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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龙蛇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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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陆到海洋,四境六合都是盛夏。

    山岭之下铺满翠色,再向上,却是金黄的土石。顽石被风剐蹭成了石笋和石塔,轻易就能被斜阳拉出一棵六尺高树的影子。

    两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儿像是不怕晒脱皮,正顶着比鹤顶红还毒的斜阳蹲在石林里叽咕。穿得花红柳绿的一个问:“这写的是什么?”

    另一个打扮更奇,头上戴着顶瓜皮似的帽子,把小眯眯眼贴在石头上认了半天,“都看不清了啊。初……切云……周帝……”

    花红柳绿奇了,“你认识‘帝’?咱们还没学到这呢。”

    瓜皮没好气,“你祖传文盲吧你?”

    小孩儿们拖着鼻涕边打架边跑远了,宿羽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

    高天极其晴远,蒲公英被微风卷起,如飞蓬逐流云而去。

    石丛被风剐蹭得粗粝不平,那块矮石尤其不显眼,还沾着青苔,大概是被新近刨出来的。

    但上头确乎有字。

    宿羽弯下腰。他一向耳聪目明,这时视线却有些异样的模糊,竟然看不清。

    那小孩说有几个字,“初”、、“切云”、“周帝”。

    “切云”他知道,但“周帝”是哪个周帝?

    他伸出手,试图拨开那石头表面可能并不存在的陈灰。

    手伸到一半,宿羽陡然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头。

    空气里都是烧灼炎热,仿佛野草烧焦。

    这是野狐岭的味道。盛夏的野狐岭日光焦灼,枯干的草料就像被野火烧干一样,发出仿佛烧炭的气味。

    所以是梦。

    宿羽胸腔中的脏器猛地跳漏了一拍,疾疾伸手向那石块摸去——

    蒲公英,黄石板,湛蓝高天,天边流云,以及远得不可触摸的梁州大靖金陵……周遭景物遽然坍缩,缩成了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黑夜崭新陌生,仿佛盘古第一次开出天地。

    ———龙蛇影外———

    尉都的炎夏热浪浩荡,夜空里憋着场雨,草蛩鸣叫低泣。

    刚即位一年半的小皇帝吴谲爬下龙床,又爬上脚凳,拽了拽一个人的袖子,低声说:“李侍卫。”

    李侍卫耳朵不坏,但总是叫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捂着胸口,迷迷瞪瞪地转回头去,立时清醒了大半,打了个磕巴,“小……陛下?”

    吴谲才七岁,从小被摄政王关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一般孩童还要天真得多,当下并没有在意李侍卫的笨嘴拙舌。

    他伸出小小软软的手,似乎想摸摸李侍卫下颌上那道浅而细长的伤疤,伸到一半,又严肃地收回去了。

    小皇帝背着手,软声软气道:“午夜扰人清梦,实非君子所为。但朕有一事,困顿于心不得其解,不知李侍卫可有闲情……”

    吴谲并不知道自己啰嗦得让人头大,一路文绉绉了下去,最后终于上了大白话,“不知李侍卫可有收到腰牌?护送朕去九回岭祭天的腰牌。”

    开战已有一年半,北济铁骑长驱直入大周领土,将陇青二州占为己有,在当地挖掘矿石冶炼刀兵,运到南方的战场;又大兴土石,在北境制高的九回岭上建起了宗庙高楼,就等小皇帝去率臣民祭天,以示国威显耀。

    阴暑天的深夜里没有月光,北济皇宫井然肃穆,明光宫里只有一盏长明灯跃动着,小皇帝的一头银白发丝被照出了一种近乎妖异的光亮。

    民间传说先皇吴微被摄政王关得满头都是白发——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是人死就算灯灭,再去追究,已无必要;可是吴微的独子吴谲,确实是天生白发。

    借着地利和兵马之便,北济显贵府中多半养着些从楼兰、龟兹乃至大秦来的艳丽女子,再加上皇室人伦糜烂,新生出来的显贵中,十之七八都有那么点“非我族类”的异相。

    比如吴谲白发,比如吴微据说肤白胜雪,再比如摄政王吴行,确实是有两只金黄的眼珠子,像条蛇一样,在阳光下时,仿似可以凝成一条噬光的黑线。

    李侍卫盯着小皇帝的头发,摇了摇头,话音极其清亮温柔,“末将没有收到过什么腰牌啊,陛下。末将听闻,人选是抽签选出来的,为了陛下圣驾无虞。”

    吴谲没听过“圣驾无虞”这个文绉绉的说法,也不知道李侍卫又是从哪淘出来的新词。李侍卫是从南边的九回岭来的,那地方挨着大周,大周读圣贤书的人多,民风文雅,所以李侍卫的谈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自然有一段风流自在,不是北济朝中那些绞尽脑汁装圣贤、却始终虚妄无稽的人比得来的。

    李侍卫长得也好看,虽然下颌上有一道刀疤,不过浅得很,若非灯火角度玄妙,吴谲到现在都发现不了,别人更是看不出来。

    他看着李侍卫清秀过头、略有苍白的面容,很慢地说:“可是朕想要李侍卫陪朕去。”

    上个月吴谲惹毛了摄政王,吴行大发雷霆,把明光宫的侍卫砍了个干干净净,又换了一茬韭菜兵,等他下次发火时再割。

    李越就是新调来明光宫护卫的新韭菜中的一根。

    但李越不像其他的侍卫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是有点懒散有点不在意的样子,看起来很轻松,像只晒太阳的大懒猫。

    吴谲知道世人都怕死,自己身边的人更是怕死,生平都没见过这样的人,所以喜欢他。

    李越打个呵欠,坐了起来,“那陛下的意思是?”

    吴谲猫一样的双目瞬也不瞬,甚至闪着一点自得的神采,“朕有一计,一命换一牌。我们去杀掉一个人,拿他的腰牌即可。”

    李越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从白发的小皇帝脸上看出一点杀人的紧张和痛楚,好像杀掉一个人就像吃一盏红豆羹一样信手拈来。

    这很正常,家学渊源。

    北济先皇吴微虽然被拿捏了一辈子,但也是个为了夺.权能把异见者杀光的人才。

    一年半前的冬季,吴微在全国铺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试图一鼓作气,淘洗干净吴微无处不在的掌控。

    而吴行则是人才中的人才,扮猪吃老虎地在府中告病足足三个月,等到吴微终于觉得万事俱备、只剩杀摄政王以后快的时候——大军一日之中倾国而出,南下侵入大周,几乎掏空了北济各州的兵营,甚至也包括尉都大营。

    被架空多年的皇帝对兵家之法一无所知,他掷出兵符、亲自对摄政王举起金剑时,明光宫中传来了第一道捷报:大军南下大周,已攻陷陇州,梁州被围,野狐岭一线防御被轻易破除。

    吴微当时作何想法,活人无从得知,只有一件事明了见底:皇帝要逼宫,但无兵可用。

    频传的捷报轻易将百姓的胜利情绪拱上顶峰,而朝中重臣散落各地的亲信都被他蚀骨扒皮三月整,没有人会再叫他一声“陛下吾皇”。

    据说吴微就是在明光宫中、在幼子面前被吴行剖开心腑的,那时吴谲有多大?五岁半?

    他不把人命当回事,把杀人当游戏,很正常。

    李越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下颌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半天才说:“好。陛下有人选了?”

    吴谲点点头,伸出小小白白的手指,“嘘”了一声,“噤声,跟朕来。”

    他拉着李侍卫走到了宫门前,迈出一条腿在门槛外,又迈了回来,像棵小松树一样站直了,比划道:“父皇就在这里。”

    他的意思是“父皇就是在这里被杀的”,但天堂有路他不走,非要说成鬼故事。

    大概见过杀人这事还让他挺骄傲的,每次出门都要跟李侍卫强调一遍。

    吴谲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所以每次都这么吓人,别人都习惯了,只有李越心不在焉最好骗,每次都被吓一跳。

    他有些头痛,擦了擦一脑门冷汗,“陛下,当心脚下。”

    吴谲这才出了门,一路牵着他。

    小孩子一身正气,奈何个低腿短,走起路来活像只短腿小奶狗在道上挪。而李侍卫个子高腿又长,被他拉得只好略弯下腰。要是披挂上大花布,这样子就活像个温顺年轻貌美的奶妈——除了胸部有点小。

    李侍卫一边走一边出神,吴谲停下脚步,叫了好几声“李侍卫”,他都没发现是在叫自己。

    直到吴谲不满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啊”的一声,“到了?”

    吴谲指指檐下一个侍卫,后者正在抱剑站着打瞌睡,“就是此人。他替皇叔给朕灌过药,是坏人。”

    此言一出,李越的佩剑都出了一半,又收回去了,抬手摸了摸鼻子。

    吴谲费力地仰着头,“李侍卫,怎么不杀了?”

    李越说:“摄政王的亲信,我敢动吗?我还想活着回家找老婆呢。陛下你不知道,末将家里的老婆长得贼好看,可惜身子骨脆得厉害,一吹就倒。陛下,您切开看看,”他比划了下胸腹,“这里头没别的,全是牵肠挂肚。”

    “所以,就算摄政王死了,末将都不能死。所以,这人万万不能杀。”

    吴谲急了,体内稀缺的孩童天性使然,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抱着李越的腰撒泼。

    小皇帝硬生生把手藏进了袖子里,肃然而软趴趴地问道:“那该当如何?明天朕就要去九回岭了,路程漫长枝节众多,皇叔肯定要把朕关起来服药,没有你朕要怎么办啊?你没有腰牌怎么办啊?”

    小皇帝还挺难糊弄。

    李越叹了口气,只好从腰里摸出一包东西来,“……明天让他拉稀,我卖个人情顶班不就行了。”

    北济皇室附庸大周的风雅,摄政王的品味则卓然高雅,吴谲从小被迫听风雅学高雅,是个老成而天真的幼儿君子。此时,幼儿君子眨巴眨巴眼睛,字正腔圆不耻下问,“拉——稀?是什么?”

    李越解释,“回禀陛下,就是大解完了又想大解,不停大解不停大解,就叫拉稀。”

    原来李侍卫之所以在明光宫当韭菜兵都有恃无恐,是因为他颇有几分歪门邪道,窄窄的腰带里少说塞着一百单八包药粉,催人大解的催人泪下的催人脸红心跳的一应俱全,哪怕真要掉脑袋,一包药粉洒出去,也就苟且偷生万事大吉。

    吴谲反应了半天,终于两眼发了光,端详了半天他手里那包神之药粉,终于忍不住踮起脚,去翻他的腰带,“朕的天哪,造物如此神奇的吗?李侍卫,你还有什么宝贝?”

    李越捂着腰后退一步,“没有了没有了!陛下,这可是药,不能随便摸。被别人看见了,末将要掉脑袋的。”

    吴谲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显得见识短,连忙学着摄政王的样子背回手,假装清清嗓子,“李侍卫,明天见。”

    李越松了口气,然后重新开始发愁。

    就算吴谲不让他去,他自己也会想办法——只是没想到小皇帝居然真要缠着他,这可是大大的头痛。

    既然如此,到了九回岭……然后呢?

    尉都明明这么靠北,可是夜里都热得出汗,胸口一阵刺痛一阵痒热,实在有些遭罪。他索性抱着剑躺在廊下,有样学样,把右腿脚踝往左腿膝盖上一搭,数着天上的云层,好半天都没睡着。

    又过了半晌,他抬起右手,掌纹格外深刻的掌心朝天向上,瘦长手指并拢,又分开。

    阴云漫天,指缝中没能漏下一丝月光。

    这里不是金陵。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你们就是打死谢怀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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