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鸿落天山
    鲜血自指缝中流淌而出,月孤鸿的神思有些恍恍惚惚,但还记得用指尖牢牢地夹住了剑刃,不让对方刺得更深,或是索性将剑完全拔出。
    月飞鸿却也没有急着动手,他仍然凝视着自己的兄长,缓缓开口:“这几个月里,我已经联络了中原各派。现在这大厅内外的月恒教徒,还有北天山的月恒教总坛,都已被各大门派的人所包围。参加这一役的人,没有一个不与君莫问有仇,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亲人或朋友死于月恒教之手。所以他们会全力以赴,决不容情。”
    心脏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月孤鸿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月恒教总坛商议的时候,君莫笑和几位长老都心有疑虑,只有自己全然地相信着自己的亲弟弟,甚至还替他做了各种担保。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愚蠢而又可笑。
    这么多的人即将死去,只是因为他信错了自己的弟弟吗?
    君莫笑现在又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跟自己的师兄弟们动起手来了?
    月孤鸿努力地调匀呼吸,不让自己立即被这难以忍耐的伤痛所击倒。
    一切都是他所犯下的错,他也有责任尽可能地加以弥补,绝不能就此倒下!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弟,原来飞鸿的双唇是那么的薄,抿起来只是一线。
    仿佛记得相书上说过,这是极冷酷、薄情的象征,为什么自己却从来没有留意过?
    或许是瞧见了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月飞鸿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闪躲了两下,但紧接着便重又昂起头来,带着几分狂热地开口:“这一战后,月恒教将永远在江湖上消失,与之有关的一切也都会灰飞烟灭。而我却将因这一役而成名,月家也会因我而重新闻名于天下……”
    看着弟弟的眼神和表情,月孤鸿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飞鸿也跟自己一样吗?
    十年前在泰山之巅所目睹的那一切,在弟弟那幼小的心灵中同样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只不过,自己所追求的,是与那个人一战,以报知遇之情;而飞鸿,却是要同那人一样,于一夜之间名动天下,而他所想依靠的,竟然是杀戮与血腥。
    月孤鸿的眼眸中,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水,以至于再也听不清飞鸿所说的话。
    他只知道,大厅内外、南北天山,此时此刻正有无数的人在杀、在死。
    那其中或许有许多都是无辜的人吧?却为了一个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目标在拼生死。
    谁能够来阻止他们?
    这个江湖,难道就要永远这样杀戮下去吗?
    月飞鸿看见兄长那英俊的脸庞上,忽然现出疲惫至极的神情,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抽痛,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峰。
    “四哥,别再反抗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会在各大门派面前替你说话的,就说你跟我们里应外合……”
    只要他在这一战中扬名立万,想要保下兄长也并非难事,他甚至已经将退路和说辞都已经想好,却唯独没有考虑过兄长的感受。
    月孤鸿没有回答,只在对方说话时指间微一用力,便将深入腹中的长剑自外拗断。
    寻情剑,那柄自天山剑池中得来的好剑,就这么轻易地折成了两段。
    剑断,是否也代表着情断呢?
    月飞鸿下意识地收回断剑,低头望了一眼。
    只这一刹那已经足够,月孤鸿深吸一口气,剑已出鞘。
    是那柄,雪影孤鸿剑。
    古旧残破的剑鞘,收藏的却是这样的一柄绝世好剑。
    一剑光寒十四州,这剑一出,为什么总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
    如雪上梅影,如天外孤鸿。
    难道剑也懂得寂寞?它也会因懂得这世间再无一柄可与之匹配的好剑,而流泪吗?
    长剑在月孤鸿的手中像是有了生命,化为夺目的雪光月华,直直地没入月飞鸿的前胸。
    月飞鸿猛然一震,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却又抬头向他望来,唇边忽然微微上扬,现出一个有些怀疑的笑容,很快便又转为苦笑。
    “原来……你也狠得下心,我们……不愧是……亲兄弟……”
    月孤鸿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决然拔剑。
    鲜红的血自飞鸿创口中喷涌而出,令得他一阵目眩,却还是毅然转身,在朦胧的视野中找到了还在跟人拼斗的君莫笑,拉起她便向外冲去。
    他觉得出自己的生命,也正在随着时间,随着伤口处血液的渗出而逐渐流失。
    他只有抓住这有限的生命,保护他此生所爱着的人,冲出眼前这个困境和死局。
    剑的挥动已成了无意识的行为,眼前的人影晃动如鬼魅,一切都如虚似幻,只有左手所拉着的她,才带给了月孤鸿最真实的感受。
    喊杀声、血腥味和无处不在的火光,逐渐地远去。
    他们终于杀出了重围。
    而月孤鸿终于也倒下了,头枕在君莫笑的臂弯。
    就这样仰着头,却可看见天上的明月。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月亮是如此的美丽,美得纯洁而无缺憾,怪不得月恒教徒对之是如此的迷恋。
    有水滴在自己的面上,下雨了吗?却还是温热的。
    好一会他才终于悟了出来,那是她的泪。
    他不禁将视线转向她,微微一笑:“别哭。你看,月亮好美,美得毫无缺憾。我们的孩子,就叫做无缺,好不好?”
    她点头,却说不出话。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在他的脸庞上,而他的眼睛也模糊得厉害,虽然尽力睁大了眼,想看清她的容貌,却仍只见恍惚的影子。
    他一试再试,终于泄了气,想:“既然什么都看不清,何不干脆闭上眼睛?”
    于是真的觉着很疲倦、很想睡,却又觉得还有什么要对她说,想着,便又道:“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这里。北天山,想也是回不去了,但我会变成月的魂魄……夜夜来陪你。你……等着我。”
    这一番话,他自己觉得已说得够大声,孰不知在别人听来,只如梦的讫语。
    他觉得身子已轻得飘浮起来,眼皮在慢慢地合拢,如上下两块黑幕在渐渐拉近。
    这幕一合,便会将他与这外部世界完全隔绝。
    就在这幕将合未合的一刹,他的心中、眼前,异常鲜明地出现了那个人的形象:倨傲的身姿,淡倦的笑意,以及,寂寞的眼神。
    一首歌轻轻回荡于天地间,水绿的裙裾,尖尖的小脚,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还有一个深沉如海的男子声音,在曼声吟咏着一句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然而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人,能真的如同日升月落般恒久不变呢?
    第三卷 莫忘飞雪践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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