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轿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我侧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心如乱麻。
    我害怕看见那个女孩子的失望表情,所以鬼使神差一样地答应了赴约。可从上车的那一瞬,我就开始后悔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我是奚欢,不是浣溪。
    她不是萦笙,也不可能是萦笙。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底会有一股莫名的欣喜在跳动?
    我是第一次坐车坐得这样笔直,也是第一次不敢看身边坐的那个人,可我却不知道,我脸上的忧色全部被那女孩子从后视镜看了个清清楚楚。
    觉察到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愕然转头,终是看向了她。
    她浅浅一笑,低头在便签上写了一句话,给我递了过来。
    我接过了便签,只看见上面写道——你别怕,爸爸不凶的。
    “我不是怕……”我下意识地想解释,可话说了一半,只能摇摇头作罢,总不能说我害怕她吧?
    她的眸子水灵灵地,像是两泓秋水,怎么能说可怕呢?
    她的笑意深了一些,低头又写了一句话——我也不凶的。
    她竟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诧异地对上了她的眉眼,心,好似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便不规矩地砰砰狂乱跳动了起来。
    后视镜中的我,已经红透了耳根,我慌乱地避开了她的眉眼,轻咳了一声,用来缓和我此刻的不自然。
    她冰凉的手蓦地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我身子微微一颤,不知道是该推开她的手呢,还是张口说点什么?
    她眼底漾满了笑意,低头又写了一张便签给我——如果不舒服,今天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呼……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我……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她摇头轻笑,写了张便签递给了坐在副驾驶座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匆匆扫了一眼便签,便向司机说,“小姐说,先送奚欢小姐回家休息。”
    司机点了下头,在前面路口掉头处把轿车调转了方向,沿着环城路行驶了几分钟,便穿入了隧道。
    只要出了隧道,再开十多分钟,就能到我公寓所在的小区。
    “董事长,今天奚欢小姐病了,小姐的意思是改天再请她吃饭。”
    我听见中年男子打电话给董事长,心又悬了起来,这顿饭看来是怎么都逃不了了。
    “滴——”
    司机突然按响了喇叭,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我抬头往前看去,只见前面的车子已经排起了长龙,一定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所以隧道交通才会暂时拥堵起来。
    “小姐,前面堵车了,我们要等上一会儿了。”中年男子回头说了一句。
    她摇头轻笑,低头给我又写了一张便签——别怕啊,我会安全送你回家的。
    她竟一连给我写了三个别怕。
    我苦笑一声,“没事的,堵车嘛,小事情。”
    她发现我的不自然少了许多,笑容比方才更轻松了些,她低下了头去,沙沙地在便签上写起了字来。
    隧道里面的灯光比起外面的阳光来说,有些昏黄,可映衬在她的脸上,却是恰到好处地柔美。
    光影映出她好看的脸颊轮廓,她含笑写着便签,唇角若隐若现的是一双浅浅的小梨涡。
    这张侧颜我似是在哪里见过?
    不知是在隧道中待久了觉得缺氧,还是我最近真的累坏了,我的视线忽地变得模糊了起来。
    隧道灯影与昏黄的烛影渐渐交融在了一起,而她的侧颜也渐渐被稚气淹没,那是那年十三岁半的她。
    模糊的视线一霎清晰了起来,这儿没有车子,没有隧道,只有一盏烛火,昏黄地洒了一室烛光。
    我的萦笙,是的,我又看见我的萦笙了。
    萦笙静静地趴在榻边,双眸紧闭,似是睡着了。
    “咿……”
    我想唤她的名字,却发现我发不出我想发的那个音,我怎么又忘了?我是哑巴,一直都是个哑巴。
    “浣溪!”萦笙被我惊醒了,她连忙按住了我的身子,轻柔无比地揉了揉我的额头,“还疼么?”
    被她这一提醒,我想起我的脑袋可是狠狠地撞在堂柱上的,怎能不疼呢?
    可是在萦笙面前,即便是疼我也不能显露半分,惹萦笙担心。
    我轻笑摇头,坐了起来。
    大小姐萦笙是不能像个丫鬟一样地照顾我的,我既然是下人,就只能是下人该有的样子。
    “浣溪,别怕,这里只有你跟我,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萦笙知道我担心什么,她匆匆安抚了我一句,我在她眼底看见了心疼的光芒。
    不得不说,我确实觉得很暖。
    只是这份暖,我不敢享受,也不该享受。
    “浣溪,听话,我命令你乖乖躺着休息!”萦笙佯作怒了,她挑眉瞪着我,下了命令。
    大小姐的命令,岂能不听?
    更何况,就算萦笙不是大小姐,她说的话我也愿意听。
    我无奈地摇头苦笑了一声,只好乖乖又躺了下去。
    萦笙满意地咧嘴轻笑,她坐在了坐榻边,忽然指着她自己问道:“浣溪,你说,我是谁?”
    我愕了一下,牵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大小姐。
    她似是舒了一口气,忽然又揪着心口的衣裳,轻轻地捶了捶心口,“浣溪,你可还记得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我怔怔地看着她,蓦地明白了她这是在做什么?
    萦笙应该是害怕我伤了脑袋,忘记了她吧?
    我轻笑点头,在她掌心缓缓写道——我记得。
    写完之后,担心萦笙还是不放心,便又写了一句——萦笙的一切我都记得,放心。
    “那就好,浣溪,你不准忘了我,一点点都不准!”萦笙舒眉轻笑,话却说得有些激动,“今日表哥故意绊倒了你,害你撞伤了脑袋,这笔债,我会让他还来的!”
    我第一次在萦笙眼中看见了如此冰凉的恨意,我连忙拉住她的手,写道——我没事,你别胡来,那是表少爷……
    “可他欺负的是你!”萦笙缩起了拳头,不准备再看我写劝她的话,“就让他再嚣张几天,我总能找到机会好好收拾他的!”
    我的指尖轻轻在她紧缩的拳头上摩挲着,希望她能打开掌心,让我继续写我想说的话给她。
    “浣溪……”
    萦笙突然唤了我一声,我看向了她。
    她的掌心终是打开,却不是让我写字,只是为了捧住我的双颊,让我认真听她说话,“你教过我的,做错事就该挨罚,若是你再劝我,那你之前教我的可都是错的!”
    我竟无话驳她。
    她见我放弃了反驳,脸上的笑意又浮现了出来,“浣溪,我很快就及笄了,我就快是个大人了,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
    及笄……
    每次一听见这个词,我的心总是忍不住一揪。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萦笙却笑得格外欢喜,“浣溪,你可是我的贴身丫鬟,我是小孩子的时候你要照顾我,我老成老婆婆了,你也要照顾我,可听见了?”
    我哑然失笑,这孩子又开始说胡话了。
    “所以你得活的比我久!”萦笙最后给我的命令竟是这样一句。
    我的笑意更深了些,牵过她的手来,在她掌心中缓缓写道——遵命。
    萦笙胜利地灿烂笑开了,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像是在夸奖我的听话。
    分明我比她年长十五岁,可此时此刻,竟然我多了一丝错觉,萦笙这是在宠溺我么?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我压了下去,我敛了敛脸上的笑意,低头在她掌心写道——大人跟夫人呢?
    萦笙回答道:“爹爹跟娘亲带着弟弟妹妹游湖去了。”
    虽然知道萦笙可能会不快,可是我还是要问清楚——表少爷呢?
    萦笙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来,“在下面等着呢。”
    等着?
    萦笙水灵灵的眸子忽地一转,她忽地笑道:“浣溪,今夜白堤上有灯会,你愿意陪我去逛逛么?”
    我也想去看看,离了沈府之后,我只觉得天高地阔,胸臆间的压抑少了太多太多。
    我点了点头。
    萦笙担心地又揉了揉我额角的青紫,“浣溪,先说好,若是路上你觉得头晕,一定要告诉我,可不许硬撑着!”
    我笑然点头。
    萦笙微微松了一口气,便将我扶了起来,挽住了我的手,笑道:“浣溪,你真好!”
    我微笑摇头,不能由着她堂堂知府大小姐这样扶着一个丫鬟出现在世人面前,我顺势往后缩了缩,走到衣架边,将一袭轻袍取了下来,罩在她的身上,便恭敬地立在了她的身后,示意可以出发了。
    萦笙怔怔地看了我片刻,噘嘴轻叹了一声,也只能由着我,一起走出了客房。
    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白堤灯影灼灼,各色花灯延绵开去,甚是热闹。
    “表妹!”白中羽一瞧见萦笙走下楼来,便笑脸迎了上来,斜眼白了我一眼后,似是将我无视了一样,“你瞧,我就说浣溪身子骨没那么弱,就是笨手笨脚了点,你瞧她,是不是醒过来就没事了?”
    “是啊。”
    我倒是没有想到萦笙竟能如此平静地搭他的话,可这些事根本不是我这个下人该计较的,于是我只能低头对着白中羽福身一拜。
    “表哥,那边灯会好热闹,你陪我去看看,可好?”
    “好!好!好!”
    这可是萦笙破天荒第一次待他如此地轻声细语,白中羽岂有说“不”的理由?
    就在白中羽一头热地先走出客栈大堂时,萦笙回头对我眨眼一笑,柔声道了一句,“浣溪,我们走,今夜的灯会肯定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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