸,掰着指头算道:“平常人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不正常,我估计最多也就要二十天吧。没话找话不容易,无事献殷勤还不容易吗……”

    几天奔波下来,李昙和燕燕加起来瘦了能有十多斤,所以对那个“他不正常”都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意思,同时觉得“你不正常”也有点难以启齿,只好异口同声“唉”了一声。

    燕燕老成地拍了拍宿羽的肩膀,意思可能是“节哀顺变”,然后李昙又掏出一吊钱来,“喝酒去吧。”

    宿羽抬脚就往酒楼里走,燕燕磨了磨脚尖,“那个……”

    李昙揽着宿羽的肩膀,头都没回,“我们教你喝,保证不告诉谢小燕。”

    燕燕本想说“你们别告诉我哥”,所以听他们提到谢鸾,只是莫名其妙地咳了一嗓子,小蹄子却十分诚实,把米糕一丢,也跟了上去。

    霸王花其实不大喝酒,纯粹是来吃肉的。燕燕也是装模作样地学着喝,抿了两口就嫌辣,掰了个鸡腿啃。李昙把她跟前的扒鸡推到宿羽跟前,“别嘚吧了,吃吧。”

    宿羽憋了好几天,这么一放开,嘴皮子压根就停不下来,左手鸡翅膀,右手小酒杯,从船上没烙饼一路追根溯源侃到了野狐岭和陇州军的烙饼到底哪个最好吃。燕燕啃着鸡腿观望了一会,最后提点道:“壮士,你给他要两张吧,这脸皮也太厚了。”

    宿羽立刻低头喝酒,李昙这才反应过来小宿如今一穷二白,在船上连个小灶都开不起,原来是在用口才曲线救国,连忙挥了挥手,“店家!给我烙五十张饼,带走!”

    港口处多得是几百几千张地买干粮的人,店家答应了一嗓子,等到他们吃饱喝足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小二给他们递上来五个油纸包。宿羽打开一个纸包边走边吃,吃完一张烙饼,也就已经走到甲板上了。

    这些年大周北境连年战乱,眼下大局初定,不少流民都借着官船之便回乡。谢怀没大张旗鼓,故而这船看起来只是一艘普通官船,甲板上排着一溜流民,正挨个登记。

    宿羽跟在李昙后面穿过人群,突然停住脚,“哟”了一声:“大师?”

    两颗光头同时抬起来,又同时低下去。

    李昙和燕燕进和阗城后,曾一度跟在谢疆屁股后头,开会拜佛连轴转,因此与两颗光头有过一面之缘。李昙也就罢了,燕燕当即不能自控,傻笑着递出个鸡腿去,“简昭哥哥,你吃鸡吗?”

    简昉和简昭刚回到和阗,还没住几天,转眼大司马令推行开来,他们又被国王发到大周去弘扬佛法。

    没想到,刚走到九回岭,就被兵祸一路卷挟向东南而去,要不是腿脚灵便跑得快,俩人没准就被战马踩死了——所以他俩现在摸出通关文牒,试图也借一借大周官船的东风。

    结果,负责登记的小官一看是和阗人,当即死样怪气地指指船舷旁边,“外国人?等着吧。”

    简昭没脾气,简昉则是恐惧出门,如无大事,一般比较怂。得了这个指示,他俩也就和和气气等着了。

    燕燕手里的大鸡腿杵到了简昭嘴边,终于想起来简昭哥哥是个出家人,又收回去了。简昭幸甚至哉,长出口气。而简昉猜出了眼前这个被自己驴过的年轻人多半就是切云侯,一时觉得更没法抬头了。

    宿羽盯了他一会,打了个小酒嗝,又威风堂堂地打了个响指,叫那小官,“过来。”

    小官忙着登记,抬头看了看他,理都没理,低头继续盘问流民了。

    李昙和燕燕同时咳了一声,宿羽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没那小官的职权大,讪讪收回手,“……那你们还是等着吧。”

    夜色一合,船重新离港。李昙和燕燕各忙各的,宿羽抱着四包半烙饼,逢人就分。林大人早就听说宿羽在分烙饼,百忙之中抽空出来领,打眼一看,只见宿羽正抱着一个油纸包蹲在甲板上吹风。

    林颁洛往他眼前一站,“侯爷等我呢?这风吹得多冷啊,怪不好意思的。”

    宿羽蹲着转了个弯,背对着他,没吭声,就跟没听见似的。

    林颁洛也绕了过去,“侯爷?来,我就要一张。”

    宿羽又转了个圈,抱紧纸包,抽抽鼻子。

    林颁洛又跟了过去,“干嘛一直捂着,是怕凉了吗?再捂就馊了,林太医说老吃馊的不好,你看简昭小师父,那不就是吃馊的吃坏了吗?快别捂着了,给我吧,我又不是衡王殿下,我不嫌弃你。就十张了吧?别让外人看见,你省着点吃,我听说……”

    有一颗光头凑了过来,“听说什么?”

    林颁洛吓了一跳,简昉怒目横了他一眼,大概意思是“背后说我师弟有毛病,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大和尚长得凶神恶煞,林颁洛还惦记着大和尚被谢疆骗得团团转,估计他现在很想报仇,于是立刻后退一步,哈腰道:“听说如来佛祖指示我把烙饼让给你。”

    简昉见小林撒腿就跑,满意地“嗯”了一声,不由分说,从宿羽怀里一拽,把纸包连根拔起,道了声谢,扬长而去。

    宿羽在原地又蹲了半天,这才觉得肚子里又冷又酸,伴随着船随波摇曳,越发翻江倒海。他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拿掌根揉了揉眼睛。

    有人在他头顶上方说:“哭什么?”

    心中一突,宿羽猛地站了起来。海风砰然打在脸上,撞得碎发遮住摇晃的视线,他慌忙理了理头发,解释道:“没……没有。”

    夜已经深了,甲板上空空荡荡,只能听到船舱中间或传来妇人唱儿歌哄孩子睡觉的细微音调。月光明明,落了满地,几乎如同雪色。

    谢怀皱了皱眉,“喝酒了?”

    宿羽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又点点头。

    谢怀都快气笑了,抬手揉了揉眉心,食指划出一个方向,“回去睡觉。”

    宿羽“哦”了一声,顺着那个方向走出两步,又低头走了回来。谢怀不耐烦道:“干什么?”

    船舷上搭着宿羽白天晾在那的被子,他把被子收起来,抱在怀里,才回答道:“……拿被子。”

    谢怀没再看他一眼,转头走回了自己的船舱。侍卫们有的在熏香,有的在铺床,有的在整理奏报,他顺手拿指骨敲了敲桌面,年轻人们停下动作,默不作声地行礼,随即鱼贯而出。

    他靠进椅中,打了个呵欠,顺便把椅子往后一撑,拨开桌上那把从谢疆手里抢来的黑骨折扇,抬起两腿交叠着搭在桌沿,翻开一本奏报,大致说的是南海平定,西洋使者即日就要北上到金陵去和谈。

    那折子上的一笔字写得端正和煦,是袁境之的手迹。他提笔落了几个字,正按下最后一捺,只听舱门一响,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他抬头看了一眼,漠然挑了挑长眉,“有事吗?”

    宿羽只伸进个脑袋来,眨了眨眼睛,明亮的眸光在他脸上转了好几圈,磕磕巴巴道:“我、我能跟你睡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为跨年预热一下,一会不见就更新,一会不见就更新。

    这样下去真的会完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注意收看,不要走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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