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睡眼开
大概是床板铺盖都太简陋,身娇体贵的怀王这一觉睡得堪称糟心,醒来时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棵毒草精把双臂枕在脑后,神思一转,居然先吹了声曲子词宛转的调子——至少有一件事还是顺心的,那就是李存年居然还没动手。
他等什么?
宿羽和三伦吃剩的童子鸡还剩个鸡架在桌上,谢怀瞥了一眼,推开门,被外面明晃晃红彤彤的晚霞骚了一脸。
然后他一低头——一低头不要紧,谢怀的鼻孔当即差点冒烟,下意识地一声断喝:“你怎么还在这儿?!”
宿羽长了出息,被这么吼了一嗓子,连抖都不肯抖了,啃着半拉地瓜,悠然抬起头来,“我上哪去?”
……他那个若无其事的样!合着从一开始就没上当,还不知道是谁在忽悠谁!
谢怀觉得自己要被他气死了。
谢怀深吸口气,抱臂往门框上一靠,“我不是让你护驾去吗?”
宿羽又啃了一口,“你让我去我就去吗?”
谢怀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我让你去你还不去?!下次天王老子来也指挥不动你了是吧?!”
宿羽揉了揉后脑勺,拿地瓜屁股指着他,“你当心我失忆。”
谢怀:“……”
可真是气死了。病不死也要气死了。
谢怀一撩袍子蹲下来,“你什么毛病啊?”
宿羽的脸色不比他好多少,胃口却相当不落俗套,从怀里又掏出个地瓜来。这次没狼吞虎咽,他仔仔细细地抬着被包成粽子的爪子开始剥皮,“我觉得你,你这人,没有良心。”
谢怀接受批评,并且蔑视批评,“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宿羽冷哼了一声,把地瓜皮狠狠扔到地上,“劝你要点脸。骗我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怎么还没完了。”
这位内定小将军还挺威风,把谢怀气得一肚子灯红酒绿南腔北调都乱了序,“你讲讲道理好不啦!合着骗人的还是我了?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宿羽成竹在胸的时候说话就慢腾腾的,他不着急,专门让听的人着急,“让我走不是骗我吗?”
谢怀一噎。
宿羽继续说:“小容王用我管吗?虎贲军吃干饭的吗?燕燕刀白磨的吗?我脑子白长的吗?”
见谢怀没说话,他还没说过瘾,记吃不记打地补了一句:“你就是想让我走,为我好,我知道。但是你问我了吗?用你为我好吗?我可去你奶奶个腿儿的吧。”
北济人的刀就是厉害,宿羽都学会骂人了,再砍两刀怕是要学会自己动了。谢怀麻木地想。
宿羽说:“护驾我也只护你的驾,我就守着你,别人爱谁谁。这么点儿小事儿,你至于支开我么?又死不了。何况你万一要是死了,你还指望三儿给你披麻戴孝不成?丧不丧啊,人家三儿还没娶媳妇儿呢。”
这小嘴太吉利了!
谢怀没好气,踹他屁股一脚,“东西还我。”
宿羽装傻,一脸天真烂漫,“什么东西?”
谢怀眉毛一挑,凉丝丝的大手就往他脖子里伸。宿羽连忙往后一躲,把那块鬼脸白玉和他的冰爪子一块扔了出去,“还你还你!给了人的东西还往回要,不要脸!”
眼见玉鬼飞过半空,谢怀吓得连忙一兜手接住了,张嘴就要骂街,被宿羽一起身一地瓜塞了满嘴。
谢怀的半肚子话被地瓜硬生生堵了回去,堵得心有千千结——原来这破地瓜是给他剥的。
刀下亡魂无数的宿小将军喜欢起一个人来,肃然正气倏地变成了一团撒泼打滚的孩子气,不管谢怀要不要,也不管谢怀缺不缺,宿羽把一抔心意满满当当捧上来,全无半分保留,有一百斤地瓜也恨不得全都送出去。
活像过家家。
其实谢怀也不爱吃地瓜,但是想起了那几百斤食之无味的烙饼,心情复杂,从嘴里掏出地瓜来,大眼瞪小瓜,“……”
宿羽很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腮帮子,单方面宣布道:“和好了啊,就这么定了。今晚吃鸡。”
谢怀颓废地点了点头,“行,吃鸡就吃鸡罢。”
被宿羽一胳膊肘怼了回来,“吃烧鸡!天还亮着,不许开黄腔!”
谢怀简直想一脚踹他脸上去,脚都抬起来了,又被宿羽推到了门边。
一队巡逻兵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宿羽突然压低了声音,“李将军肯定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怎么还不动手?”
青州倒是没陇州冷,也没下雪,但是平原千里一望无际,北风挟着白草卷过大地,李昙被吹得脸都歪了,含糊不清地问军营门口的小兵:“燕将军在吗?我陇州的。”
他当是串门呢。
小兵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剑,麻溜地把他领到了中军帐。
燕于飞人不如其名,也没燕燕于飞,也没翩翩君子,而是个比霸王花还高一脑袋的抠脚大汉,满脑袋长毛大概还没习惯被束缚,就像烤过的杨柳枝条一样,支棱着被布条艰难地拢成一个髻——要不是这个造型露出了挺鼻梁大眼睛,李昙真得怀疑他和燕燕不是一个妈生的。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李昙手里的剑,盯了半晌,才张开手,“拿来。”
李昙连忙递到他手里,燕于飞又问:“你是谁来着?”
李昙说:“李昙,就……我父亲是李存年。这剑是怀王殿下——”
燕于飞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剑,也知道剑主人的深意。他点点头,干脆利落给手下比了个手势,“捆起来。各自整兵,即刻启程,去陇州。”
暮色.降临,谢怀和宿羽真的叫了只鸡来,不过谁也没心思吃,撕都懒得撕。烤鸡在桌上撅着屁股埋着头,看起来对此也相当羞愧。
按道理,李存年应该干脆利落把谢怀给解决掉。可他就这么拖着,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宿羽托着腮帮子琢磨李存年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谢怀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本闲书来钻研,还邀请宿羽来一起钻研,“哎,你看这个,下回咱俩试试。”
宿羽看了一眼,被光怪陆离的姿势彻底惊呆,索性捂着眼睛蹲门口去了。
外面吵吵闹闹的,宿羽耐不住性子,把手按在刀柄上,说:“我去看看。”
他刚推开门,就被三伦扑了回来。
三伦瘦瘠的脖子上扛着少说有十把刀,一看就是要跑路的样。他慌慌张张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乱了,全乱了。他们要反。”
反?
宿羽说:“要反也是反……反他干什么?!”
三伦咬了咬后槽牙,像是豁出去了,说:“殿下,你当真没带一兵一卒吗?”
谢怀上个月清洗青州时,便是像这样杀了个回马枪,埋伏包围的虎贲军顷刻神鬼般隐现,一点细微的异动都呈在眼下,逃不出掌心。
洗劫历经三天,据说青州大营空中秃鹫盘桓,至今未散——如此规模,不像“清洗”,更像屠杀。此种刮骨疗毒,若说对无辜者没有丝毫牵连,谢怀自己都不信。
他若是君,便是暴君;若是为吏,便是暴吏。麻木不仁,下视浊世,一如浮蛆。
知其人度其行,陇州眼下人人自危,终于有人挑起了话头,“怀王要把陇州变成青州,谁知道你我会不会变成刀下冤鬼呢?”
一传十十传百,细微的怀疑和不满,加上有心人三四分的纵容和默许,轻易煽动一股浪潮。
谢怀把书合起来,摸了摸下巴,“聪明。”
满朝大周文士,比不过一个北济奸细。他们绞尽脑汁想不出的“如何安置怀王”,如今被李存年一鼓作气地推到了悬崖边。
用这种方式将他斩于马下,正对王城人的胃口,李存年若是运气好,最多落个管教不善的罪名,不过几年,还能继续平步青云,更深地楔入王朝的心脏。
宿羽把刀扔开,开始穿甲。谢怀坐在桌边,突然说:“别穿了。”
他手一顿,没停。谢怀继续说:“别穿了,你先走。”
宿羽咬着牙抬起头来,苍白的脸色衬出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发亮,更衬得眼瞳漆黑坚决,“想都别想。”
谢怀没再理他,自己倒了杯酒,凑到鼻端闻了闻,“你叫三伦?姓什么?”
三伦说:“啊?没姓,我是炉灰坡捡的。”
这自我介绍有种老套的新鲜感,谢怀一笑,“我听说你这样的,媳妇不好娶吧?”
按照军中将士的眼光来看,怀王这人总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若说他没架子,架子倒也不小;若说是有王贵之气,此人又总有点视身份如粪土的意思,随时都能在田垄边坐下来吃豆腐脑谈娃娃亲。
一句话说得三伦老脸一红,把脑袋一低,“我是不好娶媳妇,但这锅好像是我自己的……”
谢怀很和气,“没事,怕什么,给你指婚不就行了。”
三伦“蹭”地抬起头,“给我指谁啊?”
谢怀这几年忙得满大周飞,一时也没想起来别的优秀女性,于是病急乱投医道:“燕燕。”
千里之外的蝗虫郡主并不知道自己就被轻易拿出来当了枪,三伦也惊了,“那可是郡主!”
谢怀呲牙一笑,活像头阴森森的狼,“郡主怎么了。不管你想娶谁,哪怕是公主,本王也给你开后门。”他指了指宿羽,“只要你把他弄走。往南去,往西去,往东去,随便。”
三伦想了一下自己能想娶谁就娶谁,微一沉吟,抬起手来。他力气不小,把提起刀正要出门的宿羽一架,“殿下再会!”
反水来得猝不及防,宿羽大惊,猛地踹了他一脚,“疯了吧你?!”
……他身上无力,硬是没踹开三伦。
三伦捏着他的脖子往外推,一路推出了门外。
门外天色大暗,天空中闷着云,无风无雪,酝酿着一场更大的寒流。
宿羽拼命挣扎,三伦就差捏着他的喉咙把他提起来。两人转过一个拐角,避过视线,三伦低声道:“你看看外面那架势,你在跟不在有什么两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更新!只是改掉框框!【今天也跟ljj学习了新知识!ljj老师的知识面真的很广,甘拜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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